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离山海关十里地,因这里是要塞,四周不许遮挡,离着这些距离,天气若是好,也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城墙。
这时候的山海关雄伟壮观,跟千年后饱经风霜的山海关可不一样。
顾佑安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看够了才转身往东南方向走。
驿夫说了,那边一片沿海的地儿住的都是渔民,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五六里路,那边有个集市,要买什么,去那儿就对了。
路上没有其他行人,走到一片林子里,顾佑安短暂消失又出现,再出现时,她肩上背着一个竹篓,怀里揣着二十两银子。
这会儿快中午了,赶早市卖鱼虾的走了许多,顾佑安到时,剩下的没什么好东西了。
“大爷,你这缸里的鱼怎么卖?”
那卖鱼的大爷听出顾佑安口音不是本地的,猜他或许是跟着商队过来的,也没欺负他:“小子,我这些都是清早捕来的海鱼,新鲜着呢,你若是要,剩下这几条大的小的你若是都要,给我三十文钱,都拿去。”
水缸里的鱼半死不活,不过顾佑安也不在乎这些,她买了海鱼也只会丢冰柜里冻着。
“可给收拾?”
“给收拾。”大爷哈哈一笑,露出两个黑洞的牙,高兴道:“小子会看人咧,老汉我杀鱼的手艺别人都比不了哦。”
屋檐里头正是一家卖干货的,掌柜听到这话,半趴在柜台上哈哈大笑:“李老头真敢说,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海上讨生活怕什么风大,就怕没有鱼咧。”
顾佑安评判不出大爷杀鱼手艺的好坏,不过瞧着挺利索的,顾佑安自己肯定没这个手艺。
没有买主上门,里头掌柜闲得没事做,跟顾佑安搭话:“小哥,你买这五六条鱼家里一顿可吃得完?”
“家里人多,或许还不够。”
掌柜也听出她口音是外地的,又见她这般说,也猜她是跟着商队来的,顿时说话都热情了几分,道:“要吃新鲜的海鱼呀,这会儿在市场上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你若是不嫌路远,从市场东口出去,往村里走一走,有些人家这会儿出海才回来的,家里肯定还有鱼。”
顾佑安谢过掌柜的好意。
掌柜热情推销道:“你们可要干货?我这儿海菜、干鱼、干虾都是便宜卖的,买得越多越便宜,以往从关外回来的商队都爱来我这儿买。”
顾佑安打量这家海货铺子,小小一间,一看就不像是常跟大商人做生意的,不过铺子里头的货整理得很齐整,也很干净,看着就赏心悦目,可见掌柜是个认真做生意的。
顾佑安指着墙角晒干的海带:“这怎么卖的?”
“昆布呀,我家昆布跟别家可不一样咧,我家昆布都是我亲自去渔民家选的,不是肉厚干净的都不要。《药书》里有记载,昆布有软坚化痰,利水消肿之效,可是药食同源的好东西,听说在京都洛阳城里,一斤昆布能卖一两银子一斤呢。”
耐心听掌柜吹嘘完,顾佑安问:“您怎么卖?”
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头,笑道:“昆布在海里可不好采,晒干了保存也需费些事,你若是要的多,我算你是二十文钱一斤。”
“十文。”
掌柜急了:“嘿,你这小子,砍价哪有对半砍的?我这一斤干货能泡出好几斤呢,一斤干货至少十八文。”
“十文。”
“不行,十五文一斤,我的底价了,可不许再砍价了。”
“十文。”
掌柜顿时明白了,这小子不好忽悠,就说:“十二文,不能再少了。”
顾佑安不知道这个价格是贵是贱,不过她会看人脸色,见确实没得少了,就点了点头,买了三十斤。
掌柜顿时笑了起来:“小哥你等着,我给你称来。”
掌柜拿麻袋装货去了,这边几条鱼杀好了,大爷把鱼串草绳上交给她,小声说:“你若是去村里买,还能便宜些,只是村里自家的昆布没有精心挑选过,不如铺里的好看,味道是一样的。”
顾佑安谢过大爷,问道:“你家有昆布要卖?”
