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又见【缚骨】 这站在梅临渊身边的人,……
不同于上一次进入解密时是由申楼兰敲锣驱散的白雾, 这回覆盖在第二道解密之上的灰雾在来到一个特定时间后就宛如流动的水幕般在重力的作用下倾泻了下去,然后朝着四周散开布成了一个简单的环状体。
而这环状体内部的灰雾还在不断地流动着,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压缩自身以将环状体向内缩小的趋势。
显然这道解密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至于这限制时长是多久,暂时还无从得知。
岳莫隐虽然希望能初见杀一把过, 但也不至于魔鬼到一点犯错的余量都不留。
嗯……三次吧, 最多三次, 这个解密必须破。
做好规划后, 岳莫隐朝不远处已经站在那里的天人领头抬手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经过之前的交流, 那天人领头似乎对岳莫隐这只另类的妖兽有了特殊的认识。
以至于他居然真的把对方当做人一般交流起来了。
“我看别的妖兽都多少有些变化,怎么你还顶着这东西呢?”他瞄上了被岳莫隐时刻固定在头顶的那双兽耳。
“有变化,只不过没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罢了。”岳莫隐毫不避讳地说,随后仿佛寻求论据支持般看向了谭盛风,“对么?”
谭盛风:……
不是,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事情啊?
还有,真的有这事儿对吗?对吧……啊?
但在岳莫隐有些催促意味眼神的注视下, 对话题怎么跑偏到这里完全有点不明所以的谭盛风也只能优先选择听从老板的指示, 对着那天人领头自信地点点头, 露出一个确信的笑容。
对的, 没错, 就是这样!
天人领头:……
他怎么就多嘴问这么一句啊。
抛下一句“合作顺利”后, 他选择立刻与这两个黏糊的家伙拉开十万八千里, 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从第二道解密试炼的另一头走进了试炼场地里。
“真是个无趣的人。”岳莫隐遗憾点评。
果然如同之前岳莫隐所预料的那样, 被带来候补但没有参加过第一道解密试炼的天人悉数被拦截在了这第二道试炼的边界处,也就是那一圈流动着灰雾构成的环状物外侧。
呈现出强硬拒绝和排斥姿态的同时,那涌动的灰雾好像在无声地说:“你们既无知于前因,那你们就不配得见后果”——
相比于第一道试炼那一看就令人眼花缭乱望而生畏的外在表现形式, 这第二道试炼似乎质朴地有些过分。
数尊就如同竹简一样细长的石碑此时呈环状排布在场地的中部。
每一尊石碑上都用古典武侠小说中扉页常用的工笔白描技法绘制了一幅画。
先不论石碑上的画面内容只看解密试炼本身机制的话,在这些石碑的正中央还有几块如连珠般规整分布着的巨石。
巨石之上则长着分岔数量互不相同的古典造景植株。
不同于其他形态各异又苍翠欲滴的植株,位于最末端的那座巨石上的植株呈现出全黑的状态,诡异非常。
更为诡异的是,它有数道细密的黑色根茎自巨石表面蜿蜒盘曲而下,又在接触到地面后朝着一个方向生长而去。
在它们生长方向的尽头,是那依然被黑雾包裹着的第三道解密试炼。
只一眼,拥有着丰富游戏经验的岳莫隐就给这第二道解密试炼定了——排序。
至于排序的落地实现方式,想必就和中间这些巨石和盘踞其上的植物有关了……
将手放到巨石上,岳莫隐试着输送了一些炁进去。
果然,在感知到炁的下一秒,那巨石上的植物根茎就开始疯长,并朝着岳莫隐所面向的那块石碑蜿蜒而去。
而在岳莫隐将手挪开后,它们又迅速地枯萎了。
如果说第一道试炼的硬性难度在于将不同的漂浮物拼起来,那么第二道试炼的硬性难度恐怕就是要持续不断地向这些巨石上的植物供应炁来维持住“排序”的状态了。
“经过观察和实验,我个人初步认定,这道试炼的核心是让我们根据石碑上的内容把这些石碑按照一定的顺序与对应序号的巨石连接到一起。”岳莫隐对身边的谭盛风简单交流起来。
“不同于之前匹配不上就是匹配不上的‘拼图’,这‘排序’的正确与否恐怕只有在全部石碑都被标记上后才能知道。”
“坏消息,我不认为试炼会好心地告诉我们,哪些排序是错误的。”
谭盛风还是尽量保持着相对乐观的态度,“好消息,目前这个石碑的数量级是可以硬给它试出来的。”
岳莫隐:“……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最好不要这样。”
*
在岳莫隐繁复强调的“先仔细审题,再集思广益,最后下笔”指导思想作用下,众人们没有立刻行动或者从零开始暴力破解,而是先行去观察和记录这些石碑上的内容。
而且为了避免共同行动以至于群体性地陷入某些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原本一同动作起来的众人也被他三三两两地拆分开来形成了单独的小组。
合情合理地打发走了其他人,岳莫隐又一次非常顺手地揽过谭盛风的肩。
此时的谭盛风还沉浸在久违地看岳莫隐发号施令挥斥方遒的感觉中,不自觉崇拜地喃喃道:“岳总,我发现你是真的很适合当领导。”
“当领导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把大问题拆成小问题,然后把小问题交到能解决它们的人手上。”岳莫隐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谭盛风的夸奖,“来,我们先看看除了梅临渊这里边还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你这可就太高看我了吧,我上哪认识少年梅临渊认识的人啊……那时候我出没出生都不一定呢。”谭盛风无奈地且有自知之明地先给岳莫隐打着个预防针,“运气这种东西可是守恒的,能撞上一次就不错了。”
直到现在,梅临渊本人都已经成为了“梅主席”,都没有人知道他在二度出山前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儿才习得了那一身本领。
所以本就不擅长钻研这些东西的谭盛风就更不认为自己能按照岳莫隐预期的那样成为着第二道解密的重要突破口了。
“我可不觉得这是运气。”岳莫隐非常认真地说,“运气不过是强者厚积薄发时使用的谦辞。”
这高帽一戴,谭盛风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其他的,只能依着岳莫隐的邀请端详起着石碑上的画作来。
……
嗯……
这站在梅临渊身边的人,怎么看起来好像大概的确有些眼熟呢?
不过这种眼熟并不是你与这人打过照面有个印象的那种眼熟,而是那种你知道你肯定不认识他,但就是很熟悉的那种眼熟。
谭盛风往外倾斜身子,发现在他目光可及几尊石碑的画作之上,十之八|九都存在着这人的身影。
确定好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后,谭盛风拽拽岳莫隐的衣袖,“岳总,我们先去那座石碑前看一眼,可以吗?”
岳莫隐顺着对方指示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隔了两座石碑之外的那座石碑上绘制着一幅多人激战的画面。
繁多炁术的交错与法器碰撞产生的火花尽数被工笔画那层次分明的线条详实记录了下来。
岳莫隐突然理解了谭盛风的想法。
对于斩妖人来说,他们的法器可能比他们的本人更有名气。
更何况因为法器本身的独到属性与特殊的使用方法,所以同一法器的持有人也往往存在着的相关性。
所以从这个角度切入,就算得不到直接的答案,也至少能间接地获得不少信息——
当两人正式站到那幅画面前后,岳莫隐竟先于谭盛风一步开了口。
“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楼致远的法器【缚骨】吧?”
自从妖兽卷土重来后,岳莫隐在各种渠道中见过的法器,就算不比得谭盛风这等斩妖战斗专家多,也至少有千八百个了。
但这里边能让他记住的不多,能顺带着记住名字的就更少了。
【缚骨】就是一个特例。
毕竟这柄骨节分明的鞭子实在是太有特点了。
更何况岳莫隐再上一次见到它,可是在初级斩妖人考核的现场啊。
“是它没错。”谭盛风仔细校对了一些细节后,正式确认了岳莫隐刚刚的猜测。
有了【缚骨】作为重要依据,谭盛风再看向那画中人的面庞时就隐约对刚刚的熟悉感有了概念。
这人跟楼守贤与楼致远的五官确有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谭盛风进行二度观察的期间,岳莫隐毫不留情地调笑道:“这斩妖人的世界还挺小的啊。”
“既然这人拿着的是楼家历代当家人才配继承的【缚骨】,而且又这么年轻……”谭盛风瞳孔微颤,“想必他就是楼瑞卿了。”
“算起来,他当家主并将楼家运营地风生水起的日子,也确实和梅临渊出走点将台后的那段时间能对得上号。”
当家?
听到这个词,岳莫隐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画上的楼瑞卿。
虽说放在以往,年少成名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但单枪匹马的功成名就和管理一个大家族的运营完全是两个难度的事情。
楼守贤一个已经三十而立的成年人在各种基础条件都要优越很多的现代尚且会为了家中各种杂事而操碎了心,这画面上意气风发的楼瑞卿又是怎么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做到这种成绩的呢?
岳莫隐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来了。
“关于楼瑞卿,你知道多少?”原本岳莫隐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得到更多的信息,但谭盛风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知道的就很多了。”谭盛风轻叹一口气,“直到现在每逢斩妖人的大会,还会有一些老人家触景生情地提起有关楼瑞卿这位中途陨落的天才的事情。”
中途陨落又是什么意思?会与梅临渊有关吗?
谭盛风看着画面上楼瑞卿,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容对着岳莫隐娓娓道来:
“这人离世的时候,年仅十八。”
“据说是犯了什么可以被称为家族之奇耻大辱的错误,最后楼家连个葬礼都没有给他办。”
第142章 家主万万不可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
“楼小家主, 这可万万不可啊。”一位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少年身后,苦口婆心地劝谏着,“从没听说过斩妖人为妖兽治病的,就算要治, 也不应该由您以身犯险啊。”
“有什么可不可的, 我说可以那就是可以。而且家主就家主, 什么小家主。”楼瑞卿猛然停住了脚步, 偏头疑惑道,“难道您觉得上一代家主他老人家还能回来主事不成?”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 楼瑞卿是笑着的不假,但老人明显从那明媚的笑容中捕捉到了几分凛冽肃杀的寒意。
上一任家主不日前被一辆泥头车撞成了植物人,此时正躺在ICU里插着管子花钱续命中。
虽然名义上确实人家还坐着家主之位,但布阵器门楼家的实际掌权人已经切切实实地换成了楼瑞卿。
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提醒道:“今年的内门门生遴选马上就要开始了,作为家主,您难道不打算参加了吗?”
听对方正式改了称呼, 楼瑞卿也不屑于去追究, 只是减淡回应说:“参加啊, 这不是还有时间吗?”
老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 又掏出兜中那老旧的发条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此时距离内门门生的面试遴选开始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预留出从这里去往面试场地的时间, 所以这楼瑞卿是打算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完成这前无古人后估计也不会有来着的治疗妖兽行为吗?!
意气风发的少年全然没有注意到老人的顾虑神色, 一掌拍上了一处操纵台的中央偏左位置, “来人!把三号训练场准备好。”
他这一击中蕴含了一份恰到好处的炁量, 而这股炁在刻满铭文的操作台上左右碰撞游荡一番后往下方窜去。
等到这股炁来到它的目标位置时,它已经在所经过的无数铭文加持下变得无比强大,甚至轻而易举地就驱动机构将一扇看上去足有万钧之重的牢门推了起来。
就在那牢门开启掀起了一阵尘埃的同时,一声极为低沉又暴怒的嘶吼自牢房中传了出来, 以穿云裂日之势从深窟直冲而上。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同海面肆虐的飓风一样猛然冲出了牢房并沿着被以特定开门逻辑准备好的通道狂奔而去。
等到那身影从那暗无天日的甬道里闯到外界明亮开阔之处时,老人才看到它竟是一只从脊骨中部分了岔以至于长出了两组胸腔和头颅的巨型马形妖兽。
而不同于马形妖兽那常见的矫健流畅身形,这只妖兽的腹部此时竟异常地隆起着,时不时还有一些额外的凸起自它的腹中隆出又消失。
“当妈妈很不容易的,连妖兽都是这样。”楼瑞卿叹道。
此时老人才骤然反应过来,这妖兽不是患了什么类似于腹水的疾病,而是怀着孕的。
所以,这楼瑞卿怕不是想……
看着在训练场中暴躁地打着转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的妖兽,楼瑞卿双手搭在围栏边缘,对老人解释道:“与其看着家族这么宝贵的资产滑落向一尸两命的结局,不如给我试试手呢。”
不等老人给出任何的反应,只见楼瑞卿直接双手一撑,翻过了围栏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方的妖兽落去。
解释,不过时一种在楼瑞卿的字典里等价于通知的行为罢了。
“家主!那可是化衍级妖兽啊!你怎么能就一个人去啊!”老人焦急的提醒声被楼瑞卿耳边因下坠而愈来愈响的风声掩盖了住。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他轻笑一声,右手手腕一抖,一条如蛇骨的长鞭滑落了出来,朝着训练场周围的立柱飞去,“起阵干活了!”
