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意柠听过好友孟思栀对自己最准确的评价就是——
某天有谁、又有谁被她表面那副温婉乖乖女的外表诈骗,也就是瞧着温温柔柔的,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有主见,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
而此时,冯意柠明显感觉到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南墙。
漆黑眼眸淡瞥而来,似逡巡,冷静却也漠然,裹挟着常年久居高位的游刃有余,隐隐上位者的压迫感。
冯意柠突然就不怎么想落入下风,微弯眼眸,暖白色路灯染暖这双眼眸:“如果我想谈感情呢?”
裴时叙唇角极淡地轻牵了下,瞧着是不甚在意的模样。
“是么。”
冯意柠来了几分兴致:“就不怕我是蓄意接近你?其实早对你情根深种许多年,费尽心思只为了嫁给你。”
裴时叙说:“真心假意,我还分得清。”
冯意柠又问:“假意装作真心,就一定能分得清吗?”
“毕竟眼见为实。”裴时叙淡瞥着她,“这些年,不是有意避着你。”
冯意柠微顿:“我也没有意避着你。”
只是也没打算见上一面而已。
临北说大也不大,说小又不小,两家又向来走得近,能做到六七年没见上一面,才算是不正常的事情。
说到底,都没有那份有必要见这一面的心思而已,不然随手调上一天的安排,多半就能碰上了。
夜色渐深,一阵晚风吹来,冯意柠下意识瑟缩了下,幅度很轻微。
裴时叙瞥见,这姑娘穿了身茉色缎面长裙,脑后简单挽了盘发,受冻也不吭一声,鼻尖微微泛红,衬得皮肤愈加清透,纤薄后背挺得很直,紧拢进深色西装外套里,匀称白皙的小腿暴露在微寒空气里。
“时候不早了。”裴时叙说,“回去吧。”
冯意柠跟在男人身后:“明儿应该见不了面吧。”
这位冯三小姐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也就是对合作上紧着,裴时叙问:“冯小姐怕我跑了?”
冯意柠说:“毕竟裴总日理万机,一年半载都见不着一面。”
裴时叙口吻随意:“明儿去国外。”
冯意柠其实只是随口一猜:“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又一阵寒风刮了过来,乌黑发丝被轻扬起,冯意柠微微偏过头,将糊了几分脸颊的发丝拢到而后,白皙脸颊染上一层微光。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裴时叙稍稍侧了侧身,高大身躯正挡住刮来的寒风,难得让渡几分耐心。
“很急?”
今晚男人始终站在街道外侧,将她护在内侧,不动声色的绅士风度,冯意柠注意到这点,微微垂眸:“倒不是很急,等裴总回来再商量。”
裴时叙不可置否。
街道旁停着辆眼熟的迈巴赫,冯意柠认出是那天追尾的那辆。
裴时叙拉开一侧的车门,冯意柠稍稍躬身,坐进后座。
没一会,裴时叙从另一侧上车。
李叔听到等待的指令,还纳闷寻思着,都这般晚了,裴总还在作陪哪位贵客?这会看清上车的是冯三小姐,脸上的笑容半点都遮不住。
“三小姐,有好些年没见了。”
冯意柠瞧见熟人,唇角笑意牵起,唤人道:“李叔。”
李叔笑道:“三小姐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冯意柠说,“我小时候不懂事,李叔还特意拿糖给我。”
那糖……李叔借着车内后视镜,朝着车后座瞟了眼,自家大少爷没看他。
“那糖啊。”李叔清了清嗓子,“是裴总让我拿给三小姐的。”
冯意柠有些意外,毕竟那时少年的神情实在太冷,也就让她这些年一直以为,是被她这个爱哭黏人的小姑娘惹得心烦。
稍稍侧身,冯意柠朝着身侧瞥去。
男人懒懒靠在坐背,过深的五官,显得这副长相愈加冷感,上半身微陷,白色衬衫显出挺括身形,修长手指随意搭在身侧,老一副散漫随性的模样。
依旧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性子,冯意柠微张嘴唇,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裴时叙说:“百八十年前的事儿。”
听起来就没几分印象。
冯意柠心里了然。
也是,毕竟这人当年哄到最后,没剩下几分耐心,胡诌哭瞎了眼睛的红眼兔子来“恐吓”她,把她吓得不敢哭,也不敢动,不止地打起了哭嗝。
少年时性子就冷情又恶劣。
李叔瞧着车内氛围,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天还真是不出他所料,一聊就死。
一路到了冯宅,李叔朝窗外瞧了眼:“三小姐,这是侧门吧。”
冯意柠解释:“这儿离我的房间近。”
不然,要是这辆迈巴赫停在正门,明儿整个冯家都会知道她被这位裴家太子爷送回家,还是在大晚上。
冯意柠拉开车门,走到外头,才想起肩上还披着男人的西装外套。
刚想从身上脱下来时。
裴时叙瞥来:“不必脱,也不差这会。”
冯意柠收回抬起的手指,轻声说:“那我改天洗干净还你。”
李叔瞧着眼前一幕,连忙开口:“临北到了四月,夜里还是寒的,刚在街边逛着,是不是冷到三小姐了。大少爷有洁癖,旁人挨不得,碰不得,还是第一次见他有闲心陪哪个姑娘逛这么久。”
难道是豌豆公主吗?冯意柠越听越觉得几分好笑,这位裴总自小就是个冷情性子,身边跟着的人,性子倒是一个比过一个的随和性子,身边最亲近的裴特助是,这位专属司机李叔也是。
活像圣上身边的大内总管,也像是那种恋爱游戏里设定好话术的管家npc。
冯意柠手指微抵着唇,堪堪遮住唇角溢出的笑意。
裴时叙轻哂了下。
冯意柠瞥见:“李叔,大少爷是不是好些年没笑得这样开心了?”
