第101章 101

    小魔穴接二连三被镇压,但并非所有化神道人都败亡了,有的自身遁法高妙,有的有石麟赐下的天幽符书,在不敌后都回到天幽城中养伤。或许服用了丹药后,能够重新在上战场牵制玄门道人,但一回败落,再对敌未能够反败为胜。

    白藏云提起魔修语调十分淡漠,并不在意他们的死亡。至于石麟,她同样也是魔族出身,这一族属极为好战,甚至有过吞噬同族血脉的旧日传统,哪能真在意魔修的死活?她考量的是利益。如果真能牵制住玄门的洞天,那让彼处的魔族进入通天塔,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石麟意动,可并没有直接应承。她思忖片刻,传了一道符书给“离经”,毕竟是由玄门转向魔道的,魔丹与灵丹略有不同。如果“离经”不能够祭炼魔神六合丹,那一切都没有意义,无需考虑。

    天幽城某处洞府中。

    博山炉中香烟袅袅,方知我正在清修打坐。忽然间,一道乌光自虚空中浮现,她伸手一抓,却是一枚来自魔宫的诏令。她一挑眉,眸中有几分讶异。她来天幽城有段时间了,可过去大部分时候都跟罗观音接触,在罗观音被囚后,除了问药的魔修外,几乎没人来找她。至于石麟……除了一开始见过一次,方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倒不是说天幽城对药师不够重视,而是魔族出身的石麟本身利用人族魔修,却不喜与人族往来。连天幽城中的洞天都极少跟她碰面。思考一阵后,方知我起身。来自石麟的召唤,容不得她拒绝,只是保险起见,在离开前她悄悄地传递了一道消息出去。

    抵达魔宫中,方知我不卑不亢地与石麟、白藏云二人见礼。

    石麟有些烦这些,摆了摆手,也不说废话,直接将魔神六合丹的丹方送到方知我的手中,沉声问道:“能祭炼么?”

    方知我到了天幽城,便一心琢磨魔丹,此刻一扫丹方,看到百味药的时候,心中隐约有些发沉。等发现这丹药是用魔修道人来做血食入药后,更是眼皮子跳了跳,心中猛地蹿升起一股寒气。她的神情收得很快,沉吟一会儿,说道:“倒是不难,但这入药的东西的——”

    白藏云微微一笑,道:“道友不必忧心,只需要将它炼出即可。”

    方知我说了声“好”,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这魔神六合丹自然是提战力用的,想来只能用在对付玄门道人上。以化神境的魔修道人为丹材,看来这次魔修是下了血本,一定要拿出一个成果了。方知我暗暗思忖道。

    她不提,石麟也不会主动与她说自己的计划,只是皱着眉请她回去,说数日后,会将药材尽数送到她的手中。

    万兽宗中。

    崩溃的盘山大阵使得道人们能够逐渐逼近小魔穴,但陡然间现身支援的魔修化神道人,使得最后一道关卡牢不可破,一连斗战了数日,都不曾分出结果。那些魔修不知痛苦、不知疲倦,在阵中法力恢复的速度极快,十分难缠。但这魔傀阵也有限制,便是魔修无法从中踏出,一旦走出魔傀阵那就原形毕露。

    “是守阵。”湛玉节眉头紧皱,有化神境道人坐镇的魔傀阵十分厉害,众人合力相当于洞天镇守,不是她们能够对付的。言稚川倒是提过几次让她入阵,但湛玉节不放心。她不知道魔种的极限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吞噬的能力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触发。况且,魔傀阵中的魔修并不会遭到魔种的压制。

    “小魔穴中魔气冲霄,煞气极重,对我玄门道人来说是限制,但魔修若是处在其中,受益不小。”余道人脸色凝肃。九夏大陆的魔穴其实不少,魔修行动都会避开人众,如今大张旗鼓利用魔穴,怕没有做细水长流的打算。那股庞大的气机,魔修要怎么一气挥霍尽呢?这重重的大阵其实皆是阻碍,魔修一开始锐意推进,清扫四周小宗派,但等到玄门出击,又都变成了守势。魔修难道是想——借助魔穴成就洞天?!

    念头乍然浮现,余道人悚然一惊。她注视着魔穴上方,周遭的魔气猛然间被拨动,隆隆之声从魔穴中传来,那声势是最初的数倍!她道:“不好!乐道人极有可能是要借着魔穴冲击洞天!”借着法阵增强的力量逼近洞天,与真正的洞天是不一样的。如果这魔修成就洞天,整个万兽宗找不出一个能抵御的人!

    “让我去!”言稚川本来在一旁捣鼓着药神鼎,许是她的身份暴露,玄门道人虽未说些什么,可自发地远离了她,她周身出现一个空圈,也只有常知会跟她说上几句话。言稚川不耐烦这种氛围,立马自告奋勇。她是个剑修啊!怎么能在炼丹炉便磋磨时光!

    湛玉节瞥了言稚川一眼,道:“不能让那位成就洞天,这魔傀阵只要破坏了符文,便能够削减阵力,或许可以再尝试。”

    余道人点头,这一点其实大家都知道,但说出来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魔修们一个个守着符文,哪能那么容易找到良机?先前毁坏了一部分,但当她们气力不支退却时,魔修又快速地将符文给修复了。

    无论如何,都得再闯一次魔傀阵!

    湛玉节 、余道人她们再度朝着魔穴处冲荡,而里头的乐道人也不甘示弱,将浊浪翻滚的长河祭出。化神道人的法力碰撞下,灵机沸腾不已,魔穴中发出滚滚的惊雷之声。

    言稚川扫了眼,见没有需要她治疗的道人,也将药神鼎扔在一边。如今炼丹并不会消耗太多法力,在服用了一枚回元丹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而起。那头余道人操控着龙鲤避开翻滚的煞气长河,以免遭到魔气的侵蚀。她一退,便露出了空门,可没等魔修利用起这个机会,天际便传出一道爆响。

    须臾之间,言稚川已经抵达。她的浑身法力鼓荡,天际间罡云轰然爆开,像是跌入漩涡中开始扭曲,滚滚翻动如长河乱涌。言稚川眉心红莲印记如赤火,身后魔相脚踩着莲台由虚入实,几乎填塞了半片天地!法剑出鞘,九渊之剑尽情泼洒,而在言稚川借着系统能量起剑的时候,身后的魔相也在她信念的操控下,掐着法诀,猛然间向下打了一道法印。法力如狂澜奔涌,震动云霄。那横在前方的魔修一个个倒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涌。

    言稚川眨了眨眼,“咦”了一声。其实之前也与魔修对敌,但魔修在阵内,她在阵外,这样的交手实际上只是消磨法力。可这次她跟随着湛玉节她们的脚步直接闯到魔傀阵中。她发现,她变强了!“师姐,这魔傀阵也能增强我的力量。”言稚川传音给湛玉节。

    湛玉节浑身法力如潮,她脚踩着滔滔水光,周身清光环绕,飞旋的剑气来回劈斩,试图将那阵中的符文毁去。在听到言稚川话音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挑眉。是了,这魔傀阵增强的是魔的力量,师妹她是魔种,自然也能得到支持。

    “稍等会儿。”言稚川又说。

    “你要干什么?”天道系统始终跟随着言稚川,它是怕了她了,生怕在关键时刻弄出幺蛾子。

    言稚川理所当然道:“力量,我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鼓荡法力。煞气滚荡,那庞然的魔相倏然间抬掌一翻,一只如山岳般巍峨庞大的手掌猛地向下压来,轰轰隆隆的。

    乐道人和一众魔修面色大变,同样感知到了言稚川的强横。虽不再被魔种的血脉压制,但那魔相望久了仍旧会浮动一丝丝的惧意,仿佛那是凌然众生的魔神,根本抵御不了。乐道人顾不得湛玉节,将矛头指向了言稚川以及魔相下落的手掌。可谁想到一切攻势都落了空,那手掌仿佛只是一道无法触碰的虚影!

    身后,飒飒的剑气飙飞而来,乐道人不得不运转遁法,避开那锋锐无匹的九渊之剑。好似漫长的时刻,又好像只是一眨眼,魔相的手往下一落,越过众魔修落在魔穴的上方。游动的煞气腾腾的魔潮倏然间被掬起,化作一条长龙似的浊浪,被手掌强行拔起。魔相身上精煞滚滚,猛地向下吸了一口气,一阵阵呜咽呼啸声起,魔相鲸吞似的饮下魔潮带来的庞大气机。

    言稚川面色泛白,整个人仿佛被重锤敲击,但符文还没有彻底崩溃,仍旧能够利用魔穴中的气机来拔升她的力量,让她勉强地维持着平衡。她的眼神炯然清亮,在听到了符文崩碎声音传出的刹那,便十分自如地将法力收起,那狂吞魔气的魔相骤然间消隐。得亏师尊要她练习细微操控,不然哪能做到收束自然?

    魔傀阵需要庞大的灵机才能催动符文运转,可此刻魔穴被魔相一捣,气机顿时溃散。魔修纵然身在阵中,也无法得到太多的力量,脸色十分难看。魔种的传闻在天幽城中流传,可这一切毕竟太遥远,许多人怀着一种不以为意的念头,哪想到魔种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可气的是,还是一个心向玄门的魔。

    到了生死相争的时刻,魔修一个个都运出看家本领。此刻数人注视着言稚川,见她面色惨白,隐有不能支撑之相。也是,魔穴中气机暴烈,就算是化神三重境都不敢一气吞服,别说是一重境了。此刻正是魔种虚弱的时候,天幽城容不得这么一个大害在!魔修道人毫不犹豫地朝着摇摇晃晃的言稚川杀去。

    而看似没有力气的言稚川,跌到了一片云中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她累了,但是天道系统没有。

    九渊之剑随心而发,漫天剑芒飙旋。紧接着,一道劈山裂海般的大响轰然传出,鲜血淋漓的魔修从云头跌落。

    而言稚川身上的负罪枷锁,雷光乱窜,仿佛融入紫电中。

    那头万兽宗诸位玄修见魔穴外的符文大阵被打破,也掠到前方来,与魔修厮杀。

    乐道人本以为能得手,可见如此声势,心中暗道不好。她抬眸深深地望着湛玉节,她虽是功行高,可短时间也奈何不了一位剑修。斟酌片刻后,她选择了退避。这一处镇守的人毕竟不是她。她退意萌生,哪里还管余下的道人?身一摇,立马化作了一道飘渺的乌烟,转瞬间便掠出数里。

    湛玉节眉头紧蹙,没有继续追逐,将剑光一转,杀向了余下的魔修。等到四面魔氛被扫除尽,她又掠向了言稚川,看着最后一道雷芒蹿过,负罪枷锁渐渐地隐去踪迹。

    “师姐。”言稚川朝着湛玉节张手。

    湛玉节没在意旁人的眼光,将一片云上的言稚川抱起。

    言稚川打了个呵欠,朝着她怀中埋了埋,嘟囔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湛玉节听着有些好笑,她道:“不是师妹你自己要下山的?”

    言稚川眨眼:“是哦。”

    湛玉节又道:“魔修这么大声势,只是个开始。”

    万兽宗地界的一处魔穴已平,可来此支援的人消耗法力都不少,就算此刻想要去支援其它地方,也有心无力。

    常知出面邀请湛玉节、言稚川前往万兽宗做客,一方面休养,另一方面能从她阿姐处知道各处的情况。

    湛玉节如果是一个人,她会选择前往别的地方支援。可现在身边还有个吞了庞大魔穴气机的师妹,之前吞噬洞天的力量,昏睡了好一段时间,如今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异状。湛玉节不好带着她上路,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常知的邀请。

    万兽宗,十万大山。

    汪洋大泽肆意生波,余道人的龙鲤在大泽中前行,转瞬间便穿过重重大山。

    常知盘膝坐着,拿着通天宝鉴跟姐姐常真通话,母亲将自我封镇后,山中的一切事宜都由姐姐扛起。她觑了眼依偎在一起的湛玉节、言稚川二人,道:“小魔穴已经镇压了,都亏了九渊的湛道友和言道友。”她听着常真疲倦的声音,又压了压说话的语调,“我请她们来做客,没事吧?”她有一点的心虚,要知道魔相堂而皇之地现出,通天宝鉴中怎么替言稚川狡辩都没用了,她就是魔种。而且那负罪枷锁……似乎也坏了,对魔种的压制不起作用,玄门修士多少会担心。

    常真温声道:“无碍。”顿了顿,她又说,“母亲想见言道友。”

    常知眼皮子一跳,有些惊异,还没等她仔细询问,常真又有事要处理,便断了通天宝鉴的通讯。常知揉了揉脸颊,不明所以。思来想去,得事先跟言稚川说一声。于是她清了清嗓,朝着言稚川咳了一声。

    言稚川头也不抬就扔出一瓶丹药给常知。

    常知:“……”她还没伸手接,常不知知道是好东西,就自动地将药瓶衔过去藏了起来。

    “常道友是有什么事情吗?”湛玉节淡声问道。

    常知有一瞬间生出一种打扰师姐妹温存的罪恶感,她赶紧挥散这些念头,忙说:“我母亲想见言道友一面。”

    话音落下,四面只闻水声。

    湛玉节沉默。

    言稚川半晌后才望向常知,眼神警惕。

    “此事得告知掌教。”湛玉节道。

    常知的母亲是万兽宗的宗主,因灵宠被魔气侵蚀,几乎堕入魔道,她自封在十万大山深处,是为了镇压即将堕魔的凤凰。

    她见师妹,是想做什么?

    常知干巴巴地说了声“应该的”。

    人已经在万兽宗地界了,湛玉节毫不犹豫地取出通天宝鉴。

    没见到掌教,倒是她师尊那明显带着不耐的身影化了出来。

    “你们在十万大山?”钟湛兮问。

    湛玉节答了声“是”,紧接着又道:“常真人想见师妹一面。”

    钟湛兮点头,也说:“应该的。”

    万兽宗是站在她们九渊这边的。

    湛玉节得了这三个字才放了心,认真地朝着常知说声“好”。

    常知松了一口气。

    言稚川抬眼,指了指:“怎么不问问我?”

    湛玉节垂眸看她。

    常知将常不知抱到怀中,看着天道系统说:“我阿娘那有大凤凰,也许可以催活你这宠兽的血脉。”

    湛玉节眼皮子一颤,她师妹的小肥啾可不是灵宠。

    言稚川:“区区凤凰。”她抬起手一弹天道系统,“小天,变一个。”

    天道系统:“……”它不想理她,身子一缩,用屁股朝着言稚川。

    言稚川哼了一声,将天道系统捋到了一边,朝着湛玉节怀中一栽,昏昏欲睡。

    常知看着她们,没忍住感慨:“你们感情真好。”

    湛玉节神色淡淡的。

    眼神惺忪迷离的言稚川抬头:“我们密不可分。”

    常知认真点头,从上鱼后就没分开,还真是如胶似漆。

    等穿过大泽后,言稚川已经睡着了。

    拜见万兽宗掌教的事情往后拖一拖也无妨,湛玉节也便没有惊醒她。

    将言稚川送到客殿中,湛玉节才跟随着常知去见常真。

    互相见礼后,常真也不多说虚言,手一拂取出一幅舆图,点了点这次被天幽城利用的十二魔穴,说:“不只是万兽宗如此,其它几处也有魔宗修士想借着冲击洞天。”可洞天岂是那么容易到的,几大魔穴中,没有一个能做成。顿了顿,她又说,“魔穴潜动,魔气便会上升。我等遮掩灵脉有手段,天幽城那边当然也能掩藏魔穴。他们如果不筑造法坛,许多魔穴不会被发现。”

    “魔穴被镇压后,魔气便会减少,一处两处无法感知,但十二个魔穴同破,影响不小。天幽城推出了魔穴,难道是为了座下真人成就那希望渺茫的洞天吗?”湛玉节皱眉。如果说能笃定成就洞天,那牺牲小魔穴是值得的,可那样的形势,有几个人能有把握。

    “真人们一开始怀疑天幽城想要调动魔穴中的气机冲击玄天仙障。”常真说,白玉京那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但至今看不出魔穴对玄天仙障有什么影响,再说了,魔修借此成就洞天会吞噬大量气机,留给玄天仙障那边的还剩下多少呢?天幽城定有阴谋,但至今无法确定。

    湛玉节点头,神色凝重。她看着那幅舆图,十二个小魔穴如今只剩下四处了,分别在白玉京、冲虚宗以及天衡府地界。天衡府最多,有两个,她们九渊许多化神真人前往天衡府支援。

    “玄天仙障那边不需要我们管。”常真道,“各宗派的洞天真人都会注视着那边,一旦发觉异状,便会第一时间前往。但是——”常真停顿刹那,她没有继续说,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友还记得先前冲虚宗桃花瘴的事情吗?”

    湛玉节点头说:“记得。”她与常真对视一眼,心中微微一寒,她道,“常道友,你是说天幽城会利用我玄门洞天和玄天仙障的联结,将人引到那边,而魔宗的洞天潜入九夏大陆中?”见常真点头,她又说,“天幽城已经少了三尊洞天,以她们的力量不足以拨动玄天仙障吧?更别说腾出人手来玄门肆虐了。”

    常真平静道:“九渊方真人传回消息了,魔宗那边祭炼一种能够提升道行的魔丹。那魔丹是用化神境魔修做材料炼制的,天幽城为此付出颇为沉重的代价。如果魔丹真有那效用,局势可能就会变了。”

    湛玉节还不知道这事,听了常真的话,心中一沉。她垂着眼睫,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问:“要我师妹如何?”

    常真也是听说了湛玉节护持言稚川的事,她并不认为九渊洞天真人同意了就万事大吉了。此刻听湛玉节主动发问,她才暗松一口气,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她道:“言道友是魔种对么?魔种的本能是吞噬,母亲想见她,是为了拔除凤凰身上的魔气。”

    湛玉节眼神闪了闪。

    万兽宗宗主常无欲是一尊洞天,可她自身有缺陷,故而不会被玄天仙障催动。就算那边真出了事情,她也不会因不响应玄天丹种的召唤而遭到天谴。天幽城那边掌握了玄门洞天的消息,到时候真发生什么,常真人现身就能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

    半晌后,湛玉节才道:“待我师妹醒来。”

    常真点头,又说:“这一次应当只是见一见,试试计划是否可行,道友不必担忧。我万兽宗也不会让言道友白出力。听闻言道友擅吃,宗中灵果佳肴至多,已经备好。”

    湛玉节:“……”

    看来师妹能吃个爽快。

    第102章 102

    毕竟是修到了化神境,吞噬魔穴的气机没让言稚川立刻陷入昏睡,同样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翌日,言稚川就从昏沉的梦里醒来。湛玉节没在,言稚川也没因陌生的环境而慌张,伸了个懒腰从屋中走出去,好奇地观察着万兽宗的景致。

    法殿在半山腰,平地近百亩,宫殿观阁错落。殿外有一片竹海,而竹海尽头便是云霄万丈,壁立千仞。风吹翠竹如浪,涛声盈耳,颇为清旷雅致。但是让言稚川更感兴趣的是竹林的嘤嘤叫的小食铁兽。万兽宗中豢养各种灵宠,十分亲人。没等言稚川向前,食铁兽便主动地朝着言稚川走来,不停地蹭着言稚川。

    言稚川眉开眼笑,想也不想地将食铁兽抱起,坐在一片云上,来回地揉搓着。竹林是食铁兽的地盘,但时常有其它兽来串门,不一样儿,言稚川就躺在云堆里,身侧簇拥着各种各样的毛茸茸。言稚川眯着眼很是惬意,时不时扔出些对灵兽有所裨益的道丹。

    另一边。

    湛玉节在言稚川昏睡的时候,取了丹砂修行。与化神境同辈斗战后,需要梳理道法和气机,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黄昏。她去找言稚川,一看殿中没了影,心中顿时一惊。但仔细一想,人在万兽宗中,不至于出事。于是取了通天宝鉴来询问言稚川的下落,片刻后,言稚川回道:“殿后竹林深处。”

    湛玉节找了一会儿,才看到毛茸茸堆中的言稚川。

    摸摸这个,亲亲那个,真是好不自在。

    “感觉怎么样?”湛玉节问道。

    言稚川抬眼,看着近前的湛玉节,忙碌的双手终于从毛茸茸堆中拿了出来。她朝着湛玉节一张手,抱了抱她,吸了一口气说:“很好摸。”

    湛玉节:“……”她眼皮子跳了跳,稍稍推开言稚川,谁问她灵兽的手感了?她继续问,“身体怎么样?”

    言稚川这才恍然大悟,她眸光一转,作势朝着湛玉节身上一歪:“四肢酸软无力,需要师姐亲亲抱抱。”

    湛玉节轻哼了一声,确定言稚川没事。

    她抬起手指点在言稚川的眉心,将她往后一推,道:“抱你的灵宠去。”

    言稚川无辜眨眼:“我就不能左拥右抱吗?”

    湛玉节冷酷无情说:“不能。”

    言稚川闻言露出几分遗憾之色,她左右张望了片刻,将灵丹朝着四面一抛,簇拥的灵兽立马散开。她盘坐在云上,仰头看湛玉节:“现在可以了吗?”不等湛玉节答话,十分自然地扑向她,口中嘟囔道,“师姐,你占有欲能不能不要那么强。”

    湛玉节:“?”

    她愣了一会儿,才问:“说什么?”

    言稚川鼓着腮帮子,摇头:“我没说话。”见湛玉节垂眼,一脸不信,才又拔高声音道,“我说,这山河万里,锦绣人间,我最喜欢你。”

    她的语调热烈诚挚,眸光粲然。湛玉节心尖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一拂,耳垂浮现淡淡的红晕,她有些不自在别开眼。但言稚川却不打算就此打住话题,她盯了湛玉节一会儿,蹙了蹙眉,支起身体,问:“师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湛玉节故作云淡风轻地问:“回答什么?”

    言稚川凝视着她,不解地问:“你不说喜欢我吗?”

    湛玉节一扬眉,淡然道:“难道你喜欢的,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言稚川一梗,不满地哼了声:“别人我不管,但是师姐你必须说。”她从云上跳了下来,手搭在湛玉节的肩膀上,忽然间拉近与她的距离。她的眼神直勾勾的,“你不会是想始乱终弃吧!好你个湛玉节!”

    “没礼貌。”湛玉节弹了弹言稚川的眉心,岔开话题说,“你既然醒了,那就得去拜见常真人了。”

    言稚川的思绪瞬间被湛玉节带走,她紧张兮兮地问:“常真人找我做什么?”

    湛玉节道:“她过去与魔修对战受伤了,灵宠身上有魔气在,想看看你是否有办法将魔气拔除。”

    “这样啊……”言稚川点点头说,“好哦。”

    湛玉节提醒她:“量力而行。”

    言稚川:“我懂的。”

    醒来的言稚川愿意出力干活,常真那边自然替她安排周到。万兽宗禁地,若非常无欲的允许,就连常真、常知姐妹也不能靠近。这回要尝试拔除魔气,常无欲更是不许玄门道人靠近,只得言稚川独自行走在禁地的甬道中。

    途径曲折,黑火堕地。

    言稚川不在意那些怪相,很顺畅地走到常无欲的跟前。

    一只庞大的凤凰敛着翅膀趴伏在地上,它身上的五彩凤羽已经大半被煞气腾腾的黑色取代了,身上浮现一道道闪烁着沉暗光芒的符文锁链。常无欲盘膝浮在半空,周身大半都是禁制。在凤凰陡然睁开锐利阴沉的眼眸时,常无欲也抬眸凝视言稚川,温声道:“你来了。”

    言稚川“嗯”一声,抬手行礼,见过长辈后,又挠了挠头,困惑地问:“我要怎么做?”难道让魔相浮现吗?可要是那样吞噬魔气,那凤凰大概率也要没了吧?

