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他们离得不算近,隔着半步距离,阳光和清风撒在地板上,拖曳一道又一道长菱形的光条。
饶是这姑娘目光太过明显,裴时叙开口道:“想问什么?”
冯意柠轻声问:“你从哪里报班了吗?”
裴时叙问:“理由?”
冯意柠感觉他这话已经极尽涵养,否则很可能是极其冷淡的一句:报哪门子班?
冯意柠说:“我觉得很可能,不会是你想听的话。”
裴时叙说:“冯三小姐不想说,犯不着费这么多口舌。”
这是控诉她吊胃口吗?冯意柠倒也不是怕得罪他:“你刚刚说话那会,特别缱绻,很像个招牌男狐狸精。”
裴时叙:“……”
冯意柠觑着男人冷淡的脸色,心想她都很善解人意地提前提醒了下。
不说要问,结果说了又不乐意。
真是难伺候啊。
裴时叙薄唇微启:“都说冯三小姐是临北知书达理的名媛,温婉有礼,性格柔和,最宜相处。”
冯意柠了然地问:“裴总,现在是觉得卖家秀变买家秀了?”
这位冯三小姐性子是温婉或乖张,本就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儿,明时宜即可,眼下看反倒是进退有度,绵里藏针。裴时叙说:“不算是。”
比起无趣,不过是麻烦几分而已。
“温婉是给外人看的,可如今,我们不是紧密的合作伙伴吗?”冯意柠当然是希望合作能顺畅无阻,不要旁生枝节,“要是私底下,想裴总、您、请这样地相处,也可以。”
如果男人以后有这个要求,她也不是不能满足。
裴时叙说:“不必。”
冯意柠朝其乐融融的长辈那处瞧了眼,心想回去多半也是被打趣:“还走吗?”
“自然。”裴时叙说,“此行怕是缺不了冯三小姐。”
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冯意柠总感觉男人在卖关子,可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跟着一起走了。
等坐上车的时候,冯意柠给母亲打了通电话,对方才刚聊到临北兴起的一支专业摄影团队,聊得正火热,对她这位被拐走的女儿去哪丝毫不关心,挂断电话前,还祝福她约会愉快,不用急着赶回来。
只是好巧,她这个被拐走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车后坐座里,为了方便她打电话,很贴心地竖起挡板,男人就坐在一旁,时不时传来处理工作的背景音。
冯意柠问:“去哪?”
裴时叙没抬眸:“港城。”
冯意柠警惕地说:“裴总,秘书的活,我恐怕不是很能胜任。”
她还在假期,怎么可能被黑心资本家白嫖打工。
“群安在等着。”裴时叙说,“冯三小姐负责看维港烟花。”
这倒是让冯意柠有些讶意了:“只是看烟花?”
这么有闲情逸致吗?
裴时叙口吻如常:“看三小姐的选择。”
这会把她绑上“贼船”了,还在卖关子,冯意柠也不打算深问下去。
既然男人在工作,那她也乐得清净,处理起自己的工作。
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到停机坪的时候,航线提前申请,私人飞机随时侯着,飞行长达三小时,冯意柠干脆阖眼补眠。
一个小时后,冯意柠被引至化妆间,换好身雾蓝色高定裙,脖颈纤长,裙摆洒落碎钻浅雾,已经在侯着的造型师以及助理为她准备妆饰。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落地后,冯意柠见到同样穿戴齐整的裴时叙。
修裁得当的意大利手工深色西服,衬得过深的五官愈加分明,懒掀眼眸瞥来时,腕表折射冷光,与生俱来的倜傥贵气。
美人向来是赏心悦目的,裴时叙也不拘于称赞:“很适合。”
冯意柠挽住男人的手臂,掌心下触感分明,蛰伏劲实的肌肉线条:“裴总选的?”
