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宗长乃老承恩侯之长兄,年事已高,白发苍苍,声音却是洪亮,传遍全场。

    “今有漂泊之珠还于合浦,苏氏照棠,承天垂悯,循血胤而归宗祧。”

    陆洲白兀自沉思,骤然听到“苏氏照棠”四字,立刻抬头,神色震惊。

    他听到了什么?

    承恩侯府要认回的血亲女儿,竟叫苏照棠?

    他下意识去看叶可晴,却见后者神色不变,好似早就知道此事。

    陆洲白神色微缓,是她大惊小怪了。

    棠儿的名字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承恩侯要认回的女儿,应该只是与棠儿同名同姓,不然晴儿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陆洲白心神起伏,认亲仪式还在继续。

    叶家宗长从长案上取出一卷卷宗,接着道:

    “苏氏女本当查验胎记、信物,然并无此证。

    却有大理寺案卷一份,言明苏氏女为叶氏子嗣,证据确凿。

    当略过此证,滴血验亲,刺血入器,合则为嗣。

    请叶氏遗珠,苏娘子入席!”

    宗长声落,众宾客立刻齐齐朝宴场后的垂帘门望去。

    纤白的素手掀开珠帘,镶着东珠的金冠,瞬间照亮众多宾客惊艳的双瞳。

    “承恩侯流落在外的女儿,竟是这般人间绝色!”

    “难怪要摆出这般大的排场认回来。”

    “……”

    惊叹声此起彼伏,席间的虞氏听着,不禁笑弯了眉。

    有了家世傍身,苏妹妹终于不用再刻意遮掩容貌了。

    陆洲白看到苏照棠的那一刻,脑海中轰然一片,什么都听不到了。

    虽然现身的女子,比从前漂亮了许多,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棠儿!

    那就是他的妻子,苏照棠!

    棠儿不是农户之女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承恩侯府嫡女了?

    苏照棠没看到陆洲白,即使看到,也不会在意。

    她神色从容,落落大方地来到祭桌前,竟丝毫不见怯场。

    宾客们见状,不禁将注意力从她的美貌上移开,转而称赞起她的心性来。

    国公府的宗族们更是钦佩,经历过端午宴之事,他们多少能猜到苏照棠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是个女子,在那等苦难之下,竟还能自立自强,为自己搏出一片天地,何其可贵?

    这时,已有下人送来一碗清水,置于场中。

    苏若清上去摸了摸碗底,温热,登时放了心,刺破手指滴入水中。

    苏照棠刺入第二滴血,靠得近的宾客们立刻伸长脖子看去。

    两滴血在热水中,很快融到了一起。

    “融了融了!”

    “果然是亲生血脉!”

    “恭喜啊……”

    宾客们恭贺声中,叶家宗长脸色也放松下来,接着进行下一步。

    “伏惟列祖列宗在上,今有遗珠,苏氏照棠认祖归宗。

    依《开元礼》,焚太牢以告天地,献三爵以正名分!”

    此话音落下,下人们当即将牛、羊、猪炙肉搬上祭桌。

    宗长执刀,切出三尺见方的肉片,分献于宾客,蘸盐而食,喻“血脉同咸”。

    苏照棠看着下人送到面前的肉片与盐碟,目光深邃了一瞬,却未犹豫,拣起肉片蘸盐吞下。

    宗长又命人奉上三杯酒,宾客皆一饮而尽,以表倾心接纳苏照棠。

    认亲宴至此,已然过半。

    宗长再道:“诸君见证,自今日始,苏氏照棠当更衣赐名,载入族谱,责同骨血——”

    “慢着!”

    忽然有人出声打断。

    宾客循声望去,却见打断之人,竟是国公府苏家的宗长。

    “叶家宗长,你认亲之礼周全,离载入族谱,却还差了一步。

    承恩侯府原有之嫡女,你可有解释啊?”

    叶家宗长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拿起承恩侯给他准备的仪式流程看了又看,竟未发现其中提到原嫡女叶可晴半个字。

    他立刻转头看向承恩侯。

    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的承恩侯见状,不禁暗叹一声。

    果然不成吗……

    他只能起身来到宗长旁边,面朝场中宾客,赔罪道:

    “此为本侯之疏忽,不过现在说明也不晚。”

    话到此处,承恩侯心虚地看了一眼已经入席的妻子。

    苏若清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升起不妙之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夫君道:

    “诸位有所不知,照棠与可晴本为双生姐妹,照棠早年走失,遍寻不得,便只得宣称府中只有一女。”

    陆洲白回过神来,就听到这句话,不禁大为遗憾。

    侯府两姐妹都嫁给了他,本是一桩美谈。

    却因棠儿不懂事,生生毁了……

    承恩侯还在接着说。

    “如今姐妹团圆,也算是圆满了。至于她们姐妹谁为长,当年谁先出生已不可查证。

    我已与夫人商量好,照棠后入府,日后便算本侯嫡次女,改姓为叶……”

    “慢着!”苏若清豁然起身。

    承恩侯顿时脸色微变,“夫人,你有何事不能放在认亲宴后再说?可别耽误了吉时。”

    苏若清心中怒火满盈。

    她道是承恩侯这次怎么能这么听话,不顾叶可晴乖乖办认亲宴。

    原来是打着先斩后奏的心思。

    若是还没放弃儿子,她听到这话,或许多少还会犹豫片刻。

    可现在,她断然没了顾忌。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脸色,斩钉截铁的开口:

    “侯爷莫不是还没睡醒,妾身何时与你商量过长幼之序?

    双生姐妹更是无稽之谈!

    妾身只生了棠儿一个,绝没有第二个女儿!”

    此话落下,宴场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承恩侯脸色难看。

    夫人这两日不是温顺得很吗?

    怎么还敢在认亲宴上,公然拆他的台?

    她就不怕自己怪罪?

    就不怕败坏侯府与国公府的名声?

    国公府只让他认下苏照棠,又没让他赶叶可晴走。

    他这么说,分明就是两全其美,夫人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国公爷,希望他能站出来,好好管教苏若清。

    同为男子,国公爷应该能明白他的苦心。

    放弃了叶可晴,就等于放弃陆洲白这个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他怎么舍得?

    国公爷缓缓站了起来:

    “承恩侯看本公是何意?

    难道是想让本公压着妹妹,认下仇人之女当女儿?

    你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