    常无欲一招手,凤凰跟前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一个不到一丈宽的法阵缓缓地浮现。她道:“这是妙道友昔日勾勒的法阵,一来是借此压制凤凰,二来是等待你自然成长。”其实她对后者没有多少期待,魔种的成长带来的变数极多,她宁可被镇压在禁地里。没想到,天道示警,这么快便发展到了这一地步。

    “我什么都不用做吗?”言稚川再问。

    常无欲道:“迈入阵中,运转功法压制可能暴动的魔气。”

    言稚川依言而行,区区魔气,她岂会克服不了?

    符文阵抽取的魔气过去都是由常无欲用自己洞天修为镇压的,但是在镇压的过程中,魔气反反复复地侵蚀,只要魔气尚在,就不可能清干净。不过有了言稚川吞噬魔气,情况就不同了,那被剥离的魔气终于没再返回常无欲的躯壳内。

    这法门能用,也跟凤凰血脉能压制魔气以及常无欲是洞天境的御兽师有关系,她跟灵宠既是一体,也能分离。如果换成另一个道人身上染有如此多的魔气,不是彻底堕魔,就是死亡。

    常无欲并没有请言稚川将魔气都吞噬干净,而是留下了一丝,这点魔气可由凤凰火灼烧干净,但现在不是时候。她若是恢复状态,等到玄天钟一响,就无法在洞府中逗留,而是与其余洞天一般,得前往玄天仙障了。

    数日后,昏睡的言稚川被常无欲送了出来。

    魔种的吞噬之能极为强悍,言稚川的意识陷入沉睡,能够更快地消化那股庞然的力量。

    湛玉节在屋中守着。

    这些天,局势不好不坏,余下的四个小魔穴魔修力量强横,正与玄门道人僵持。白玉京、天衡府那边尚能够掌控,但冲虚宗那处,据传来的消息说,天幽城一口气派出五位化神道人,他们借着魔傀阵发挥出远超自身道行的力量,冲虚宗道人渐渐落入下风。

    湛玉节接到了宗中的传讯,万兽宗这边事了后,便前往冲虚宗支援。

    两宗过去虽有矛盾,可毕竟同源,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也该放下昔日的芥蒂。

    小魔穴中,言稚川是借着魔傀阵吞噬魔气找到均衡的,而禁地中吞噬那根植在凤凰身上的魔气,靠得是她自己。她一连睡了三天才醒,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湛玉节便将一个乾坤囊递给她,道:“出发了。”乾坤囊中都是万兽宗赠送的天材地宝和奇珍异果,但眼下只能打包带走。

    言稚川:“?”

    万兽宗的道人并未同行。那座小魔穴虽然被镇压了,但天幽城魔修几乎是倾巢而动,四散的魔修道人随时随地出没,万兽宗修士仍需收尾。

    天幽城中。

    方知我面无表情地炼制魔神六合丹,她厌恶魔修,恨不得魔修都从世上消失,可在用魔修炼制丹药的时候,仍旧有一种作呕的冲动。幸亏材料不需要她亲自料理,但一想到鼎中药物来处,方知我周身一阵恶寒。

    给她帮忙的是魔宗的洞天。

    那洞天并非是玄门道人堕魔,而是天幽城人种中选出来的修魔者,在得知鼎中物的时候,也颇有怨词。说话的时候也没避着方知我。

    “来自那边的那位跟我们就是不一样,如果哪天需要更高层次的丹药,是不是也能拿我辈入药?”无常道人寒声道。

    那位?那边?是哪里?方知我心中暗忖,她面上神色冷淡:“那也得是洞天层次的药师才能炼制那等魔丹。”

    无常道人笑不出来,她的视线落在方知我的身上,半晌后,才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得亏道友不是洞天。”

    方知我:“主上不会拿洞天入药的,洞天何其稀有?如果都入了药,谁来抵抗玄门道人?”

    无常道人恍惚了一会儿,说道:“天地气机残破,不论玄魔,都修不成道果。但过段时间未必如此了。那位穿渡天地根而来,难道会让玄天仙障一直立着么?”

    天地根三个字让方知我心神一凛,恨不得立刻扔下手中的事,将消息送到玄门。对于天幽城中多出来的那个魔族,众人对她的身份来历有各种各样的猜测。石麟声称是苏醒的,但方知我对此表示怀疑。而现下无常道人抱怨的话语,透露出那魔族的来历。

    天地根——

    果真是从无尽渊走出来的?但无尽渊在玄天仙障另一边,又如何穿过?难道说的天地根是通天塔?!方知我越想越心寒,她转眸看无常道人,等待着她的下文,哪知无常道人话锋一转,催促道:“抓紧时间炼制魔神六合丹吧,只余下四座小魔穴不知道能支撑多久,若是都打破了,就没有存在吸引玄门道人视线了。”

    方知我只得作罢,等待着合适的良机。

    冲虚宗小魔穴处。五八凌陆④医五O舞

    其外间新建了一座黄泉九曲阵,这大阵变幻莫测,会映照出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如果道心坚韧不移,是不会被禁阵迷惑的,但若是心有滞碍,就很容易被魔念侵蚀,继而堕入魔道中。冲虚宗最先闯阵的是金丹、元婴层次的道人,可进去多、出来少,要么是被魔修斩杀了,要么是迷途堕入魔道之中。这些道人里不乏名列冲虚十大的真传,她们的陷落使得冲虚宗人心惶惶,一个个志气都不高。

    小魔穴中,十来个形貌各异的道人盘膝坐着,身上笼罩着玄黯的光芒。其中一人手中捏着一张符纸,轻嗤一声后,一道火光骤然腾升,将符纸染成灰烬。他道:“黄河九曲阵最见心性,看来冲虚宗道人心性有缺,没几个能当它彻底不存在的。”

    “冲虚与九渊同源,可道念不同。冲虚广收门徒,其中名列真传的极多,分配修炼资粮只看道行,这就让冲虚宗道人一门心思地往上爬。至于其中同门互相侵害,只要没有闹出人命,辅师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几个天资绝尘,道力深厚的,哪个不运用点手段?哪个不心中生愧?”一道冷笑响起,说话的道人却是早前就叛出冲虚宗的。

    不是说冲虚宗的竞争不好,而是这条路逐渐走偏了,已不再是单纯的激烈作用,而让每个人心中都种下了争先的心魔。再看九渊那处,其实剑峰、刀峰的修士也都在争,但她们落败了也无妨,不会被黜落,整个宗门都在后头兜底。九渊资源与冲虚宗相当,但九渊修士少,能分到的也多。九渊培养门人的手段没有坏处吗?也是有的。只是被几个天纵之资的洞天真人抚平了。

    “管它玄门争端做什么?我等尽可能守住小魔穴,要不然就算从玄门手中逃脱,回到天幽城也是要送命的。”一个化神道人脸色阴沉,寒声开口。天幽城拿化神道人入药的事根本不做隐瞒,他们内心震恐、畏惧,但魔念根植体内,身上有契印在,是不可能脱离那两个魔族掌控的。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将魔穴守住了。

    说话的道人声音沉寂了下来,心情犹为沉重。片刻后,才有一人轻声道:“那位师姐是不是仍旧在冲虚宗驻地,有她配合我们,定能事半功倍。”

    玄门那边手段多,随着无明之明送出,魔修在玄门也无处遁形,但凡事都有例外。这人口中提到的“师姐”,便是借着天幽城的道宝御中敕印藏身在玄门宗派。御中敕印能够调和元炁和魔气,相当于玄魔双修,是不会被无明之明识别出来的。那师姐已经修持到了化神三重境,得了冲虚宗的大力栽培,是这一代中最有可能登洞天的。可惜,天幽城大业不能再拖延了。

    冲虚宗驻地里。

    来到此处的有四位化神境的辅师,原本是有六人的,可其中二人败亡了。她们虽然是长辈,但实际上管事的并不是她们,而是十大中的首席傅明笃。她是化神三重境道人,修为在四位辅师之上,况且未来也不可限量,不像辅师们,已走到尽头,知道没有奇遇是不可能破开境关的。十大之中,时有各种各样的竞争,但傅明笃是一骑绝尘的那种,她几乎不参与任何斗剑,她的功行稳稳压其它人一头,纵然长久在闭关,也没有人不服她。

    此刻。

    一群冲虚宗的道人围拢在傅明笃身侧,其中一人抿着唇道:“九渊湛道友和言道友来了。”说到“言道友”的时候,道人神色黯了黯。言稚川是魔种的事情,她们冲虚宗最先知道。林寒枝便是因为说出言稚川来历而违背誓约,一身功行尽做乌有。魔种如何与玄门一道?就该将她斩杀了,哪知九渊力保魔种,宁愿背弃玄门同道。这与先前对待柳离朱的态度可不一样。

    “天衡府真人为了约束魔种,给她套上负罪枷锁,可在万兽宗那处的道友传来了消息,说亲眼见到了魔种杀人,负罪枷锁上的雷刑对她不起任何作用。”接话的道人心有戚戚,很难相信魔种。

    傅明笃扫了同门一眼,微笑道:“可她杀死的都是魔修,万兽宗那处的小魔穴便是她打坏的。时至今日,她并未做过对不起玄门的事。纵然是魔种,但那也不是她所求。况且,掌教不是说了吗?她跟过往记载中的魔种不一样,她有谈真人的遗泽,是一片通透的琉璃心。”

    “可魔毕竟是魔,她魔相显化,玄门道人容易被她影响了。”

    傅明笃拧眉道:“慎言。”顿了顿,又说,“魔劫之后,人人心中有魔念,我辈修心便是定压魔念,这与旁人无关。”她扫视了同门一圈,厉色道,“待到湛道友、言道友抵达,谁都不可胡言!”

    冲虚宗一行人纵然心中不服,也只得称是。

    那头湛玉节、言稚川乘坐的云舟一路疾行,很快便抵达冲虚宗驻地。这回道上很安全,没有遇到魔宗修士。言稚川躺在舟中吃万兽宗送来的奇珍异果,临下云舟时候,唇角还残余着灵果的汁水。她探出舌头随意地舔了舔,湛玉节凝视着她,忍了又忍,最后将她拽到身边来,替她擦干净。

    “冲虚宗道友不好说话,师妹,不要乱来。”在下云舟前,湛玉节提前知会言稚川。

    言稚川乖巧地说了声好。

    但湛玉节已经不会被她的模样欺骗了,生怕她给冲虚宗道人喂食乱七八糟的丹药,她道:“把你的乾坤囊以及袖囊中的丹药给我。”

    言稚川:“……”她凝视着湛玉节欲言又止,这都还没结契呢,师姐就要管她财产了。她自认是个大度好说话的人,一向对湛玉节言听计从。犹豫不到一息,就把全身上下的财产都递给湛玉节。

    湛玉节这才放心,带着言稚川从云舟上跃下。

    傅明笃和化神境的道人前去破黄泉九曲阵,迎接她们的是元婴真人,在冲虚宗十大中排末席。她的语调客气又疏离,湛玉节也懒得跟人虚与委蛇,在还礼之后,便将目光放在黄泉九曲阵中。

    “二位道友不暂做休憩么?”冲虚宗道人问。

    湛玉节摇头说:“不必。”将剑光一纵,便掠向了那座笼罩在滚滚黄尘中的大阵。言稚川见湛玉节离开,也跳上了一片云,虹光似的坠向漫漫黄尘里。

    黄泉九曲阵是勾引心魔的幻念之阵,主持阵法的道人并未潜藏在阵中。若是心如琉璃纯粹,则可视大阵为无物。但湛玉节显然不是纯粹之人,在翻阅《根本魔经》后,她的魔念比之任何一人都要炽烈。但魔念起伏,就不等于她会受到招引。

    踏入阵中,场景变幻。

    湛玉节抬眸,看见的是不祥的血光和业火,尸山血海中,累累的尸骸堆积,一眼望不见尽头。而在尸骸之上,一道身影持着法剑矗立。那人面上满是鲜血,束发的缎带崩解,长发堆叠在肩头乱如雪。一个篆体的“缚”字出现在身前,一道道雷霆激窜的银链穿过血肉,每次流窜时候,都带出满是焦痕的血肉。鲜血流淌下来,从那尸骸上蜿蜒而下,渐渐汇聚成了一条血河的长河。

    立在尸骸上的人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伸手,声音轻快:“师姐,来。”

    湛玉节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血河翻滚起来,从血中掠出数道身影,或是熟悉的、或是陌生的,她们无一例外将剑指向了言稚川。

    风中是玄门道人声嘶力竭的啸声。

    言稚川该死,魔种当灭——

    湛玉节甚至看到那些人影中,浮现出一个自己一模一样的化影,持着道非身外,剑指魔种。

    湛玉节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像是擂鼓,隆隆作响。

    她像是忽然间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师姐,你也要杀我吗?”迷茫的语调在耳畔回荡,渐渐的,声音又转为哀婉,“师姐,救命。”

    进入黄泉九曲阵的言稚川已经准备好了喊“师姐,救命”。

    她追上了陡然间止步的湛玉节。

    抬手在湛玉节眼前晃了晃,却没能让她失神的眸光重新聚焦。

    言稚川有些纳闷,她琢磨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去摸湛玉节的耳垂。

    温热柔软的,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

    言稚川胡思乱想着凑近湛玉节。

    还没等她做什么,一道温和的声音骤然响起。

    “湛道友陷入了黄泉九曲阵的幻境中。”

    言稚川猛地回头看,眼神警惕。

    这人一身冲虚宗服饰,但脸是陌生的。

    小肥啾落到言稚川的肩膀上,老神在地点头:“嗯,是伪装得非常好的魔修,冲虚宗的首席,傅明笃。”

    言稚川:“!”

    冲虚宗这是捅了魔修窝了吗?

    第103章 103

    “人在黄泉九曲阵中,很容易就被勾起心中魔障,留在此处时间越久,越无法自拔。”傅明笃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容,没将言稚川的警惕放在心中,她继续道,“如果未在一刻钟清醒,最好还是将人带出去,如此受到阵禁的影响小,走出心障的可能要多些。好在魔修那边只是守魔穴,并未遣人在此处清扫,有幸遇到苏醒的同道,便能脱离黄泉九曲阵。”

    她先前言稚川介绍黄泉九曲阵中的情况后,才恍然大悟似的,抬手行了一礼,道:“冲虚宗傅明笃,见过言道友。”

    言稚川蹙眉,在系统扫描后她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了。冲虚宗这一代十大真传之一,被誉为冲击洞天第一人,但是个魔修。辅师已经将无明之明送到各处,这人又是凭借什么手段逃过的?要不是系统有点能耐,可能就被她骗了。

    敌强我弱,对方又没有露出真面孔的打算,言稚川也不动声色,眨了眨眼说:“区区黄泉九曲阵,我师姐能走出来的。”

    傅明笃面上挂着笑:“不是我不相信湛道友,而是这黄泉九曲阵十分危险,心若落入迷障,便会迷失自我,到时候就算没有身死,也可能是玄门大敌了。”说话的时候,她仔细地观察言稚川的神色,见她对“玄门大敌”四个字无动于衷,眸光微微闪烁。

    魔种毕竟象征着魔道的运数,若是可以,将魔种带回天幽城最好。但在此之前,得以玄门道人的身份取得魔种的信任,再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认知。傅明笃心思落定,视线从言稚川身上掠走,移到湛玉节的身上。她面上的杀机一闪而逝,终不能像对付阵中冲虚宗化神那般,对湛玉节下手。

    她道:“那我就陪道友一起守在此处。”

    言稚川瞥了她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她是不是想杀我们。”言稚川朝着系统嘀咕,她朝着陷入阵中的湛玉节靠了靠,只要能够贴着她,便能获得安全感。

    天道系统哪知道?它只是收拢翅膀站在言稚川肩头,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傅明笃。

    那头幻阵中。

    湛玉节迎来的是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玄魔两立,魔种会给天地带来灭顶之灾,于是玄门道人,包括九渊的师长以及她自己都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魔种。可魔种并未撤退,她只是在无穷的杀戮中朝着自己伸手,眉眼间笼着一种哀愁。湛玉节几乎要忍不住朝着孤寂的“言稚川”走过去了,但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那股欲念,强迫自己清醒。

    走过去,那就是奔向魔道。

    师妹在她耳边念叨无数次,不要堕魔。

    她怎么能让师妹失望。

    幻念是无法用剑消灭的,只有自我的认知能够主导着它的生灭。

    当认定了眼前一切是假象后,幻阵会自然而然地破散开。

    阵中的湛玉节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阵外, 傅明笃注视着言稚川,好心劝说道:“一刻钟已过,接下来会越来越凶险,道友或许可将湛道友带出。”

    言稚川抿唇不说话。

    她不相信傅明笃,怕她在背后捅刀子。

    听说黄泉九曲阵中死了不少人,打击冲虚宗道人的信念,不会都是傅明笃做的吧?

    她脚步挪了挪,挺胸挡在了湛玉节的跟前,抬头说:“我师姐能否破开心障,我自有判断。”

    傅明笃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她只是依照目前所持有的身份做出相应的提醒,要说她自身的念头,那当然是希望湛玉节沉浸在幻阵中,要么身亡,要么堕入魔道中。

    言稚川警惕没有消去,她对上傅明笃的视线,问道:“冲虚宗其余道友呢?你不关心吗?”

    傅明笃温和道:“辅师们深知黄泉九曲阵的可怕,她们心性坚韧不可撼动,已不会陷入幻阵中了。”

    言稚川不满:“你是说我师姐心性不坚?”她哼了一声,没等傅明笃答话,又说,“照你这么说,其余道友已经闯到魔穴中与魔修对战了,你怎么不去帮忙?”

    傅明笃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她叹了一口气:“可九渊宗道友来助我,如何能弃之不顾的?”

    “是么?”对傅明笃刻意照顾九渊的举措,言稚川没有任何感动可言。她说,“那你们辅师要是出事了,到时候不要赖九渊。”

    傅明笃深吸一口气,保持沉默。

    她先前打探言稚川的情况,知道她被九渊养得很是活泼天真……对那消息,她保持怀疑。

    这魔种,废话怎么这么多?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言稚川不理会傅明笃,见她不往前走,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她摸了摸乾坤囊,忽地想起自己的所有东西都被湛玉节没收了,只得转头到湛玉节身上找吃的。不过她才伸手,还没乱摸,手腕就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扼住。言稚川惊喜地抬头,对上湛玉节冷浸浸的眼,喊了声:“师姐?”

    湛玉节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注视着不远处的傅明笃,心中掠过几分疑惑。抬手行了个平辈礼后,她才问道:“傅道友怎么在此处?”

    傅明笃道:“寻找破阵法门时候偶遇道友,我怕道友在阵中迷心,便在此等待。”顿了顿,她又道,“湛道友如何打算?继续往前,还是返回驻地再议?”

    湛玉节垂着眼睫,眸光微黯。到底受到了幻境中那场景的影响,她的情绪不高。她捉着言稚川的手不松开,平静道:“我辈岂有后退之理?”

    傅明笃大笑,道了声“好”。她凝眸看湛玉节,又说:“道友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此间的状况。这里与万兽宗又是不同,只设一道黄泉九曲阵迷心。坐镇此方的化神魔修数量极多,可他们多采用守势,不住地拨动魔穴的气机,可能是想等天时地利,好让人一举迈入洞天。他们有魔傀阵襄助,除非我玄门有一气压过去的办法,要不然是不可能解决魔穴的。不过也可利用他们只守阵的特点,时不时以飞剑扰乱气机,只要不让魔修身登洞天,就算事成了。”

    湛玉节对上傅明笃的视线,淡声说:“可魔穴不灭,我等都会被牵制在此处。如果这只是魔修声东击西之计呢?”

    傅明笃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她道:“听闻是道友解决了万兽宗的小魔穴,倒是不知用什么办法?”

    湛玉节蹙眉,她觑了言稚川一眼。

    言稚川甩开湛玉节的手,晃到了傅明笃的跟前,清了清嗓子,带着三分得意说:“傅道友应该问我才是。”

    傅明笃从谏如流,朝着言稚川笑了笑,改了称呼,问:“那言师妹是怎么做到的呢?”

    湛玉节眉头皱得越发紧,对傅明笃的称呼有些不满。

    “那当然是——”言稚川双手背在身后,眸光微闪。她刻意停顿数息,在傅明笃做出洗耳恭听状的时候,唇角浮现一抹灿烂的笑,“九渊之剑啦!”

    话音才落,剑芒瞬发。

    凌厉的剑光如风驰电掣,伴随着轰隆隆的水潮大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在傅明笃的身上。

    言稚川还趁机拍下一道法印,砸中傅明笃的胸口。

    负罪枷锁哗啦啦抖动着,偌大的“缚”字触目惊心。言稚川一击得手,握着九渊之剑快速地撤离,躲藏在湛玉节的身后,嚷嚷道:“师姐,杀了她!”

    傅明笃哪想到言稚川会突然间动手?杀机无形,更是不曾感知到半点剑意。这是湛玉节化神境的剑意,在傅明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她的护体宝光撕了。奔涌的剑气穿身而过,留下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傅明笃气机骤然一泄,脚步踉跄,一抬眼,望向言稚川的视线满是错愕。

    为什么要杀她?

    魔种杀玄门道人,难道之前的善都是作给玄门修士看的?

    傅明笃并没有升起太多的怨愤,她有一瞬间的动摇,几乎想要卸下伪装,展现自己的身份。可湛玉节却在电光石火间动起手来,凌厉的杀机分明是灭口之势!傅明笃哪能束手就擒?!

    法力化生的大浪犹如怒水滔天,水浪之中剑气密集,响如暴雨,噼里啪啦地打下,傅明笃在仓促间扔出一道护身的牌符,整个人笼在金光中。金光摇荡不已,数息之后便传出一道哀鸣,铿然破碎。可那牌符到底给傅明笃带来一丝喘息之机,她顾不得身上的伤,也将法剑一拿,将数道雷霆打落。

    湛玉节神色冷淡。

    言稚川的出手同样让她感到意外,但看言稚川一击未能将人杀死后,她脑海中升起的是斩草除根的念头,至于缘由,待到一切结束后再问。

    傅明笃眯着眼凝视着湛玉节,她捂着伤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被魔念影响了。”

    “你放屁。”言稚川不满地骂道,“你才是天幽城潜伏进来的魔修,我师姐清清白白,怎么有可能堕魔?!”

    她选择这个时候动手也是有过考量的,一来湛玉节醒了她有帮手;二来冲虚宗道人没在,没了碍事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魔修干掉!