身为目前楼家的最强战力,他对于训练场哪根柱子上铭刻了什么样的铭文以及这些铭文有什么样的作用效果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立柱上几处铭文被他的精准地击打激活后,无数道炁线骤然从立柱的底端发射而出朝着妖兽飞行而去。
紧接着有些炁线直接缠上了妖兽的腿脚和脖颈,有些在空中交织打结钩织出了一张巨网。
两厢作用下,妖兽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被死死地拆了战斗架势并彻底固定了住。
一个轻巧地翻身收势落地后,楼瑞卿伸手运炁摸了上了那妖兽的腹部。
那妖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只想一蹄子把这恼人的斩妖人踹出十万八千里,直接踹个肠穿肚也烂。
然而此时它除了喘气外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这人类对自己上下其手。
检查了一番后,楼瑞卿将缚骨的最尖端那一节捏在手里,用力在妖兽的肚子上切了个十字口。
紧接着他操纵着宛如活蛇一般的缚骨从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处爬了进去,一番滚动穿插后又卷了个半人高的血淋淋又黏糊糊的东西出来。
从形状上来看,是一具在孕中期育就已然停止发育的死胎。
在这死胎被从妖兽的肚子中拖出来后,那妖兽始终挂在脸上的痛苦神情明显减淡了不少,但对楼瑞卿本人的嫌恶也是半点没少。
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回到老人所在的位置,楼瑞卿吩咐道:“阵法还能维持三个小时,这期间如果我没回来就等待妖兽正常分娩,然后给这对母子或者母女换个大一些大牢房。”
整个“治疗”流程老人看得是瞠目结舌,直到听到楼瑞卿的安排才恍然回神。
啊?
这如此重要之事的后续就交给别人了?
“这不还得赶时间去旁听今年的门生遴选呢吗?不然我就看着她生宝宝了。”楼瑞卿将缚骨简单清洁一番后重新绕回到了自己的小臂上,并用衣袖将其掩了起来,“希望今年能有什么令人惊喜的内容,不然为此错过了妖兽分娩的我真的亏死。”
*
“无聊。”
如果不是杯中茶叶的提神效果实在是过于出众,楼瑞卿感觉这几轮后备人选的问答环节听下来,他肯定早就睡过去了。
“家主,这些可都是外门里过了三轮筛选留下的精英了。”老人非常及时地将楼瑞卿面前的茶水添了满,“您不能总用自己作为标杆去衡量别人。要知道,这天底下可少能有比您更出色的同龄人了啊。”
“我不是说那些候选人无聊。”楼瑞卿手中把玩着紫砂茶杯盖,朝评审席示意了一下,“我是说他们无聊。”
老人不敢多言,只是提示对方道:“这些可都是门内知识渊博的资深斩妖学者啊。”
听到“资深”两个字,楼瑞卿翻了一个微小的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抱着本《北行识妖录》对着上边的内容挖一些犄角旮旯的偏门知识点为难别人,完全不考虑上边的很多的内容如今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就叫资深?”
“话不好这么说。”老人劝解道,“这些学者可能是有些保守,但胜在资历深,对自己的领域研究足够专注。”
“你总有说法。”楼瑞卿笑着将紫砂茶杯盖扣了回去,“不懂变通的叫保守,年纪大的叫资历深,其他领域一窍不通的叫专注。”
说完,他流露出了一个“早晚给这帮家伙都收拾了”的意味深长表情。
眼见着又一批候选人敲门进了面试间,楼瑞卿实在是坐不住了,起身淡淡道:“今天就看到这里吧,回头把候选人明细目录和他们的详细资料放到我办公桌上,我会进行二次筛查的。”
老人也不敢再多劝些什么,只是小心地问:“家主,你又要去做研究了吗?”
“是啊,怎么了?”楼瑞卿回过头对老人露出一个可以被称为明艳的笑。
老人确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觉得楼瑞卿应该多分些时间去各大家族间走动走动稳固自己新家主的地位,又比如他觉得楼瑞卿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家族事业管理和整体的运营上。
至少,不是在斩妖这个穷途末路的古老行当里越陷越深。
但这些话也只是在他的脑海里打了个回转就如同被抛进沼泽中的石子那样沉了下去,连半个气泡都翻不出来。
“没什么。”他将被楼瑞卿撂在案几上的茶杯收了起来,“家主您请便。”
*
楼瑞卿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其实有些过分,但有些时候矫枉必须过正。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位老管家希望自己做些什么,但他觉得没有必要。
家主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既然是工作那就总有下班的时候。
既然下班了,那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更何况自己要做的事儿,可比喝酒打牌开游艇高级且重要多了。
就在楼瑞卿打算推门进到自己单独改装出来的研究室里边时,竟发现有一个身影站在自己的黑板前久久没有走动。
看得懂就看吗?
这是楼瑞卿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紧接着他意识到,那家伙盯着的有关妖兽反应的地方确实是自己当时比较犹豫最后根据执行过类似任务门生的报告改写的内容。
原来是个懂点东西的。
直到这时候,楼瑞卿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跳过了一个常人会第一时间考虑的问题——他是谁?
不过楼瑞卿不认为自己是常人,所以这个对常人重要的问题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他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兴趣盎然地站到了那人身后,然后在那人猛回头的时候将一根黄色的粉笔点到了对方的鼻尖上。
“把你觉得不对的地方标出来。”楼瑞卿扫了一眼对方的胸牌,快速地得知了这人是个叫林源的外门杂役。
化名林源的梅临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几张黑板前停留太久了,立刻道歉说:“房间打扫完了,我马上走。”
楼瑞卿怎么可能让梅临渊如愿。
这可是布阵器门里难得的能看懂也愿意看自己研究的家伙。
于是,他把对方手里的清扫工具夺下来放到一边,态度强硬地将黄色粉笔塞到了对方的手里,“把你觉得不对的地方,标出来。”
见楼瑞卿态度如此坚决,梅临渊也起了脾气,当即就蹲身将那处很明显凭空想象出来的案例画了个大叉,然后在旁边空白部分补充上了真实情况下妖兽的反应,然后顺带着将后续板书中很多计算内容全都修掉了。
“这水平当外门杂役可惜了。”楼瑞卿浏览完被修正过的研究内容,心中大悦,“我会去找管事,让他给你在内门安排个位置。”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来空房间,你就跟我住。”
“顺便讲讲你来布阵器门之前的故事。”
“我会很乐意听的。”
第143章 很合得来 “这天地宽阔,但我身不由己……
“你们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吗?怎么天天跟在家主身边?”
“不认识, 据说是当年是直接从外门调进内门的,但我没印象外门有这么号人。”
“所以他没走那所有进内门的人都必须过的三轮筛选?凭什么啊?”
“这些消息都太落后了,同进同出算什么?你们知不知道……”
原本就被压低的窃窃私语声此时又小了很多。
“……他们晚上还经常睡在一起啊!”
参与嚼舌头的其中一人压制不出惊讶,声量有些升高:“啊?!那这不就是脔……!”
另外几人当即“嘘!”示意这人收声。
可为时已晚。
他们说话的音量已经超过了足以激活某些铭文的阈值。
“藏书重地, 禁止喧哗。”一句古朴且严肃的警告声自房梁之上响起, 久久地回荡在藏书楼中。
而在无人关注的暗处,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声响都被窃听铭文悉数记录了下来通过深埋在各处的连线输送到了楼瑞卿房间的某一座类似于播放器一样的物品中, 然后又被原模原样地给播放了出来。
“听到了吗?议论你呢。”楼瑞卿心算着比例,然后用直角尺在面前的图纸上画了一道水平的线。
“议论就议论, 被说上两句而已,又不会改变我已经拥有的东西。”梅临渊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活动手指将自己面前的古籍又翻了一页。
“看得这么开?”楼瑞卿却不打算轻易将这件事揭过去,“那怎么前两天还把别人揍进医院了?要不是我明察秋毫及时出手,你就得在派出所过中秋了。”
梅临渊将眼神从手上的古籍抬起,落在站在绘图板前的楼瑞卿身上。
那还不是因为那欠扁的家伙议论的是你。
他不信楼瑞卿会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觉得楼瑞卿就是想让自己承认自己是因为对方而动的手。
才不要上当。
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古籍上, 梅临渊不自禁地赞叹道:“这些古老的炁术当真精妙。失传了真的太可惜了。”
楼瑞卿拿着笔, 倒退几步来到梅临渊身边, 俯身凑了过来:“你说哪个?能比我们家的【失犁燧鼎】还精妙?”
只见在那一张纸的边缘上写着【椿龄无尽玄】五个字。
好吧, 这个是真比不过。
“虽然这些炁术古老, 但也不见得就彻底失传了。”楼瑞卿坐在梅临渊椅子的扶手上高深莫测地笑着, “你知道‘睽明谭氏’吗?”
“那是什么?”梅临渊虚心求教。
楼瑞卿“好为人师”的心态得到了充分地满足, “一个隐世的斩妖家族。”
“注意, 这里我可没加上什么‘传说中’这种玄而又玄的修饰词。”
“每逢众家云集之时,必然会有他们家的人参加,然后躲在角落里狗狗祟祟地观察着各家当前的斩妖水平。”
说到这里,楼瑞卿突然想到了什么, 凑到梅临渊耳边小声说:“想不想探探这潭水的深浅?”
明明这里只有两个人,无论两个人说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可楼瑞卿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他说话的气息吹得梅临渊耳朵痒痒的。
梅临渊用古籍遮住了自己有些发热的脸,然后心甘情愿地说出了那个楼瑞卿想让他说出的答案。
“……想。”
楼瑞卿直起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故意叹气道:“那太可惜了,这次布阵器门是东道主,身为家主我没办法参赛去会会谭家人呢。”
这次,古籍之后的梅临渊主动说:“我替你去。”
楼瑞卿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跟这个家伙很合得来——
楼瑞卿第一次觉得,有些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他手腕一抖,将缚骨垂落到脚边,“比赛期间大晚上不睡觉好好休息就算了,居然还跑到这里幽会。”
幽会……
梅临渊心中有一万个槽点不知从何说起。
这场面看着有半点像幽会的样子吗?!
只这样一个瞬间的分神,两只锐利的爪便擦着他的身体边缘掠了过去,把他的衣服都扯破了一个口子。
而其中一只利爪的后方竟然挂着一只腕表。
看着下方的梅临渊与两只极为敏捷的妖兽近身缠斗仍然不落下风,楼瑞卿便收了出手相助的念头,在房梁上坐了下来。
“还说什么不想分心防护,让我给你打了件面具。”他单手撑着下巴,阴阳怪气地啧啧道,“现在看来都是借口。”
其他的事情被楼瑞卿刺上两句就算了,唯独面具这件事梅临渊没有办法接受被误解。
又一次架开妖兽的进攻,他扭头对楼瑞卿说:“这都是有原因的!”
“那你解释解释。”楼瑞卿纹丝不动。
那边梅临渊正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点将台点将招来术的古怪之处挑挑拣拣地告诉楼瑞卿的同时,一个身影在暗中咬紧了牙关。
是于斌。
今天带领点将台门人来与会的他先是通在一对一比赛场上临时维修机括的动作细节认出了梅临渊,然后震惊地发现几年过去那个小子居然已经混到楼家家主身边了。
还被传授了无数最为正统的炁术!