裴时叙任由这姑娘虚挽住,十足的英伦绅士派头。
就当冯意柠以为男人不会回答时,听到他答“是”,又说了句“比想象中合适。”
不管这话意味真假,是礼节还是实意,都听得颇为顺耳,向来倨傲嘴毒的人,信手拈来一句哄人的话,杀伤力也比想象中大。
脸颊微微泛热,都怪港城的夜太燥。
……
一辆嚣张惹眼的帕加尼旁踞街道,全球仅发行五辆,就连车牌都是高调的连号。
“唔好意思,唔知你喺拍拖。”(抱歉,不知道你在恋爱)
车窗大敞开,霓虹街光映亮驾驶座上的男人,浓黑额发被捋起,五官凌厉野性,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黑色衬衫几颗纽扣没系,冷白锁骨落着条银质蛇形吊链,一身轻浮多情的放浪。
裴时叙薄唇微启:“而家知喇。”(现在知道了)
“vincent.”关祁放闻言微挑眉梢,饶有兴致地朝着旁边这姑娘瞥去,主动伸手,“冯三小姐,幸会已久。”
男人换了国语,很标准,听不出半点口音,冯意柠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港城关家老三,母亲是老钱家族的小女儿,听闻豪奢无度、恃靓任行,港媒例来的“宠儿”。她回礼貌握了下手,笑道:“vincent,幸会。”
“跟阿叙这副性子很难处吧?”关祁放口吻几分懒怠,“要是哪天有想法踹了他,想必我有很多朋友,很愿意结识三小姐。”
没想到这副冷情薄幸性子,身边朋友倒是个顶个的有趣敢说。
冯意柠微弯眼眸:“多谢了。”
裴时叙倒是老一副散漫模样,眸中情绪很淡:“听闻你最近在闹绯闻。”
“自炒自卖。”关祁放说,“我这人向来心眼小,最厌恶有人算计到我头上。”
裴时叙说:“至于康姨办的相亲宴,人选倒是方便推荐几位。”
原是在这等他呢。关祁放知道刚那话他不钟意听,懒懒举了个投降的手势:“千万饶了我。”
又说:“上车吧,别误了时候,不然二姐准要训我。”
-
蓝调下的维港繁华璀璨,私人游艇上灯火通明,不远处高楼鳞次栉比,攫取惊心动魄的夜色心脏。
刚进宴会,关祁放便朝着关蔚颍介绍来人,这位关家大小姐,排行老二,长相很大气的港风美人,优越的模特身高,撑起一身珠光宝气,举止尽是妩媚风情。
冯意柠瞧得出裴时叙与这对关家姐弟关系相当的熟稔。
失陪前,关蔚颍执着根金色签字笔,在手帕上写了串电话号码,施施然塞进冯意柠的手里,掀起一阵玫瑰香风。
“阿叙太难处,当情人不合格,以后如果想换人,随时来联系我。”
冯意柠心想,关家人还挺像的,爱给头回见的人介绍朋友。
关祁放撇清关系:“这可不赖我,是二姐的主意。”
“有人叫我,冯三小姐请便,让阿叙请你跳支舞。”
跳舞?冯意柠有些难以将这两个字,将她跟男人联系到一处。
裴时叙稍稍躬身,很标准的绅士礼。
这处人多眼杂,冯意柠伸手轻挽住男人手臂。
舞池里衣香鬓影,顶灯撒下一地璀璨流光。
裴时叙说:“九点钟方向,那是瞿四爷,近来陪太太赴港度假。”
冯意柠循着目光瞥了眼。
瞿四爷年近五旬,却不见疲态,身旁太太慈眉善目,绰约犹存。
冯意柠早就听闻瞿太太手里有家金牌公关公司,工作室今后想在临北混得开,斩获上头的指标,免不了舆论造势。
只是瞿四爷退居幕后多年,瞿太太也不常在人前,论交情没有半分,冯意柠说:“如果想从瞿太太手里请到一支公关团队,会有可能吗?”
“居心不良。”裴时叙薄唇微启,口吻却隐隐几分赞赏意味,“这要看冯三小姐有多少本事。”
冯意柠说:“看来有机会。”
裴时叙提醒:“瞿太太是玩偶控。”
那正巧是同道中人。冯意柠早知道,此行绝不可能只是来看烟花,她就说这工作狂怎么会有闲心来约会,原来是猜借着她的名头,从长辈里抽身,为着来谈生意。
现下想来,她竟只猜对了一半。
纤细手指轻点男人肩膀,似薄薄蝶翼轻嗅清晨露水,冯意柠微弯眼眸:“裴总,我看您才是早有准备,居心不良。”
“跟我逞口舌之快,没多大用处。”裴时叙瞥着微醺的姑娘,淡淡红酒香气萦绕过鼻尖,淡声提醒道,“目标在那儿。”
舞曲终了的瞬间,所有顶灯倏忽全灭,眼前陷入昏黑之中。
周围传来惊呼和尖叫声,很快响起了维护秩序的镇定嗓音,仅仅十几秒后,全部顶灯恢复原状。
冯意柠缓缓眨了眨眼,稍稍适应了突然恢复的强光,紧接着她发现手掌按在的位置,柔软掌心贴着劲实有力的胸肌,混着鲜活有力的心跳,触感过于好了。
刚刚顶灯灭掉前,碰巧是一个旋身回转的动作,她受惊后,无意识贴着离得最近的温热。
这会男人手臂虚揽着她的后腰,就像是将她护在怀里。
他们是关三亲自引进来的,对她这个生面孔,今晚不乏明里暗里探来的视线。
冯意柠没让自己显得太刻意,男人倒是从容收回手臂,起身后,轻拢鬓边发丝,收起几分羞涩笑容。
察觉到落在脸上的目光,颇为几分意味深长,冯意柠试图缓解受惊的尴尬:“刚认识的男女,不都是应该青涩一点吗?”