    至于偷袭是小人行径——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言稚川才不管什么大人小人呢。

    她抖了抖身上的负罪枷锁,冷冷地笑了一声后,身后脚踩着莲花台的魔相也缓缓升起,手掌翻覆间,漫天堕火如花雨飘下,顿时就将四方化作一片汹汹的火海。

    傅明笃功行高过湛玉节、言稚川二人,可一来魔修天然被魔种压制,二来在被九渊之剑偷袭负伤,更是难以发挥出全部道行。她听了言稚川的斥语后,轻呵道:“也轮到魔种来断人魔修身份了,真是荒谬。”她极为冷静地一拂袖,一件树桩似的宝器飞了出来。这宝器往地上一落,立马长为数丈,枝干上猛地探出旋转的飞刀,裹挟着道道罡气,向外飙飞。

    这飞刀与罡气极为爆裂,与剑芒一碰触,便发出尖锐的声响,顷刻间便将剑芒震碎。见湛玉节的剑气被牵制住,傅明笃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言稚川哪能让傅明笃逃了?她伸手的魔相忽地动了起来,逐渐凝实的魔影挡在那宝器前,将旋转的飞刃尽数兜住。她一掐法诀,魔相手臂一翻,将法印朝着木桩上猛砸。轰隆爆响连绵不绝,无数光华飞迸而出,震得四面摇荡不已。法力罡气碰撞激荡,那弥漫着的滚滚黄尘,竟有被轰散之势。

    傅明笃眼皮子跳了跳,认识到自己低估了魔种的能力,越是如此,她越发想遁逃。但密密麻麻的剑芒如汪洋肆意的瀚海,将四面的去路阻绝。傅明笃一转身就看到踏在水潮上衣袂飘扬的湛玉节。她们虽是同一代修士,可年龄相差甚多,在湛玉节尚未入道的时候,傅明笃便已经闭关清修,从来没有交手过,不想一相遇便是生死相争。

    “湛道友相信魔种的话么?”傅明笃的面色沉了沉,没想到会有被魔种指认的一天。

    “她是我师妹。”湛玉节冷淡道。傅明笃是无辜的,那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师妹就有了污点,就会被千夫所指,极有可能走上幻境中所见的那条不归路。所以,不管傅明笃是不是魔修,她都得死。

    傅明笃哪能看不出湛玉节的心思,她呆愣片刻,继而是大笑:“你看你清光湛湛,好一副玄门仙风道骨的做派。但你会迈入魔道的,你的心已经偏了。”傅明笃笃定地说。

    “是么?”湛玉节不以为意。

    傅明笃又道:“我冲虚宗虽修不了九渊之剑,但宗中奉有道典,我深知剑法之变,你想要借着九渊之剑拿下我,是不可能的。”至于言稚川的那一剑——完全是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偷袭,算不得数。

    湛玉节彬彬有礼地点头:“那劳请道友看看这一剑,如何呢?”

    她抬手在剑上轻轻一滑,手腕翻转一道剑光骤然间掠去。它并不似九渊之剑那般如浩荡洪潮声势隆隆,只是虹光自天地间穿过。然而下一刻,剑啸之声忽然间沸腾起来,天地间倏地明暗一瞬,仿佛一切存在都被夺去!

    傅明笃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她眼皮子一跳,忽地察觉到一股灭顶的危机降临。她不再将力气浪费在逃避上,而是将身上所有的法器都扔了出来,而自身收束的气机猛然间向上一拔,仿佛一道盾牌挡在身前。但一切抵御都是无用功,在那唯一一道剑芒掠来的时候,法器应声而碎,而自身气机被冰寒的剑气斩中!她感知不到剑意继续推进了,因为她的气意在碰触到剑芒的刹那,便好似烈阳下的雪,整个意识都在消融。

    直到最后一刹那,她仰头看到了天穹上掠过的、仿佛将天劈成两半的气痕!

    湛玉节持着剑,面色微微泛白。

    她看着傅明笃的身影在剑气中消失无踪,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眼瞳泛着血腥的红,周身不祥的气息才浮动,就被她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这一剑名为“法尽灭”,是她结合《根本魔经》和九渊的剑道琢磨出来的。

    在教言稚川道文的时候,免不了被《根本魔经》影响了。

    “师姐?”言稚川困惑地眨眼。

    天道系统在刚才发生了尖锐的鸣叫,不知发生了什么。

    湛玉节甩袖横扫纷乱的气机,说了声“没事”。她觑见傅明笃消失的地方多了一枚类似印鉴的法器,一抬手将它摄入掌中。湛玉节垂眸望了眼,看到印鉴上有着“御中元敕”四个篆字,这是一件道宝!湛玉节眼皮子一跳,想也不想就将傅明笃残存的气机抹去。

    “师姐刚才怎么了?”言稚川跑到湛玉节身侧,又重复了一次。

    湛玉节转眸看她,淡声道:“无事。”

    言稚川就差明说“骗人”了,她抓着湛玉节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直到天道系统说“没事”了,她才放心,转移话题问:“刚才那剑我怎么没有看到过?是什么剑?我也要学!”

    湛玉节:“……”对上言稚川满怀期待的热切视线,湛玉节喃了喃唇,到底没说“日后教你”,而是道,“师妹不如研究研究剑丹吧。”

    言稚川扒着湛玉节继续问:“那是什么丹?”

    湛玉节微笑:“等着师妹你去研发的武丹。”

    这丹不丹的着实不重要,她微仰着头,此刻天际掠来了三道陌生的身影。那遮天蔽日的黄尘被斩破,笼罩周边的黄泉九曲阵竟也在剑下消失。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小魔穴的最后一重魔傀阵,依约可以望见其中魔修道人的身影。

    “湛道友。”那三道遁光从不同的方向过来,皆是冲虚宗的化神,神色不一,可都带着心有余悸和惊惶。她们朝着湛玉节见礼,四面张望片刻,问,“湛道友看到傅师侄了吗?”

    湛玉节面不改色说:“没有。”

    冲虚宗道人没有怀疑,眉头蹙了蹙,也没继续追问。既然横亘在前方的黄泉九曲阵已经破散了,那么守御在驻地的道人们都可以来到魔穴外,试图破坏魔傀阵。她们抬手发出讯号的时候,湛玉节已带着言稚川掠到了魔傀阵的外侧,扬起剑试一试魔穴的威能。

    小魔穴中。

    坐着的道人面色慎重,先前黄泉九曲阵中的一剑他们也瞧见了,那剑上威能让他们心悸不已。

    “死了。”主持九曲阵的道人在大阵被强行打破时候遭到了反噬,气息顿时变得萎靡。他神色惊惧,喃喃重复道,“死了。”

    “谁死了?”魔修道人问。

    “傅明笃。”那人道。

    “嗯?难道是玄门发觉她的身份了?可依照她的功行也能逃出吧?”

    “谁下得手?还是魔种吗?”

    ……

    一个个问题流出,小魔穴中安静了一瞬,魔修皆有一种窒息感。

    本是他们对付玄门利器的魔种,如今却做魔门的大敌,以魔宗为耻辱。

    荒唐,却又不得不去接受。

    “魔傀阵可以让我不被魔种所压制。”一位道人又说。

    “你猜万兽宗魔傀阵中的同道是如何身亡的?”另一人答道。

    “别在这里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魔修道人有些不满,停顿片刻后,又问,“原本这处魔穴是留给她登入洞天的,可她已经被人杀死了,那么,谁愿意借此机会闯一闯洞天?”

    若在平时,借助魔穴成道是一件好事,可现在玄门修士都被吸引过来了,魔穴每时每刻都遭到攻袭,如何能够心无旁骛修持?本是你争我抢的事情,在此刻又成了烫手山芋,功行勉强足够的魔修迫不及待地推诿。可情况如此,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最后索性抓阄了事,从那两个三重境的化神道人中选了一个,至于能不能冲入洞天,全看命数了。而余下的道人,一部分在魔傀阵中守御,另一部分终于起身,迈出了大阵,迎向玄门道人的剑锋。

    冲虚宗中。

    列名十大的真传都有命牌供奉在祖师堂中。

    此刻,傅明笃的命牌骤然破碎,昭示着其人的身亡。

    尚在宗中的洞天金婆娑,神色巨变。

    要知道傅明笃功行最高,就算不能赢得这一场,也能逃脱,不至于身亡。难不成是有洞天层次的力量卷入了?但驻地那边尚未失联,也不曾带回魔修洞天的消息。

    “师姐,真不插手吗?”金婆娑眉头紧拧。

    “我们若是动身,卷入战局,玄天钟又恰在此时敲响呢?在魔傀阵中,魔修们可以提升到堪比洞天层次,能保证自己第一时间从战局中脱出么?”别惊鹊道。但凡玄门洞天,在玄天仙障种下丹种,只要不是闭死关或者重伤失去洞天之能,必须响应丹种召唤,要不然不等魔修动手,光是道誓之谴,都能让她们身亡。这是为了杜绝各宗洞天的私心,但同时也让洞天行动受限。

    “魔修洞天接连陨落,除非有人新成就,要不然如何拨动玄天钟?”金婆娑不解道。

    别惊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暇去思考门人的生死。她道:“九渊传来消息,魔宗得到上古传承,已着手炼制丹丸,能使化神实力暴增。况且——”

    “什么?”金婆娑问。

    可别惊鹊只是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新来的魔族不是某处苏醒的,而是自天地根穿渡而来。

    一个魔族能做到,代表着一种魔族能够倾巢而动的可能,不是现在,也会是未来。

    第104章 104

    九渊宗中。

    因言稚川魔种身份带来的诘问并没有彻底消失,尤其是在玄门道人发觉“负罪枷锁”其实没有任何用处的时候。负罪枷锁上的雷刑一次比一次剧烈,足以让人灰飞烟灭,可言稚川像个没事人,玄门修士自然会怀疑是九渊动了手脚,尤其是九渊宗中有一个炼器宗师。至于妙天音在天衡府的事,少有人关心。

    九渊应对的手段也很简单,置之不理。九渊门人在各处支援玄门同道,如果有人放话说不需要九渊,或者道九渊入魔,很简单,让那帮人独自悲哀就是。九渊也不是非要所有人都喜欢。

    “小魔穴还没全部镇压,天幽城那忍耐不住了。”言济之一改过去的困乏散懒,她长身玉立,眉眼凛冽,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竟然真的是天地根。”钟湛兮点点头,又说。方知我将消息传回时候,她觉得荒谬可笑。天地根乃是天地归元之处,别管是通天塔还是无尽渊,只要有一样崩毁,那就是毁天灭地的大灾劫。修道人生于天地之间,魔族同样如此。天地根出事,劫灭之际,谁也不能独存。谁想到魔族无法推倒玄天仙障,竟疯狂地选择了穿渡天地根!

    “如此也能确定一件事。”师无净一挑眉,周身青色的刀芒旋转不休。“对面的魔族情况可能不比九夏大陆好多少,想来也没有谁成就道果。”以道果魔族的功行,针对玄天仙障入手,是最好的。

    言济之颔首,又道:“准备了。”接下来与魔宗道人争夺的,就是时间。

    数日后,玄天仙障的门户遭遇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攻袭。镇守在玄天仙障的素已闲带来消息,而沉寂的玄天钟也毫不意外的,在修道人的心识中敲响,嗡鸣声连绵不绝,四处激荡。玄门各宗的洞天真人,除了早已经化作器灵的玉廉贞、重伤跌下洞天的别惊鹊,以及身躯内仍旧存有一缕魔气的常无欲,所有的人都听从了玄天钟的召唤,前往玄天仙障阻截魔修。

    天幽城中。

    石麟唇角浮现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魔神六合丹配合着魔傀阵,果然让被选中的化神道人释放出堪比洞天的力量,引起了玄天仙障的警报声。这么看,一些无用废物的牺牲是值得的。只要这些人成功地让玄天钟长鸣,就能把玄门洞天牵制在这里。如此一来,就有机会夺下通天塔了。

    城中本有十尊洞天,可接连被玄门道人斩去、擒去三人,至今没有谁新迈入洞天中。石麟并没有将所有人带走,她估量着玄门洞天的实力,又派遣了两位洞天以及“离经”与那帮服用丹药的魔修一道,前往玄天仙障拦截玄门修士。她自己则是率领余下的四人以及白藏云前往天衡府!控制通天塔后,使用符文稳定通天塔,魔族大军穿渡的困难会削减虚弱。

    洞天卷入战局里,风云骤变。

    此刻的冲虚宗小魔穴中,踏出魔傀阵的道人已经被玄门道人斩杀,余下的也逃回到了魔傀阵中。但那也不是万全之策,因为魔傀阵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冲虚宗一众冲入魔傀阵中,虽然是暂时落入下风,但只要她们活着,就能牵制魔修。而魔修行动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言稚川故技重施,如在万兽宗小魔穴中,那般将魔穴中庞大浩瀚的灵机截断。

    起初,得了魔傀阵力量加持的魔修认为自己已克服了面对魔种的本能恐惧,功行又骤然拔升,但很快的,他们就惊恐地发现,魔傀阵同样能够提升魔种的道行。甚至魔种能够调动更多的力量!

    “糟糕了。”魔修心道不妙,但前后无路,根本无处可逃。

    原本维持着势均力敌的局面顷刻间便如山倾倒。却不是玄门道人如何奋不顾身,而是因为一个本该是天幽城中流砥柱的魔种!

    魔修道人祭出的法器有的打到了言稚川的身上,一时间火星四溅,可别说将她打伤了,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晃一晃。道人见状,骇然不已。

    而言稚川回眸望着魔修,眨了眨眼,礼貌地问:“是你打我吗?”魔修还没说是还是不是,一道法印便朝着他身上猛然间砸下来,直接将他掼到地下爬都爬不起来。言稚川朝着魔修猛砸,身上的负罪枷锁窜起暴烈的雷芒,比之任何时候都汹涌强悍。

    魔修十分紧张,期待着她被雷劈死,而言稚川不被雷霆伤害分毫。魔相上腾绕着赤焰,她周身旋绕着雷光。魔修用来对付她的法器都没能靠近她,就被雷光打为齑粉。言稚川“咦”了一声,忽然间领悟了负罪枷锁的用法。这分明就是一件无差别攻击的护身宝器啊!

    魔穴之中连连爆出惊天动地的大响,魔傀阵上的符文出现一道道的裂隙。一旦魔傀阵被破开,魔修们便会现出原形。到了此刻,也顾不得管回到天幽城是不是要被罚了,惊慌至极的幸存魔修,将法器一股脑地丢出去,大喝了一声“走”!可他们的身影才掠到半空,便见一道剑影闪过,声势未发,便有几人被斩成两截跌落在地。一个呼吸后,是如雷动的剑鸣声,长空仿佛被剑气切成两半,此刻缓缓地现出一道惨淡的剑痕。

    半日之后。

    魔穴沸腾的气机逐渐平定,大半魔修都身首异处。

    余下的收尾是冲虚宗道人要做的事,湛玉节懒得跟她们多说什么,带着身上仍有雷霆弧光乱窜的言稚川,作势要离开。

    “湛道友。”冲虚宗的化神道人忽地喊了一声,她的眉头紧紧皱起,一直未曾找到傅明笃,还是从宗中得到了她的死讯。悄然无声地死在了黄泉九曲阵中么?可依照她的功行,怎么可能落到如此下场?“湛道友见到傅师侄了吗?”道人又重复了一次,满脸慎重。

    “没有。” 湛玉节神色不变,只是临行前她深深地望了道人一眼,意有所指道,“若冲虚宗不见其人,或许可以去天幽城一寻。”

    问话的道人面色微变。

    而一旁脾气坏些的,脱口道:“她什么意思?”顿了顿,又说,“人是她们杀的吗?”

    “黄泉九曲阵最后的时刻,声势极为浩荡,隐约辨出师侄的气机,但抵达时候却没什么都没发现。”道人摇头,她叹了一口气,注视着满地狼藉,又说,“先收拾残局吧。玄天钟再度敲响,真人都去玄天仙障了。玄门四处,只得我们来护持了。”

    那厢湛玉节答完道人的话便上了飞舟,余下三座小魔穴,思来想去,她决定前往白玉京。

    她没管一片云上昏昏欲睡的言稚川,而是拿着通天宝鉴,看师尊传来的消息。玄天钟大响,掌教她们都前往玄天仙障了,天幽城那边或许要针对天地根做事。师尊希望她和师妹前往天衡府通天塔处守御。天衡府中除了原先的护山大阵外,辅师又留下数层阵禁,便算是洞天来袭,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师姐,怎么样了?”言稚川翻身,语调因困倦而显得含糊不清。

    “无事,你睡吧。”湛玉节拍了拍言稚川。可负罪枷锁逐渐隐没了,残余的雷霆还没有消去。好在湛玉节有准备,护持周身的宝光被震散,但落到指尖的只有细微的麻痹感。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言稚川则是从惺忪睡意中挣脱了出来,唉了一声后抓住湛玉节的手指,凑到唇边吹了吹。

    湛玉节垂眸凝视着她。

    那淡淡的麻痹感随着拂在指尖的温热吐息在四肢百骸间流窜,带来了一阵更深的、更莫名的颤栗感。

    她轻哼了一声,忽地抽回了手。

    言稚川看着她,无力地软倒在一片云上。

    她是能够避雷了,但是师姐总是被余下的雷霆电到。

    “我应该少杀生。”言稚川有气无力地说。她注视着湛玉节,又出主意,“师姐,到时候你上器峰找一件能够克制雷霆的法器吧?”

    在胜利后她想要给师姐一个拥抱的,但她浑身都是雷,哪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不把负罪枷锁卸下?”湛玉节轻描淡写道。

    “唉?这可以吗?”言稚川一愣。

    湛玉节一点头,道:“可以。”

    就算知道负罪枷锁伤害不了师妹,可她仍旧对这法器怀有强烈的不满。

    这东西的存在昭示着,在玄门道人的心中,师妹永远是罪恶的。

    言稚川对负罪枷锁的排斥感没那么强烈,但也没到喜欢它的程度。但这负罪枷锁在关键时刻还有些用,她身上不带无用的法器,得榨干它的价值。言稚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等结束吧。我现在要电死那些魔修!”她气咻咻的,很厌恶打破她平静生活的魔物。

    湛玉节“嗯”一声。

    言稚川又问:“但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这天幽城隔三差五来一次幺蛾子,这回败退,可能休养几年又来了。以她的寿数,未来不知道要经历几次风波。“难道我要一统天幽城?!”言稚川灵光一闪,对魔种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湛玉节:“……”神色复杂地望了言稚川一眼,师妹还是别思考了。

    她不允许。

    掌教和辅师们也不会同意的。

    言稚川也不睡了,还在那美滋滋道:“我生来就是当王的!”

    湛玉节欲言又止,抬手在言稚川眉心一弹,轻声道:“荒唐。”

    言稚川:“嗯?”

    湛玉节一脸云淡风轻:“好好休息,我们去天衡府。”

    言稚川问:“就那个算来算去什么都算半点,结果跟预言背道而驰的天衡府吗?”

    突如其来的长句让湛玉节愣神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言稚川,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玄天仙障处。

    天幽城的那位洞天与一众化神魔修道人抵达附近,这处并没有小魔穴,而九夏大陆新出的魔穴陆续被玄门镇压,只能够借用蕴藏着力量的魔石来搭建魔傀阵。不过,这群化神道人所凭借的并非是刻画着玄异符文的大阵,而是一枚血红色的丹药。

    这丹药是有极大代价炼制而成的,相当于吞噬化神道行的同道,能够让他们发挥出洞天层次的力量。可能别的地方有所不足,单打独斗不是玄门道人对手,但这回他们也不是独自来的,而且最终目的也不是将玄门道人都杀死,而是把人牵制在玄天仙障,等待主上那处占领天衡府和通天塔。

    玄天仙障门户外,玄门洞天道人齐齐现身,往上拔升的洞天气机搅荡风云,使得天地变色。言济之、钟湛兮一行人注视着魔修道人,她们的目标是那真正达到洞天层次的魔修,至于余下的借用服药催动力量的魔修,根本没有放在眼中。

    魔神六合丹是由方知我祭炼的,难道天幽城真想借助此药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玄门道人眼中寒光绽,一抬手便打出大片的金霞。她们不再犹豫,而是将法力一催,即刻对着天幽城道人动手。

    她们争的是时间。

    玄天仙障的特质使得她们不得不抵达此处,至于天衡府那处由重伤的别惊鹊以及从禁地出来的常无欲镇守。她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帮魔修,使得玄天仙障再度稳定下来,再折回天衡府对付偷偷潜向天衡府的石麟。

    如果这帮人真是洞天,她们想在短时间内抽身是做不到的。

    幸好,只有两人是。

    嘶鸣声震天,魔修道人看着撕裂天际的光华心中一凛,纷纷使出看家的本事,势必将玄门洞天留在此处,给石麟争取时间。

    此刻,天衡府中。

    乌黑的云翳遮天蔽日,从中露出的人浑身魔气冲霄。

    笼罩着天衡府的守山大阵被激荡的魔气催动,留在宗中主持一切的道人只有化神修为。先一步抵达的别惊鹊虽号称洞天宗师,可昔日伤势未曾复原,想要靠她拦截魔族数位洞天无疑是天方夜谭。天衡府修士心中警铃大作,但并未因魔修压来而惊慌失措,而是不紧不慢地取出妙天音留下的牌符。她们的任务是守住天衡府,等待前往玄天仙障的洞天道人回援!

    大阵外。

    石麟、白藏云一众凝眸注视着前方,大阵一启,四下灵机流转,异常汹涌。灵机仿佛百川汇聚,齐齐地往天衡府中去。不管是玄门宗派还是天幽城,都会有一道护山屏障,非是轻易能够打破。

    “怎么打开?”石麟问。

    白藏云耸了耸肩,她虽然带来了符文和禁制,但也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本人对禁阵一窍不通。

    石麟见无人回答,了然一哂。魔修中没有擅长阵道的,那就只能够靠蛮力打开禁阵了。她眼神闪了闪,忽地提起高喝,只见一只宛如山岳般的血色手掌忽地在天衡府大阵上方浮现,猛地向下一拍。

    天摇地动间,轰隆隆的爆响连绵不绝。血色大掌在气机的冲撞中崩溃,石麟冷笑了一声,朝着身后的人道:“动手!”接着又一鼓作气运起法力朝着天衡府大阵猛拍。

    血色的污光笼罩着天衡府,五个洞天魔修齐齐动手,声势是极为浩荡的。那惊天动地的气焰非是人力所能阻拦。法坛上坐镇的化神道人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惊惧不已。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心静气,操控着大阵运转,将那如同汹涌肆意的狂流泄下的气机逐渐地泄去。

    而此刻已抵达天衡府的别惊鹊没有贸然与魔修对战,她抱着双臂,对着阵中结成阵的道人道:“起!”道人们得了号令,纷纷将手中的法器往外一掷。那法器在半空中触碰到了魔气,立马化作焰光爆散,纷纷扬扬的疾光直冲石麟一行人。

    石麟神色冷淡,一拂袖便将那荡到身前的灵机拍散。这等法器想要伤到洞天,简直可笑。

    白藏云眯着眼,道:“那落下的光华被打散后在修补屏障。”

    石麟淡淡道:“无妨。”屏障自身能够承载的力量有限,如遇到数位洞天的攻袭,必须得有人主持,梳理阵机。天衡府中只有化神道人,面对着她们的狂轰滥炸,又能够持续多久呢?石麟毫不吝惜法力,鼓动着气机如狂潮,一回又一回向下砸去。

    正如石麟所料,那主持大阵的化神道人法力耗尽,屏障上出现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隙。天衡府道人也不强行挽救,而是深深地朝着外头望了一眼,又取出新的牌符来。一道守山大阵而已,打破之后还有新的。

    石麟有些讶异,要知道大部分宗派一道守山大阵便足矣。大阵是需要维护的,想要竖起那等大阵,得消耗无穷尽的宝材,就算是大宗派,竖起数道屏障,都会显得吃力。石麟原以为屏障会比护山大阵弱一些,可等到拍在屏障上,她的眉头忽地一拧:“天衡府有所准备,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白藏云来这边时间不长,只是稍微了解了玄门各宗,闻言不以为然道:“这一玄门宗派不是能掐会算么?”顿了顿,她又道,“面对洞天的攻袭,若对面没有同样层次的主持大阵,不管多少道,都只有被打破的命。”

    石麟一点头,吩咐魔修洞天继续出手。

    玄天仙障那处有人牵制着玄门洞天,只要玄天钟持续被拨动,那帮人就无法走脱。石麟估计最少能够坚持一个月,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耽搁时间,越快拿下天衡府越好。她眸中闪着寒光,数息后,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柄白骨崚嶒的刀来。

    这刀名“麒麟骨”,是一件真器,刀上浮动着一股股黑焰,散发着一种阴邪的气机。她一振刀,庞大的灵机如同海潮般搅动起来。魔修洞天心中凛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石麟没理会,她漫不经心地提刀朝着大阵上一斩!