当年那场特殊任务绝对不可为外人所知晓,然后利用它对点将台做出不利的文章。
因为想要藏身暗处行动,所以于斌违规对随行而来的两位外门门徒施展了点将招来术,并责令妖兽化的他们去攻击梅临渊。
原本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可谁知半路杀出来个楼瑞卿。
看来必须得先下手为强了。
*
梅临渊从来没想过,自己和楼瑞卿第一次双手交握会发生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
缚骨本身不过一指粗细,所以就算楼瑞卿的手紧紧地攥着缚骨以至于骨节明显凸起,梅临渊的手也能轻易地包裹住它们。
而被梅临渊和楼瑞卿两人全力扯住的缚骨绞住脖颈后,于斌的气息逐渐衰弱下去,最后他的头颅也失去肌肉的牵引和支撑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于斌死了。
另外的两只“妖兽”也死了。
至此,这场月夜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只剩下一地狼藉等待打扫。
松开握着楼瑞卿手的手,梅临渊站起身故作镇定道:“你法器特征太明显了,我们得伪造一下现场。”
楼瑞卿则活动了一下被缚骨硌得发白的手指,摇头说:“省省力气吧。你知道用吮魂的老七爷,就是那个上次来家里吹骨哨的那个家伙吗?”
“这种级别的造假就算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他。”
梅临渊愣住了,“那你怎么办?”
楼家家主杀害点将台大主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楼瑞卿摆摆手,似乎对这个关系到自己家主位置的重要问题毫不关心。
“刚刚在战斗中,他叫你什么来着?”
梅临渊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见这人又表现出那副“你问随你问,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楼瑞卿微微一笑,随即……
啪——!
梅临渊震惊地捂上了自己的左脸。
楼瑞卿甩甩因为反作用力而同样隐隐作痛的右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刚刚在战斗中,他叫你什么来着?”
这次梅临渊不敢逃避,只得老实回答说:
“梅临渊。”
“怎么写的?”
“梅花的梅,临渊羡鱼的临渊。”
“梅花的梅?”楼瑞卿稍加思索,立刻追问,“点将台这次出场参加斩妖实战的那个梅饮芳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亲姐姐。”
又问了一连串彼此能够交叉印证的问题后,楼瑞卿终于肯放过梅临渊了。
他看着对方脸上手掌形状的充血鼓起,略带心疼地说:“刚刚,是不是打疼你了。”
不等梅临渊回答,他又把左手高高扬起,给梅临渊的右脸上补了个对称的。
“敢骗我!还骗了这么久!该打!”
梅临渊知道是自己理亏,即使提前看到了楼瑞卿的攻势也只能硬挺着不躲,任凭楼瑞卿揍自己揍到消气。
可楼瑞卿却已然停了手。
只见他随后抬起双手揉搓着梅临渊的脸颊,淡淡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再换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名字。”梅临渊瞳孔微颤。
明明这种事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应该习惯了才对。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我觉得还有其他办法。”
楼瑞卿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虚伪,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不行!”
可这次梅临渊的态度格外强硬,强硬地楼瑞卿有些害怕。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番,最后楼瑞卿退了一步。
“就算其他的做不到,给你留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回家看看这种事总是可以的做到的。”
家……
梅临渊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天地宽阔,但我身不由己。”月影下,楼瑞卿轻笑着,“你替我去见见吧。”——
“这是阳澄的螃蟹,为了保证新鲜,我连带着湖水一块给你带过来了。”
“这是新藏特区独有妖兽死后留下的妖丹,车成珠子对着光看很美,特意集了一个手串给你。”
“这是从某个斩妖人黑市上淘来的册子,应该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这样的“走后门送礼”环节每三个月才能有一次,梅临渊很是珍惜。
以至于无论他身在何方,哪怕返程一趟需要长途跋涉各种折腾他也从不缺席。
如今已经在云游四方中将各种炁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他已经不把楼家的那些基础巡防安保放在眼里了。
在施放某些障眼炁术后,甚至梅临渊直接从对方面前走过,对方都可能只觉得是一阵微风刮过。
这阵“风”沿着楼家大宅的小路不断前行,最后停在了一扇简朴地有些过分的门前。
门内的楼瑞卿手里剥着一个橘子,笑着埋怨道:“怎么来得这么晚,该罚哦。”
“找你这房间花了点时间。”梅临渊进门后将手上拎着的盒子往一旁的脚凳上放去,“怎么又搬地方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派系斗争节节败退了呗。”楼瑞卿将剥好的橘子一分为二,并将大的那部分抛给了坐在床边的梅临渊,“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而我之所以没被连带着斩尽杀绝,只是因为我本人对他们来说还有用。”他轻笑着往后仰倒而去,整个人舒展地躺在床上,“什么叫知识改变命运啊。”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梅临渊的手下意识地把床单抓了起,然后不经意地将它扭出了一小节麻花,“我现在应该可以帮你伪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了,甚至如果你想去大学里专心做研究也不是……”
楼瑞卿打断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更喜欢研究斩妖。”
“说到这个,我有个特别有趣的想法。”
“只不过这个想法的验证凭现在的我来完成有些困难……”
梅临渊如同过去那样快速理解了楼瑞卿言语中的深意,并毫不犹豫地说:“义不容辞。”
第144章 我跟你走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已经都让他……
“居然真给你搞到了?”楼瑞卿看着被盖有铁制格栅的地坑牢牢困住的一双孪生妖兽, 吃惊地问,“怎么搞到的?”
梅临渊将手背到身后,强压着自己语气中的小得意:“运气比较好罢了。”
“就算运气好,也得费上不少心思 。”楼瑞卿将一旁的防水布盖了回去以减少在实验前对妖兽的刺激, 起身缓声道, “真的, 真的, 非常感谢。”
毕竟现在的自己对于梅临渊来说,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助益的地方了。
但梅临渊依然愿意跟自己来往, 甚至还愿意按照自己那可以说是刁钻至极的要求为自己寻来了实验材料。
梅临渊对于楼瑞卿这突如其来的抒情有些不适应,转过身拎着长枪把一旁护阵石上的铭文加重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有限,天快亮了,你抓紧做实验吧。后边还要送你回去呢。”
他还是希望楼瑞卿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为对方做的一切。
“真是翅膀硬了,都能命令我了。”楼瑞卿啧了一声,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天上地下,鄙人天资数一也数二”的姿态。
往周围打量了一番, 他评价道:“场地布置得挺到位,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最后还是拐着弯在夸自己。
听着梅临渊刮蹭铭文所掉落碎屑产生的细微响动, 看过去的楼瑞卿也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梅临渊手上提着的长枪。
“法器不错, 哪儿来的?”楼瑞卿非常自然地摊开手。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说话间, 梅临渊也非常自然地把长枪递到了楼瑞卿手上。
楼瑞卿可是炼器的专家, 只一眼就发现了这把长枪的不凡之处。
只见这把长枪通体呈现极深的幽绿色, 而这道绿色的最深处还缀着细如棉絮的白丝, 就像一抹薄云掠过山巅那亘古的苍翠那样令人心旷神怡。
同时,它的开刃角度、重心分布以及握持位置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好像是为梅临渊量身定制的那样巧妙。
“打这把枪的人是个高手啊,基本所有该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面对技艺高超者, 楼瑞卿总是不吝啬于给出自己真诚的赞美,“我都有点产生危机感了。”
“不必这样想。”梅临渊立刻反驳道,“你造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那可不是吗?区区一柄长枪而已,我才不较劲这个劲儿。”被梅临渊这么一说,楼瑞卿立刻找回了自己的定位,“看到那边的界碑了吗?我造的。”
顺着楼瑞卿指示的方向,梅临渊看到了一颗正在抽芽的老树,树梢上还有一对鸟儿正在搭窝。
在他没有外出云游的时候,他就知道楼家有着新造界碑的计划,但这个计划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而推迟着,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它会彻底搁浅流产。
但楼瑞卿做到了。
尽管此时的界碑还没有在一年又一年的春去秋来中“成长”到最佳的状态,但梅临渊毫不怀疑它将来能够以百年为期庇护这一方天地。
就在梅临渊的注意力落在楼家界碑上时,楼瑞卿低头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在枪尖□□□□地滑了两下,将微长的指甲削出了个小尖尖。
“但有一件事肯定只有我能给你做。”
他小声地笑着,像一只挠坏了卫生纸还没被惩罚的猫。
等到这把长枪再度回到梅临渊手中时,梅临渊发现它的枪尖靠后位置被刻上了“临渊”两个字。
“这铭文……”
“我根据你的战斗习惯特意设计的,跪谢吧。”
虽然没有跪,但梅临渊依然真诚地回应道:“谢谢。”
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楼瑞卿轻咳一声,佯装要再度检查两只妖兽的情况走了开。
“做实验,做实验!”
*
“我虽然没有正经上过学,但好歹也跟着你看了不少书。”为楼瑞卿掠阵望风的梅临渊合理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实验这种东西真的是你这么做的吗?”
“有前言,有文献检索,有实验设计,有对照实验材料。”楼瑞卿信誓旦旦道,“所以这就是实验!”
虽然楼瑞卿说得非常简略,但梅临渊在心中默默地将对方省略的细节全都补了全。
所谓前言,楼瑞卿做研究从来不需要前言,只要他想,那他所想的就是前言。
而文献检索,检索的都是来自楼瑞卿自己之前的研究内容以及极少数为他自己认可的典籍。
至于实验设计,主要是指某一个全凭做实验人本身在脑海中计算的流程,什么效果全凭做实验人的手艺的管理。
对照实验材料……这个由自己准备的内容竟然是整个实验中最靠谱的部分了。
不过梅临渊也知道,这一切也怪不得楼瑞卿。
先不说这家伙已经被夺了权,就算是他现在依然是家主,也不见得有其他人能给他提供更多的帮助了。
世间的斩妖人痴迷于修炼力量者众,着眼于研究梳理者寡。
而楼瑞卿更是这些愿意钻研斩妖规律的少数群体中更为稀有的兼具智商与能力的存在。
若不是对方一时不察被夺了权,自己对于楼瑞卿来说,恐怕就不会有如今这么重要了吧?
想到这里,梅临渊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存在着一丝卑劣的侥幸心理。
他卑劣地希望这种日子能继续下去,这样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自己都会是楼瑞卿最重要的人。
太糟糕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想?自己不应该希望楼瑞卿有一天重新坐上家主的位置,拿回他应该加于身上的所有荣光吗?
梅临渊不是个擅于分析他人微妙心理的人,即使这个“他人”是他自己。
好在楼瑞卿也没给他什么时间去分析。
只见他将最后一道铭文刻上栅栏后,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跟梅临渊背靠背的位置。
“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真乃奇迹。”梅临渊看着面前这一道又一道型式花样百出的“枷锁”感慨道。
楼瑞卿长叹一声,幽幽道:“如果它们不是拿来关我的,我大概也会觉得这是个奇迹的。”
梅临渊心想,当时你拿妖兽做实验搞出那么大动静,几乎是炸了半个山头,不关你关谁?
但他嘴上还是问:“所以你找到破解这个奇迹的方法了吗?”
楼瑞卿遗憾地摇摇头。
然后他开始剥橘子。
“最外层那几道由楼家设置的阵法不足为惧,我还不知道他们那点斤两?”
一块橘子皮被他完整地剥了下来,又均匀地分成了八等份。
“可难就难在这里。”他将其中一份橘子皮抛了出去。
那橘子皮自下而上地穿过关押楼瑞卿地牢栅栏的空隙,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后精准地落在了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上。
下一秒,原本还水润舒展的橘子皮就冒出了几缕青烟,然后迅速地抽缩老化最后变成了一摸灰。
楼瑞卿又将剩下的几片橘子皮抛在了不同的位置,向梅临渊展示了将橘子皮挫骨扬灰的一万种方法。
看得梅临渊眉头微皱。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楼瑞卿将橘子瓣儿塞到嘴里,淡定道:“为了防止我再次出逃,这道阵法是他们请谭家人出山造出来的,特意使用了不同于【失犁燧鼎】体系之外的阵法逻辑。”
风进得来,雨进得来,人进得来,但唯独楼瑞卿出不去。
楼瑞卿示意梅临渊将手伸进来接另一半橘子,梅临渊也照办了。
橘子性本凉,可拿在手里却是温热的。
“不过既然是炁术,那就万变不离其宗。破解就是早晚的事儿”楼瑞卿倒也没气馁,甚至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天才高傲,“如果我现在能自由活动,或者来这里动作的人多一些,还能破解得快一点。”
梅临渊扫视了一圈关押楼瑞卿的地牢状态,说是萧条或者门可罗雀都是抬举它了。
“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来吗?”