“青涩。”头顶响起低沉冷感的嗓音,很有颗粒的质感,“如果冯三小姐指的是,投怀送抱?”
对峙落入下风,冯意柠转身寻瞿太太前留了句,眉眼温柔地轻叹:“看来裴总太过小气了。”
指尖似乎残留着抹柔腻,裴时叙唇角微扯,转身朝着另一侧走去。
-
冯意柠完事的时候,去二楼寻裴时叙,却没料到就在门口,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
来人眼眸一亮:“柠柠。”
柠柠?除却亲朋这样唤她,冯意柠听到的一瞬间,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向来情绪稳定的涵养,让她礼貌地牵动唇角。
“赵总,好久不见。”
“赵总太生疏,叫我志良就成。”赵志良态度熟稔,“这么巧,柠柠也来度假?”
这人还是场宴会认识的,临北赵家的小儿子,说来也不算熟:“是来度假。”
“你也要进来?”赵志良说,“正巧我们一同进去。”
都站在门口了,冯意柠也不好转身走,只能应了声。
里面在进行牌局,筹码高矗,进去第一眼,满室纸醉金迷的光线下,男人一身挺括衬衫,顶上纽扣解开两颗,深色西装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一侧手肘随意支在案台,无端散漫的冷感。
而关祁放分坐在另一旁,对面正对坐着瞿四爷。
身旁的赵志良自然也看清她的目光所及的那位,存着探听意味:“跟这位来的?”
冯意柠还没开口。
裴时叙稍稍抬眸,漫不经心地瞥来,轻拍了拍沙发扶背,低沉冷感的嗓音响起。
“柠柠,过来。”
冯意柠笑着说了句“失陪”,直直朝着裴时叙走去,坐在了旁边。
“回来了?”
冯意柠借着看牌的动作,低声说:“要到了联系方式。”
裴时叙说:“这就满意了?”
“过犹不及,既然是来约会,就该好好享受,不要目的性太强。”冯意柠起身,随意轻点了下,“这张不错。”
临北裴冯两家联姻的消息,在座跟临北有来往都知道,这会明里暗里的目光探来。
他们这会离得近,又在含笑低语,落在旁人眼中仿若耳鬓厮磨,瞧着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热恋模样。
只是这位冯三小姐进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位亦步亦趋的男人。
在座众人各怀心思,当事人还没反应,一来无非是看热闹,权当看戏解闷,二来看看这段婚事是否能如同裴冯两家联系般情比金坚,有没有趁机撬动的机会。
倒是一旁的赵志良站不住了,忍不住出声道:“柠柠,这般久没见,来港城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我受过你大哥照顾,刚巧今晚苏富比有场拍卖,好不容易碰上一次,你既来了,没有表示也说不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瞧得上的?”
裴时叙倒是不动声色,一局通吃,对这明晃晃的献殷勤行径,瞧着没有半分在意。
冯意柠笑道:“赵总言重了,大哥在外的情面,我不好来收,至于这份情谊,改日回临北跟大哥当面讲才好。”
赵志良干笑两声,连连说是。
此时一个蠢蠢欲动的公子哥,被身边人捅了捅手臂,提醒这人别借醉惹事。
毕竟就连在座这位港城地界背景深厚的关家老三,也对这位从临北远来的裴公子,多有高看之意。
在座更是有人掩唇低笑,笑这人痴傻,正牌未婚夫就陪在身边,更笑这人竟借着酒醺探听,撬墙角都摆在明面上了。
那个公子哥不顾劝告,关三的座上宾又如何,说到底不过一个外地佬,开口道:“我看赵总说的那些庸俗的小玩意,怕是讨不了欢心。裴总,这次拍卖有颗粉钻,取名pinkstar,我看才配得上冯三小姐。”
这话架到此处,裴时叙懒撩眼眸:“是么。”
那人瞧了眼消息,又刻意哎呦了声:“不过我说晚了,那颗粉钻不久前有主了,4亿拍下的。”
一直旁观的关祁放,问了句:“买主是谁?”
“说是生人,不是港城的哪位……”
正当此时,大门被推开,直直走来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手里执着瓷玉托盘,走到跟前,掀开上头的白丝绒薄帕。
镂空缠春枝银盒半开着,名为pinkstar的粉钻,11.7克拉,旷世难见的内部无暇艳彩,切割艺术精巧,镶嵌在一枚戒指上,惊心动魄的极致美感。
裴群安说:“裴总,都办好了。”
直到这会,关祁放才生出几分兴致:“阿叙,这多巧,回国跟未婚妻头遭见,不就正是在四月?”
“重逢确实是四月。”裴时叙拿起那枚粉钻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是我对柠柠一见钟情。”
冯意柠:“?”
给我的剧本是不是就没写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