    阵中的天衡府道人心中警铃大作,哪会不知道外头那位是动了真格?持拿着牌符的道人感到一股迫近正身的杀机,仿佛那刀落在大阵上也能够将她一并杀死。她的身形微微杨晃起来。可就在那裹挟着黑焰的刀光要落下的时候,一道凤鸣声响彻天地。天衡府道人一晃神,手中牌符已经被一只素净的手取走,而那刀光黑焰则是落到凤凰的身影上,与那漫天的凤凰火撞击,发出震天撼地的大响。火焰悬空,如同赤阳般的光芒大绽,大阵屏障气机摇荡着,可慢慢地又归于平静。

    “洞天?”石麟神色倏地一变,她望着阵中身着华裳的道人,眸光阴沉。

    “是万兽宗的。”石麟身后的魔修小声地说,“她跟别惊鹊一样身负重伤,灵宠被魔气侵蚀,自封在十万大山里。”

    石麟冷冷地扫了说话的道人一眼,对方现在还在十万大山吗?况且那凤凰身上,并没有被魔气侵蚀的痕迹。

    “常道友。”天衡府道人松了一口气。

    常无欲朝着她和别惊鹊打了个稽首,温声道:“我来。”先前凤凰还残余着一丝魔气,如此留在玄天仙障那处的丹种仍旧是沉寂的,不会迫使她奔赴仙障那处。九渊给的消息果真没错,魔宗洞天偷偷地来到天衡府,想要对天地根下手!

    另一边。

    湛玉节和言稚川从冲虚宗赶来,尚未抵达天衡府宗门所在,便已经察觉到从那处荡出的恐怖气焰。

    言稚川拿着通天宝鉴在看消息,却是魔宗洞天遁往天衡府,此刻正在攻击天衡府的护山大阵。知道这一消息的道人满怀心忧,恨不得即刻前往天衡府支援,但也知道洞天层次的斗战不是她们能够卷入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收好各座城池。

    “我们要去天衡府吗?”言稚川问。

    虽然化神和洞天之间只差了一个大境界,那其中的距离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况且魔宗那处来了五个洞天。就算她过去有吞噬魔修洞天的辉煌战绩,也只是意外。现在的她八成在魔修通缉名单上,去天衡府那不是送死吗?

    湛玉节眼神闪烁,也在思考。

    魔宗修士出现的比她预计的要快,想要避开五位洞天的视线进入天衡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小魔穴那处还未解决,或许魔宗那边还会想利用在天衡府的两处魔穴。思忖片刻后,湛玉节道:“不去天衡府山门所在,去小魔穴。”

    言稚川放心地躺倒。

    人的潜力可能是无限的,但是性命是有限的。

    她还没有活够。

    第105章 105

    天衡府中。

    常无欲的现身使得在石麟刀下摇摇欲坠的屏障又顽强地树立起来。

    一旁别惊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天衡府中余下的道人催动法器,轰向魔修。

    她们要想以一敌五是不可能的,但是暂时将这帮人拖延住,不使得她们侵入天衡府,还是能够做到的。

    石麟的脸色沉得厉害,她知道玉廉贞以及别惊鹊可能出现在天衡府,但这两人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根本阻拦不住魔修前行的脚步。可现在忽然间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洞天,将她们阻隔在外。这就让拿下天衡府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比。

    “我看你能支撑多久。”石麟一声冷笑,提着刀,一股魔气冲霄而起,轰隆一声爆响,庞大的气机汇聚,在半空中凝聚出一道白骨麒麟之相。风云搅荡的,刀上的气息越聚越强,尚未落下,已经发出崩山裂地的轰鸣。

    常无欲眸光微微闪烁,手指朝着操控大阵的牌符猛地一压,顿时屏障上气机逆冲,与那落下的带着火焰的刀光撞击到了一处。余波向四面扫荡,山石草木在气浪中灰飞烟灭,天衡府的屏障摇了摇,在气机周转中将异气尽数排了出去,并非遭到实质性的损伤。

    此处斗得激烈,玄天仙障外更是血腥之气四下飘荡。魔修道人并不急着进攻,只藏身在魔傀阵中,但玄门却不打算冷眼坐看,一个接一个出手,攻势极为凛冽。那些自身修为只有化神境的,在骤然看到洞天法相并立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恐慌的,但与之同行的洞天冷笑道:“服了药,怕什么?”化神魔修也便松了一口气,与玄门道人缠斗起来。

    可局势并不如魔修想象得那般发展,先是魔傀阵的符文在犀利无匹的剑光下闪烁数息便彻底破碎,紧接着化神魔修察觉到身上出现了几分异样。原本强撑着他们的庞大法力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他们自以为能够跟洞天对抗,可真正迎向洞天的杀招时候,发觉自身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侥幸从玄门道人剑下退回的魔修道人心胆俱裂,但尚有任务在身,哪敢轻易离开玄天仙障?为了保持自身气机,忙向坐在后方未曾涉入战局的“离经”取药。方知我微微一笑,袖子一拂,数枚丹药落到魔修手中。魔修赶忙服下,手忙脚乱地迎接着玄门道人的攻击。可不到一炷香,只要是服用了丹丸的魔修口中都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融化了,数息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魔修之中,只有原先洞天层次的修士没那么狼狈,但在言济之和钟湛兮剑意的逼迫下,救人是不可能的。魔修一开始怀着的胜券在握之心破碎了,这两人面色恐慌地望向那一个个不知原因身亡的化神道人,心中寒气四溢。

    就算只是化神修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死亡了。问题出现在哪里?洞天魔修的视线忽然间转到了方知我的身上,骤然间福至心灵,失声道:“是你?”玄门修士来势汹汹,可不见一道攻势是往“离经”身上落的。魔修道人顿时大怒,手一扬打出一串晶光璀璨的宝珠。那宝珠上发出崩天裂地的炸响,俨然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方知我微微一笑,鼎炉在她的手中旋飞,无数焰火如流星纷纷堕落,撞击在那宝珠上,荡开连连的震响。她哪里还有浑身魔气萦绕的样子?就连那张跟“离经”一模一样的脸,也在一股法力下渐渐地消失,最后露出了让魔修恐慌增恨的真容来。

    “九渊方知我?”魔修哪会不认得她。

    方知我轻笑一声,当初借“离经”的身份潜入天幽城,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她避开怒到了极点的魔修的攻击,身形一掠便到了玄门那处。

    天幽城中会医道的道人极少,魔神六合丹到了她手中,哪能不做手脚?不服用丹丸的或许还能负隅顽抗一阵,但吞服了丹丸就是自寻死路。

    这些服药提升的化神道人一死,就没有人能够牵制玄门洞天了,场中只余下两位洞天魔修,怎么可能抵抗得住玄门的攻击?魔修洞天刹那间萌生了退意,朝着言济之一行人色厉内荏地高声呼道:“就算诸位杀了我等又能怎么样?主上已经抵达天衡府,没有洞天镇守的天衡府恐怕早已是主上的囊中物了!”

    “是么?”钟湛兮扬眉一笑,“谁说天衡府没有洞天坐镇?”

    魔修脸色一僵,不祥的预兆更甚,但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了。汇聚到了此处的玄门洞天将法力一放,顿时汹涌如潮。一交手,洞天魔修祭炼的护持自身的宝器铿然破碎,如尘屑凋零。至于自身洞天,也在那强悍的气浪冲击下被撕裂。一对二尚有机会逃脱,可现在需要面对的是玄门各宗派洞天,其中不乏有修到三重境的,距离道果只有一步之遥!

    一回交手一人败亡,只有一人越发急切,怨毒的视线在言济之一行人身上来回转动,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们越是强悍,死得也越快。大陆上无路可通道果,修到了洞天却无法拥有洞天的寿数,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逼近死亡。为什么不愿意同我等一般打破玄天仙障,使得残缺的天地完整?”

    “聒噪。”言济之轻嗤,她一扬剑,四周气机如奔涌的海潮,澎湃激烈。

    余下的洞天也纷纷出手,数息后,魔氛被扫荡一空。

    “埋伏在天幽城的修士可动手了。”白玉京莫道人出声道。

    余者一颔首,道:“走,去天衡府!”时间不等人,如果天衡府被魔族侵占,那她们这处就算胜了,面对的就是败局。

    天衡府。

    护持山门的大阵被石麟一行人打坏数道。

    常无欲并没有将法力浪费在弥补裂隙上,而是在屏障破碎后,果断地放弃了,继而操控下一枚屏障牌符。

    魔修的力量让天衡府道人惊惧不安,唯恐那边的洞天道人施援不及。她们的计划如果有一点错漏,那带来的就会是不可挽救的败局。

    山门外魔修那处,本因打碎又一道山门而志气激昂。但是很快的,一道自天幽城传来的消息,让魔修们神色骤变,仿佛见了鬼一般。魔修不敢面对石麟的努力,但事关重大,不得不硬着头皮禀告:“主上,不好了,玄天仙障那处尽数败落。”

    石麟眼神一寒:“嗯?!”两个洞天加一群服用了魔神六合丹的化神,怎么可能连人都牵制不住?

    魔修不敢看石麟的脸色,低着头讷讷道:“全、全部败亡了……”他不敢想象这种结局,如果是他在那一处,是不是此刻已经身死道消了?再看天衡府,尚不知有多少守山大阵,依照玄门道人消息流传的速度,玄门洞天必定奔赴此处,到时候他们能是玄门道人的对手吗?依照他的意见,该及时折返天幽城才是,反正这类的情形也不少了。

    “那屏障不凡,越是这样,越不可能有无数道。况且,只有一个坐镇的洞天。”白藏云眼神闪烁,她没有退却的念头,望着前方,心中藏着许多的不甘。

    石麟冷着脸,没有追问那些人死亡的原因,她道:“这处还有两方小魔穴是吗?”

    魔修想说是,可又怕话音落下,就看到小魔穴陷落的消息。他仔细地看了看,见没有坏消息传回才暗松一口气,道:“确是。”

    石麟说了声“好”。她注视着前方的屏障,准备做最后的攻击。纵身跃起,身后魔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荡开,顷刻间便笼罩天穹,浩荡奔涌。狂风呼啸,若天衡府中的小魔穴感应到这股庞大的气机,必定会被吸摄起,到时候借着小魔穴之力,斩在屏障上,或许能够建功。

    这一法门消耗的是石麟的法力和精元,在过程中,她无暇出手对付天衡府。

    “要动手么?”天衡府的道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常无欲没有出声,她的眼神杀机和战意盎然。

    别惊鹊一拂袖,温声道:“不必多此一举。她们……回来了!”

    小魔穴处,四面愁云惨淡。

    那些魔修抵抗还来不及,根本抽不出机会给天幽城传讯。

    言稚川捣毁过两处小魔穴,这第三次自然是得心应手。只是在吞噬小魔穴中庞大的魔气时候,她察觉到一丝力量与她一道抢夺魔气。呼啸的气流卷起,宛如天柱直冲云霄。谁要抢她食物!言稚川心中一紧,忙不迭加快速度吞噬。

    而另一处小魔穴,支援的道人越来越多,根本不用等湛玉节和言稚川来,在此间的修士便已经齐心协力将魔傀阵的符文打碎,用法符镇压小魔穴。

    两处魔穴接连崩溃,本来想摄拿魔气的石麟气息倏地一滞。石麟眼皮子一跳,知道小魔穴处已经陷落。她不想做无用功,忙不迭将气机收摄回来。可就在此刻,她的神色陡然一变,心中发紧。包括她在内的所有魔穴,都控制不住朝着上方望去。

    庞大的气机奔涌如海,雷光连绵不绝,好似洪涛汹涌,天际的罡流被搅动,厚重的云层被飒然鸣响的剑气荡开。那股几近崩天裂地之能的法力冲泄出来,从中渐渐地显化出数道身影。

    石麟面无表情地看着。

    而魔修洞天则是一脸恐惧,当年的一战天幽城折损不少,知道这些玄门洞天是如何的不畏死。

    “诸位不在天幽城,来我天衡府作甚。”离天枢冷笑了一声道。

    魔修注视着石麟,没敢说话。光是九渊就有六尊洞天,更何况还有冲虚、白玉京洞天在?以少敌多,这一战必败。

    魔修们知道的事,石麟哪会不清楚。但退路真的存在么?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玄门道人,片刻后大笑道:“听闻大陆后来人本事仍旧在万载前先贤之上,如此,不如一战!”话音一落,她提刀横在胸前,给白藏云传音道,“见机行事。”若那边真的有人能过来,且不似白藏云那般伤重,那魔族仍旧有机会!

    天衡府中常无欲见言济之一行人到来,也洒然一笑,借着凤凰火将身上残余的那一缕魔气烧成灰烬,将牌符送到别惊鹊的手中,常无欲朝她打了个稽首:“余下的,就交托给道友了。”

    别惊鹊回了一礼。

    她虽有洞天之称,却无洞天之能,但操纵牌符仍旧能做到的。

    援兵抵达,洞天之数远超魔宗,要将他们斩杀或者是拿下,可能性都很大,但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松警惕,使得魔修溜进来。他们可能是疯了,要对通天塔出手。一旦通天塔气机紊乱,大陆上的灵穴绝对会暴动失序,吞没一切。

    天衡府外。

    洞天道人打上了重天。

    言稚川打了个饱嗝,懒懒地坐在一片云上观望着。已知被魔修催动的十二魔穴尽数破散镇压了,总不可能去搜寻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魔穴吧?她的任务是解决小魔穴,那现在算不算圆满呢?心想着,言稚川转头看湛玉节:“师姐,我们回九渊吗?”她累了,只想躺倒大睡特睡。

    湛玉节抬眸看,罡风狂卷,雷霆剑气爆闪不绝。她眯着眼道:“尚未结束。”

    言稚川一惊,抱着小肥啾揉搓几把,说:“师姐不会想加入洞天斗战吗?”上头的人随随便便拍下一巴掌,就有可能将她们打入百丈深坑,爬都爬不起来。

    湛玉节道:“去天衡府。”

    言稚川“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有天衡府的道人引路,湛玉节、言稚川二人没被阻拦在外。

    在躺在云上飘过山门外的广场时,言稚川感知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等她抬眼去瞧,又找不到那人了。

    言稚川拧了拧眉,悄悄问天道系统:“有谁在偷窥我吗?”

    天道系统一板一眼:“尚未发现魔修踪迹。”

    言稚川:“……”

    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

    摆烂成习惯的言稚川合上眼,开始陷入沉睡中消化所得。

    湛玉节将言稚川送回休憩的法殿中,才转身跟着天衡府的道人离开,商议对付魔修的事。

    言稚川睡得香,直到翌日被天衡府的钟磬声惊醒。

    本能告诉她天衡府有些不平静,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仿佛半陷在水中。

    言稚川懒得拿通天宝鉴,一边打呵欠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天道系统是自由的,在言稚川陷入美梦时候,它跟着湛玉节到处乱转,知道天衡府乱象骤起的原因。

    “通天塔那边有痕迹,似乎又有魔族穿渡通天塔了。”天道系统也想摆大烂,明明湛玉节都没堕魔了,怎么还有人去碰天地根啊。

    “又?”言稚川皱眉,“那通天塔——是命运线中我师姐砍掉的?”

    “是啊。”天道系统拖长语调。

    “你怎么不急?”言稚川又问。

    “我急有用吗!”天道系统破罐子破摔,在言稚川身边一瘫。它绑定的要是湛玉节,那就请这位拯救众生于水火之中了,可惜它绑的是魔种,还是不能用常理猜度的那种。

    天道系统不急,言稚川更不急。

    对天地毁灭没有真切的实感,通天塔处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言稚川闭目养神,可不到一刻钟,又被“啾啾”声惊醒。

    法殿中出现了一个红名。

    有魔!

    言稚川骤然睁眼,近在咫尺的是一张唇红齿白的脸。

    言稚川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一拳朝着那陌生魔脸上打去。

    那魔头被她打了一拳,跌倒在地。可她只是不在意地擦了擦鼻血,好奇道:“你是魔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被玄门道人囚禁了?白藏云呢?你有瞧见她吗?”魔族感知到了言稚川身上的魔种气息,以为她也是魔域的一员。

    言稚川稀里糊涂,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魔受伤了,实力不如自己,但难保会有什么杀手锏,还是得叫人来。

    言稚川盘算着,面不改色道:“我知道她在哪,这便是天衡府,其掌教已经堕入魔道,我在此处做客。”

    魔族又问:“白藏云在哪里?若这处掌教是自己人,怎么通天塔上没有符文,四面仍旧不稳定?”她很纳闷,穿渡天地根极为消耗力量,她不仅自身境界跌下,与她同行的俱是折在乱流和风暴中。

    言稚川说:“天地根何其玄妙?符文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布置成的?”顿了顿,又对魔族说,“我带你去见白藏云。”

    魔族点点头,化作一道黑风旋绕在言稚川周身。她的气息掩藏得好,要不是系统始终提醒红点就在她身边,可能都发现不了这魔族。难道这只魔族的血脉神通是藏匿?言稚川胡思乱想着,带着魔族往外走。

    天衡府中四处戒备,巡查的道人持着无明之明来来回回走。

    言稚川越发惊异,这魔族还能避开辅师祭炼的法器?她打听到了湛玉节所在处,脚步匆匆。

    “师姐。”见到湛玉节后,顾不得多说什么,就伸手朝着那飘动的黑烟一扯,徒手将魔族拽了出来,用力地捣了两拳。“是魔族!”

    在言稚川动手的时候,湛玉节的剑便蓄势待发了,等到“魔族”两个字一落,她毫不迟疑地祭出九渊之剑,而殿中的天衡府道人等剑气飙飞才反应过来,朝着魔族身上落法器。

    魔族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神时候已经成了阶下囚。她凝眸注视着言稚川身上显化出来的负罪枷锁,淡淡地指控说:“叛徒。”

    言稚川:“……”她瞪着魔修,有些不爽快,“你才是叛徒呢。”

    她生是九渊的人,死是九渊的鬼,天底下没有比她更正直的了!

    她还想朝着魔族的脸上踹两脚,可被湛玉节及时拽住了。

    湛玉节揉了揉眉心,问:“怎么回事?”在察觉到通天塔处又有魔族行动的痕迹后,天衡府便四处排查,找寻魔族的踪迹。她们猜测魔族有不得了的手段,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这魔族可不能让师妹打死了,得从她口中问出魔域的打算。

    言稚川一脸无辜:“我醒来就看到她了。”顿了顿,又小声嘀咕,“师姐怎么不守着我。”

    湛玉节很熟练地解释:“有事要忙。”

    “可能是她察觉到言道友身上的气息,以为是同族,便找寻了过去。”天衡府道人道。

    对于魔种入驻这件事,其实宗中议论不断。但言稚川在对付魔修的时候,功数是实打实的,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翻脸。

    但负罪枷锁失效之事,恐怕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等到玄魔之争结束,或许因魔种的身份,还会再起波澜。天衡府道人心想着,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注视着那被擒拿的魔族,又说:“将人带下去拷问一阵。”

    湛玉节点头。

    可没等天衡府从魔族中问出什么来,通天塔那处又出现异状了。

    这回不是有魔族从中穿渡过来,而是四面灵机起伏不定,像是随时要崩塌。

    这预兆使得在极天与魔修斗战的离天枢都遁了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推动循天轨。

    “通天塔失衡?应了先前的预兆?但这些不是魔种带来的,而是那边的魔族,试图通过天地根跨越屏障,重新抵达人世。”离天枢的面色惨白。近些年推动循天轨的频次上升,纵然有玉廉贞承担部分,可对离天枢自身的损伤也是极大的。

    “玄魔气机冲荡,掀起了一股强悍的风暴。就算我等找到办法,出手将通天塔的气机定住。与此同时,无尽渊那处气机也跟着收束,那么就会形成一道稳定的通道,魔族保不准要借着这个机会从那头穿渡。可要是放之不管,那剧烈的搅荡迟早摧毁通天塔的平衡,使得天地根崩溃。”万载以来,无人对天地根下手,谁能想到无尽渊的尽头是通天塔?天地归元,玄魔化一吗?

    “一道门户哪能通行大军?天地根气机何其激烈?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即使通道稳定了,魔族也未必能够大军前来,更何况,通天塔不是无人镇守。”与离天枢一道推天轨的化神道人开口。

    光团莹莹,玉廉贞轻柔的声音传出:“魔族那边恐怕为此筹备许久,至少有两名魔族成功穿渡,而算上那些没成功的,搅动的玄魔风暴必定不少。那股风暴已经影响到了玄门,无论如何,都得将它拂顺。”

    离天枢闻言一颔首,道:“我等尽力而为。”

    通天河和无尽渊一般,是天地元炁自成之物,虽有塔形,却非堆砌之塔。天衡府世代镇守通天塔,其实并不对它做什么,只放任无为。通天塔从未出过差错,但这一次,却是天地覆灭之灾劫。要如何稳定通天塔内部冲荡的气机,离天枢心中并没有底。

    第106章 106

    天地根出现差错,离天枢只能坐镇天衡府,推演可能有的变数。好在玄门洞天对上天幽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少了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碍。

    天衡府没从那魔族口中撬出什么关键的讯息,倒是得了一道符文。魔族俨然是有备而来的,将通天塔的波动也考虑到了。那符文的确能够定压通天塔的气机,但同时也是替魔族打开一条通道,天衡府无论如何都不敢使用。不过不用那符文,倒是可以拆解下来,再以玄门手段勾画的新的符文。只是,符文落下的时候,通天塔荡动的气机被抚平了,但内里那团剧烈的风暴并没有消失,一旦有魔族越界,或者是天地根自身气机变化,都会让通天塔失衡。

    相较于天衡府道人的忙碌,言稚川就像是个闲人,只能够在法殿中吸收丹砂修行。但好在并不是她一个人,湛玉节在大部分的时候都陪在她身边。但跟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同,玄门掀起的一点波澜,湛玉节都要去询问。

    “师姐,怎么不自己去忙。”言稚川眨巴着眼睛问。洞天层次的战斗她们干涉不了,但是截杀逸散在外的魔修,还是能够做到的。天幽城那边,白玉京埋伏的暗子也在恰当的时机动了起来,趁魔修不在的时候,袭击他们的老巢。

    湛玉节平静道:“就算没有我,道友们也能应付。”她深深地凝视着言稚川,没有告诉她,自从那魔族出现,她的心中就浮动着一团不祥的预兆。好似只要一转身,等来的就会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她的眸光凝驻许久,才稍稍地移开,淡淡道,“师妹,修炼。”

    “我都化神了还要修炼吗?”言稚川呆滞。

    湛玉节道:“你吞了三个魔穴中的气机,足以将你境界推到洞天。可你现在功行没有半点精进,说明修炼不够。”积蓄的力量唯有化为自身所用,才是真正的吞服。

    言稚川翻了个身:“可等到师尊她们赢了,就天下太平了。”

    湛玉节蹙眉,她道:“就算天幽城覆灭,可魔念种在人心,迟早会有第二个天幽城出现。况且如今已知天地根相通,谁能保证魔族不会从那边过来?”

