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歌词从屏幕上跳出来。
许逸的大脑无法将它和旋律联系起来。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第一个音节，轻得几乎被伴奏吞没。
那声音干涩，僵硬，带着一丝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他能感觉到，包厢里所有喧闹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音乐和他不成调的歌声。
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灯，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无处遁形。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把麦克风从嘴边拿开，结束这场公开处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顾晓寒。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好奇或者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晃动着。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嘲笑，只有一种安静的鼓励。
仿佛在说，没关系，唱下去。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她的眼神里传递过来。
许逸紧握着麦克风的手，松开了一点。
他放弃了去寻找那该死的旋律。
他放弃了去模仿原唱的技巧。
他只是看着屏幕上的英文单词，用一种近乎朗读的语调，把它们一个个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调子也跑得离谱。
这根本算不上唱歌。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念出第二句歌词的时候，旁边的李哲突然怪叫一声，也抢过一个麦克风吼了起来。
他一个单词都不认识，只是跟着节奏，胡乱地发出“喔喔啊啊”的声音。
赵悦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也加入了这场胡闹。
很快，整个包厢的人都被带动了起来。
他们不再是听众。
他们都成了参与者。
有人拍着手，有人跺着脚，有人拿着骰盅当沙锤，用力地摇晃。
原本聚焦在许逸身上的压力，瞬间被这片欢乐的海洋稀释，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是那个被围观的、尴尬的演唱者。
他成了这场混乱合唱的一部分。
他甚至发现，自己那跑调的声音，混在这群人的鬼哭狼嚎里，竟然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他看着眼前这片疯狂的景象，看着李哲和赵悦挤在一起，对着屏幕手舞足蹈。
看着其他人笑着，闹着，将拘谨和束缚全部抛开。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悄然包裹了他。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件事，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歌曲进入了副歌部分。
那是一段不断重复的，旋律性很强的段落。
听了这么久，许逸也大概摸到了一点调子。
他再一次将麦克风凑到嘴边。
这一次，他唱了出来。
声音依旧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笨拙。
但在那片嘈杂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可闻。
顾晓寒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许逸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
他唱完了最后一句。
音乐停止。
包厢里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可以啊，兄弟！”
李哲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得一个踉跄。
“深藏不露啊！”
许逸被他震得耳朵嗡嗡响，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反感。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那些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那是纯粹的，因为开心而发出的笑。
他放下麦克风，手心里的汗已经干了。
一种温热的，陌生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
“看吧，没那么难。”
顾晓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点了点头。
“嗯。”
那一晚，许逸没有再回到那个角落。
他就坐在顾晓寒的身边，看着他们玩，看着他们闹。
他没有再唱歌，也没有参与他们的游戏。
但他不再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成了这片热闹景象的一部分，一个安静的组成部分。
当赵悦讲了一个冷笑话，全场安静的时候，他会跟着轻轻地笑。
当李哲输了游戏，被罚喝下一大杯柠檬水，酸得五官都挤在一起时，他嘴角的弧度，比任何人都大。
他发现，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
不需要深刻的理由。
不需要复杂的逻辑。
它就存在于这些无意义的吵闹和欢笑里。
时间在KTV的包厢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一下，才有人惊觉。
“我靠，两点半了！”
这一声喊，让沸腾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末班车早没了。”
“打车回去也太贵了。”
“明天还要上班呢……”
一阵小声的抱怨和讨论。
“急什么。”
“这里不就能住宿吗？今晚都别走了，我请客！”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一片欢呼。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包厢。
KTV外面的走廊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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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毯吸走了所有人的脚步声。
“我跟赵悦一间，你们两个女生一间……”
他开始分配，分到最后，只剩下许逸和另一个男生。
就在这时，顾晓寒忽然开口。
“我跟许逸一间吧，开个双床房就行。”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走廊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许逸和顾晓寒之间来回移动。
许逸站在原地，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看着顾晓寒从李哲手里接过房卡，然后自然地转身，对他说了句。
“走吧。”
他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大家都在小声聊着天，没有人再看他们。
可许逸却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
他并不紧张。
甚至称得上是平静。
只是觉得，这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电梯到达楼层。
顾晓寒率先走了出去，熟练地根据门牌号找到了房间。
“滴”的一声轻响。
房门打开。
一股酒店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香氛的干净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
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
窗户正对着城市的夜景，无数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像一片倒映在地上的星空。
顾晓寒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她走到窗边，拉开了薄薄的纱帘。
“这里的夜景还不错。”
她说。
许逸也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
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穿梭的车流，汇成一条条金色的河。
远处的建筑，在夜色中只剩下沉默的轮廓。
这个城市，他生活了二十多年。
却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在这样的时间，去观察它。
很安静。
也很陌生。
“累了吗？”
顾晓寒转过头问他。
“还好。”
许逸诚实地回答。
身体是疲惫的。
但精神，却出奇地放松。
“今天晚上，谢谢你。”
他看着窗外的灯火，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麦克风递给我。”
如果没有那个麦克风，他大概会在角落里坐一整个晚上，然后带着一身的不适和疏离感，一个人回家。
他会再一次确认，自己不属于那样的世界。
顾晓寒笑了。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是你自己，接过了那个麦克风。”
她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另一张床。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许逸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张整洁的床铺，和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顾晓寒。
整个房间里，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灯光很柔和，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以为自己会紧张，会局促不安，会彻夜难眠。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生，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可事实是，他没有。
他的心里一片平静。
就像刚刚在窗边，看着那片沉睡的城市夜景一样。
这里的环境，比他自己的房间更陌生。
身边的人，也远谈不上熟悉。
可他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稳的松弛感。
仿佛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被允许彻底地放松下来。
他躺在床上，侧过头，能看到顾晓寒的侧脸。
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很平稳。
许逸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