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榻下玉GB > 15、桃花2
    虞白静静坐着,燕昭叫他不要动,他就连头也不抬一下。

    亭外吹来的风有些冷,吹在他身上,内外一起发凉。

    燕昭记性真好,他心想。

    连八年前一场宴会上都有谁,别人吃了什么点心,都还没忘。

    却不记得他。

    也真温柔,握着帕子给人擦眼泪。

    对他就那么冷冰冰,命令他不许哭,还说再哭就把他赶出去。

    亭外的风像是在往他胸腔里吹,吹得他呼吸都变得滞涩。酸楚一股股涌上眼眶,他紧紧闭着眼睛,强行咽下。

    等泪意缓了些,他一抬头,却发现身前已经空了。

    他心口一紧。

    恐慌和忐忑瞬间席卷,他感觉心脏都像被攥住了,视线追出去,才看见长亭拐角处一抹玄青一闪而过,消失在视野尽头。

    燕昭要去别处吗……

    为什么不带着他?是……忘了吗。

    惶恐蓦地激发勇气,他站起身,想要跟过去,却被守在小亭外的侍女拦住。

    “请公子在此处稍等。”侍女低着头,“这是殿下的吩咐。”

    “……好吧。”

    虞白一怔,刚升起的那点勇气一下散了。

    原来不是忘了。

    是他可有可无。

    他走回炉边,慢慢坐下。

    寒风兀自吹着,落在他身上,他却不觉得冷了,心里空空的,只剩麻木。

    就在这里等着吧,他想,反正他也帮不上她什么,就乖乖听话吧。

    忽然,亭外风向一旋,一股酒香顺着风掠过他鼻前。

    闻着……很辣。

    他蹙眉回想,依稀记得那位年轻妇人说这是椒酒。

    可这味道……

    不太像。

    他抬头看了眼,小亭外的侍女都低着头,没人看他。

    安静中,他膝行几步靠近炉边,端起燕昭刚才用过的酒杯闻了闻。

    酒气入鼻,他一下皱起了眉。

    这酒不对。

    花椒辛香掩盖之下,酒味浓烈,分明是后劲强横的烈酒。

    杯子已经空了。

    她喝了一整杯。

    虞白一下悬起了心。

    燕昭酒量如何他不知道,但她喝完酒就离开了,是不是已经眩晕难受?

    这又是在别人府里。

    当初宫宴上,他就隐隐觉察这个张太傅居心不良。他会不会是有什么谋划?

    一瞬间什么委屈都消失了,他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一个想法。

    燕昭有危险。

    他要去找她。

    但是……

    虞白抬起头,看向守在亭外的侍女。四个人,他无论如何是无法强闯的。

    他急得心跳越来越快,视线四下寻找,最终落在圆亭朝向花园的那一面。

    花园里满植冬青,哪怕是冬日也十分茂密。

    如果他从花园离开,有植被遮挡,应该没人会发觉。

    他又朝屏风外看了眼,侍女们都低着头,或许是觉得他不重要,没太提防他。

    担忧和紧张混乱翻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挪到圆亭边沿。

    然后一翻身,悄无声息消失在护栏外。

    圆亭高出地面六尺有余,尽管有冬青和雪垫着,虞白还是摔了个结结实实。

    膝盖狠狠砸在地面,手臂也撞得生疼,他瞬间感觉眼前发黑,呼吸都有一瞬停滞。

    但没发出半点声音。

    伏在地上缓了片刻后,他强撑着起身,朝花园外跑去。

    燕昭早走远了,他只能凭着记忆里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摸索。

    他一边找一边想,若他们有什么谋划,也必定不会在宾客众多的地方。

    他往安静的地方找,应该没错。

    他忍着身上的痛,沿着小道不停往前走,视线梭巡过一处处花厅、厢房、渡廊。

    四处寂静,一无所获。

    焦灼不安愈发升腾,他不自觉脚步加快,可下一瞬,又猛地顿住。

    窄道前方,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虞白僵硬地低下头,慢慢后退。

    “……徐大人。”

    -

    另一边,燕昭跟着徐嫣走着,步伐悠然,甚至有余心装出些醉酒模样。

    装着装着,她真感觉酒劲泛了上来。

    烈酒的热伴着花椒的辣,从上腹一点点蔓延开来。

    倒挺舒服。

    暖呼呼的,四肢百骸都在温热中舒展,但她莫名想攥个冰一些的东西在手里。

    她抬手往侧后一抓,却什么都没抓到,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空空。

    本该跟着她的少年不知去了哪里,小道上安安静静,只有几个侍从。

    燕昭眉头微皱。

    是趁她没注意跑了,还是……

    但她本能觉得,他没那个胆子乱跑。刚才威胁要把他赶开时,他肩膀抖得那么厉害,羊羔似的。

    那……

    就是被张府的人扣下了。

    她心中了然,已经把张为要打的算盘猜了个七八分,接着收回视线,看向在旁引路的徐嫣。后者显然心虚,对上她视线一下就逃开,头埋得更低了。

    “徐嫣,你……”

    燕昭刚想说她还有最后机会坦白,声音就停住了。

    小道已经走到尽头,徐嫣微微倾身,抬手引向前方。

    “殿下,到了。”

    她声线平平,像个人偶,“里头一切都已安排好,有人伺候,还请殿下好好歇息。”

    燕昭看了眼面前的厢房。

    房门紧闭,里头点着烛灯,光影绰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心里冷笑,没急着上前,而是停在徐嫣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是吧?”