    最重要的是,当与天幽城一战结束、喜悦的情绪消散后,居安思危的修道人无论如何都会将目光投在魔种身上。在有天幽城的时候,玄门各宗不得不妥协,但外部的忧患已经消失了,她们对待魔种还能是温和的手段吗?她们如要问罪,到时候九渊怎么做?什么功数、道理,在那一刻不会重要的,唯有自身有着旁人无法撼动的道行,才能够找寻到一线生机。

    湛玉节没有告诉言稚川她内心深处的忧虑,只督促着她修炼。

    “听你师姐的,准没错。”天道系统也说。

    言稚川撇了撇嘴,眼中的光逐渐地暗淡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哦。”

    修行的方式极多,有打坐静修,也有对战磨炼,甚至可以修行《根本魔经》。但天衡府不比九渊,言稚川怕引起整个天衡府的警报,思来想去,放弃了《根本魔经》,而是捣鼓起炼丹炉来。可能是她的功行提升了,也可能是她对自身的力量掌控力增强,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道丹,都不再是卖相难看的一坨。

    言稚川花一段时间入定,在寂静之地学习新的丹方,余下的时间努力地捣鼓药神鼎。在天衡府虽然不能如在家般自在,但只要她需要的草药,如果有,天衡府就会取来任由她挥霍。至于炼制成的丹药,言稚川自然也投桃报李,分了天衡府大半。

    接下来的时间,重天上雷鸣爆响不断,罡气横流,甚至现出一个偌大的虚空玄洞,俨然是洞天陨落后带来的迹象。

    通天塔下。

    离天枢无论使用如何法门,都无法抚平那股暴动的玄魔冲荡带来的强悍异气。

    “要么让它尽数宣泄出来,要么就将它吞噬。”摆在面前的选择实在是太少,若是前者,那绝对是生灵覆灭的大灾劫,若是后者——如何能够祭炼出一张能够吞噬那股异气的法符?

    在离天枢左右为难的时候,别惊鹊的身影缓缓地浮现,她淡然道:“魔种有吞噬一切之能。”

    离天枢先是一怔愣,继而心中大为悚然惊惧。

    别惊鹊神色不变,继续道:“她既然能吞噬小魔穴,也能吞噬玄天仙障,更能吞噬那股异气。请她出手,机会并不多。”

    离天枢皱眉:“她不过是化神道行,就算吞噬那股异气,也不一定能够从天地根中安然走出来。”可别惊鹊却不说话了,离天枢对上别惊鹊那双寂然淡漠的眼,忽地福至心灵,半晌后她挤出一个“你”字,最后猛地一拂袖,什么都没有说。

    别惊鹊笑了一声,道:“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至于九渊道友那处,等到结束后,我自然会向她们请罪。”

    言稚川是在玄门之战中立下大功数,可她是魔种,只要她存在着,玄门道人就不可能心安。这回魔修损失惨重,失去了领导者。未来堕入魔道的,只能向魔种臣服。玄门如何确保言稚川永远能够心向玄门呢?原本留在她身上的负罪枷锁已经失去了用处,怎么都得给玄门一个交待。可话说回来,言稚川还没有恶堕,请她为天下福祉牺牲自我,是一件很忘恩负义的事。许多人不敢提,那就让她来背负骂名。

    “等到她们归来,那就没有机会了。”别惊鹊提醒道。

    言济之、钟湛兮她们不可能同意言稚川进入天地根的。

    离天枢面色犹豫不定,这样做既解决通天塔失衡的问题,也抚平了玄门对魔种的忧虑。

    魔种可以算是死得其所,但——

    又凭什么让她肩挑起大梁呢?

    离天枢已经被别惊鹊说动了。

    可她不敢擅自做主张,找了掌教师姐玉廉贞询问。

    玉廉贞声音很轻:“当初循天轨推演出的魔种与天地根的关联,竟应在此么?”

    最终,离天枢主意定下。

    只是比起强迫,她更希望言稚川能够主动地承担起责任,到时候面对言济之她们,大家都能有个体面。

    法殿中。

    因为炼丹将法力消耗一空的言稚川懒洋洋地躺在一片云上。

    云朵朝着湛玉节飘了飘,距离她不到一尺。

    得到天衡府洞天真人要见她的消息后,言稚川也一副倦懒的模样,丝毫提不起兴致。

    离天枢只请了言稚川,可湛玉节不放心,也跟了上去。天衡府道人欲言又止,想到这两人一直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也便由她去了。

    一刻钟后。

    湛玉节、言稚川在天衡府道人的引路下抵达。

    殿中坐着一个紫衣道人,可她的面容十分模糊,仿佛笼着一层星光。明明人在殿中,可抬眼望去,却有种恍惚身临浩瀚星河的错觉,仿佛周身都是星流漩涡。

    “离真人。”湛玉节不卑不亢地打了个稽首。

    “不必多礼。”离天枢温声道,她也没有绕弯子,直说道,“魔族借助天地根进入人世的事情,想来你们也都知情。”

    言稚川眼珠子转了转,不安分地手指揉搓着小肥啾。她歪着头不说话,视线定定地落在湛玉节身上。

    她就说找错人了吧,天下大事找的得是她师姐。

    湛玉节道:“是。”

    离天枢叹气道:“魔族那处无法打开玄天仙障,便想了这么一条危险的路来。千年前,魔族出现一个符文器道上的奇才,她研究的符文以及穿梭器能够让魔族安然度过无尽渊。她或许只是好奇无尽渊,可发现天地根相连后,便打开一个闸门,后来者将全部心思都扑在这条通道上。事实上,还真被魔族做成了。”

    说到此处,离天枢顿了顿,她将言稚川和湛玉节的神色收入眼底。一个是万事不经心的懒散,一个是凛然肃容。同是九渊出身,两个人所坚持的“道”恐怕是不一样的,譬如魔种,就不会将天地众生放在心中。将漫游的思绪收回,离天枢继续说:“那魔族这样做,带来了一个麻烦。天地根本就是灵机冲荡之地,尤其是玄魔二气交汇之地。魔族的抵达使得天地根失衡,加剧了那股元炁风暴。如果那股风暴得不到控制,会导致元炁暴动,通天塔一毁灭,无尽渊焉能独存?到时候灵脉魔穴一起暴动,天地再无生灵。”

    言稚川支棱着耳朵,这不就是系统说的原命运中的灭世场景吗?怎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点?

    湛玉节哪会不知道天地根暴动的后果,但这不是她能够考虑和解决的。离天枢刻意将师妹请过去,是从师妹的身上推演出了解决之道吗?湛玉节思绪转动,心越来越沉。她平静道:“不知真人有何指示,要我做什么?”

    离天枢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她微微一笑道:“小言道友能够吞噬魔穴气机,以魔种吞天噬地之能,或许能够将阻塞在天地根的元炁风暴给吞下。”

    “恐怕不行。”湛玉节想也不想就推脱道,“我师妹不过化神境,如何进得了天地根?况且魔穴哪能与天地根相提并论?魔穴不过是天地根延伸出去的狭小支系而已。”她的眼神凛然冷峻,神经紧绷着,笼在袖中的右手掐着法诀,俨然做好了祭剑的准备。

    离天枢叹气:“若不是走投无路,我等也不会做出让小辈走在前头的决定。”她对上湛玉节的视线,又道,“天地根中那团元炁风暴越来越剧烈了,近段时间天衡府一直在研究将其镇压的法门,但只能暂时维持气机的稳定,而无法拔除躁动之源。言道友既应天地之数,又得谈道友馈赠,我天衡府会想尽一切办法助力言道友,兴许会有个奇迹呢。”

    湛玉节寒着脸道:“多谢离真人抬爱,我师妹担不起如此重托。”

    离天枢已见过湛玉节固执的一面,索性将她抛开,凝眸看一脸看热闹的言稚川,问:“言道友觉得如何?”

    处在风暴中心的言稚川丝毫不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等离天枢问了一句,才“啊”一声,从恍惚中回神,她摇头推拒道:“我不行,我只是个柔弱的医修。”

    “言道友说笑了。”离天枢一扬眉,主动地退了一步,“既然如此,也便不为难道友了。天地众生,是我等的责任。”

    离天枢没有强行挽留。

    从天衡府中走出来的湛玉节脸色冷若霜雪,眸中寒芒湛然。原以为在天衡府中可以第一时间得知玄魔之战的消息,倒没想到对方是打这样的主意。是因为师尊、辅师都在与魔族洞天厮杀,所以觉得这是除去魔种的好时机么?

    “我来天衡府帮忙降妖除魔,但她们却要我送死。”后知后觉的言稚川叭叭叭,开始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湛玉节“嗯”了一声,说:“离开天衡府。”

    言稚川眨眼问:“真能走掉吗?”

    湛玉节无言。

    她不认为离天枢会打消念头。

    天衡府,可能出不去了。

    执拿天衡府守山大阵牌符的是别惊鹊,她不会随意放人入内,同样也不会让人轻易离开。

    从法殿中出来的湛玉节连东西都没收拾,就带着言稚川往宗外走,果不其然,被别惊鹊挡在门外。湛玉节不与她废话,身一转,作势要带着言稚川回去,可才走了两步,别惊鹊淡然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留步。”

    “别掌教。”湛玉节站得笔直,她的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像是一柄霜雪铸成的剑。

    别惊鹊慢条斯理道:“事后,玄门道人必行要向九渊讨个说法的,譬如那负罪枷锁为何失效。”在湛玉节二人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离天枢说服失败了。

    “我师妹并未做危害玄门的事情,玄门道人要什么说法?”湛玉节冷冷道。

    “包庇窝藏魔种之事并不会因此而消失了,你心中清楚不是吗?”别惊鹊对着湛玉节说了句,旋即转向言稚川,道,“九渊待你越好,罪责也便越重。你是魔种,因缘际会而生,你得谈莲见莲心,却不意味着魔性最终消失。人世恐魔、厌魔、憎魔——你就算是救世主,得来的也不会是崇敬,而是恐惧,是嫌恶,是一些人自以为屈辱的屈服,一旦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你的名声会崩塌,九渊也会被你连累。”

    言稚川:“……”脑袋空空,这人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湛玉节沉默不言。

    别惊鹊说得是对的,人心就是如此。

    别惊鹊凝视着言稚川,露出一抹温和无奈的笑。她道:“你在九渊,迟早会累得九渊声名尽毁。你若进入天地根,却能让九渊走向高峰。”在某种时候,人也可以崇拜魔种,为其歌功颂德,但前提是魔种已经死了。

    “九渊的事情,不劳真人操心。”湛玉节面色微变,别惊鹊比离天枢还不委婉,就差直说让师妹离开九渊、让师妹去死了。

    别惊鹊又笑着问:“小言道友,你愿意见身边的人因你被人指责吗?”

    言稚川抿了抿唇,她的情绪不太高昂。

    这些都不是好话,她不想听。

    湛玉节带着言稚川快步离开,等到将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湛玉节凝眸,认真说:“我不在意流言。”若是在意那些名声,当初得知师妹是魔种后,就不会带着师妹一起走了。

    “可我在意。”言稚川蔫耷耷的。师姐没有堕魔,难道最后也会千夫所指吗?而且一切都是因为她?

    湛玉节眉头微蹙:“师妹。”

    言稚川愁眉苦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挤出一句:“去修炼吧。”

    如果是平时,言稚川口中说出这句话,湛玉节会很高兴,但此刻,她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兆萦绕着,让她心惊胆战。

    劝说一次不成后,离天枢和别惊鹊都没有再来,可这不代表着她们没有其它手段了。先是天衡府中的人在议论,接着又是通天宝鉴中的纷争。言稚川是魔种,那毫无芥蒂守在她身边的,甚至不惜逼迫林寒枝立下天道法誓保守秘密的湛玉节,又是什么样的?这些过去也有议论,但这回又加上了天地根的事——能有机会拯救众生,可湛玉节不愿。

    一人和天下人孰轻孰重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所决断。

    可过去湛玉节在道人们心中是持有大义的,但在湛玉节选择言稚川的时候,那形象毫不意外地崩塌了。

    偷看通天宝鉴的言稚川气得猛捶药神鼎。

    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这么闲,在通天宝鉴中乱嚼舌根吗?她看大陆上的人都好得很,没有一点要死的样子!

    她辛辛苦苦那么久,难道一切就要化作乌有吗?

    “你怎么样了?”天道系统有些担忧地看着言稚川。

    通天宝鉴里没提言济之一行人,但那是因为言济之正与魔修洞天斗战,等到尘埃落定,“清算”必定到来,到时候烟尘滚滚,九渊的处境……还是危险。

    “她们怎么不自己去?”言稚川垮着脸,只觉得心烦。

    她终于开始苦恼起自己“魔种”的身份来,天衡府找这么个时候,不就是要逼她就范吗?

    “师姐怎么样?”言稚川问。

    天道系统声音平稳,它已经见过大场面了,于是很淡然地说:“……不太稳定。”

    “她也看了通天宝鉴里的流言?”言稚川跳了起来。

    天道系统:“她一直在打坐,你不也瞧得见吗?”小肥啾一转头,就看到蒲团上坐着的湛玉节,半个时辰了,面前摆放的丹砂一点都没少。

    “不会一怒之下剑斩通天塔吧?”言稚川心有余悸,蹭蹭蹭地跑到湛玉节的跟前,与她相对。她还以为湛玉节跟往常一般不会搭理她,哪想到湛玉节忽地睁眼,被抓个正着的言稚川有些莫名心虚,低着头抓着湛玉节的衣摆不说话。

    “师妹,怎么了?”湛玉节温和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言稚川吞吞吐吐的,“如果她们非要我去,那怎么办啊?”

    湛玉节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情绪汹涌波动起来,根植在心中的魔念也如潮水起来。她不动声色说:“你要是不愿意,天衡府不敢真的逼你去。”天衡府也怕,被逼迫下的魔种魔性发作,来个玉石俱焚。

    “可——”言稚川说了一个字,就硬生生地截住那番话。她现在才发现天衡府用心险恶,如果她去了,那她这个魔种就没了,天下人开怀。她要是不去,恶名就此种下。如果天衡府找到其它法门,成功救世,师尊们在这次跟魔修的对战中,立多大功数都无法洗清恶名。要是因为她掀起新的斗战,九渊就是千秋罪人。赢了是暴君,输了更要被踩到泥潭里。

    天道系统老气横秋地感慨:“成见是一座大山。”

    言稚川:“……”她屈起手指将小肥啾弹飞,对着湛玉节嘟囔道,“好像我这次不同意,过去的功劳就一并被抹杀了。”

    要说她们是恶人吧,可一个个为了平魔祸奋不顾身;说她们是好人吧,可又因那没有发生的未来直接给魔种判了死刑,逼着无辜的她为众生牺牲。

    她虽然喜欢说自己是天命之女,但也没想去死啊。

    “不管她们说什么,你都不能应。”湛玉节凝眸望着言稚川。

    言稚川随口道:“那当然啦。”

    湛玉节不信言稚川的胡言,她道:“你立誓。”

    言稚川低头朝着湛玉节一撞,叫道:“师姐,你又不信我!”她清了清嗓子,“我发誓,绝不会为了闲杂人等牺牲我自己的性命,去闯那跟我无关的难关。”见湛玉节神色好转几分,言稚川也高兴,在湛玉节怀中乱拱。等湛玉节伸手推开她,她又笑着揽住湛玉节的腰。在嬉闹中,一枚类似印鉴的法器落了下来,发出咚一声响。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将法印捡起,这是从魔修手中得来的御中敕印,先前粗浅地祭炼一番,本想着继续打磨,便将它笼在袖中。

    “这是什么?”言稚川好奇地问。

    “一件法器。”湛玉节不动声色道。

    言稚川“喔”一声,又问,“可师姐剑名道非身外,不是一概不用法器影响剑道么?”

    没等湛玉节回答。

    天道系统就一声怪叫:“御中敕印,那是最开始玄魔双修的道人祭炼出来平衡自我的道器!”魔宗的人只修持魔道,只是很粗暴地运用,打上烙印后洗去魔气的痕迹。到了傅明笃手中勉强算得上运用。可傅明笃死了,这法器落到湛玉节手中。

    它说湛玉节怎么就那样不稳定呢!

    不会在偷偷修魔吧?!

    难道它真的不聪明还废物?

    “师妹来。”湛玉节没等言稚川继续追问,又取出一张空白的落有她名印的法契。

    言稚川前一刻还跟系统一起一惊一乍,下一科就被契约吸引了。“是什么呀?”

    湛玉节也不解释,微微一笑道:“师妹落下名印。”

    言稚川警惕:“你不会把我卖了吧?”法契上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啊。话虽然如此说,但名印落得无比爽快。反正有天道系统在,负罪枷锁都没能把她怎么样,何况是区区违背契约的惩戒?

    湛玉节小心翼翼地将空白法契收起,她直勾勾地凝望着言稚川,抬起手将她一缕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去。她轻飘飘地问:“师妹就是这么想我的么?”

    言稚川眼神闪了闪,她对上湛玉节的视线,深情款款地演上了,抑扬顿挫道:“那就是道侣结契,师姐,你用不着如此迂回,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同意的。”她手一张,大义凛然说,“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湛玉节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轻呵道:“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言稚川挺直的背脊重新软了下去,她靠着湛玉节,眼眸亮晶晶的:“我最近什么都没看呢。难道我们不可以这样吗?”

    湛玉节语塞,她扶起言稚川,低声道:“别闹。”

    “你又觉得我不懂事 。 ”言稚川哼了一声,她眼尖,瞥到湛玉节泛红的耳垂,闪电般地伸手摸了摸。没等湛玉节推她,就快速地跑开,凝望着湛玉节笑逐颜开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第107章 107

    言稚川在屋中撒欢似的乱跑,湛玉节也只是抬眸望着她,眼中满是无奈和纵容。她合上眼继续修行。借着传承之路中的机缘迈入化神境后,功行再想要往前一步便有些困难了。虽然经过了数回生死争杀,但想要将道行推到二重境,还有一段距离。她内心深处有种变强的迫切,这使得她难以沉下心神。深呼吸一口气,湛玉节强迫自己排除杂念入定。

    言稚川蹭蹭蹭跑了一圈,又绕回到了湛玉节的跟前跪坐着。她直勾勾地凝视着湛玉节,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描摹她的面部轮廓。一会儿后,言稚川换了个姿势,问系统:“那御中敕印是什么意思?”

    天道系统见言稚川肯搭理她了,立马叭叭叭开口:“御中敕印是一种玄魔双修的道器,落到魔修手中只是粗浅地运用,但在湛玉节手里,很可能借助它去修魔。”

    言稚川支棱起来,脸色严肃:“那这样算不算堕魔呢?”

    天道系统支支吾吾没话说了,堕了但是没有全堕。魔念是魔族的遗留物,修行魔道自然而然会有一道契印让人被魔族所掌控。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吧?毕竟原命轨中湛玉节就是个不被魔族操控的意外。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让魔族无法像操纵傀儡一般操控她。

    “怎么回事呢?”言稚川问得很认真,明明没有走上那条身败名裂的路。至于如今通天宝鉴中议论的……还没到逼着师姐遁入死境的地步。天道系统的沉默让言稚川感知到了一抹不安,她不喜欢思考,不代表她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从那些流言中,可以看出这局面,都是她这个魔种带来的。只要她存在,不仅仅是师姐,师尊她们也将面对玄门道人的指摘。

    “太坏了。”言稚川愤愤不平。玄门道人说她是魔种,未来可能不利于玄门。那么玄门修士在魔念纵横的大陆,不也有着同样的未来吗?谁又能确保自己永远不堕入魔道呢?而且那魔族必定死于师尊她们之手。没了魔族,就是道行最高的魔修称王称霸了。

    “怎么办?”天道系统问。

    言稚川往后一仰,说:“不应该是你给我想一条出路吗?”

    天道系统理直气壮:“我是废物啊。”它能做的都做完了,哪里还知道怎么做?

    “那就只能——”言稚川一顿,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她凝视着湛玉节,又小声地嘟囔,“怪舍不得的。”

    师姐不能堕魔啊。

    可那些森然如刀剑的话锋逼来,让命轨中毁天灭地之景到来怎么办?

    以前觉得问题在柳烟青、在赵平川,那么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她了吗?

    天道系统感知到言稚川的思绪,问她:“你不是不想死吗?”

    “是啊。”言稚川不假思索道,“可天地根暴动之后我也不能活啊。”她的思绪活跃,跟过去一样,很能开解自己,“师尊、师姐她们都在,到时候可以捞捞我。”要是同归于尽,那才是真的完蛋。

    “你答应过她的。”天道系统于心不忍。

    言稚川笑嘻嘻的:“我又不是第一回说话不算数。”

    言稚川没急着走,她歪七扭八地靠在云上,好一会儿才拿住了药神鼎炼丹药。一连炼制了十几炉,她才懒骨头似的躺下,从乾坤囊里摸出话本津津有味地看。

    湛玉节入定的时间不长,到了黄昏的时候醒来,觑见不务正业的言稚川,眉头不由得蹙了蹙。她的功行需要提高,师妹也不能落后才是。她沉声道:“师妹。”

    言稚川正看到“师姐入魔”的场景呢,眼中满是盈盈的泪。听到湛玉节的声音,才蓦地回过神,掖了掖眼角的泪。用那发红的眼睛看湛玉节,回答道:“怎么了,师姐?”

    “怎么不修炼?”湛玉节问,她有些心浮气躁的,语气是克制不住的幽沉。

    言稚川将话本一收,如往常般调侃:“我昨天不是修炼了吗?”

    湛玉节脸一沉,声音尖锐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解决了天幽城,危机仍旧悬浮在头顶。师妹你——”话说了半截,怀中蓦地一沉。湛玉节低头,清冷的眉眼间含着霜气。

    言稚川趴伏在湛玉节的怀中,她不想听湛玉节念叨。

    不就是休息一会儿吗?她稍稍挺身凑近了湛玉节的脖颈,神思有些迷离,张嘴就是:“师姐,我有一个朋友,她临死前想要看你亲我一口。”

    湛玉节:“……”往常听了言稚川乱七八糟的话,湛玉节也就轻轻放过去了。她并不厌恶与师妹的亲昵。可此刻的她心绪很不对劲,将言稚川从怀中推开,疾言厉色道,“我辈当以修行为要!师妹,刀已经悬在头顶,还能坐以待毙吗?尽想些没用的事吗?”