“有啊。”?
看着梅临渊微睁的眼,楼瑞卿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
“别担心,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本来这个年纪他应该去上学的,但好像是因为不怎么说话被医院确诊为自闭症,被爸妈送回老家修养了。”
“你别看他人小,说话也说不利索。但脑子还挺好使的。”
“所以我觉得他根本不是自闭,完全是说话速度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所以就干脆懒得说话了。”
“而我之所以能给你展示的这些阵法节点,全靠忽悠他替我做的实验。”
梅临渊眼神一暗。
又是实验……
研究斩妖,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换成是之前,楼瑞卿肯定能第一时间观察到梅临渊的表情变化。
可此时他大半个身子都在地牢里,视线将将能与地面齐平,自然察觉不到坐在狭窄开窗外梅临渊的情绪。
“只可惜最近是楼家祭典筹备的紧张阶段,他好像被看得很严,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我带你走吧。”梅临渊突然说,“之前你留在这里是因为楼家能给你提供一个平台,那现在楼家还能给你什么?”
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被积压已久万般的情绪就如同河口决堤般先将那细小的突破口拆了开,紧接着就澎湃地倾覆而下一泻千里。
“他们有在尊重你吗?他们曾去理解你吗?他们会来帮助你吗?”
“没有!没有!没有!”
“可你又为他们做了那么多。”
“是你,尝试向上层展示斩妖人存在的意义,而不至于让所有斩妖人在百年折磨中彻底沉寂。”
“是你,一心搭建了一个初具雏形的民间斩妖人吸纳体系,不至于让上升的渠道彻底被世家垄断。”
“是你,找到了一条对内斩妖和对外营收的平衡点,让斩妖人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正常生活。”
“这些其实你可以不用承担的。”
“你本应该潜心研究,最后凭借成果与那些斩妖名士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熠熠生辉。”
“而不是……罢了,不说了。”
一向在两人的来往之间占据主动的楼瑞卿听着梅临渊这发自肺腑的长篇大论,久久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有人能记住自己在这个家族中的做所作为,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对等的反馈。
换谁来当家主,这都是该做的。
他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研究,能被写在典籍上进入教科书,在世世代代斩妖人与妖兽的争斗中多少发挥些作用。
但梅临渊在为自己鸣不平的同时,也认识到了自己的愿景。
真不错啊……
而刚刚那番话也几乎是消耗了梅临渊的所有气力,以至于他也没能分心去关注楼瑞卿的状态。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已经都让他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待在一起,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
直到天光乍明,梅临渊不得不走的时候,楼瑞卿才再次开了口。
“确实还有一件事,只有在楼家才能达成。”
“完成它后我就跟你走。”
第145章 开始解密 岳莫隐得承认,自己跟梅临渊……
“以上, 是截止目前我们整体的排序思路。”岳莫隐将代表着每一尊石碑并刻着简化画面的竹简铺到身前的地面上以便其他人进行围观,“我觉得还挺清晰的。”
谭盛风非常配合地点头鼓掌。
“所以,你觉得这一块应该插在哪里呢?”天人领头将目前唯一一块游离在外的竹简拿到手里掂了两下。
尽管相比于原画作,竹简上仅仅为了相互区别的雕刻可以说非常的简陋, 但众人也能够一眼看出它描绘了怎样的一个场景。
鼓乐齐鸣, 宾客盈门, 红烛高照, 喜幛铺展。一对新人站在礼堂的正中央对拜着。
是一场极有排场的中式婚礼。
但结合其他画作的内容来思考,无论是出门游历的梅临渊还是潜心研究的楼瑞卿好像都没有举办婚礼的机会。
与此同时, 岳莫隐还注意到在这幅画作的边缘有一只隐匿在树丛之间端着酒杯对远处礼堂上新人道贺的手。
想必它才是属于梅临渊的。
而对于那时的梅临渊来说,只有一个人的婚礼是他就算冒着千难万险也要参加的——他的姐姐梅饮芳。
但在梅临渊离开点将台后,这些画作中关于梅饮芳的细节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几乎等同于无。
大概是梅临渊也不想自己一个被点将台除名的外门门徒影响到自己内门姐姐的大好前程,所以主动选择远离了梅饮芳。
岳莫隐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向谭盛风询问有关梅饮芳的事情,但不同于之前总是能获得令人欣喜的进展,这次谭盛风没能给出任何的有效信息。
甚至与岳莫隐一样, 在进入第一幕前, 他都不知道梅临渊居然还有个姐姐。
“岳郎, 我觉得这里或许可以转换一下思考主体。”谭盛风坐直身子朝着石碑上的原版画作眺望过去, “我们可以想想梅饮芳能在什么时候结婚。”
“从第一幕两人尚且是小孩子时的身形来看, 梅饮芳比梅临渊应该也就大了个两三岁, 最多不超过四岁。”
“而当年楼瑞卿造出楼家界碑的时候, 也不过十七岁。”谭盛风将那枚在背景中刻了一棵他非常熟悉的古树的竹简从队列中推了一点距离出来。
“梅临渊和楼瑞卿两人能如此交好, 除了两个人都一定程度上可以归属到天才这个领域外,他们年龄相近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因素。”
交好……这个词用得还真是客气。
岳莫隐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风到碗里来各种行动上的百般暗示都属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若不是周凯整出的乌龙礼物,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更进一步。
顺着谭盛风的思路,岳莫隐接话道:“所以你想表达的是, 这个部分要么插在梅临渊把妖兽带给楼瑞卿做实验前,要么插在梅临渊打算带楼瑞卿离开之前?总之得是他能相对自由行动的时间。”
天人领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也不能排除它会插在最后的可能性吧?”
……最后吗?
岳莫隐看着那张画着梅临渊与楼瑞卿地上地下对望的画作陷入沉思。
就算有些不情愿,但他得承认,自己跟梅临渊在性格上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比如一旦有了认定的事情,就会义无反顾地执行下去。
对于梅临渊来说,他坚持的内容是当年楼瑞卿未竟的那些事。
比如,展示斩妖人的价值;比如,建立斩妖人选拔体系;又比如,让斩妖人可以靠斩妖简单糊口。
而且在后边几十年的兢兢业业之下,当年楼瑞卿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的事情,竟然真被他完成得差不多了。
就算很多内容还有进步的空间,但至少也是完成了从零到一的构建和从一到十的推进。
配得上一句了不起。
而岳莫隐的坚持则是在自己的游戏事业上:做一个好玩的游戏,做一个被玩家喜欢的游戏。
相比于梅临渊为广大斩妖人谋出路的所作所为,这件事似乎太轻太浅不值一提,但岳莫隐也不会因此就看轻自己。
有些困难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他在坚持自己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不见得比梅临渊少。同时,如果当年处于梅临渊状态的是他,他也不见得就会做不好。
但话又说回来,“自己”会在即将带楼瑞卿走的节骨眼上,去亲身参加异常自己甚至不能露面的婚礼吗?即使那是自己亲姐姐的婚礼?
身为独生子,岳莫隐感觉自己在这个方面很难共情梅临渊。
所以他们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
“虽然我感觉不会是这样,但也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能性。”将那枚大婚主题的竹简放到队列的上方,岳莫隐站了起来,“总之,感觉可以开始尝试解密了。”
他对整个谜题的规划就是三次尝试之内将其破解,而现在这个目标肉眼可见地能够实现,那也就不必那么吹毛求疵要求一边成了。
周围的天人非常兴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证这么细节并且一次性就将谜题解决了个九成的场面。
“也别高兴得太早。”天人领头泼了一桶冷水,“不记得之前那一道解密里想要固定个碎片都要死要活的情况了?”
*
“各就位。”岳莫隐站在被排列在最后的那座巨石之上,对着被选中进行第一轮排序连线的人指挥着。
“一号,连东南。”
站在一号巨石旁的人立刻向石头中灌注了炁。
就像之前岳莫隐实验的那样,生长与巨石之上的植物在吸收到炁的瞬间就长出了根系,并朝着炁被灌注进去的反方向生长而去,并在接触到石碑后向上爬去,填充着石碑画作上的每一笔勾勒描摹。
“二号,连正西。”
“三号,连西南。”
在岳莫隐的指挥下一切都是那么地有条不紊,极为顺利。
可就在他发布下一道指令后,异变陡生。
“四号,连东北。”
负责四号巨石的人依照着指挥,站在巨石的西南方向向巨石之内灌注了炁。
植物的根茎也如同其他植物那样快速生长了出来,朝着东北方向的石碑蔓延而去。
然而就在它接触到正连接着东南方向的自一号巨石生长出来的根茎时,自四号巨石生长出来的根茎并没有绕过根茎继续前进,反而顺着一号巨石的根茎盘绕朝着东南方向生长而去。
注意到异变,岳莫隐立刻命令道:“四号,停手!”
所以……这些连线居然是不能相互交叉的吗?!
负责四号巨石的人满头大汗,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停不下来!”
不等其他人尝试对这人展开救援,谭盛风就先有了行动。
只见他一个闪身来到了四号巨石的边缘,手起刀落将那些绿色的根茎齐齐斩了断。
被从主体上分离开后,那些失去炁的供给的根茎瞬间枯萎焦化了。
天人首领感觉到一丝不对,越过岳莫隐指挥道:“其他人也停手。”
听到命令,另外几人也试图将手从巨石上移开。
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仅无法通过挪开手断绝炁的供应,甚至自身的炁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流了出去?
见状,谭盛风围着巨石急奔一圈将所有的根茎都斩了断。
获救的几人立刻被带到了一旁休息。
天人首领在那边确认这几人的状态,岳莫隐则立刻向外眺望而去。
那围绕在解密外部灰雾组成的环状物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按照之前的节奏缓缓收缩着。
没有连完就会不算错误次数,这是个好消息。
但紧接着天人首领转告了岳莫隐一个坏消息。
在完成连接后,那些根茎就需要巨量的炁去维持,而天人体内被消耗的炁会连带着炁脉回路中的储存额度一起消失。
换言之,如果之前岳莫隐没有让这么多天人一同进入第二环节,恐怕真的会有人被巨石吸干了炁活活抽死。
综合以上的限制条件,岳莫隐垂眼看向当前的草图,自言自语道:“看来得好好规划一下。”
至少直接连接的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半晌后,他突然抬头,“这次你们只管往里边输入炁来延伸根茎,其他的我们来想办法。”
虽然岳莫隐没有说明这个“我们”是谁,但谭盛风也非常自然地应和道:“收到。”
*
“各就位。”一顿安排后,岳莫隐又一次站上了最后的那颗巨石,居高临下地看着换新的人们。
被安排上场的众人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安排的极度怪异的站位,随后又向天人领头的方向看去。
在面临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相比于听从一只妖兽的指挥,他们还是信任同样身为人类的天人领头。
天人领头抖了一下手中的阔背刀,笑着安慰道:“虽然我的刀比不得他的刀快,但把你们救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他这么一句话,参与这次连线的人们稍稍安了些心。
岳莫隐当然看到了他们的互动,但他完全没有把自己至今不被信任这件事放在心上。
“倒数结束后,一起动作。”
“三、二、一!”
岳莫隐话音刚落,那些人齐齐地行动了起来,十几组根茎瞬间向四周延展而出。
然而就在它们之间即将相撞搅成一团的时候,一些原本直线生长中的根茎突然被扭了一个极大的弯儿,也有一些原本趴地生长的根茎像走上了一座桥梁一样被骤然抬升了一些高度。
除了两位“策划”外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原本需要在地面上拐上很多个弯儿的才能实现的不交叉连接,居然以一副立体的姿态达成了?!
在这些或转弯或抬升的路径规划下,十几条的根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触到了对应的界碑,并依照之前所表现地那样自下而上地将画作中的线条填了满。
指挥了这一切的岳莫隐微微一笑,“不才,戴森球计划高手玩家。”
而负责执行计划的谭盛风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会的炁术多外加实力还可以,不然还真的很难实现岳莫隐的要求。
难道这就是天生助理圣体?