大爷笑着说:“我家存了几十斤,你若是要,十文钱一斤卖给你。”
顾佑安没空去大爷村里,就婉拒了,大爷走时还有点遗憾,叫她下回有空了去南边石头村找他。
顾佑安买了三十斤干昆布,提着几条杀好的海鱼出集市,在外头林子里转了一圈,又背着空背篓去东边渔村,刚巧碰上回村的渔民,买了几十斤新鲜鱼虾带走。
冰柜里原本就装满了各种冻货,这些鱼虾装进去后,彻底塞满了。
过了午时,顾佑安又去了集市一趟,从上午那家干货店里又买了许多干鱼干虾,又私下在店家那儿买了两斤盐,花了将近十两银子。
米粮空间里原本就有,不必买,等到了松江城,这些存货估摸着够他们一家人吃到明年开春了,趁过冬,一家子也能养一养身子。
厨房没地方放这些干货,顾佑安把东西堆放到一楼中药铺的柜台上,扭头看到柚子为开店买的那些东西,桌椅板凳、粮食、蔬菜、铁锅、纸巾等,如今都便宜了她。
也不知道柚子如何了,若是知道她失踪,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了。
顾佑安去楼上衣柜顶上翻出来一床用旧了的棉被,叠好塞背篓里,外头又盖着一件他爹的旧衣裳遮挡。
顾佑安刚从空间出来,看到左前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她连忙躲在树后,不敢叫人瞧见。
过了会儿,顾佑安偏头一瞧,那两人还未走,仔细再看,顾佑安见那两人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人好似是李洪文的小妾张氏。另一个身量颇高的汉子顾佑安不认得,但肯定不是李家人。
又等了会儿,等那两人走了,顾佑安才慢慢走回驿站去。
这会儿半下午了,四家人都不敢在外头逗留,一个个都陆续回驿站了。
同住一个屋,顾佑安随便一瞧就能猜到,各家都准备不少御寒的衣物。
田家父子和顾稳父子一块儿出行,也是一块儿回来了,两家都买了几件半旧的棉衣棉裤。
只看外观,每件衣服裤子上都是补丁摞补丁,再上手捏一捏,里头的棉芯子都结块儿了,这如何抵挡得住风雪?
这样的衣裳,以前家中下人都瞧不上,如今白氏抱在怀里如获至宝:“也不坏,多少能抵挡些风雪。可买了鞋袜了?”
“买了,就是为了买好些的鞋袜,我才做主去当铺选了这些便宜的棉衣。左右棉絮不暖和还能往里头塞些芦花,也不妨事。”
田清德卸下肩上的背篓,里头的鞋子都是正经保暖的棉鞋,其中甚至还有一双杂毛皮拼的短靴子,这是专门给白氏准备的。
“寒从脚底起,你身子骨又不好,我不忍心你受冻伤了脚。”
白氏看着这双丑陋的皮鞋子忍不住垂泪,心中暗暗发誓,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全家人完完整整地到达松江城。
杜氏牵着阿萱回来,手里还提着买来的一条鱼,阿萱手里捧着海边捡来的许多贝壳。
“啊呀,这是哪里来的?白姐姐,这是你家的?”杜氏看到墙角摆着一个没见过的背篓,背篓里装着一床半旧的棉被,忍不住惊呼。
白氏笑道:“哪是我家的,这是你家的,你家安安买回来的。”
杜氏眼睛冒光,把手中的鱼放陶罐里,连忙过去瞧棉被,嘴里还忍不住道:“花了多少钱?谁家肯卖的?”
杜氏知道安安空间里有家里带来的棉被,只是那些棉被都是新的,若是拿出来,肯定轮不到他们自家用就被差役拿走了。
昨儿晚上杜氏还在想,活人不能叫尿憋死,若是不得行,悄悄买几件旧棉衣拆了填上自家棉被的棉絮,再用一路背来的芦花做一床棉被且用着。
这旧棉被好呀,里头不知怎么样,外头的棉絮都看不出白色来,虽值些钱,到底不值得那些差役撕破脸来抢。杜氏真是越看越觉得好。
顾佑安轻咳一声:“您放在我这儿的银钱都叫我花了。”
“不坏不坏,花了也就花了,就是到了松江城,也是要花银子买被子的。”
到了松江城,有保暖的新棉被用,这旧的拿去做垫子使也是好的。
明面上,田家和顾家采买御寒的衣服鞋袜抠搜得很,斜对角的苏家和李家倒是大方,一个个都准备了一身暖和的衣裳,唯独只有小妾张氏,还是一身单衣。
傍晚各家人都回来了,黄差役过来点了人头,扭身又走了。
这里鱼虾便宜,今天各家都煮鱼虾吃。去厨房借了厨刀把鱼切成段,丢清水锅里煮,这样就很好吃了。
煮饭时,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正在折腾什么东西,顾佑安伸头过去瞧,顾文卿小声说:“这是鹿筋,从关外过来卖皮子的一个猎户手里买来的。”
顾佑安心领神会:“要做弓箭?”