    言稚川被她冷厉的语气吓了一跳,面前的师姐比任何时候都要凶些。她炼制过丹药了,也没有完全偷懒。此刻心中有些委屈。但一股别扭之气强提着,让她没有继续辩驳。她还想威风地说句“不要你管”,可也没能说出口,只讪讪道:“我知道了。”

    “拿来。”湛玉节朝着言稚川伸手。

    “什么?”言稚川一呆,在湛玉节冷漠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想到,师姐是要话本。她小心翼翼地将《我死后,师姐入魔了》取出,递给湛玉节。

    湛玉节眸光先是定落在“入魔”上,之后死死地凝着那个“死”字,瞳孔缩了缩。看着这话本,她更是心烦意乱,一拂袖便有一道火焰落在话本上,霎时间便化作一道汹汹的火舌,将话本吞噬。言稚川一呆,往前一扑想要拯救话本,但还没行动,手腕就被湛玉节扼住。

    言稚川的脸色泛白,对上湛玉节冷漠的脸,她不安地问:“师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要入魔了?是不是会发大疯了?”言稚川急忙呼唤系统。

    天道系统沉默片刻,冷静地说:“可能是的。”

    言稚川:“……”

    “师姐?”言稚川喊她,神色无辜。

    湛玉节眸光幽邃,她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轻轻地松开言稚川的手,抿唇说:“抱歉,我太心急了。”

    一句道歉的话挥散了言稚川本就没有多少的郁气,她扬眉一笑说:“没关系的。”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言稚川又道,“我炼制了凝神丹,可以提升吸收丹砂的效率。”除了凝神丹 、回元丹等常见丹药,她还给湛玉节介绍今日的成果。

    湛玉节心中似是被大锤敲击,有些发闷。她的喉咙仿佛堵塞了,片刻后才问:“今天祭炼的?”

    言稚川点头:“嗯嗯。”

    湛玉节闭了闭眼,又重复道:“抱歉。”

    言稚川双手背在身后,笑容灿烂地重复说:“没关系的。”

    湛玉节没再说话,她的手掌轻轻地落在言稚川的面颊上,指腹抚摸着她的唇角。“闭眼。”湛玉节的声音很轻。

    言稚川不解,但听话地合上了眼。

    唇角抚过的本是柔软的指腹,旋即又被很轻柔温暖的唇覆盖了,一股清幽如雪松的淡香拂面而来,仿佛羽毛轻轻地搔过。刹那旋止,但那触感回荡着,将时间静止,将感知拉长。言稚川的脸一下子绯红,眼睫颤了颤,抬眸对上同样面颊泛红的湛玉节,想说些什么,又憋不出来。好一会儿,才一脸感动地说:“这样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死字刺耳,湛玉节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她吐出一口浊气,温声道:“师妹,以后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言稚川笑盈盈地看着她:“好哦。”

    心中的烦闷卸去,湛玉节再入定修行,时间越发长。她跟前的丹砂快速地化作了尘屑消散,元炁在气脉间游动,打磨着她的道体。

    言稚川将炼制好的丹药码放整齐,又悄悄地点燃一炉香。这香是她炼制凝神丹的时候顺手炼的,能够让师姐沉浸在心无旁骛的境界中。

    之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师姐不会同意她进入通天塔的,并且愿意付出代价堕入魔道。

    言稚川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场面。

    她找上了离天枢。

    “天下苍生必定会感念言道友的付出。”离天枢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魔种愿意出面再好不过。她若是不愿意,天衡府也会设法寻找其它办法稳定通天塔。

    “我不是为了苍生。”言稚川说,她才不要那样的“大义”。

    她畏死。

    吞噬了那股玄魔冲荡带来的气机后,她还想回来。

    她问:“此事之后,玄门就不追究九渊了吗?”

    离天枢道:“自然。”剿灭魔道,九渊之功比天大。遭人议论,也只是因为收养魔种而已。魔种进入天地根,谁都会夸九渊好手段,就算是魔种也能在九渊的教导下迷途知返,为玄门大道奋不顾身。

    言稚川说:“口说无凭,请立天道誓约。”

    离天枢:“……”目前的魔种并未作出危害玄门的事,离天枢与她没有仇恨甚至算得上是同道。但对未来的考量让离天枢铁了心去做这个恶人。只不过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她愿意满足言稚川。

    拿到了天道见证的法契后,言稚川放了心。她从离天枢手中接过安稳通过通天塔的符文,前往那若隐若现的通天塔,没有惊动任何人。临去时,她脚步一顿,转头望向离天枢。

    离天枢心微微一沉,以为言稚川反悔。

    言稚川晃了晃手腕,扬眉笑道:“对了,辅师从未在负罪枷锁上动过手脚。我之所以扛过负罪枷锁带来的刑雷,是我之所为非罪。”

    “我是天命之女,是天道的眷顾者。”

    离天枢眼皮子微微一颤,在得到负罪枷锁不起效的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是妙天音破坏了这件法器,让它徒有形式而已。负罪枷锁是过去道果真人炼制束缚自我之器,借助其修行的要么是大慈大悲渡世者,要么就是无法克制杀念在刑雷下灰飞烟灭。

    魔种又如何避免呢?

    可她说她是天命在身。

    离天枢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住她。

    言稚川身上光华湛然,她头也不回地迈向通天塔,感知着那充沛却又躁动的元炁,她跟天道系统说:“我这波装得怎么样?”

    天道系统犹豫一会儿,劝言稚川:“我们回头吧。”

    言稚川眸光闪烁,她洒然地笑着:“小天,你怕我师姐堕魔,不就是怕她毁天灭地吗?归根究底,天道是怕九夏大陆毁灭而已。我现在直奔终点,解决那一祸端,不该深合你意吗?你该为我感到高兴。”

    天道系统纠结万分。

    言稚川叹气:“我其实很聪明的。”她的功行只有化神,想要在通天塔中行走,并没有那么容易。所幸天衡府给她的法符能够荡开挤压来的气机,又不使得通天塔失衡。言稚川扬着笑朝着深处走,在通天塔的尽头,是天地根玄魔二气交汇冲荡不已的地方。魔族那处大约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敢在天地根中大肆行动的。

    冲荡的气机躁动不已,一团团的玄气不住地向外张。但不管是通天塔还是无尽渊,都限制了这段躁动气机的外溢。但这团气机没有消亡,而是在一次次失败的冲撞中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像随时都要爆裂开。魔族自大,能穿渡无尽渊,就以为能够打通通往玄门的路。几个魔族都带来这样的恶果,更何况是魔族大军的行进?

    “魔族和玄门的都很烦人。”言稚川有些害怕,但伸手一抓没找到湛玉节的身影,左顾右盼,只能够跟天道系统说话。

    “我们要不回去吧?”言稚川又说。

    天道系统迫不及待说好。

    可言稚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四野茫茫不见归路。数息后,她垂头丧气地面对着那股异气风暴:“算了,等完成后就回去,到时候一定要叫师姐她们刮目相看。”她的眼眸幽沉,周身浮现一缕缕的精煞,身后的魔相浮现,可又在她的心念促动下化作一团向外张开的雾,猛地朝着那股元炁扑去。

    不只是无尽渊,通天塔也感知到了那股冲荡。自通天塔上蔓延出来的气机让玄门的灵脉翻涌起来,仿佛地龙翻身,带来一股惊天动地的摇晃。通天塔外,离天枢早已经做好准备,数道光芒莹莹的法符从她的指尖飙飞出,将通天塔的动荡止住。

    翻涌的玄门灵脉恢复平静,可湛玉节从入定中醒来。她的面色寒峻,下意识地找寻言稚川的踪迹,可眸光一扫,只看到堆叠整齐的药瓶,上头齐整地贴着药物的名称。

    一旁的香炉中散发着奇异的香味,香已成灰,不知道是什么,但与她往常所点的并不是同一种。

    “师妹?”湛玉节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她取出通天宝鉴,找到的名印同样黯淡无光。一股不祥的预兆攀升,湛玉节越来越不平静,化作一道剑芒从殿中掠去,但被天衡府的化神道人阻了阻。

    湛玉节的一颗心霎时间落到谷底。

    “我师妹呢?”湛玉节压抑着怒意询问。她的面上神色不显,可内心深处浮动着一股要失去的恐慌。

    天衡府道人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她转眸注视着通天塔方向,道:“言真人为玄门做的牺牲,我等会时刻铭记在心。”

    这句话验证了湛玉节的猜测,她的脸上终于退尽了血色,冷冰冰的眼神里浮动的是不再压抑的怨气。她握着剑,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道人还在劝:“一去难以回头。湛道友要是真做了什么,那会让言道友的牺牲变成白费。”

    牺牲的不是她们自己,也不是她们的亲众,说起来轻而易举,只用轻飘飘一句话结束别人生存的权利。

    湛玉节眼中满是厉色,那股被魔念勾动的却始终被她压制的戾气上浮,在天衡府道人说“道友不要是非不分”的时候,漫天的剑芒泼洒。天衡府道人距离湛玉节极近,想要劝阻湛玉节,可没想到湛玉节当真会一声不吭动手,来不及躲闪,身上顿时被剑气穿透,化作一个血人从半空跌落,生死不知。

    此处的动静惊动天衡府道人,她们哪能不管不顾,纷纷掠到湛玉节的跟前,用谴责的眼神望着她。

    湛玉节脸上狰狞的怒意已经消散了,她漠然开口,语调淡淡的:“滚。”被湛玉节凝视着天衡府道人心中一凉,知道湛玉节真的会杀人。外头还有魔修虎视眈眈,再起内讧,可能使得玄魔战局出现变数。

    “湛道友。”别惊鹊踏着烟气出现,她的眼神同样漠然,“杀尽天衡府的道友,能泻出你内心的愤恨吗?能让你珍惜的回来吗?”

    湛玉节抬眸注视着别惊鹊,咬牙恨声道:“她没有义务拯救苍生。”

    别惊鹊垂眸,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她问:“那谁有义务呢?你、我、各宗洞天,我们都可以袖手旁观。别人可以奋不顾身奔赴死局,为什么你师妹不可以?”

    湛玉节一凛,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要她去,不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而是因为她是魔种。”见别惊鹊不答,湛玉节又拔高声音,疾言厉色道,“若我师妹在吞噬元炁风暴后仍旧能回返,你们给她留下归路了吗?!”

    别惊鹊一声叹息。

    她们,没有。

    魔种最好的结局,就是迷失在天地根里。

    这是她们替魔种准备的归路,是这一场魔劫的收尾。

    别惊鹊道:“事了之后,九渊道友跟前,我自会谢罪。”

    湛玉节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她将法剑一横,道:“你们有私心,我为什么不能有?如果诸位非要阻拦,那就请各位用鲜血成就我的私心!”

    “你——”天衡府道人对湛玉节升起几分不满。

    “退。”别惊鹊道,她冷淡地看着湛玉节,不信她真能对通天塔下手,一旦激起通天塔气机流变,进入其中的魔种更不可能走出来。天衡府中修士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与湛玉节对战上。

    湛玉节握紧了剑。

    通天塔的气机走向衡定,可内部必定激流翻涌。

    她喉咙发紧,内心衔恨。

    师妹又不听她的话,明明已经立下了法誓!

    她不怕违背誓约带来的恶果吗?

    雾云如潮,轰隆隆的大响从极天传来,恐怖的玄洞中漩涡搅荡,魔气流散,俨然又有魔修洞天死在玄门真人的手中。

    明明通天塔还没有气机暴动,明明等待师尊她们归来就好。

    “湛道友。”离天枢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湛玉节跟前的,她凝眸注视着煞气腾腾的湛玉节,道,“以道友的功行,通天塔不容易走。”

    湛玉节仰头看光芒濯然的通天塔,一股破坏欲油然而生,清越的剑鸣声呼啸而起,伴随着汩汩的水潮声在半空盘桓。她立在茫茫漩涡流光中,周身逐绕的气机隐约带上妖异的红。

    可悬着的剑终究没有落下去,她冷浸浸的眼神在离天枢身上转了一圈,作势要往通天塔中闯。

    离天枢叹了一口气,一道法符从她的袖中飞去,落到湛玉节的周身,替她阻绝入塔中会遭到了元炁排荡。

    “九渊道友归来,该如何交代?”临近离天枢的道人心中不安。

    离天枢沉声道:“损一个是交代,损两个也是交代。”她只希望湛玉节在得知前方无路的时候,能够及时地回返。

    天地根中。

    言稚川独自应对那股高深莫测的暴动元炁。

    魔种的吞噬之力不容小觑,但她自身的道行只有化神,在重压之下,不能等到一切结束,便被迫陷入了沉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吞噬。

    在通道的另一端。

    魔族陆续送道人进入天地根,可没有一个带回好消息,不知人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能穿渡天地根的只有洞天,哪能真将所有洞天魔族都当作消耗品用的?本来这几千年魔族发展就不好。魔族之中起了分歧,可没等双方商议出所以然来,便检测出天地根出现动荡。魔族想入人世,却不想让天地根崩溃,得到消息后抓紧时间研究维持天地根衡定的办法。

    而在这个时候,魔族神机院中的道人忽地检测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

    “是……魔种?人世那边有魔种的存在?”

    魔种能够吞噬,如果有魔种在,玄天仙障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将魔种带回,就不必再对天地根下手,时刻担忧着它的崩毁了。

    “设法将魔种接回!”

    能走捷径,谁又愿意去迂回?

    第108章 108

    极天之上,洞天道人自然也感知到通天塔中的气机变化。可与石麟一众的斗战正在关键时刻,谁也不能够分心。离天枢已经离开战场,她会设法压制住通天塔。误把O陆④医五零午

    随着魔修洞天一个个战殁,石麟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帮衬的人了。这回玄门也审慎小心,不给魔修半点逃开东山再起的机会。斗战激烈而又无情,维持无数年的玄魔之战,会在此时暂分出结果。

    铺天盖地的雷网蔓延无穷尽,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被雷网锁定的天宇找不到半点可以钻的空隙。剧烈的雷霆伴随着罡风剑气砸落,搅荡起汹汹酷烈之势。石麟的面色不好看,要不是她掌握数种保命的神通,可能也跟魔修道人一般身死道消了。可神通运用是需要法力支撑的,就算是洞天,也有穷尽时。

    石麟的心神转动,一圈圈的光芒旋向了外间。魔修洞天不如玄门数目多,一直处于劣势,可也不是白死的,临死前的奋力一搏也能带走了玄门道人。石麟的目光落到冲虚宗仅剩的金婆娑身上,她认为这是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但在她攻向金婆娑的时候,一道无声无息的剑芒迫近了。她眉头皱了皱,故技重施般,身上浮现了一团团烟气,化作坚不可摧的鳞甲包裹着周身。

    但是很快的,石麟便察觉到这道剑气的不对劲。剑气触碰到鳞甲便无法再斩下去了,剑气看似消融了,但存在着异气在她的周身盘桓,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功体。

    这一剑——

    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

    石麟只能够暂停攻势,开始驱逐体内的异气。可她不动了,玄门道人是不会停的,许多人围攻石麟一个,生死之争根本不会讲究所谓的公平。面对着汹涌奔腾的攻势,石麟仓促间只得运起神通抵抗。

    言济之看着石麟的身影,她的手中捉着剑器。罡风吹拂着她的衣袖,她缓缓将剑抬起。少顷,一道剑芒破空而去。浩荡雷网中蕴藏着的剑气顷刻间被催动,风暴席卷四面,仿佛要将石麟给撕裂。

    石麟看到了言济之挥剑的动作,她如先前那般将雷暴剑芒阻隔在外,眼中浮现几分疑惑。言济之方才出的那一剑,会落在哪里?正当她不得其解的时候,整个天地忽地晃了下,连带着雷霆爆响都停了刹那。石麟的身躯忽地断成了两截,紧接着,又像是云气一般,被风给吹散了。等到身形散去后,那道撕裂天地的剑痕在倏然间显现了出来。

    身体虽然化作了乌有,但石麟的元灵仍旧没有消亡,此刻正潜藏在了某处。石麟心中大恨,想要借着玄门放松警惕的时候遁离,哪知道伴随着一阵音律传出,她的元灵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波动,引起了玄门道人的主意。没等她逃开,一道金光宛如钵盂般当头罩下,紧接着便是汩汩的水潮声起。剑如悬河,滔滔不绝地往下倾泻。

    石麟只抵抗了不到一刻钟,便在满怀不甘中被撕裂成了碎屑。

    直到此刻,天幽城的洞天道人才算是除尽了。玄门洞天占得了便宜,但也不是没有半点损伤。洞天虽多,可主战的只是言济之、钟湛兮她们这般的剑修,以及悍然不畏死的力道修士。这一场打了下来,冲虚宗柳空桑战殁,余者多多少少带了点伤,多亏有方知我和孤阳两位洞天层次的医修在,才没让局面变得不可遏制。

    “天幽城中尚有余类。”钟湛兮收剑,神色凝肃。

    白玉京莫道人扬眉,开口道:“我过去。”顿了顿,又说,“通天塔出现异状,可能是魔族从中穿渡引起的,有劳诸位道友。”说着,朝着同道们打了个稽首,她的眼神落在太平音部的洞天曲道人身上,见她颔首,两人一道化作遁光离去。

    天衡府中。

    得知战事终了的离天枢神色如常。

    她的心神仍旧落在通天塔上,数日过去了,不见通天塔中元炁风暴再度卷起,也不见持拿着法符的湛玉节遁回。但排开这两点,通天塔仍旧是一切向好的。天衡府又抓到了一个名唤白藏云的魔族,从她手中得到了符文,就算不能用,也可用于研究。

    “九渊那边,如何交代?”其余道人没有离天枢这么平和的心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犹为惴惴不安。这事儿不是各宗廷议商议出来的,而是她们擅作主张,其实手段很不光彩。她怕因为此事,天衡府与九渊交恶。

    “做都做了,只能顺其自然。”离天枢说。

    她不认为这事能够瞒得住九渊道人,毕竟通天宝鉴中有痕迹,而湛玉节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

    湛玉节不是咽下一切的性情。

    她知道斗战中的钟湛兮不可能看通天宝鉴中的传讯,可仍旧留了言,说尽前因后果。

    天衡府逼迫师妹入塔稳定天地根,而她不肖,不能置之不理,纵然知晓前路艰险,仍要进入塔中寻找师妹。

    原本赢了天幽城洞天,是一件喜事,可在看到通天宝鉴上的传讯后,钟湛兮的神色冷了下来,面上没有半点笑意。她将通天宝鉴递给了言济之,还没抵达天衡府的时候,就猝然出手,一剑斩向了天衡府山门。

    天衡府山门大阵仍旧在,持拿法符的别惊鹊惊了惊,还以为又生出什么变故。等到抬眸看清持剑的钟湛兮后,她的神色才变了变,沉声问:“钟道友,这是做什么?”

    钟湛兮冷着脸,剑上寒芒绽放,又朝着天衡府落下一剑。

    这回护山大阵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是眼神冷峻的妙天音出手了。

    钟湛兮的剑意冲向大阵,将高高矗立的星月仪斩成了两半。轰隆一声爆响,天衡府中的建筑倒塌,扬起大片烟尘,天衡府道人惊惧不已。

    而离天枢也不得不出面应对九渊的诘问。

    她道:“天幽城擅度天地根,使得元炁失衡。如果不解决那团异气,通天塔将不复稳定,到时候必定会天地崩毁。”她有大义立脚,可九渊宗不会轻易被说服。

    妙天音冷冷一笑:“通天塔危在旦夕了吗?但凡你们等到我等结束斗战做廷议,我便能信你没有私心。”

    离天枢语塞。

    别惊鹊垂着眼,淡淡道:“是我的主意,与天衡府道友无关。”她注视着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言济之,问道,“拿到廷议上,你们会答应么?”

    “不会。”别惊鹊一脸笃定地自问自答,她道,“我辈斩妖除魔,魔种必须——”一个“死”字还没说出,别惊鹊就被一股大力一掼,整个人腾空飞起。别惊鹊下意识拔剑,可片刻后又兀自按捺下去。

    九渊之剑连绵不绝,剑气直接轰在了别惊鹊的身上,将浑身是血的她死死钉在地上。

    钟湛兮出手太快,余下的道人根本来不及阻拦,而别惊鹊自身又不做任何的抵抗,顷刻间就身负重伤。

    金婆娑神色大变,闪电般地掠到别惊鹊跟前,惊惶道:“掌教!”而妙手宗的孤阳真人忙不迭替别惊鹊诊断。本就是重伤之身,再经钟湛兮这么一斩,活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可道体算是彻底废了,没有重修的希望。

    别惊鹊擦了擦唇角的血迹,语调温和而坚定:“魔种必须死。”

    “你以为我不敢杀死你吗?”钟湛兮眯着眯眼,剑鸣锐利。

    别惊鹊不在意她的威胁,她道:“如果能让九渊释怀的话,我死又何妨?”

    “我要进通天塔。”妙天音道。

    “不妥!”离天枢拔高声音,“天地根已经失衡,你进去了,可能会带来大灾劫。”

    她给在场的洞天道人使眼色,可原本坚定站在她们这边的白玉京洞天已经前往天幽城,余下的妙手宗孤阳是左右逢源的老好人。至于常无欲,她抱着双臂,眸色冷淡幽沉,天衡府处于弱势。

    离天枢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言济之:“言掌教。才结束与魔修的对战,难道就要玄门之间起内讧吗?”

    “原来如此,你们有恃无恐是吗?”钟湛兮讥讽一笑。

    九渊宗能做什么呢?能闯进通天塔吗?能杀尽天衡府和冲虚宗道人吗?

    她们只能忍着恶心,看那些人吹捧九渊善教,连魔种都能改邪归正。

    可她们需要美名么?

    她们从来没有教过言稚川要她为了大义去死。

    天下大义只能是自我的选择,而不是外来的侵压。

    “够了。”言济之终于开口,她的眉眼浮现一抹倦意,道,“玄门如对付魔修,既然诸位道友很有主张,我九渊日后不会再干预。”

    “什么意思?”离天枢心中浮现一抹不祥的预兆。

    言济之漠然道:“大战已经终了,魔修洞天身亡,短时间内再无人能够威胁到玄天仙障。我九渊洞天将取出落在那处的玄天丹种。从此以后,九渊与诸君,再不相干。”

    别说是离天枢,就连常无欲的神色都变了:“言道友。”

    九渊洞天面上有讶色,言济之俨然没有与她们做过商议。但对言济之的选择,她们并没有异议。

    原先是要留下来收尾的,可事情闹到这地步,九渊一众哪会再管,直接折回九渊宗中。

    天地根行不通,那就在玄天仙障上凿开一道通往魔域的门户!

    离天枢苦笑一声,就算做好了与九渊绝交的心理准备,真到面对的时刻,也不由胆怯心慌。

    别惊鹊掩着唇咳了咳,她抹去唇角的鲜血,道:“魔种的牺牲值得的。至于九渊……随她们去吧。”

    金婆娑也说:“天幽城只剩下一些跳梁小丑,玄门暂时不会被魔修侵扰,可大力招揽门徒,待到下一回劫来,新一波的人已经长成,又何必靠九渊来挑起大梁。”她对九渊还留有气愤,语气便显得凶恶。

    离天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是年,九夏大陆玄门与天幽城一战,大胜。

    九渊遁世不出,而各宗广收门徒,灵机勃发,欣欣向荣。

    魔域中心城,神机院。

    魔族之中,那位横空出世的天才一手创立神机院,研究穿渡天地根进入人世的符文。

    此后,神机院蓬勃发展,俨然成了魔域中首屈一指的大势力,能够与魔皇的王廷分庭抗礼。

    神机院中有三尊魔族坐镇,魔皇麾下除去在天地根出事的,还有四尊魔族洞天,分守四方,奈何魔皇本身并非当初魔族中的王族血脉,对麾下魔主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人。这使得魔皇在神机院前,没有半点王者的威严,就连想见被她们带回的魔种,也屡屡被拒之门外。

    “怎么还不醒,她是猪吗?得吞多少东西?”神机院的魔族道人有些心浮气躁,伸手掰下了脑袋上的角,愤愤地塞进口中嚼嚼解压。

    “她跟典籍记载中的魔种有些不同,是典籍在流传中出问题了吗?”另一位魔族道。

    “倒不如将魔种吞了,她如此强悍,兴许能够让我等迈入道果境。这么一来,区区玄天仙障就不在话下。”说话的是个面色苍白的魔族,他的眼神中浮动着几分贪婪,没等同道应声,就伸手抓向了躺在天材地宝中的言稚川。他已经提出很多次了,可惜都被拒绝,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心思。

    就在他苍青的手指即将碰触到的言稚川的时候,沉睡中的人忽地睁开了双眼。红芒一闪而逝,言稚川察觉到了那人不掩饰的恶意,一边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一边扼住了那魔族的手,恶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言稚川没有留手。

    她的动作迅捷而又突然,在将那魔族脸庞砸得血肉模糊后,又变拳为法印。身后一尊魔相由虚入实,开天印落下的时候带着猛烈的罡风,再度破开魔族的护体罡气,将他五官打得扭曲变形。等到边上的两个魔族从目瞪口呆中惊回,作势要去拉拽言稚川的时候,那魔族已经是一团糊糊了。

    “您——”

    言稚川警觉,精神始终紧绷着。

    “小天!”她在内心呼唤着天道系统。

    好在系统没那么没出息,只是到了魔域入乡随俗,身一摇就把自己变作黑漆漆,它悄无声息地立在言稚川的肩膀。

    “九渊之剑!”言稚川心一横。

    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不然等到那人恢复,自己就会多一个敌人。

    言稚川显然领悟不到到了陌生地界是条龙都得盘着的真谛,恶向胆边生,剑芒一点,倏然飙飞。

    神机院中的魔族哪里见过这阵仗?这剑出无声、剑意无形,立马将那魔族斩成一团血沫。一团精质逸了出来,言稚川身后的魔相猛地一吸,将这团精质吞噬。

    而那全程没怎么说话的魔族只是咽了咽口水,茫然而又惊惧。

    魔种……这么凶的吗?