然而,等到所有画作都被填满后,那些坚韧翠绿的根茎骤然同步地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那灰雾构成的环状物也往里缩紧了一大圈。
显然,这个排序是错误的。
“从收缩面积上来看,我们还有两次机会。”早有心理预期,岳莫隐不紧不慢道,“好在我们也确实只有两个选项了。”
紧接着他将目光放在了最后那一座被黑雾笼罩的石碑上。
以单座石碑为底,一座顶端开窗并在窗内映出浅淡人影的高塔正稳稳地伫立在那里。
是第三道解密。
第146章 等等? 细想一下,这个整体的剧情发展……
岳莫隐一向昌盛的运气似乎在今天失了灵。
上一次他将那张大婚插在了梅临渊给楼瑞卿抓来两只妖兽做实验的前边, 这次他将它排在了梅临渊与楼瑞卿约定两人会一同离开楼家之前。
而从试炼反馈的结果来看,这两种答案都是错误的。
在两次的错误下,最外圈那由灰雾组成的环状体已然缩小到了即将把石碑没过去位置。
显然,现在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行吧。”岳莫隐长叹一口气, 顶着天人领头戏谑的眼神开始进行最后一个可能性的路线规划, “我不理解, 但尊重。”
安顿好第二轮上场的同伴后, 天人领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嗨, 也没怪你的意思。你一只妖兽,就算再怎么聪明,不懂人类的想法和情感也太正常了。”
紧接着,他将头一扭,以一种苦口婆心的姿态对谭盛风劝解道:“所以找对象,就算不找个人,也一定要找能懂你的, 知道不?”
说完, 他乜斜着岳莫隐不甚认可地摇摇头。
知道真相的谭盛风:啊这……
岳莫隐:……哦。
再次抬头看向那张绘有大婚场景的石碑, 岳莫隐再一次尝试理解当时梅临渊的心境。
不同于那些坐在大堂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的宾客, 不能暴露行踪的梅临渊只能坐在山头上的废弃护林屋里。
更何况在这个距离之下, 就算是有特殊炁术的加成想必也很难看清新郎新娘的相貌。
要说图个氛围, 但最后连敬的酒都是自备的。
难道这就是亲生姐弟之间的感情吗?
尝试失败, 岳莫隐选择放弃。
他愿意分出来琢磨别人感情的心思不多, 而这不多的心思已经全都用在谭盛风身上分不得他人一点了。
把注意力转移回到当下,岳莫隐问:“现在还剩多少人可用?之前参与解密的人情况如何?”
“人手肯定够最后这次破解的。”天人领头眼神一动,“那些人还在缓慢恢复中,恐怕一时半会儿帮不上什么了。”
岳莫隐微微点头, 随后稍一眨眼切出了四重瞳扫视过一旁正在休息的天人们。
至少从他们周身炁的流转状态来看,他们恢复得还算可以,至少不符合“缓慢”这个形容。
看来这位天人领头大概是考虑到如果继续解密下去,等到第三道解密一破,天人团体和岳莫隐谭盛风二人之间的联盟就要破裂,所以提前留了一手。
再一次检查最后一轮的“立交桥”设计思路后,岳莫隐朗声道:“那准备开始吧。”
*
经过前两轮的实践,岳莫隐和谭盛风之间的配合愈发默契。
十几条根茎在两人的操作下,或扭转或抬升地交错,以最短的距离向对应的石碑生长而去。
在最后一座石碑上画面的最后一根线条也被填充完成后,原本只是攀附在石碑表面的绿茎瞬间渗入了石碑表面。
而之前都毫无色彩的石碑在吸收了绿茎之后居然逐渐染上了颜色。
那些只是由线条勾勒而成就已经相当生动的画面在被填上色彩后,其表现力也更上了一层楼。
但就在这时,石碑的表面突然出现了裂痕,紧接着大块的碎粒从石碑的顶端剥离砸落了下来,就像这石碑在昼夜交替的风沙中逐渐石化了那样。
只不过放在正常世界中,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百年,在这里却只用了几秒钟。
先是排序为第一的那座石碑,紧接着是第二的、第三的……
每当有一座石碑碎裂时,岳莫隐总觉得自己在那金玉碰撞般的响动中听得了一声清亮的少年意气。
“这水平当外门杂役可惜了。”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来空房间,你就跟我住。”
“想不想探探这潭水的深浅?”
“刚刚在战斗中,他叫你什么来着?”
“这天地宽阔,但我身不由己。你替我去见见吧。”
“我根据你的战斗习惯特意设计的,跪谢吧。”
“完成它后我就跟你走。”
当年楼瑞卿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岳莫隐还不得而知,但从当前石碑画作的剧情内容来看,那件事想必是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而且基于谭盛风提供的楼家连个葬礼都没给楼瑞卿这位天才办的情况,恐怕那件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对于这些醉心于斩妖研究的人来说,在大众视角中的坏事可能恰好是他们眼中的好事。
毕竟曾有人跟自己陈述过这样一个观念:对于一个研究人员来说,最好的结局是平安终老,第二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自己的实验里。
……
等等?
岳莫隐微微皱眉。
这个思想是谁给自己灌输的来着?
再等等?
细想一下,这个整体的剧情发展走向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等等?!
当时自己前去楼守贤实验室里翻看的那本绘有飒踏的笔记本的主人是谁来着?
尽管当时因为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飒踏的线索上,但岳莫隐依然记得那本笔记封面上那龙飞凤舞的署名——
楼瑞卿!
岳莫隐蓦然想到在画面中,梅临渊去探望被彻底关押起来的楼瑞卿时,对方提到的某个经常过来玩的五六岁小豆丁……
尽管当时躺在病床上完全动弹不得的岳莫隐对于受审的楼守贤到底交代了什么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结合之前在楼守贤实验室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将事实推断个七七|八八。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石碑碎裂产生的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岳莫隐对谭盛风说:“我知道当年楼瑞卿想要在楼家完成的事情是什么了!”
谭盛风看到岳莫隐正在对自己说话,便尝试着将扣在耳朵上的手揭开一个细缝。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岳莫隐正欲重复一遍自己的大发现,却在看到一道乳白色的光影后瞬间揽着谭盛风向一处安全的位置闪躲而去。
就在两人移开十米左右的时候,一道巨大的触手从天而降,引起了一番极为强烈的震动并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浪。
有些躲闪不及的天人直接就被触手碾成了一摊血红的肉泥。
那些尚在逐步风化的石碑在骤然涌起的风浪中被蚕食得剩不下半点痕迹。
然而不同于在破解第一道解密时,那些从拼图解构而来的齑粉被扬向了整座都城。
这次所有由石碑产生的或大或小的颗粒被一道若有若无的结界拦住了去路,只能像被海水冲上礁石然后就停留在了石缝中的细沙那样堆积在结界的边缘。
紧接着,数十块足球大小的息肉从那条触手上脱落下来并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长出了类似于软体动物腹足一样的结构向外快速移动着。
当这些息肉来到结界边缘时,它们便开始吞噬起堆积在那里的石碑残余起来。
一撮又一撮,一块又一块。
很快,那些堆积在结界周围的类似于绿洲边缘的砂石般的白色碎屑就被悉数舔舐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原本整个呈现出清透乳白色的那些息肉在舔舐掉那些石碑的碎屑后,竟然开始长出了甲壳。
进食得多的息肉身上的甲壳就会相对进食少的息肉身上的甲壳大一些,也厚一些。
在甲壳的装饰下,原本看起来像是蛞蝓的息肉逐渐有了蛤类的样子。
见到这一幕,岳莫隐突然有了一个相当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构建出这试炼解密的,就是申楼兰自己吧?
虽然这个想法只是灵光一现,但岳莫隐越是思考,越觉得这就可能是真相。
首先,从这段时间他跟这个世界斩妖人,也就是妖兽口中的天人,相处的经历来看,就算是在这个炁非常充沛的世界中,斩妖人的能力也并没有很大的提升。
或者说,至少在申楼兰的认知中,斩妖人的上限也就是这样了。
什么移山填海遮天蔽日,那都是属于妖兽的能力。
人,不能,也不配。
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传说中,那位同样身为天人的“心尖宠”能在一夜之间落成如此复杂三重试炼呢?
就凭这前两道试炼的复杂程度,这就绝对是一个草蛇灰线深谋远虑准备已久的内容。
更何况,这里的炁再怎么充裕,炁也终归只是一种能量。
而落成这三重试炼所需要的物质是炁不能提供的,也是任何一位斩妖人或者说是天人都不能凭空变出的。
但申楼兰可以。
回忆着在外界与披覆上铠甲的申楼兰的战斗,岳莫隐又对比了一下构建出这三重试炼所需物质的体量。
绰绰有余。
再结合上楼瑞卿那还未正式登场的神秘研究……
就在岳莫隐尝试着结合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完善自己的推理时,将所有石碑残余舔舐干净的“蛤”们开始朝着触手移动而去,并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与其合而为一。
虽然息肉本体回归了,但那些大大小小的甲壳却保留了下来,如同鳞甲般紧凑地覆在了触手之上。
而有了鳞甲的层层堆叠与遮掩,原本看起来柔弱无骨的触手居然也有了以一敌万的气势。
紧接着,改头换面的触手一个回转,便宛如巨蟒般将最后那座岿然不动的尚且被黑雾锁链笼罩着的高塔盘绕在了中央。
随后,在正对着高塔上小窗的触手末端,无数条细线从鳞甲的缝隙中钻出,相互纠缠组合成了一个略显消瘦的莹白人影。
是申楼兰!
他居然从那座宫殿里出来了吗?还是说,这又是他的一个子体?
丝毫不在意来自在场其他人的审视,申楼兰只是盯着小窗出神。
半晌后,他沉声命令道:“出来。”
“拒绝。”
一枚黄色的粉笔头被从高塔的窗户里投了出来,正中申楼兰的面庞。
第147章 那请进吧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试炼的……
然而就在那黄色的粉笔即将接触到申楼兰的时候, 它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紧接着悬停在了申楼兰面前大概一寸的位置。
申楼兰面中的三只眼睛轻微眨动了一下,那粉笔就瞬间自前而后地化成了一股淡黄的轻烟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虽然在众人面前遭受到这般几乎等同于羞辱的攻击,申楼兰竟然也不恼, 只是重复了一次刚刚说的话。
“出来。”
就像没有人会在乎蚂蚁注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那样。
似乎是又一次真切认知到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那身居高塔之中的人终于肯勉为其难地露上一面了。
只见一双手先是虚虚撑在了窗沿上, 紧接着小半个身子从窗户内倾了出来, 正对着申楼兰。
这“心尖宠”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画作中出现了许多次的楼瑞卿。
对于岳莫隐来说, 这可真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楼瑞卿所呈现出的相貌相当年轻,似乎是一直保持着与梅临渊初次相见时候的状态。
面对申楼兰,楼瑞卿似乎没有任何的惧怕,言语中甚至带着轻微的怒意。
“不得不说,你最开始装起那家伙来真是半点纰漏都不显。被你骗去家传绝学用于玩你这个过家家一样的国家治理游戏算我技输一筹。”
“那么在我发现真相后停止了对你的协助,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怎么反倒是你先生气了?”
“就算我惹不起你, 我总躲得起吧。”
“可你居然又三番两次地找人来拆我的研究室, 这又是什么道理?”
“道理?”申楼兰轻轻偏头, 似乎听到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内容, “为什么需要讲道理?”
楼瑞卿似乎是被这个问题气笑了, “当然是因为……”
可话说到一半, 他似乎又意识到了面前立着的并不是人类。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问出“为什么需要讲道理?”这种稚子都明白的事情。
“也是, 毕竟在这里, 一个几乎完全由你创造的世界里,你确实不用讲道理。”楼瑞卿稍一耸肩,打算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
可申楼兰并不打算遂了他的愿,又一次开口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楼瑞卿的兴趣,他转过身向不远处的都城方向远眺,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岳莫隐心想,这都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答完问题的楼瑞卿向塔下打眼一扫,紧接着对着岳莫隐和谭盛风所在的方向挥挥手,“喂,下边的二位。”
在申楼兰正式现身后就一直潜伏在一侧试图找机会远离的岳莫隐在意识到这楼瑞卿到底在做什么后,便立刻要带着谭盛风再度远离这片区域。
可奈何在敌我之间极大的实力差距以及主场优势面前,一切计谋和技巧都宛如挡车螳臂般不堪一击。
看着申楼兰用触手粗暴卷起岳莫隐和谭盛风的动作,楼瑞卿呵斥了一句:“对人家客气点。”
申楼兰立在触手末端的身体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但那从主干上分出来的触手却在下一秒转卷为托,将二人平稳地带到了楼瑞卿的面前。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听从楼瑞卿的话,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的本能就是在让他这么做。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表现了,挺有两下子的。”面对岳莫隐和谭盛风,楼瑞卿发自肺腑地鼓了两下掌,“所以,作为对强者的优待,我奉劝你们还是不要继续参与第三道解密了。”?