此言一出,饶是李叔再身经百战,也不忍住有些忍俊不禁,心想大少爷这位未来的太太,性子倒是跟小时候一般有趣。
“三小姐,我这才瞧见,你这个包上的玩偶挂件真有设计感。”
出门在外,冯意柠向来秉持“只要你夸璃兔,我们就有话聊”的原则,很有种为自家孩子骄傲的感觉,从包里拿出另一个挂饰:“这是一对锦鲤挂饰,只当希望好运常随。”
李叔又仔细端详了眼,是另一个垂耳兔抱着锦鲤,左右对称,很精巧的物件:“三小姐设计的?”
冯意柠说:“没事闲着玩玩的。”
“三小姐太谦虚。”李叔说,“这是情侣款吧?三小姐就没有想送的人选?”
情侣款……冯意柠下意识朝着在场唯一能跟她有“情侣”牵上微妙关系的男人瞥去,她要是送,会不会被嫌弃幼稚?
“只是配对,亲子,朋友之间也是可以互送的。”
裴时叙投来淡淡一瞥。
几乎没什么犹豫,冯意柠把另一只配对的玩偶挂件,朝着男人递去,她倒是没这么小气,只是没想到他会对玩偶感兴趣。
这人她怎么看,跟可爱、毛茸茸的玩偶联系到一处,都觉得相当的违和。
裴时叙没什么表情,接过:“多谢。”
冯意柠说:“裴总不嫌弃就好。”
跟他们道别,冯意柠朝着门里走去,这处是冯宅偏门,回到房间要穿过一片庭院。
“柠柠。”
还在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冯意柠回眸瞥去。
冯亦清正一手拖着腮,一边轻荡着庭院里的藤花秋千。
冯意柠有些惊讶:“二姐。”
冯亦清瞥着驶进夜色里的车:“谁这么晚送你回来?还给你披外套。”
冯意柠走近:“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冯亦清微微仰头:“这么晚,约会?”
冯意柠将冯亦清轻拉起来,松松挽住她的手臂,朝着里头走:“这么晚了,还是别在庭院里喂蚊子了。”
转移话题的法子很拙劣,冯亦清心下有几分好笑:“这时候哪有什么蚊子?”
冯意柠在二姐面前,总是有几分耍赖撒娇的性子:“总归是有几只的。”
家里人向来宠这个小妹,冯亦清很受用她的撒娇,回回照单全收,却也有意地揶揄她:“今儿对你的未婚夫观感如何?难道又多了一个优点?”
冯意柠这会不转移话题了:“多了一个天大的优点。”
不熟的未婚夫变成资方爸爸,以至于脾气冷,嘴毒的缺点,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
迈巴赫淹没夜色里,一路驶进裴公馆,不远处人造湖边摇曳一片灯影幢幢,湖光粼粼,浮光跃金,这是裴家向来的俗规,由裴母林娴若主局的千灯愿,公馆里的众人点上盏盏愿灯,是为着即将到来的新人祈福。
车窗缓缓摇下,晚风灌了进来,裴时叙稍稍侧眸,夜色昏光便染上这副深邃眉目。
李叔循着视线看去,打心底里开心:“这千灯愿就差上最后两盏,就差裴总带太太来点上了。”
裴时叙神情没什么变化,推开车门,走了出去,那抹微光掉落宽直的肩膀。
“李叔。”
李叔没收回目光,应了声:“哎。”
要知道他跟着大少爷这么久,很了解他这副冷寡性子,还是第一次陪着大晚上送个姑娘回家,在别家身上算是不冷不热,病入膏肓。可在自家身上,那简直算得上枯木逢春,医学奇迹。
裴时叙说:“抽个空,跟老爷子汇报情况。”
李叔跟他待久了,深知他的脾性:“说喜讯?”