    等等,她干掉的那魔族是她们的同伴吧?是洞天啊,不是一只鸡!

    “这是哪里?”言稚川在心中问。

    天道系统委屈哽咽,就差哭出来了:“玄天仙障的那一边……魔域!”当年言稚川吸收元炁风暴,可她的意识先一步陷入沉睡,回头无路了。在仓促之中,又被魔族那边的穿梭器给拽了过去。魔族没有进入人世,可魔种……却是切切实实还乡了。

    “不过魔族看起来不是很强盛,可能是竞争太少了吧。”天道系统又说。魔族借着血脉契印驱使魔修,而高等魔族则是靠血脉压制低等,虽然有以下克上的事发生,但终究不是主流。魔族秩序等级森然,又无玄门做外敌,可不就是一潭死水?

    “所以我是来当皇帝的吗?”言稚川一呆,可神色又是一黯,“但没有师姐,也没有师尊,我要回去。”

    “天地根已经封锁,想要回家只能打破玄天仙障,可这么一来,你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天道系统说,它扑棱着翅膀,有气无力说,“不如直接摆烂吧。”

    反正这是言稚川最擅长的事。

    在魔域中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一现身就是魔上魔。

    言稚川不听。

    恹恹的视线扫过呆立的两个魔族,她不喜欢魔域,但是很自觉地代入“魔上魔”这一角色,道:“快收拾。”

    言稚川问:“她们又是谁。”

    魔域按理说到处都是红名,但系统十分体贴,判断的机制也跟着变化了。别说是这两个绿名魔族,就连刚才那个被打死的,也没有完全红名警报。

    “魔族神机院洞天,一名槐辛;一名禹零。”

    洞天两个字让言稚川打了个激灵。

    她看着在收拾脏痕迹的魔族,有些怀疑人生。

    魔族洞天……这么接地气的吗?

    “别慌,你也是洞天。”天道系统说。

    言稚川不修炼,原来是真的不需要。回到了魔域沉睡后,消化得速度快了许多,失去压制后,道行蹭蹭往上涨。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槐辛将半截角怼回到额头上,朝着言稚川笑得矜持优雅。

    “我要看……书。”言稚川说。

    槐辛和禹零面面相觑。

    魔种这么用功的吗?

    中心城王廷中。

    莫无愁托腮,双目无神地打着呵欠。

    “主上,神机院传来消息,莽元真人身亡了。”

    “死了就死了。”莫无愁有些不耐烦,偌大的魔域哪天不死人的?难道死一个就来汇报一次吗?烦人。莫无愁在心中乱骂一通后,忽地反应过来,她问,“谁?”

    “莽元真人。”底下的侍从重复了一次,头几乎埋到地下。

    莽元是神机院三尊洞天之一,战斗力不是很高。

    莫无愁虽然不耐烦他,但也没想到他会无端陨落了。

    “是炼制符文将自己炸死了?还是使用符文将自己炸死了?”莫无愁冷静地问,在神机院史上,并非没有出现过这等事。神机院那帮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是魔种。”侍从的声音更小了。

    莫无愁眼神一凛,拖长语调嗯了一声。

    魔种?昏睡了三年的魔种醒了?不会神机院那帮人还没说服魔种,就被魔种当作小点心吞噬了吧?魔种的吞噬可不分玄魔啊!

    死了一个正好。

    削弱神机院的实力,到时候裁减经费时候,抗议的声音都要小些。神机院那帮家伙一边吆喝着魔域资源逐渐减少,一边大肆将资源投入研究中。底下的魔主不愿意上缴资源,神机院逼得急,她的库房差点被掏空。

    莫无愁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说:“去神机院,为莽元道友哀悼。”

    魔域,辟支城,血海炼狱。

    辟支城是魔主辟支的领地,处于中心城的西侧。血海炼狱是辟支取乐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将一批化神以下的魔修丢入血海炼狱里,看着他们互相厮杀取乐。

    茫茫的血雾中,出现一道荒芜血腥的谷道。

    耳畔除了魔修们凄厉的嘶号,还有魔物兴奋地咆哮。

    此刻,一道身影幽灵似的出现谷道中,她一身红衣,手中提着一柄剑。在她的身侧,悬浮着九只雕琢得很拙劣的木偶。此刻,木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喊着“师姐”。

    这人正是落入魔域中的湛玉节。

    穿渡天地根何其困难?她侥幸在风暴中存身,但气脉断裂,一身功行几乎化为乌有。

    在魔域中,想要修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浏览过《根本魔经》的湛玉节毫不犹豫地走向魔道。有御中敕印在,能保她身上的玄种不堕。她修仙快,修魔也不落于人后。短短三年的时候,又重新回到了当初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

    风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湛玉节眸光沉了沉。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空白契书,指尖一勾勒,很快就在上头落下道文。

    堕入魔道会生出让魔族操控的契印,她不能落在魔族手中。

    她在空白契书上留下文字,将自身骨血、将自身的一切奉献给魔种。

    她无法避开魔族落在魔修身上的奴印,可却能通过契书只让师妹操控她。

    “走了。”湛玉节淡淡地说。

    九只木偶手舞足蹈着,兴高采烈地重复着她的话语。

    湛玉节取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仿佛一道轻烟飘过峡谷。

    她悄然无声地出现,如同流星般在嘶吼的魔物和厮杀的魔修中穿梭。

    喧嚣的风倏地停止住,风声仿佛在这一刹那定格。

    所有的存在像是沙尘般被风抹去,而在他们的躯干被风吹散后,才露出一道刺破苍穹的剑痕。

    湛玉节神色平静地走出血海炼狱。

    身后的剑芒灿烂如虹,交相辉映。

    高台上。

    以斗兽为乐的魔主辟支在察觉到里头的人都死绝了后,脸上没有了笑意。

    他要看的是厮杀,是穷途末路的哀嚎。

    他站了起来,望向底下的血色身影,问:“那是谁?”

    化神境的道人根本不适合这猎场。

    侍奉着辟支的道人也心惊胆战的,他辨认出一步一步走来的,根本就不是投放到里头的魔修。

    “难道是另外几位魔主派来捣乱的?”辟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他惯来霸道,哪里容自己权威被人挑衅,根本不等侍从出手,就直接一掌朝着湛玉节拍下去。

    湛玉节垂眼。

    行走在茫茫血雾中的她在高台的衬托下,渺小得像是一只蝼蚁。

    “师妹,用他祭我之剑,怎么样?”

    九只木偶连连说“好”。

    湛玉节神色倏地一变,朝着木偶斥道:“闭嘴!”

    木偶齐声说:“我错了,师姐,我错了。”

    湛玉节面上露出冷厉之色。

    修持《根本魔经》,不可能全然没有影响。

    而神机院中。

    言稚川吃好喝好。

    唯一的不爽快就是送来的书籍,不是什么《魔族史》,就是《符文册》《符文妙用》,这好歹也得送点“外史”“秘史”啊。

    她只能将乾坤囊中存着的话本拿出来反复浏览。

    看一次“师姐”叹一口气。

    再也见不到了吗?她的师姐就是别人的吗?临别前说死而无憾,但活而有憾。

    言稚川一边长叹,一边熟练地恨天恨地恨玄魔。

    “那个……”

    “有话就说,不要支支吾吾的。”言稚川垮着脸,戳戳小煤球似的天道系统。

    天道系统泪崩:“湛玉节她快堕魔了啊?!”

    言稚川懒洋洋说:“快,不是还没有吗?”

    天道系统:“她可能也在魔域。”

    要不然,查看舆图的时候,怎么能显示出她的点位。

    言稚川一惊,垂死惊坐起:“我要去找她!”

    第109章 109

    自言稚川抵达神机院,魔族道人们对她算得上有求必应,但凡能够助她提升力量的东西全都不惜一切代价找来。她们打着借助言稚川打破玄天仙障的盘算,准备与她拉近关系,到时候好在不触怒魔种的情况下达成目的。为了完成目标,就算一个洞天被言稚川硬生生打死也没有追究,当然,那洞天脾气坏,得罪不少人,在神机院中没有亲朋好友,当然不会有人替他报仇。

    可在听说言稚川要离开神机院的时候,魔族道人的神色变了。没说“不许”,但眉眼间流露出的为难之色没有掩藏。槐辛耐着性子问言稚川要去哪里,这下轮到言稚川语塞了。

    “师姐在哪里?”言稚川问天道系统。

    天道系统也只是知道湛玉节在魔域,只能模糊指一个方向,至于准确的地名,它是说不出的。

    言稚川:“……”她瞪着槐辛,问,“去哪里还要跟你们交待吗?”

    槐辛又想拔魔角了,她一口气叹了又叹,怕言稚川忽然间出手打人。虽然她和禹零都修到了洞天,可血脉使然,再加上自身的神通偏向符文研究,真要打起来不如魔皇麾下的任何一名魔主,更别说是和魔种对战了。神机院之所以地位高,并非她们有凌驾于众魔的力量,而是她们有办法带领魔族前往人世,完成先祖未竟的梦。

    她对上言稚川的视线,委婉道:“中心城四方有些混乱,恐怕不平静。”魔族好战,不仅是驱使魔修动手,有时候也会自己下场,打得天崩地裂。神机院有心借着魔种打开玄天仙障,但不代表任何魔都是这么想,有的魔或许跟莽元一样,想吞噬了魔种后将自己的功行推到道果境,然后推到仙障。

    在名册上的魔族洞天是那么几个,但那些魔族的强横不仅仅是靠自己,而是靠自己麾下养的人族侍从。他们其实也有洞天道行,可因为契印的存在,只是魔族的傀儡,便不将他们计册。再说了,就算没有洞天也无妨,魔神六合丹能够让化神境道人提升斗战的能力。

    魔种对那道契印的控制也不知道怎么样,眼前的魔种超出她们往常的认知,似乎无法用常理猜度。危险是有,不过没有她表达得那般可怕。

    槐辛跟言稚川详细地说了中心城外的情况,末了又强调道:“十分危险。”

    言稚川眉头紧皱,眉眼间掠过一抹忧色。如果外面情况这么糟糕,那她不是更应该找到师姐?要不然师姐一个人孤零零在魔域,被魔头欺负怎么办?言稚川自认为要肩负起拯救师姐的使命,哪里肯放弃。神机院的魔族不让她去,难道她不能够偷偷离开么?

    只是神机院中,符文遍地。

    言稚川一走动便引起了符文的警示,没等她走出神机院,就对上了槐辛、禹零两人无奈的神色。

    言稚川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她警惕地看着两人,语调不满:“你们要囚禁我?”

    “岂敢?”禹零很客气,她朝着言稚川一拜说,“中心城外很危险,大人且待我等安排一阵,保证出行时候万无一失。”

    “安排多久?”言稚川很不客气。

    禹零想了想:“半个月。”

    言稚川:“?”半个月后黄花菜都要凉了,她不满道,“你们是废物吗?”

    禹零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以她的身份哪里被人这样指责过?一时间想打死言稚川的心都有了,但不是对手。

    那没事了。

    她问:“大人觉得多久合适?”

    言稚川竖起一根手指头。

    禹零蹙眉:“十天?”

    言稚川看着禹零,一副“你很不聪明”的神色,她道:“这是一根手指,不是十根手指,我明天就要出发。”本来掉到陌生的魔域就一肚子火气,再碰到一种称呼她“大人”,又推三阻四的,言稚川很愤怒。

    她不是被架空的皇帝,她要发火。

    路过的狗她都想踹一脚。

    槐辛还想再劝,可禹零朝着她甩了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等到言稚川身影消失后,槐辛转向禹零,皱眉道:“外头不安全。”

    “我岂会不知?”禹零轻叹道,“可你看她有罢休的打算么?魔种年纪不大,正是任性的阶段,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让她知道外面很是险恶。”

    “你的意思是——”槐辛眨了眨眼,没将话说太明白。

    禹零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神色来。

    血海炼狱。

    魔族洞天虽然能够借着契印操控魔修,但辟支魔主历来矜大夸功,想让人看到他自身的强横,想要一切存在在他跟前臣服。

    庞大的洞天魔相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周身腾绕着滚滚荡荡的黑色烟尘。辟支魔主运起磅礴的法力,手掌一翻,悍然朝着血海炼狱中拍下。凶横的气机向外荡开,惊天的气浪翻涌而起,仿佛江海搅荡。在这股法力的冲击下,耸立的山崖崩塌,大地也绽开了道道的裂隙,山倾地裂尘飞。

    湛玉节抬眸,面对着气力横绝磅礴的魔族,眉眼间没有半点惧色。她抬剑一斩,骤然间响起雷鸣似的啸音,只见成千上百的剑芒朝着那只倾天覆地的手掌落去。

    “嗯?剑修?”辟支心中微凛,有几分讶异,但也没有太多畏惧。魔修也有修剑的,但在绝对的力量之前,根本没有用处,只是些花架子。他狂笑一声,手掌一抓一拢,顿时将飙飞的剑纳入掌中,猛地一按,手掌在剑气的冲击下溃散了一半,可他法力一转,又恢复了过来。倒是剑气在来回冲撞下渐渐化作了乌有。“不过如此。”辟支放肆地笑道,他眯了眯眼,又说,“不管你是何人麾下,今日都将入我辟支城,做我奴仆。”

    湛玉节笑了笑,将法力一涨,顿时剑芒威能涨了数倍,剑啸声中传出清脆的噼啪声,与那魔族对战时候,轰爆之音连绵不绝。辟支故技重施,用手掌去抓剑光,但这次他手掌上罡气霎时间被冲散,那由法力化生的魔掌在剑气下支离破碎。

    辟支脸色一沉,怫然不悦。

    一声狂吼,不再留有余地。

    他固然可以退却,由魔修奴仆们上前,但传出去会让另外几位看了笑话。

    湛玉节冷眼看着,在那些剑气被怒不可遏的辟支打散的时候,她不甚在意地挥了挥剑。她的动作十分的简单,没有半点剑气流泻出。可辟支往前的身躯陡然间一僵,紧接着,一道贯穿他庞大魔相的剑痕出现,直接将他的洞天魔相斩成了两截。魔相在溃散,辟支身上的气息紊乱,他很突兀地从半空掉了下来,也跟魔相一般断裂。

    毕竟是洞天魔族,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亡。辟支心中生出一种惶恐之意,可他仍旧没有召唤仆从,而是眼中凶光一绽。只要是魔修,那就会被契印操控。整个魔域,除了魔皇,谁的血脉能够凌驾于他之上?契印一发动,再强悍的人都会变作供他驱使的奴仆。

    可湛玉节仍旧提着剑往前走。

    她没有半点被契印控制的模样。

    她一身红衣,等近看了,才发觉那其实是血染的。

    辟支头皮一麻,瞪着湛玉节道:“你——”

    难道是中心城派来的?!

    “借足下头颅一用。”湛玉节的语调平静,没什么起伏。

    围绕着她旋转的九只丑陋木偶,此刻齐齐开口:“借足下头颅一用。”似哭似笑,十分诡异。

    辟支眼神凶恶,哪里肯束手就擒?可没等他奋起,洋洋洒洒的剑光如流星般泼洒而下。

    剑中有种奇诡的气息,仿佛要抹去一切存在。

    魔修在魔域能入道,可修持的不可能是魔族本族的经典,只能是次一等的,只有极少数魔修会被主人赐予上乘经典。

    但魔族之中有剑之典吗?魔修自身的剑之典有这般强横的效果吗?

    魔族经典中能够衍生剑章的,似乎只有《根本魔经》,不同读经者所悟的道法神通皆不同。

    辟支在一刹那想了许多。

    等到剑芒一股脑地泄在他的身上,他还在想《根本魔经》。

    他的气机在剑气下变得若有若无,直至消失。

    可湛玉节抬头,她轻嗤一声,剑光旋飞,已斩向了高台上侍奉辟支的奴仆。

    那奴仆尖锐地啸叫一声,面色狰狞。在剑光斩过后,一团魔气荡了出来,化作辟支的模样。

    湛玉节面不改色地将逃遁到奴仆身上的辟支杀死。

    她哂笑一声,说:“差劲。”

    九只木偶也跟着学舌。

    九夏大陆玄门警惕天幽城、恐惧魔族,是因为万载前留下来的伤痛记忆。

    在玄天仙障这一侧的魔族,远不如先祖蛮横强大。

    甚至不如天幽城魔修。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推到玄天仙障呢?

    只要找到师妹,就能带着她返乡了。

    湛玉节想到了未来,她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她提着剑一步步往前走,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独坐高台取乐的辟支已经身死魂消了。

    在辟支和湛玉节斗战时候,已经有了提前跑回到了辟支城中传讯。

    湛玉节到达辟支城的时候,城门已经牢牢地关闭了,城墙上闪烁着极为诡异的符文,树立起一道屏障。

    城中都是魔族、魔修。

    是敌人。

    湛玉节心想着,再度一扬剑。

    城中,主持一切的魔族只有化神境修为,他察觉到辟支身亡了,心中惊慌达到了极点。

    “那是魔修?是谁派来的?”

    “魔主能够通过契印驾驭魔修,除非是那魔修的主人血脉比魔主还要高。是……是中心城王廷的那位?”辟支的下属做出了猜测。

    “可那样做为何?总不能因为我们没有上贡吧?”魔族想不明白。

    议论一阵后,一道尖锐的叫喊传出:“符文被斩碎了,那人、那人要进来了!”

    屏障终究抵不过剑芒,在符文破碎后,护城的屏障轰然一声响,也彻底崩散。

    湛玉节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但凡有阻拦在跟前的,她都一剑斩去,像是不知疲倦。很快,风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不管是魔族还是魔修,都瑟瑟发抖。何况是城中的凡人?

    在剑芒抵达一个跪在地上的凡人时,湛玉节的脚步一顿,她一拂袖散开了剑芒,道:“人?”

    是了,魔域之中也有人族。当初魔族败退后也劫掠走了一批人种。他们需要从人种中挑选出有慧根的去修魔,去做他们的奴仆,故而对待人种没有赶尽杀绝,更没有尽数当血食吞噬。

    湛玉节收起剑,越过了凡人。

    她的面容仿佛藏在云雾里,模糊不定,躲藏在暗处的人只看到九只诡异的木偶。

    那人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中心城派来的,只颤抖着给余下的三位魔主以及中心城都传了讯。

    中心城中。

    消息传来的时候,莫无愁还在寻思着见到魔种的办法。

    前几天,神机院那边传出动静,魔种准备离开中心城。

    神机院替她准备出行的事宜。莫无愁知道神机院以打破玄天仙障为唯一目的,绝不愿意放魔种到危险之地,极有可能暗中谋划一些险情,让魔种迷途知返。莫无愁同样也不希望魔种离开。她的办法也简单,直接往神机院送了许多魔族的天材地宝投喂魔种。这些天材地宝中蕴含的能量极强,就算是她自己都要炼丹后才敢服用,魔种吞了后必定陷入沉眠。

    果不其然,魔种堕入梦境。

    可还没等她找机会潜入神机院呢,辟支城陷落、辟支被杀的消息就来了。

    “主上,是你做的?”问话的人名唤莫寻花,是莫无愁的同族兼亲信。此刻她也在王廷中,闻言用怀疑的视线望向莫无愁。

    莫无愁摇头道:“怎么可能?”

    虽然她很不耐烦辟支,埋怨他对自己不敬,恨他不肯上贡……可也没想过要他死啊。毕竟都是魔族,辟支死了,削减的是魔族的力量。万一神机院那边走了狗屎运真的打破玄天仙障,死一个魔族,就等于自斩臂膀。

    “动手的是魔修。”莫寻花道,传讯的人还送来一道化影,那九只丑东西怎么看怎么诡异。

    莫无愁:“……”

    莫寻花深深地望了莫无愁一眼,又道:“不论如何,得到消息的人都会以为是您的主意。”以辟支的层次,完全可以借助契印掌控魔修,怎么可能身死?他做不到,就说明那魔修的主人血脉更高。除了历来与四位魔主有矛盾的魔皇,还能是谁呢?

    “就不能是一尊潜藏的高等魔族?”莫无愁抗议道。

    莫无愁:“这理由另外三位魔主会信么?”

    “那你说该怎么做?”莫无愁虚心求教。

    莫寻花道:“不必解释。”她想了想,又说,“派人去催贡品吧。”

    要说魔域中,最希望魔族能团结一心的是神机院,她们的职责是打开玄天仙障,至于踏入人世后,扬魔族威风的则是那帮好战的魔以及其麾下的魔族。魔皇与魔主们不合,但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眼下这横空出世的陌生魔修,可能会引起另外几位魔主的惊惧不安。神机院那怎么都要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他们。至于王廷,那就趁机问他们要点东西吧。

    “神机院知道了,一定会来找我等要个说法。”莫无愁叹气。

    莫寻花瞥了她一眼,心想道,您还会怕?

    要知道魔族包括神机院的一切行动都是以魔皇的名义颁布,整个魔族以打破玄天仙障为第一目标,为了完成这目标,魔族将不惜一切代价。看起来魔皇有心践行先祖的事业,可实际上魔皇才是这一事业的拦路虎。

    莫无愁哪会看不懂莫寻花脸色,她道:“神机院总说资源不够,要我等打破玄天仙障。可要不是神机院拼命折腾,魔域资源哪里会到匮乏的地步?”至于未来,那是未来魔要考虑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况且——“你说禹零她们哪里来的自信认为玄门会让出地盘,会成为我等的奴仆呢?”