不是刚刚才说,他在这里是为了“愿者上钩”吗?
那么自己和谭盛风身为被前两道解密筛出来的愿者,楼瑞卿又为什么会劝自己不要进塔呢?
岳莫隐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似乎看穿了岳莫隐的顾虑,楼瑞卿便主动将自己的理由娓娓道来。
“如果有谁能接管这个世界,那么它首先要有脑子,其次要有实力,最后还要有能控制实力的心境。”
“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说话间,他斜斜地看了一眼申楼兰,“想要突破认知地去守江山,更是难上加难。”
结合之前楼瑞卿和申楼兰对话中透露的只言片语,岳莫隐总算是把整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怪异思考清楚了。
首先,岳莫隐从来不会去怀疑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
即使有一部分的经历是那么的离谱和怪异,比如说在这个妖兽当道的世界里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一样不会去怀疑。
换言之,无论这个世界的运转状态有多么不合逻辑,但也一定是有其内在规律的。
而定下这个规律的,就是申楼兰。
身为擅长致幻炁术的至臻级妖兽,在融合了梅临渊实力再次大涨后,想要创造一个世界并不是难事。
但创造一个世界并让其合理运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何况在融合后,申楼兰的认知与梅临渊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而且毫无疑问,申楼兰也认可了梅临渊所认知的世界是更优越的存在这样一种观念。
所以才造就了这样一个妖兽越是进阶就越是类似于人类的世界。
与此同时,对于一只已经被镇压了许久的妖兽来说,它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之前。
换言之,它不知道这个更为优越的新世界是怎么得到的。
所以才造就了这样一个虽然整体保持在古代但会有着各种类似于模拟着现代设备好处的世界。
申楼兰肯定意识到了这些扭曲和不自恰,但它不知道要怎么去重新整顿自己的认知。
于是,他便从梅临渊的记忆中调取了一个最信任的人出来。
也就是楼瑞卿。
至于后边伪装梅临渊、暴露、欺骗与将计就计就是这两方之间的事情了,岳莫隐选择不关心。
由始至终,只有两件事对他来说是重要的——找到谭盛风和带着谭盛风离开这里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
而结合之前自己与申楼兰交战的经验,作为申楼兰所创造世界中的唯一不受它掌控的变数,这从梅临渊记忆深处诞生的楼瑞卿必然是破解此间幻境的重要因素。
难度先不论,至少从进程上看,肯定比岳莫隐一开始计划的挑拨离间步步为营夺申楼兰的权来得快捷。
“谢谢你的提示,可这些我都不太关心。”岳莫隐对楼瑞卿说,“我也没有想要掌握这片天地的计划。”
楼瑞卿似乎对岳莫隐的回答早有预见,利落地说:“好,那我换个角度。”
“这第三道试炼无关实力,也不在乎人数,只关乎知识。”
“而知识的获取,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话间,他嘴角微勾,似乎想起了某一个亲身实践过这句话的人。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试炼的理由吗?”
“有。”岳莫隐斩钉截铁道。
“即使很可能把命都搭进去也要继续的理由?”
“对。”
见岳莫隐意已决,楼瑞卿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谭盛风身上。
“你呢?”
“也有。”
虽然谭盛风说话的语气没有岳莫隐那般铿锵有力,可言语中的坚定也没少半分。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再劝酒多余了。
于是楼瑞卿微微点头,“那请进吧。”
*
走进塔内,岳莫隐只感觉有些恍惚。
老式的家电、带有纹样的玻璃、铁质的细扶手,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说是与这个朝代混杂的妖兽世界格格不入。
反而是跟真实人类世界二三十年前的状态如出一辙。
应该是楼瑞卿所在时代应有的样貌。
但岳莫隐选择对这里的一切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家里难得来客人,但我这里没什么能招待二位的。” 楼瑞卿一步一定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站到两人面前伸出了手,“凑合一下吧,请担待。”
在他的摊开的手上放着两个橘子。
不同于超市中常见的那种黄澄的成熟橘子,楼瑞卿手上拿着的橘子皮染着极深的青。
就好像,刚从树上掉下来那样。
又是橘子。
见另外两人没有动作,楼瑞卿恍然大悟。
“哦,是我没考虑周全。”
说话间,他剥了两个橘子放到两人身侧的桌子上,
“你们先选,剩下的那个是我的。”
岳莫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将两个橘子分别掰成两半,并把自不同橘子的一半合并在一起拼成了两个新橘子,最后把它们推到了楼瑞卿眼前。
“请。”
楼瑞卿轻笑了一下,顺手拿走了靠近自己的那个橘子,掰出两瓣吃了下去。
因为各种因素的加成,已经预先对抱有极大善意的谭盛风自然而然地出手拿走了另一个橘子,并有样学样地将来自不同橘子的两瓣果肉放到嘴里。
随后,他都感觉自己脸上的所有五官都缩在了一起。
好酸!!
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恶作剧的作用下,原本敌对的关系似乎瞬间消弭于无形。
把橘子从谭盛风手里接过来并礼节性地吃下一小块后,岳莫隐问:“这里是你的房间?”
“没错。”楼瑞卿似乎还在欣赏谭盛风的表情。
配合着他的那纤细但充满活力的身形,像极了一个本应在校园中兼具学霸和校霸双重身份的大男生。
“研究的课题是?”岳莫隐想要借此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
“如果你问的是这一层的课题,那么是‘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楼瑞卿答得坦诚,“有听过吗?”
“没有。”岳莫隐也答得真实。
如果那正常的华国教育等级来换算,岳莫隐算是投机取巧地在之前谭盛风赶鸭子上架一样的突击教学里考进了高中。
但像刚刚楼瑞卿所说的内容,就明显是对应专业的研究生才会接触到的内容。
“说实话,那你想要登塔怕是有点难度了。”楼瑞卿直接了当地表达着自己的遗憾,“这第一层还是相对简单的内容呢。”
“既然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也开诚布公一些。”拍拍手,他将粘黏在指尖的橘络抖掉,“登塔的方法很简单。”
“第一步,研究明白问题。”
“第二步,把答案写在黑板的空白处。”
说完,楼瑞卿转身摆手,“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在他的认知中,无论是人还是妖兽,在掌握了能够令实力突飞猛进的技巧后都会尝试在第一时间将其变现。
更何况在这个表面上秩序井然但内核依旧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多一分本领就多一分保证,多一分能力就多一分向上攀登的希望。
楼瑞卿正欲回到楼上,却猛然听得一句“我听过。”自身后传了来。
这个声音……
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了房间中的另一人。
终于从橘子的酸劲儿中缓过神来的谭盛风盯着黑板上的插画和公式似乎陷入了沉思。
紧接着他缓步走上前,从一旁的白色纸盒中取出一截黄色粉笔,在黑板的空白处作答起来。
第148章 卡壳了 楼瑞卿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
黄色粉笔在黑板上滑动着发出着富有节奏的响声。
在谭盛风往旁边错开一步后, 一排又一排被整整齐齐地书写在题目正下方的公式显露出来。
配合上谭盛风清秀的字体,即使是最刁钻的阅卷老师也会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楼瑞卿自然不例外。
在看到谭盛风落笔写下第一行文字时,他就快步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黑板的侧面仔细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或许是久违地感受到了被监考的压力, 谭盛风下笔的力度有些时空, 以至于他手上的粉笔“啪”地一下断成了两节。
没有被他握住的那一节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地面落去, 又碎成了好几小块。
做过数学大题的人都知道, 有些时候答题思路一断,想再找回来就不容易了。
至少谭盛风就是这种类型的学生。
等他再把注意力从地上的粉笔转移到黑板上时, 他顿住了。
这里……要怎么写来着?
看出了谭盛风陷入了卡壳,楼瑞卿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这可是考试。我不会给你提示的。”
谭盛风:……
压力更大了!
“但好在这场考试没有时间限制,你可以慢慢回忆。”
回忆?
岳莫隐注意到了这个有些突兀的词汇。
在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应该会说“你可以慢慢思考”吧?
然而就在楼瑞卿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谭盛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往后倒退了几步,盯着题干中的一张插图开始发呆。
相比于题干中其他类似于妖兽炁脉解剖图和人体炁脉回路的结构图, 这张绘制着繁复铭文的插画简直就是眉清目秀。
谭盛风是见过这张插图的, 在很多年前, 自己刚成为专家级斩妖人后被强制性参加的某一次斩妖学术会议上——
“以上, 就是我的汇报内容。”说话间, 楼守贤将演示文档翻到最后一页。
在那一行又小又灰的“感谢您的时间, 欢迎批评指正”旁边配着的是一张插图。
而插图上银勾铁划地画着一道繁复但富有规律的铭文。
这也是整场学术会议中为数不多谭盛风能看懂的东西了。
毕竟类似的纹样在谭家老宅的中数不胜数。
石阶上、房梁下、甚至连灶台边缘都有着它们的踪影。
依着铭文的走向, 谭盛风甚至能大概猜出这铭文的作用——祛湿送风、活炁提神。
也算是个超接地气的家居常备多功能铭文了。
但很明显, 这个铭文所传达的善意与幽默并没有被在场的所有人接收到。
“你打算如何解决你论文中的数据是不被认可这个问题?”一位坐在谭盛风身边的研究员率先对楼守贤发了难,“有些重要数据,你甚至没有给出它的来源。”
“布阵器门百年沉淀,总有些各位不曾得见的数据。”楼守贤毫不回避且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诚然,囿于各种现实问题,论文中的实验数据也很难被复刻。”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小声地吐槽道:“这哪里是很难被复刻,完全是不可能被复刻啊。”
对此谭盛风表示理解。
毕竟就算楼守贤做出一些违背祖宗的行动,比如把布阵器门的很多铭文公之于众,也不可能把已经断代的妖兽炁脉剥离技艺复活,更不可能违反司妖监的规定私下去捕捉妖兽并将其私藏起来。
“就算是在新的时代,斩妖研究也不应该止步不前。”楼守贤一边舌战群儒,一边将演示文档一页又一页地回滚着。
从倒数第二页那一行简化到极致甚至有些优美的公式开始。
“就算暂时没有实验能够去验证假说的真伪。”
翻到前一步的公式推演。
“但只要假说以及上下游对应的内容彼此之间逻辑自洽。”
翻到再前一步的数据分析。
“那么就要继续研究下去。”
一直翻到写着《论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标题的封面页。
站在屏幕显示着的铭文旁,楼守贤从左到右地扫视过所有人。
“这是我个人的研究原则,也是我身为斩妖人的使命。”——
当时楼守贤的这一番慷慨陈词给了谭盛风很大的震撼,以至于这个场景被他刻在了脑海深处久久不能忘记。
顺带着连当时被楼守贤快速翻过的演示文档上的内容也记住了。
站在当前被楼瑞卿绘制在黑板上的同款铭文,他抬手感受了一下从铭文之中传来的些许凉意。
紧接着他重新拿了一根粉笔,接着刚刚思路中断的地方书写了起来。
即使有一些地方略有迟疑,也很快就后边根据记忆比较清晰的内容进行了倒推。
这一举动看得楼瑞卿无奈摇头,看得岳莫隐莞尔一笑。
当谭盛风将只剩半个指尖大小的黄色粉笔还回到纸盒里并拉远距离检查自己所书写的内容时,楼瑞卿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不等谭盛风回答,他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是不是睽明谭氏的人?”
紧接着,他的眼神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人之间打了个回转,“而且,你们还是从这个世界之外来的斩妖人。”
最后这句话,他用的是陈述句。
对于谭盛风,他用的词汇是“斩妖人”而不是天人。
而对于岳莫隐,他用的词汇是“你们”。
岳莫隐自打二次踏入都城就没有被识破的伪装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楼瑞卿看穿了。
面对与梅临渊同一时代的前辈,尽管这位前辈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年轻,但谭盛风依然非常礼貌地回答:“我叫谭盛风。”
“果然。”楼瑞卿走到黑板前,仔细端详着谭盛风的答案,“虽然少有跟你们打交道的时候,但我所见识过的谭家人不管战斗技巧的高低,他们的斩妖基础知识无一不是极为扎实。”
“就像这里,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搞错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差异。”说话间,他用红色粉笔在谭盛风答案的某两个公式上圈了一下。
“我也尝试在布阵器门推行类似的教育方式,可没能成功。”
楼瑞卿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但这种遗憾就像是一只掠过雪地的飞鸿,倏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他看向岳莫隐,“你呢?”