“深夜约会共处,被送礼物。”裴时叙口吻淡淡,“添油加醋,自行发挥。”
他家大少爷真是目的明确,李叔瞬间了然刚刚的所作所为:“……”
“这是要生编乱造?”
裴时叙垂眸,对着手里的玩偶挂饰随意拍了张照片:“够了么。”
李叔看到传来的图片,几分模糊,还挺有偷拍那感觉的。
“……够了。”
-
接下来一个月,冯意柠都在忙工作,晚上有场宴会,她本来不想去,被二姐劝说她初回临北,还未站稳脚跟,该多结识些人脉。
当晚冯意柠刚到,就迎面碰上熟人。
薄蔺舟问:“三小姐,近来可好?”
冯意柠笑了笑:“还好,薄总如何?”
话音刚落,谢从洲从后头走来,口吻几分玩笑意味:“搁这殷勤什么呢?还不嫌绯闻多么。”
薄蔺舟说:“我跟阿叙相熟多年,见到三小姐,不打招呼说不过去。”
“我这三表妹也看不上你。”谢从洲向来护短,“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前天。”
“多冤枉。”薄蔺舟也笑了,“人姑娘过来打个招呼,只是过个敏,编排冲着我脸红。”
谢从洲又问:“那上回密会呢?”
薄蔺舟说:“一桌四人,谈生意。”
他们说着,冯意柠就在旁边默默听着八卦,早就听过这位薄总的特殊体质,顶着玩世不恭的极品渣男脸,多年来不少人明里暗里嫌殷勤,瞧着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做派,绯闻遍地飞,结果每回都被本人打假,一副眼高于顶、似真如假的性子,反倒这些年身边从没见过有谁。
“太招蜂引蝶。”谢从洲评价,“这方面,他不如你未婚夫。”
这话题莫名转到她身上,冯意柠自从她回国,就被打趣习惯了,几分好奇地问:“这么多年,他难道就一点没有?”
谢从洲和薄蔺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心照不宣。
还是薄蔺舟说:“别人对他,万般殷勤都瞧不上一眼。可论他对旁人的,这要三小姐亲自去问,我们说了可不算。”
冯意柠本就是随口八卦一句,此时见他们意味深长,也没多问。
谢从洲懒散笑道:“跟着一同走吧,你家小嫂嫂特意打电话,带你认认人,我寻思自家表妹的事儿,还用得来叮嘱么。”
-
翌日,冯意柠走到公司楼下,熟悉的迈巴赫在街边侯着,刚走到跟前,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
李叔笑道:“三小姐,出来得够早,我刚想着跟你打电话,知会一声到了。”
冯意柠上车:“裴总是找我有事?”
李叔说:“只说让我来接三小姐一趟,旁的我也不知道。”
一路从专用电梯上去,这是冯意柠头次来景越总裁办公室,很冷淡的商务风。
和冯意柠来之前意料的一样,找她这次来是为谈合作。
眼前一份是注资合同,另一份是婚前协议。
冯意柠认真翻看完毕,抬眸。
裴时叙懒撩眼眸,不甚在意地说:“只需婚后一年,在人前扮演恩爱。”
冯意柠下意识重复:“一年。”
“景越和衡思的新合作,是未来三年的重点项目。”裴时叙语调从容,“婚后一年足以让各项利益到位,未来裴冯两家仍会维持亲密无间的合作,自然你我,会是永远的合作搭档。”
“至于离婚或分居,任凭冯小姐决定。”
婚后一年的恩爱期,彼此各取所需,到期私下离婚,维持表面夫妻,从分居到感情淡化,是规划得很好的一个结局,既可以各取所需,也不用一辈子被婚姻束缚。
至于这份婚前协议更是无可指摘,对方相当有诚意。
可临到头了,冯意柠却生出几分迟疑,感情和利益真的就能分得这么清楚吗?
“未婚妻。”裴时叙声质偏冷,“是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冯意柠刚想说“没有”。
又听到他说:“没有前任,也没有白月光。”
冯意柠:“?”
裴时叙说:“听说冯小姐最近到处打听我的过往感情经历,不如直接来问我。”
冯意柠:“……”
她当时只不过随口说了句,怎么就到处了?说得好像她就有多上赶着,多在意眼前这人似的。
裴时叙说:“不过想来三小姐没多在意,随口一问。”
冯意柠心想,怎么她的台词都被抢了?向来情绪稳定的处世原则,遇到了最大的克星。这人性子冷,嘴还毒,偏偏配上这副顶级极品脸。
裴时叙被这姑娘幽幽地瞪了眼,也没什么反应,瞧着温温柔柔的,丝毫没有威胁力。
再者,总归不是要多在意的事儿。
冯意柠低头签好名。
裴时叙起身,拎起深色西装外套,冷白腕骨上的表盘折射冷光。
“既然如此,裴太太。”
刚刚说了裴什么?冯意柠微微仰头:“去哪?”
裴时叙说:“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