    万载之前,人世与魔世相接,虽然地域上有所分界,但并未彻底断绝往来。魔族都是在和玄门的厮杀中成长的。那时候有了极大的把握才会开启对人世的征伐,但最后的结局仍旧是惨痛的,悍不畏死的玄门道人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而现在——

    魔族先是经过大战消耗,王族血脉断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魔族又不思进取、好逸恶劳,自认为有契印可以驱使魔修,就让魔修去努力。对玄门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就这样还想打破玄天仙障征伐人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魔种诞生,让他们更自信了。”莫寻花淡淡地说。

    魔种是秉持天地造化而生的,魔种出世意味着魔劫降临,而魔劫则是魔盛之时。

    “魔种是从那边过来,她没提玄门的情况吗?”莫无愁又说。

    “她一醒来就打死了莽元,也打断了槐辛她们的计划。魔种年少,但修为极高,比她们想象得要强悍,她们在得到魔种的信任前,都不会去询问了。万一触怒魔种——”莫寻花的声音小了下去。魔种不可能是诞生自天地根的,她出现在玄魔气机冲荡出,未必不是玄门道人想要借机杀死她。魔种性情不定、喜怒无常,要是戳到了她的痛脚,突然间暴起杀人怎么办?

    莫无愁唏嘘叹息:“短短的时间,我魔族就折了两尊洞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杀了两只猪呢。”

    莫寻花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说:“您可以别笑吗?”

    就算不是真心的默哀,也不用幸灾乐祸笑出来吧!

    神机院里。

    槐辛和禹零还没因为言稚川沉睡、不用出发而高兴,就被辟支身亡的消息梗了梗。

    死了就死了,可偏偏是被魔修杀死的,就不能像莽元那样死得安静、死得毫无风波吗?

    “是莫无愁做的?”魔角被咬得嘎嘣脆,槐辛很是发愁。

    “王廷那边不承认也不否认。”禹零说。

    槐辛骂莫无愁:“混账!”

    禹零又道:“这摹影从未在王廷中见过,会不会是藏在某个地方不问世事的魔麾下的?”

    槐辛:“我不知道啊。”

    还没等她们商讨出办法,消化完天材地宝的言稚川就大摇大摆进屋来,问:“你们是不是对我下毒了?”

    槐辛:“……”

    言稚川不跟她们计较,又说:“什么时候出发?”

    禹零小心翼翼道:“恐怕不成了,辟支城出了事,魔主被人杀了。”

    言稚川脱口道:“这么没用的吗?”

    禹零垂着眼睫,被骂的不止她一个,心中终于舒坦了几分。她又说:“那人来历莫名,修的是神鬼莫测的剑道,一身血衣,面容瞧不清。但她出行时候,身侧始终围绕着九只丑陋的木偶,那木偶人还会鬼叫,邪门得很。”

    听到剑道的时候,言稚川一怔,她蹙了蹙眉,说:“让我看看。”

    只要言稚川不坚持出门,一切都好说。禹零将那道摹影递到言稚川的跟前。

    人看不清,但是丑丑的木偶,纤毫毕现。

    言稚川的一颗心狂跳了起来,咚隆咚隆的。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顺了顺气。

    师姐杀了洞天魔族,说明她如今的道行很高,千万人中取魔主首级,顺手的事,那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

    言稚川掩饰住激动的心情,对着禹零问:“鬼叫?丑陋?”

    槐辛:“难道不是吗?”

    言稚川:“你们魔族怎么好意思说的!”她亲手雕刻的木偶哪里丑了?但那木偶怎么会说话?言稚川想不明白。她又说,“我要去辟支城。”

    禹零气得仰倒。

    槐辛苦口婆心地劝:“辟支城中危险。”

    言稚川一脸理所当:“就是危险我才要去。”

    禹零又说:“那人杀了辟支,也有可能对您下手。”

    言稚川笑了笑:“我如果出事,那就是你们保护不力。”她才不会跟陌生的魔讲道理,挑了挑眉,又说,“你们如果连一个魔修剑客都对付不了,还想打破玄天仙障讨伐人世吗?”

    槐辛和禹零听得一凛,她们从没当着言稚川的面提起玄天仙障的事,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您知道什么?”

    言稚川微笑:“别装了,我知道你们的打算。我见到过那什么藏白云了。”

    禹零打了个激灵,忙追问:“您遇到了白藏云?她度过天地根,成功抵达人世了?那她怎么样了?”

    言稚川一脸坦诚:“魂飞魄散了吧。”

    禹零心一沉:“玄门这么强?”当初打得天崩地裂,元炁崩溃。按理说人族玄门道统也断绝得差不多了,会进入一个失落的时代,玄门就算奋起,能做到几分呢?

    言稚川眼珠子一转,道:“是啊,玄门大宗林立,有的宗门便有六尊洞天,魔族拿什么跟她们比?越是这样,越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死人哪能有活人重要呢 ?”

    槐辛不解:“什么意思?”

    “你是笨蛋吗?”言稚川转向槐辛,“我的意思是给辟支安个罪名,然后招揽那个剑客。”

    “对了,我亲自去。”言稚川挺了挺胸脯,又说。

    她言稚川也有颐指气使、号令天下的一天。

    不愧是天道之女啊。

    言稚川十分得意。

    第110章 110

    魔种年少、凶狠、气人且不太聪明。

    这是槐辛和禹零跟言稚川相处一段时间后得到的初印象。

    她们的打算是与魔种打好关系,再在恰当好处的时候提出玄天仙障一事,哪知魔种主动地点破了。

    是否能够从她的口中得到更多与那边相关的讯息呢?禹零暗暗思忖,片刻后,也的确问出口了。

    但言稚川不想回答她,直接闭嘴当哑巴。

    “辟支城它——”槐辛还在重申外面的“危险”。

    言稚川眸光一转,说:“我要去辟支城,事成之后,我会解决玄天仙障。”她很体贴,甚至愿意跟神机院立下法契。

    反正天道誓约以雷为天谴,对她没有约束作用。别说是一个,就算是一百个誓约她也愿意立。

    槐辛和禹零不知道言稚川在想什么,听到玄天仙障,她们不免有些动摇。思考数息后,禹零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先前的打算大半要作废了。不仅不能让魔种见到人心险恶,还得排除道上的凶险,让她顺利抵达辟支城。

    槐辛和禹零要留在神机院中研究符文,并不会跟言稚川同行。不过依照先前的打算,神机院派遣了麾下五个修到洞天境界的魔修与言稚川一道出发。这五人身上留下神机院的契印,又佩戴了特制的符文,不会轻易被其它魔主抹去。

    辟支城中。

    湛玉节先杀死魔主辟支,紧接着又杀死了挡在身前的魔族、魔修。她一路走来浑身血气冲荡,毫不留情,整座城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原本辟支麾下的奔逃无路,为求一线生机只能够俯首。他们原本就没什么气节与骨气,只是被辟支镇压着,如今反过来拿辟支的亲信投诚,是轻而易举的事。

    城主府里。

    湛玉节扶着额头,坐在首座。

    九只木偶很活泼,到处乱蹦跶。

    底下跪着一群魔修,他们面对着同样是魔修的湛玉节,不会被契印所控制,但根植于内心的恐惧并不少。以魔修之身杀死洞天魔族,这只能证明她自身以及她背后存在的力量都十分强悍,非是辟支可比。难道是中心城的那一位么?

    “大人,三城派了使者来。”一位魔修战战兢兢地开口。

    湛玉节抬起手指点了点桌面,木偶替她出声:“三城?三城是什么?”

    魔修有些惊异,不知道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的。她掩住面上的异色,老老实实道:“魔皇麾下四位魔主,分别镇守四方。咱们辟支城在西,将离在东、炎野在南、陶吴在北,城池皆以魔主之名为号。”偷偷地觑了眼面无表情的湛玉节,她又说,“四位魔主都是高等魔族出身,麾下洞天魔修不知有几,要是他们联手——”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洞天魔修。

    在剑下似乎也支撑不了多久。

    湛玉节对那些使者兴致缺缺,她开口问:“魔种呢?”

    那魔修一呆,没等她答话,木偶便唱起来似的,围绕着她询问:“魔种呢?魔种呢?”声音环绕四周,尖锐短促,仿佛夹杂着笑,又像是哭。魔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抖了抖,又说:“在神机院。”

    通过无尽渊进入玄门的计划失败,但神机院那边找到了魔种,又为魔族带来新的道路,整个魔域都知情。

    有魔种在手,或许就能通过玄天仙障进入人世,不用再冒着破坏天地根的危险。

    湛玉节眯了眯眼,道:“神机院?”

    师妹在神机院么?她们会如何对待师妹?

    各种糟糕的念想浮现,湛玉节心中笼着一层阴霾,眉眼间的戾气不加掩饰。

    底下的魔修还在喋喋不休说:“神机院在中心城,中心城是魔皇所在之处,没有魔皇诏令,寻常魔族、魔修不得擅入。中心城的符文十分厉害,就算是魔主联手也不一定能够打破,如果——”

    魔修的话在锐利的剑啸中止住。

    她的背脊一凉,生怕自己在剑气中头颅点地。僵了一会儿,她跟身侧的魔修同伴一样,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天穹。那儿有六七道身影掠来,气势汹汹的,像是来算帐的。那气机……是三城那边的?

    心念才动,便将那数道身影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一道降落了下来。鲜血洒落如雨,魔修抬手擦了擦脸颊,才发现跌落在地的是一堆被剑气分作两截的尸身。紧接着,一道闪电似的光痕架在天地间,将天幕撕裂。

    “大人,这——”底下的魔修有些着急,杀了三城的使者,恐怕会引得三城的道人来攻。

    湛玉节神色漠然,她提着剑,并不打算一直留在辟支城。至于城中的魔修,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伏在地上的魔修身上符印闪烁了起来。她原先是掌管与中心城往来沟通的,此刻见湛玉节没有注意到她,悄悄地启动了符印。她屏着呼吸,数息后,一仰头,声音颤抖着说:“大人,神机院那边已经得知辟支身亡的事情。魔种、魔种她将亲自来辟支城。”

    “嗯?”湛玉节眼神一变,伸手将那魔修手中的符印摄来。她注视着那行小字良久,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说,“城中开始准备接魔种大驾!”

    木偶欢呼:“接驾!接驾!”

    底下的魔修个个面色惊恐。

    这位……不会是想连魔种都一道杀死吧?

    前往辟支城的飞舟上。

    言稚川从魔修手中抢来了通讯用的符印。

    魔域里,无尽渊才是天地根,通天宝鉴无法运转,好在有个符印来传讯。

    “小天,你说真的是师姐吗?”言稚川有些忐忑不安,光是一幅摹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凭借那九只木偶做出猜测。师姐不应该在人世吗?魔修败落后,九渊是九夏大陆的大功臣,该春风得意才是。“你快看看师姐还在不在。”

    天道系统懒洋洋的:“在。”都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

    至于湛玉节为什么出现在魔域——

    天道系统觑了觑言稚川,说:“她是为你而来。”

    它就说,哪天湛玉节堕魔了,绝对是因为言稚川。

    “师姐为我付出太多了。”言稚川一脸感动。

    天道系统盯着言稚川,像是再说“你才知道啊”。

    命轨已经偏移,湛玉节吃的一切苦都是言稚川带来的。

    “那我们……”言稚川停顿一会儿,对着天道系统黑黢黢的鸟身,又说,“是不是该立地成亲啊?不然有实无名,拖着也不太好看。”

    天道系统:“?”什么实?

    言稚川兴奋地乱想一通,但很快又泄了气,嘟囔说:“师尊、辅师以及师姐妹们都不在。”

    天道系统:“……”它懒得跟言稚川说话,回到魔域后,言稚川也没有在养魔的水土下变得正常。它无力地挥了挥翅膀,提醒言稚川来了消息。

    言稚川掐着符印,打入一道法力,看到一行很冷漠的字:“魔种下榻之处,如何布置?”

    “我不挑,就算坟包也能睡。”言稚川胡乱回复,“但我生性好学,手不释卷。”

    符印那边沉寂一瞬,紧接着又跳出一行字:“是不是该为大人准备一册《身为魔种的我竟成了玄门救世主》?”

    言稚川眼皮子一跳,觉得不对劲。她的手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回复:“师姐?”

    对面回复:“我的师妹三年前便已身亡。”

    言稚川哆嗦打得更厉害了。

    “小天,她是不是阴阳怪气我?师姐她生气了。”

    天道系统懒声道:“生气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它还觉得湛玉节生气太少太晚了呢,都被言稚川骗过多少回了?

    言稚川:“……”她小心翼翼的,又问,“师姐,你受伤了吗?魔域里魔气填塞四野,恐无药草治疗玄修的伤,我先炼几炉丹药。”

    湛玉节道:“昔日我师妹留下的‘遗产’够我使用一辈子,哪来的伤?”

    要是平时,言稚川会得意洋洋地夸赞自己的炼丹本事,但此刻,她不敢再嘚瑟。

    湛玉节明显在气头上。

    人在遥远的辟支城,只能通过符印联系,根本无法在她怀中耍赖。

    言稚川空空荡荡的脑子此刻快速地运转起来,片刻后,她委屈地说:“师姐,我好疼啊。神机院强行喂我吃了许多东西,气脉都要撑爆了。”

    可湛玉节不吃这一套,她冷然回复:“天底下还有比天地根的元炁风暴更剧烈的存在吗?”

    言稚川心尖一抽。

    天地根元炁冲荡,她能吞噬一切,借着沉眠避开了那痛苦。

    但师姐呢?她是如何穿渡天地根的?她留下的忘忧丹能够抹平那种痛苦吗?

    言稚川的心脏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攫住。

    “师姐,对不起。”言稚川眼中很快便蓄满泪,她的双唇紧抿着,不再插科打滚,也不想再蒙混过关。

    湛玉节:“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

    如果她当时再强些,天衡府会那样对她说话吗?她不在意那些流言,若是师妹不想听,她可以让那帮人永远闭上嘴。

    言稚川咬了咬下唇。

    只是借着符印交流,无法清晰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她想要快些抵达辟支城。

    她问:“师姐,你是不是……修魔了?”

    可湛玉节没有回答她。

    “魔域之中,除了凡人只有魔。”天道系统恹恹地说,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完全堕魔。大约是御中敕印在起作用。

    言稚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飞舟上忽地传来一阵震荡。镂刻在飞舟上的符文霎时间亮起,红光刺眼。言稚川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还没等她出去,就有侍从传讯,说是遇袭了。劫道的是些不长眼的魔族。看飞舟华丽,就动了歪主意。根本不需要言稚川亲自动手,随行的洞天魔修就解决了那些祸害。但对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青年魔族上飞舟。

    言稚川:“?”

    走在前头的魔修一脸尴尬,支支吾吾说:“是、是我的远房亲戚,她也被这处动静惊动,就过来看看。”

    言稚川瞥着那说话的魔修,冷不丁道:“你一个人族哪来的魔族亲戚?”

    魔修:“……”

    那青年魔族彬彬有礼道:“某姓莫。”

    言稚川不理她,重新低下头,双目无神地盯着那道符印。

    师姐怎么不回复她了?

    此刻的辟支城里。

    湛玉节又收到了来自另外三城的消息。

    那三城非但没有因为使者被杀发怒,反而传讯给湛玉节赔罪。

    湛玉节本不在意那些人,但一想到师妹要来,便问三城要赔礼。

    这一开口倒是将三城魔主气得够呛。

    原本平和与风度就是装出来的,现在几乎维持不住温和的面具。

    “怎么样?送吗?”将离问道。本来四城魔主各自占据领地,极少互相联络。这回辟支的死,让她们团结到了一块去。

    “她一定是中心城那位的人。看着趁火打劫的样子,杀死辟支,就是对我们的警告。”炎野笃定道。

    “神机院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陶吴慢慢地开口,“再说了,不就是欠了五十年赋税吗?至于吗?”

    “至于的。”炎野怒声道,“那位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将离叹气道:“道友,我们是来探讨辟支城之事的。你平日里有事没事都骂那位,也差不多了吧?谈正事时候就不要提了。”

    炎野:“……”她愤愤道,“那位就是想杀死我们啊。你们不信我吗?她其实是最想破坏神机院大计的人,她并不愿意践行我辈世代推进的大愿,她无心推翻玄天仙障。”

    将离和陶吴都没有说话,但态度很明确,摆明了不相信炎野的话。

    毕竟炎野时常骂莫无愁,连对方出门先迈左脚都要痛斥一顿,这让大家怎么信她?

    沉默片刻,陶吴说:“神机院的人已经出发了,魔种亲自去处理,说要给辟支城一个公道。尚不知那人背后存在是哪位,也不一定是魔皇。万一是某位潜修的魔族大能呢?有神机院在,我等用不着出头。至于赔礼……送就是了。”

    魔域中的资源日渐匮乏,但那只是就下层魔来说的。身为洞天魔主,在资源耗尽前不会让自己沦入那等窘境。神机院研究符文投入太多了,院中的人才是多,可不论哪个都比不上千年前的那位前辈。进度慢就算了,消耗的资源成倍增长。她们不给中心城上贡,并非是厌恶魔皇——好吧,的确有些憎恶莫无愁的因素在,毕竟向上爬是魔的本能,对魔皇的敌意不可能少。但另一方面,是为了防备神机院挥霍。

    好在魔种归位,神机院在符文上的用度可以削减了。

    将离没有异议。

    至于炎野,两位魔主都要送了,独她炎野城没有动静,岂不是很尴尬,只好压抑着怒气应下此事。

    “说来近些时间,死了两位洞天了。”将离忽地感慨道。

    “莽元是被魔种打死的吧?还是神机院内部争斗不休,最后推到魔种头上?”炎野不掩饰对自己的恶意。

    陶吴说:“莽元想吞噬魔种。”

    何止是莽元,乍一听魔种归位的时候,不少魔族都心中动念。魔种成长起来后,会凌驾于诸魔之上,对魔族来说,是未来的主。但魔族一方面被血脉压制,一方面渴求着强大。趁魔种弱小将其吞噬,那么就是自己称王了。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选择后者。

    可虚弱的魔种被接到了神机院中,由三位神机院的洞天看顾。中心城王廷那位也没有表示吞噬魔种的意愿,坐镇在四方的魔主就算有想法,也找不到机会。

    没想到第一个表露出贪婪的是莽元。

    然后,他就被从沉眠中醒来的魔种硬生生打死了。

    莽元的确战斗力不强,可毕竟是洞天。

    魔种打死莽元只要一下,那打死别的魔,未必做不到,一下不行,那就两下。

    “杀死辟支的那位……不会是魔种的奴仆吧?”将离忽地猜测道,她心中发凉。

    根据她们对魔种的了解,魔族的未来不会是魔种最在意的。至于资源匮乏……那更不是魔种该担心的事。魔种什么不能吞?存在的一切都是她的血食,只要她不挑食,就连魔族的土壤都能啃下。再不济去吃玄天仙障也成。魔种吞噬起来可不分玄魔。魔种为魔族之主,那是因为要魔族强大吗?可能有这种野心,但也是为了口粮可持续发展。

    “她那么强,能杀死莽元,也有实力对其它魔族魔修下手。神机院至今安然无恙呢,那位是个挑食的。”陶吴吐了一口气,忽地说道。

    三城送礼的动作还算快,没像给王廷缴税那般拖延,先言稚川一步抵达辟支城。

    这段时间,湛玉节没再杀人,城中虽然暗流涌动,可面上仍旧是平和的。蜷缩在家中的人,战战兢兢地开门做生意。不是说他们胆大,而是没有其它选择。

    飞舟是在城门口停下的。

    言稚川从舟中跳出来,看到城中列队出来迎接的人,可左右张望一阵,始终没有找到湛玉节的身影。

    言稚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敛了几分,眸光也黯淡了不少。

    师姐不想马上见到她吗?

    “道友有想见的人吗?”莫道人笑吟吟地注视着言稚川。她随着飞舟前行,赶都赶不走。言稚川没有从她身上发现杀机,就懒得搭理她。

    “入城吧。”言稚川垂头丧气说。

    师姐不想见她,那她也不要见师姐好了。

    言稚川心中别扭,视线在城中的小摊上一转,又开始盘算买礼物。

    乌漆嘛黑的小鸟站在言稚川的肩头,很轻地啄了啄她:“本来就是死刑,你再拖延,得变成凌迟了。”

    言稚川狡辩:“近乡情怯,你这小鸟怎么会懂。”可话是这么说的,闲逛买礼物的念头打消了。她直冲着城主府去,心中还在问,“小天,你说,师姐会不会打我啊?”她在舟上也跟湛玉节聊了几句,但是看起来气没有消啊。

    可一直抵达城主府,言稚川都没能成功见到湛玉节。

    神机院的道人怫然不悦,认为那胆大包天的魔修故意让魔种难堪,在摆架子。

    辟支城中的魔修不敢说话,任一方发火都不是她们能够承受的,只能按照湛玉节的吩咐,将天材地宝呈上来,供魔种享用。

    “那位大人闭关了,恐怕得过几日才出来。”

    神机院魔修冷笑道:“偏这个时候闭关,真是巧了。”

    可一向温和好说话的言稚川忽地冷着脸怒瞪她,骂道:“要你说话了吗?”

    魔修有些不甘心,还想争辩,可却被莫道人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嗫喏着退了下去。莫道人像是个主事人,她温声说:“那就等几日好了。”

    言稚川没什么胃口。

    她内心焦躁不安,恨不得立马闯进湛玉节闭关的地方,可又怕自己坏事。

    “小天,师姐怎么样了?”图上的点近在咫尺,可始终没能见面,言稚川无法心定。

    天道系统猜测:“可能在压制魔气?”湛玉节应该没什么事,但是那个立场来回地变动。

    法殿中。

    湛玉节盘膝。

    御中敕印调和着她躯壳内的气机。

    不同于九夏大陆玄魔能够并存,这魔域里没有一道灵脉,只有错落的魔穴。魔气充塞四野,玄门修士的元炁几乎半点不存。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一身玄功是受到压制的,要不是御中敕印在,恐怕一丝玄种都不能留。

    师妹要到了。

    师妹过去说过许多次不要她堕魔。

    所以她不能在师妹跟前展露出自己浑身魔气和阴戾的模样。

    所以要闭关。

    但魔气比她想象得要顽固,闭关的时间也更久。

    直到言稚川抵达辟支城半个月,湛玉节才将浑身的魔气收敛。

    九只木偶也丢进乾坤囊中。

    她对着镜子,重新换上蓝白色的衣裳。腰间悬挂的玉石随着她的走动琳琅作响,绣着浪纹的衣摆如水波涟漪,轻轻拂动。

    可出门没有见到言稚川。

    魔修低眉顺眼:“那位大人去逛街了。”

    湛玉节淡淡地应了一声。

    城中玉雕铺子。

    言稚川拿着刀在雕琢一块碧青色的玉。

    她现在很强了,运刀如风。

    师姐身边那九只木偶的确有些寒碜。

    换新的。

    不远处。

    莫道人噙着笑容,抱着双臂凝望着言稚川。

    她漫不经心道:“晾了半个月,大人不生气吗?”

    神机院那处说着要替辟支城找回公道,可这架势,哪里像了?她宁愿相信神机院为招揽人才礼贤下士,毕竟那是一个强悍到能够杀死魔族洞天的修士。

    “你可以站远点吗?”言稚川问。

    莫道人:“不可以。”

    言稚川眉头一蹙,放下刀。

    终于感到困扰。

    她起身走向莫道人,打算把她推走。但在推搡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言稚川一怔,在她愣神间,手腕忽地被莫道人攥住。

    熟悉的人影消失,快得像是个幻觉。

    言稚川面色微变。

    她低头看了看擒着她手腕的莫道人,垮着脸将她甩开。

    可能是觉得甩开还不够,她催动法印朝着莫道人身上砸去,将她扔到了街心,用力地踩了两脚,才快速地朝着城主府掠去。

    师姐出关了?

    还是说刚才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