    徐嫣一怔。

    她眼圈还红着,片刻前的泪痕尚未干透。水汽遮掩之下,她眼神犹豫不明,缓缓启了启唇,最终还是低下头。

    “殿下……请。”

    燕昭轻笑了声,摇了摇头。

    然后上前几步,一脚踹开厢房门。

    厢房里布置精巧,一片温香暧昧。

    一个年轻男子跪在门后,衣衫半敞,低垂着头,意味直白。

    但她看都懒得看。

    “滚。”

    她大步入内,袍角一掀,在正座端方坐下,沉声开口:“叫张为来。”

    -

    冷风涌进厢房,瞬间吹散暖香热气。

    鼻前清净了,燕昭才觉得烦躁消散了些,匀出心思揣摩起来。

    虽然引她来的是徐嫣,但做下这事的只会是张为,见徐宏进送来的人得她青眼,就坐不住了,也琢磨起花招来。

    看来她先前的两次挑拨,效果尚可。

    张、徐两人在朝中纵横多年,根深蒂固,尤其是前者,哪怕现在没了实权,也不是说铲除就能铲除的。暗疮先从里头烂,她打算先引他二人离心内斗。

    张为一身傲气,徐宏进满腹野心。她踩一捧一,不管是前辈打压后辈,还是后者拉下前者,对她来说,都有益无害。

    在心里盘算好了,回神才发觉酒劲涌了上来,热得心躁。燕昭不自觉搓了搓手指,问厢房外的侍从:

    “人呢?”

    她想要攥着点冰凉的东西在掌心。

    比如,那把玉扇骨似的手指。

    门外守着的人都是她从公主府带来的,迅速应声,去亭中找人。

    然而,片刻后侍从回来,却带了个让她意外的消息。

    “回殿下……玉公子不在亭中。”

    “不在?”燕昭忍不住皱眉,“他能去哪?派人去找。”

    难道是她猜错了么,她心想,竟然敢一个人乱跑。

    那副胆小怯懦的样子都是装的?

    还没等来她想找的人,张为先到了。

    大概是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他脸色十分难看,堆着尴尬笑意,敛手站在厢房门外。

    想开口,但看见燕昭面色不虞,又收了回去。

    晾着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燕昭才出声。

    “张太傅这是何意?”

    她抬手指了下厢房里暧昧的布置,“本宫看着,不像太傅的风格啊。”

    “怎么,太傅不服老,学起年轻人那套了?”

    话说得委婉,但对于一向清高的张为来说,几乎等于羞辱。

    他一下子面红耳赤,但碍于心虚,又不敢强辩,眼睛一转,就找到了借口。

    “殿下恕罪!这都是……都是内子动错了主意,想着体谅殿下辛劳……”

    说着,他朝徐嫣一挥手,沉声斥责:“跪下!叨扰殿下安宁,你还不叩头请罪?”

    接着又转向燕昭,说一些“实无此心”、“殿下明察”之类的话。

    燕昭静静看着他拙劣地找着借口,又看着徐嫣面无表情地伏地请罪,良久没有出声。

    直到张为把各种理由找遍了,快要说不出话,她才开口。

    “张太傅,有的事……”

    刚说到一半,她声音就被打断。

    “殿下,玉公子到了。”

    厢房外,一身白的少年垂着头站定,明明穿得那么厚,却还是显得纤细又脆弱。

    不知是冷得还是什么,看起来身子都止不住瑟缩。

    燕昭扬起一点笑,朝他招招手。

    “阿玉,过来。”

    门外,张为脸色愈发难看。

    他只是试探就遭了训斥,而徐宏进送去的人却倍得青眼。

    这已经不是单纯送‘礼’的范畴。

    他混迹官场数十年,这里头暗含的意思,他还不清楚?

    先帝从明面上将他赶下牌桌,而面前这位长公主,借着摄政权在手,想把他彻底驱逐出局。

    他面上不显,但在心里暗恨。若非先帝削他实权,女儿又在宫中急病薨逝,断了宫内外的联络……

    哪能有她在这耀武扬威的份?

    但眼下无法,他再不甘也只能忍着。

    他攥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怒气几乎爆发,叫嚣着想找个抒发口。

    然而,像是嫌他今天受的屈辱还不够似的,厢房里,燕昭再次开口,意味深长。

    “张太傅,有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办吧。”

    她一只手将那个少年揽进怀里,朝外头命令:“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