“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跟黄差役他们商量。
几人正说话时,门外头两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李家那小子突然号啕大哭,嘴里还有血。
柳氏忙冲出去骂:“小丫头片子敢打我孙子,我……”
杜氏像母老虎般冲出去,一头撞开柳氏:“你要怎么样,你还敢打我女儿不成?你敢碰我阿萱一个指头,我跟你拼命。”
柳氏力气远不及杜氏,被撞了仰倒,柳氏大怒,指着小妾张氏就骂:“下贱东西,你家主母被人打了,你还不上前帮手,死人不成?”
张氏慌了手脚,我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文旦的亲娘,柳氏的大儿媳谢氏抱起儿子心疼坏了,看着顾家人冷笑一声:“你们家丫头打了我儿子,不给个说法?”
顾稳抱起小女儿:“说给爹爹听,怎么就打起来了?”
阿萱气愤,指着李文旦大声说:“他是坏人,他抢我的贝壳。”
柳氏冷嗤:“贝壳而已,当什么好东西,可见是眼皮子浅的。”
“我呸,抢了就是抢了,抢东西难道还分高低贵贱不成?你家少家教,还恶人先告状,可见是祖宗根上就坏了,老的贪污受贿,搞得太湖决堤,一气害死几万百姓,小的小小年年就知道当强盗,你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杜氏怒火中烧,若不是白氏拦住,她还要上前踹那柳氏一脚才解气。
这话说得很不给人脸面了,李洪人顿时脸黑如锅底,不等柳氏再回嘴,李洪文怒斥柳氏道:“够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边吵闹,那边驿夫不耐烦道:“不想住屋里就滚出去,惹恼了住驿站的大人们,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下被打断,也没了再骂的气口,杜氏把小女儿从顾稳怀里抱过来,进门去了,进门时路过李家大儿媳身边,还冷哼一声:“好狗不挡道。”
李家大儿媳被气的呀,看了公公一眼,到底不敢再张嘴,憋的说不出话来。
顾稳话冷脸冷:“李兄,同行一场,过往如何且不提,日后还望你看管好家中女眷孩童,少生是非。”
李洪文也觉没脸,拱手微微点头,扭头进去了。
阿萱趴到姐姐怀里,笑嘻嘻塞给姐姐两个贝壳:“我选了几个最好看的,这些给姐姐。”
顾佑安抱着阿萱,捏捏她的细胳膊:“怎么打的,可把自己打疼了?”
“他抢我的东西,我拿头撞他,我不疼。”
顾文卿无奈,小妹尽跟娘学,就知道拿脑袋撞人,姑娘家这样可不好。
顾佑安小声鼓励她:“撞得好,以后别人若是欺负你,你也撞他。”
“嗯,我记得了。”
一场孩童闹剧,苏家人在一旁看着,苏光意味深长地看夫人陆氏一眼。
陆氏轻哼,她难道不知道李家是小人?不知道柳氏是个缺调教的?
可有些事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左右欺压不到她头上来。
柳氏没脸,这会儿对着小妾张氏撒气,嘴上骂张氏不会做事,不知道看好家里小主子,骂了且不算,还往张氏胳膊上狠掐。
当着这么多外人在,真是一点当家主母的脸都不要了。
张氏眼含热泪,偷偷看李洪文,李洪文皱眉:“天快黑了,饭还做不做?”
哼,柳氏一扭身走了。
杜氏看不过,冷笑道:“有些人呢,都流放了,就差送去边关充做营妓了,还当自己是什么高贵人不成?整日骂这个欺负那个,若是换成个气性大的,非得往锅里吐口水不可。”
田二郎乐了,笑着接话:“换成我,我叫他天天吃尿煮野菜,粪炖饼子。”
顾佑安顿感一阵恶心,无语地看着田二郎,晚食还吃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