岳莫隐并没有自报家门的兴趣,只淡淡说:“我不是。”
谭盛风怕楼瑞卿多心,连忙道:“虽然我们的时代已经不讲究这个了,但综合来讲他是我徒弟,也算是半个谭家人。”
楼瑞卿先是了然地“哦”了一声,紧接着追问:“除了徒弟这个身份呢?”
谭盛风突然语塞。
什么叫除了徒弟这个身份?徒弟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总不能告诉楼瑞卿岳莫隐曾经还是自己上司吧?
也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共轭上下级关系楼瑞卿能不能理解。
见谭盛风一时之间没有言语,楼瑞卿就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虽然我志不在此,但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家主,走马观花地见了不少的人。”他将双手交叉着被宰身后,有意无意地说,“有福同享者众,有难同当者寡,要好好珍惜啊。”
岳莫隐立刻应道:“会的。”
用红色粉笔在最后的公式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对钩,楼瑞卿浅笑道:“先恭喜二位,顺利解决了第一层的谜题。”
“哎呀,我原本以为这个题目怎么着都能拖上申楼兰几十年呢。”
“毕竟在我的计划中,无论是这铭文的研究还是对于妖兽的解剖对它来说都会是一个大难题。”
说话间,楼瑞卿甚至从大门所在的位置瞟了申楼兰一眼。
就好像这段话是特意对它说的一样。
“只能算它运气好。”
说话间,楼瑞卿自顾自地向二楼走去。
尽管事情已经阶段性地迎来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但道德感比较强的谭盛风试图纠正一件事。
“楼……瑞卿,谜题其实不能算是我解决的。”
差点就说成是楼前辈了……
“我充其量算是把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提供的答案誊写了一遍。”
本质上跟撞大运也没什么区别。
“你把答案写在了黑板上那就是解决了,没有中途改游戏规则的道理。”站在楼梯顶端位置的楼瑞卿摆摆手,“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不得不说,楼瑞卿在做研究之外的地方还挺双标的。
凡是对胃口的人,他就会以礼相待并且极为护短。而不对胃口的那些,连多半点礼貌都懒得分。
“更何况,第二层的题目可不是凭死记硬背就能解决的了。”
*
岳莫隐与谭盛风刚登上二楼,便感觉一阵厚重的沙尘伴随着烈风的长啸声扑面而来,直叫人睁不开眼。
即使开了炁面防护,目光所及之处也是漫天明黄。
怎么回事?
这里不应该是在高塔之内吗?哪来的风沙?
在这些纷扰的杂音之间,楼瑞卿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可能是我在申楼兰那里得到的最大好处了。”
等到风沙暂歇,岳莫隐和谭盛风才得观察到周围的情况。
无数根刻有古老铭文的巨大石柱矗立在沙土之上,并配合着看似轻薄实则坚韧无比的布匹将整个场地分隔成为大大小小的数块区域。
两人对视一眼。
这里是……
“既然你们通过了第二道试炼,想必会对这个场景有印象。”
一边说这话,楼瑞卿一边来到了高处的操作台上,随后一掌拍在了中央偏左位置。
几秒钟后一阵震动自大地的深处传来,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那只从脊骨中部分岔长出了两组胸腔和头颅的巨型马形妖兽骤然登场。
它的腹部依旧诡异地隆起着。
“第二层,请听题。”注视着训练场内暴怒地往复奔行的妖兽,楼瑞卿朗声道,“请结合第一层得出的结论,将这妖兽腹中的死胎救活。”
第149章 揣摩出题思路 哪料面对步步紧逼的岳莫……
经常混迹于互联网的人想必都见过一张梗图。
梗图的上方写着一道入门款的鸡兔同笼问题, 中间来上一句装模作样的关心——“现在你已经掌握了解开方程的基本技巧,请回答下方问题。”,紧接着就拍了一条连个数字都不带的高等数学公式到你脸上。
最后还要亲切地鼓励一句——“跳跳脚,你够得着。”
看着远处的楼瑞卿, 又往下方望了一眼那终于没有长着诡异人类器官的妖兽, 谭盛风心中默默吐槽,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岳莫隐其实也在同一时间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解密一事上。
他向楼瑞卿问道:“我确认一下,你刚刚用的是‘死胎’这个词吗?”
“没错。”楼瑞卿从操作台上一跃而下来, 接了一个轻巧的落地卸力翻身就到两人身边。
而在翻身的过程中,他右手的衣袖被风撩起,露出了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他手臂上的法器。
是【缚骨】,但是通体莹白且显露出一些贝母纹样的【缚骨】。
“根据我当年的判断,那妖兽腹中的孩子早在半个月前就死掉了。”
岳莫隐眉头微皱,“你的确可以随意出题,但总得出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题目吧?”
在他的印象中, 当年的楼瑞卿将那死胎从其母亲腹中取出后就让人把它拖到了一个类似于工坊一样的地方投入了熔炉。
“那是因为当时我的研究还没有后来这么深入啊。”楼瑞卿没有任何停顿, “换成几年后的我, 就算不能当场让那小家伙站起来, 至少也能续它半条命。”
“但你依然没有亲手实践过你的理论不是?”岳莫隐死咬不松。
哪料面对步步紧逼的岳莫隐, 楼瑞卿竟微微一笑, “是吗?”
这回答什么意思?
是提示吗?
岳莫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好了, 提问到此为止。”楼瑞卿将身一转, 随后整个人隐匿在了再度袭来的风沙中,“很期待二位交出的答卷。”
单手搭在一旁的栏杆上,岳莫隐眼中注视着那狂暴妖兽的一举一动,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
当然, 他所思索的内容并不是如何用从“第一小问”获得的基本技巧去解决“第二大问”的问题。
而是在揣摩出题人的思路。
众所周知,任何题目都不会是凭空诞生的,就算是楼瑞卿所出的这种离谱到家的实践课题也不例外。
如果能找到刚刚那句几乎是违规提示的“是吗?”是从何而来,想必这“第二大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番回忆后,岳莫隐有了答案。
“你还记得我们在其中一副画作中看到的场景吗?”他转头问向谭盛风,“就是梅临渊第一次带楼瑞卿出去的那一副。”
不愧是蝉联“跟岳总在同一个办公室待的最久奖”的谭总助,谭盛风立刻跟上了岳莫隐的思路。
“你是说那两只被梅临渊抓来关在地下笼中的妖兽?”他的言语中带上了几分兴奋,“怪不得当时楼瑞卿说自己的要求‘刁钻’呢,想找到一对孪生妖兽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刚刚楼瑞卿用反问句回答了我的问题。”岳莫隐点头,“他确实实践过自己的理论了,并且亲身证明了它的正确。”
虽然知道了这“第二大问”确实是存在答案的,但谭盛风的高兴很快就过去了。
浑身写满了“我不行”三个大字,他有点丧丧地说:“那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我们要怎么找到正确答案了。”
即使顺着回忆将楼守贤的报告内容全盘默写了下来并获得了楼瑞卿的认可,可谭盛风深知自己本质上还是个知识的搬运工。
好吧,也不能完全说他没有理解,毕竟打小他就接受了非常严格且系统的斩妖知识教学,基础远胜于普通斩妖人,但相比于真正的研究员还差了不少。
岳莫隐自然察觉到了谭盛风的惶恐。
相比于出言安慰,他选择通过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来提供最强的支持。
“明明谜底已经在谜面上了,可偏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轻轻一笑,“待会儿照旧听我指挥?”
谭盛风猛然抬眼,然后立刻欣然点头。
果然,有岳总的地方就是最安心的地方!
*
马型妖兽的铁蹄在沙土上犁出了一道又一道深痕,炽热的喘息从它面庞和胸口不断翕合的开口呼出。
焦躁又狂怒。
它腹中累赘的死胎被另一个日渐长大的胎儿挤到了靠近胸腔分岔的地方。
因为这个胎儿已经死亡,它的肢体自然也变得僵硬无比,硌得妖兽几乎喘不上来气。
此时此刻,这妖兽只有一个想法。
它想要闯出这里只有勉强能维持住它活动用炁的环境,它想要寻求进化与突破。
只有这样,它才有办法大幅调整自己的形态,才能将腹中活着的和死掉的两个胎儿排出来,才能摆脱当前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状况。
就在此时,一股极强的炁如同宣战号角一样从天而降。
仅仅是那股的宛如先遣队一般点到为止的炁就足以让妖兽在自己的胸口再开上两个气口了。
它依次昂起两个头颅,热切且贪婪地看向来者。
阳光打在【取月】的刀身上,然后悉数反射到了妖兽的瞳孔中。
在视野陷入宛如被高温灼烧一般的白色时,那妖兽只觉得一阵剧痛自两个头颅之间共享的肩胛传来。
紧接着,那道剧痛自肩胛向下划到了它的胸骨,又划过了腹部来到了两条后腿之间。
在重力的作用下,妖兽体内的器官连带着包裹着两个胎儿的巨大子宫悉数坠落到了地面上,滚得全是尘土。
施展炁术将子宫连带着那根脐带一同罩住后,谭盛风在向后撤离的同时对岳莫隐发出信号。
“就位!”
收到信号的瞬间,岳莫隐便将早就搭在手上的长弓之上的箭矢射了出去。
那箭矢的顶端并不是常见的箭簇,而是一枚压缩着大量炁的弹药。
与此同时,在箭矢被截断成三等分的箭身的上还固定着另外两枚同样的弹药。
看着那三枚弹药在箭矢主干解体后在所属部分的带领下精准命中对应的铭文并为其充能后,岳莫隐略带遗憾地说:“明明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干脆把配套的枪械也研制出来算了。”
他话音未落,楼瑞卿的反驳声不请自来。
“就这条件,不服憋着。”
果然,虽然人不在现场,但楼瑞卿显然没有停止对自己二人的观察。
甚至岳莫隐可以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可以被称为愉悦和欣慰的情绪。
就像是一位老学究看着自己的学术成果后继有人一样。
岳莫隐丝毫没有说坏话被正主逮了个现场的自觉,反而淡然自若地翻过栏杆依照之前的计划向下方的训练场跃去。
在他下落的过程中,之前被射中的铭文先行一步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无数道由炁构成的细线自石柱时间射出,精准地将那妖兽固定了住。
不同于楼瑞卿所采用的将妖兽压倒在地面侧身露出腹部的捆绑策略,配合着谭盛风预先的准备工作,这次的妖兽的上半身被一左一右地提在了空中,而另外两条后腿则被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
像是一具等待被解剖的活体标本。
而在谭盛风的炁术之下,原本宛如卵蛋般脆弱的子宫、脐带以及那一死一活的两个胎儿完好无损地被保存了下来。
就在岳莫隐落地训练场的同一时间,谭盛风也走了过来。
“岳总,你确定要你来吗?”谭盛风虽然按照之前说好的将取月递了过去,但还是不无担心地看着岳莫隐。
尽管之前在初级考核的斩妖实践的模拟场中,他让岳莫隐动手切下来过一只妖兽的妖核。
但那次是自己已经把那磷鸟打了个九成九才让岳莫隐补的刀。
而接下来岳莫隐要做得操作远比这复杂……
此时已经开启了四重瞳的岳莫隐视野中几乎是一片纯白,他几乎是凭借着落地时那一眼存留下来的方向感在前进。
“当然。”
但是他的步履依然非常地坚定和沉稳。
顺着记忆从由万千丝线构成陷阱的缝隙来到那子宫之前时,岳莫隐发现原本浓郁的炁竟然以那子宫为中心不断地被吸收着,而周围的炁一旦被补充到这个区域内就会快速地被吸走,以至于这块区域内的炁几乎呈现出一种真空的状态。
穿过那半透明的胎膜,他还看见那个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的活胎在身躯表面分布着细小但密集的炁脉,而另一只小上一圈的死胎则如同枯槁般僵硬地躺在一旁。
他提起取月将那层胎膜划开一个口子,原本被撑大的紧绷胎膜瞬间沿着口子撕裂开来并褪到了对侧,将其内两个胎儿暴露了出来。
分出两个简陋到只具有基本人形几乎等同于木偶般的身外身,岳莫隐将一活一死的两只胎儿以背靠背的镜像姿态摆放在一起。
注视着活胎体表的炁脉回路,岳莫隐用刀尖挑开了死胎的皮肉,又用刀刃割断了筋肉,最后小心翼翼地从死胎的深处找到了那枚小小的深黑色妖核。
那妖核周围的骨头与肌肉甚至还保留着一丝柔软。
根据刚刚的操作,他重新思索了一番下刀的路径,然后对活胎动了手。
不同于毫无反应的死胎,在被刀尖接触到的第一时间那活胎就开始反抗了。
尽管还没有像母亲那样长出尖锐的牙与坚硬的蹄,但它已经会下意识地用着相关的招式去攻击岳莫隐。
奈何当你弱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反抗都显得那么有趣。
岳莫隐只是轻轻一抬长腿就将它的攻击悉数躲掉了,然后顺脚给它来了个临时性的物理麻醉。
很快,另外一枚妖核也被剖了出来。
两枚形状几乎完全一致的妖核被摆在一起,连从上边长出来的炁脉都那么地相似。
可奈何来自活胎的那枚炁体流转熠熠生辉,而来自死胎的那枚沉寂萧瑟一触即碎。
即使是非常认可达尔文进化论的岳莫隐也不得不在看到这番对比时心生“命运,何其不公平”的感慨。
紧接着,他将两枚妖核贴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场外的谭盛风激活了某一种均匀分布在周围石柱之上的用于“祛湿送风、活炁提神”铭文。
当然,这里的铭文无论是从效率上看还是从效果上论,都比楼守贤演示文档里的铭文强。
霎时间,一股流向极为规律的风自训练场中涌起,将周围的沉闷空气连带着炁一起卷上了天。
在感觉到周围易于吸收的炁骤然减少后,那活胎瞬间转移了重点。
原本只是相互贴合接触着的两枚妖核突然开始融合。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吞噬。
虽然不好吃,但总比没有强。
因为是来源于孪生的妖兽,所以这两枚妖核之间没有产生任何的排异反应,甚至连最为细小的炁脉都相互吻合着。
在活胎妖核以及炁脉的的牵引下,那死胎居然向活胎移动了起来。
当被岳莫隐剖出来的部分融合完毕后,就轮到那些深埋在死胎血肉之中的部分了。
原本还各表一枝的妖兽竟然开始以活胎为主体地“合二为一”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部分被活胎吸收,那死胎部分居然被反哺着有了变化。
就在它的眼皮产生了一次极为细小的颤抖时,一道极为突兀的响指骤然在训练场的上空响起。
“剩下的垃圾时间就跳过了。”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出现的楼瑞卿对着岳莫隐和谭盛风二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二位,请上座。”
第150章 正确的系数 “竟然是他。”楼瑞卿先是……
不同于从从第一层上到第二层时候, 岳莫隐和谭盛风还需要登上一种能被称为“楼梯”一样的结构。
在楼瑞卿话音未落之时,两人所在训练场的沙土地面开始从小到大由慢及快地向下方陷落而去。
等到场景再一次平稳下来,两人竟然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房间里。
老式的家电、带有纹样的玻璃、铁质的细扶手,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然而有一样事物能够令两人十分确信自己确实是“上”了一层的——一扇开在沙发后方的窗以及窗外的申楼兰。
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上”到第三层的时候, 原本阖着眼睛的申楼兰陡然睁眼, 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它那几只莹白的瞳孔中倒影的却不是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 反而是……
用漆木托盘端着一只经典英式茶壶以及三只同系列茶杯, 楼瑞卿从申楼兰的面前端端走过,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后先行一步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喝茶。”
说话间, 三只茶杯已经被他注满了清透的浅红液体。
事已至此,岳莫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拉着谭盛风并排坐在了另一条沙发上。
“速度快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楼瑞卿左手托着杯托,右手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但一想到你们的身份,又感觉挺合理的。”
岳莫隐单手拿起杯身将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向楼瑞卿问道:“我有点好奇, 为什么你对于身份这种东西这么看重?”
“你能说你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受到优待吗?”楼瑞卿选择用问句回答问句。
然而不等岳莫隐说什么, 谭盛风先行开了口:“他没有。”
楼瑞卿不言语, 但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他不信”。
谭盛风偷偷瞄了岳莫隐一眼, 迟疑了几秒后, 小声补充道:“……就算有, 可能更多的是负面影响。”
或许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过于诚恳, 以至于楼瑞卿不得不相信了这番说辞。
“不能吧?”楼瑞卿兴趣盎然地打听, “你们谭家倒台了?”
“这个没有。”
“那就是你们违约出山引起公愤了?”
“这个也没有。”谭盛风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啊?”
“因为他一看就是那种很强势很有主见,而且极具行动力的人。”楼瑞卿打量着岳莫隐,“这种人居然会心甘情愿当你的徒弟, 想必是有所图谋所以选择了蛰伏。”
“那你想错了。”岳莫隐替谭盛风说出了真相,“距离我第一次接触斩妖,还不到一年。”
是有图谋不假,但肯定跟楼瑞卿所设想的大相径庭。
毕竟任凭楼瑞卿如何聪慧,也决计想不到系统的存在。
不到一年?
楼瑞卿瞬间来了精神。
这个家伙,在这个年龄,居然用不到一年的时间,通过跟着谭家人系统学习就达到了连破自己几道试炼的水平。
如果能再早些被挖掘出来,那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此刻,楼瑞卿对于睽明谭氏的好奇心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只可惜能与这个家族交流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仅有的一次机会还因为自己跟踪梅临渊而错过了。
但没关系,值得。
“茶喝完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楼瑞卿没有再给岳莫隐续上茶水,反而站起身,“那么就终于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这第三道试炼是什么?”
将目光从不远处的黑板上收回来,岳莫隐抢在楼瑞卿自问自答前说:“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楼瑞卿点头示意岳莫隐继续。
“解开第三道试炼后会发生什么?”
虽然岳莫隐说这话的时候使用的是问句,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已经知道自己所提问题的答案了。
谭盛风敏锐察觉到了岳莫隐的微妙态度,但他多少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你俩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啊?
冷静,谭盛风你要冷静,就像在“第二大问”里岳莫隐所做的那样思考。
当你在考场上遇到一时间摸不清考点的题目时,可以尝试通过逆推的方法去揣测出题人的意图。
结合“第一大问”和“第二大问,”很明显目前设置的试炼内容都跟楼瑞卿个人研究的重大进展有关。
第一大问的核心是找到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
第二大问的核心是结合第一大问的理论,以妖兽炁脉为核心驱动,将原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死胎与活胎结合。
那么这第三步……
“是要找到斩妖人跟妖兽融合的方法吗?”谭盛风瞳孔剧烈颤抖着,好像对自己推理得到的答案感到极端怀疑。
楼瑞卿长吸一口气,叹道:“我真的真的特别喜欢跟聪明人来往。”
“那么,作为对聪明人的奖励……”
说话间,他走到了黑板前,写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并在其中一个公式的开头圈了一下。
“其他的部分就免了,反正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现在你们需要在这里填写上正确的系数,并证明它是正确的。”
将粉笔抛到一旁,楼瑞卿后退半步看着满黑板的公式,喃喃道:“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实验,也是众多失败的实验中最令人震惊的一个。”
“只是,我没能从这个实验里活下来。”
“不然现在你们的教科书上应该有我的名字才对。”
通览楼瑞卿所写下的内容,有两个数字反复地在谭盛风的视野中出现。
,一个是“32”,另一个则是“67”。
32和67……
32和67!
电光火石之间,谭盛风突然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两个数字如此敏|感。
【“虽然我并不确定系数是什么,但结合之前的模型和案例分析,我可以确定这里一共就只有两个选择,32和67。”】
【“但我在论文里后续推演使用的都是67。”】
【“如果我能够不在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挺过来,我会亲自更正论文中的数字。”】
【“要是我没挺下来,那你们拿到的就是正确的数字。”】
“32。”谭盛风脱口而出,“这里的正确系数是32。”
“理由呢?”
楼瑞卿可以接受“投机取巧”但他不接受“撞大运”。
“虽然我确实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这个数字的出处跟第一层我给出的解答的出处是一样的。”谭盛风坦诚道,“都是我从楼守贤那里得来的。”
“因为这是他在一番实验后亲口认定的数字,所以我相信,这个数字一定是正确的。”
尽管谭盛风给出的回复跟楼瑞卿期待中的内容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有一个词完全吸引了楼瑞卿的注意力。
“你说,这个人叫什么?”他说话的口吻中有着一丝几乎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谭盛风眨眨眼,按照楼瑞卿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并附上了一些细节。
“楼守贤。守约的守,贤者的贤。”
“竟然是他。”楼瑞卿先是呼吸一滞,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真的是他。”——
“喂,那边偷橘子的小家伙。”
站在橘子树下的楼守贤先是快速地把几颗橘子塞到了缝自己连体裤前方的口袋里,随即捂着口袋非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说话的家伙。
“左转,朝前走十步,向左走三步,然后往下看。”
顺着指示,楼守贤顺利找到了说话的人。
正是已经被关进地牢许多年的楼瑞卿。
看着对方的状态,楼守贤突然支棱了起来,小脖一梗道:“没。让随的。”
说完这句证明自己清白的话后,他转身就走。
反正对方出不来,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你是想说,你没有偷橘子?是大人们让你随便找点事情做?”
楼瑞卿确实出不来,但楼瑞卿确实听懂了。
楼守贤猛然刹住脚步,回身频频点点头。
这还是第一个能从他碎得不成体系的只言片语中领会他想表达内容的大人。
为了表达对这人的赞许,他慷慨地打开口袋从里边随便了两个橘子出来。
“选。请。”
“你请客还让我先选?这么大方?”楼瑞卿笑道,“不过我没法越过这道护栏,麻烦你把你左手那个橘子递给我吧。”
左手的橘子……
楼守贤低头看向了那个主体是黄色的但靠近梗部的皮还泛着青绿的橘子。
太好了,一看就不好吃!刚好还送出去了!
将被指定的橘子递到楼瑞卿的受众,楼守贤自顾自剥起了他右手里的那个金黄的橘子,然后耀武扬威地将所有果肉一把塞到了嘴里。
下一秒,橙黄的果肉就被他喷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瑞卿极不客气地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身为大人的自觉。
笑完,他示意楼守贤伸手来接自己剥好的橘子。
“这个是甜的,你尝尝?”
楼守贤全身上下都写着“怀疑”。
“没骗你。”楼瑞卿无奈地以身作则将其中一瓣橘子吃了下去,“你看,我就没事吧。”
楼守贤将信将疑地接过橘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瓣儿咬开了一个小口子。
清甜甘美的汁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真的是甜的!
看着那边狼吞虎咽的楼守贤,楼瑞卿见缝插针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楼守贤。”
这三个字的名字是楼守贤为数不多能说完整的词了。
“好的,楼守贤。”楼瑞卿循循善诱,“想知道怎么分辨那个橘子是甜的,哪个是酸的吗?”
刚刚被橘子的酸味儿狠狠攻击了一番的楼守贤立刻点头如捣蒜。
“想知道秘诀,那你从现在开始要听我指挥。看到那边那颗长着一朵白花的草了吗?把它的叶子扯下来。”
虽然完全不懂为什么对方要自己这么做,但为了得到那分辨橘子味道的秘诀,小小的楼守贤不疑有他立刻照搬。
看着楼守贤一颠一颠跑开的身影,楼瑞卿原本挂着笑容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按照上一次的约定,前天梅临渊就应该回到楼家,协助自己准备最后的实验。
可直到现在那家伙都没个影子。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步了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个大哥大或者小灵通什么的,好歹能有个音信啊。
等等……
就算对方有设备,现在的自己也没办法联系到对方啊。
猛然反应过来的楼瑞卿苦笑一下。
难办。
这是或许他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机会去进行一场最高规模的盛大实验,错过的话他真的会懊悔一辈子。
看着完成任务正在跑回来的楼守贤,楼瑞卿又恢复了之前的和善模样。
要做两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