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念念勿忘 > 第20章【VIP】
    第20章 这个冬夜她和赵涟清,即使融化,也要……

    沈念来到殡仪馆后,看到的便是赵涟清闭着眼睛坐在冰棺旁,脸色苍白如纸。

    心中立刻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恐慌,她不知从生一股蛮力,竟一下子挣脱叶阿姨的手掌,冲到了少年面前。

    他身上一片冰冷,嘴唇苍白,哪儿还有昔日温柔的模样?

    沈念立刻扑到哥哥身上,拼命地要将他晃醒。幸好在她打雷般的干嚎下赵涟清的确睁开了眼睛,但他很明显是吓醒的,整个人呆若木鸡般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念念?”

    一个晚上没见,赵涟清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声音沙哑,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像是一支干涸的河床。

    “哥哥,哥哥……”

    小姑娘抱住眼前的少年,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才稍微安心一些。赵涟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问她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哥哥不在,我睡不着。”沈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想你,也想赵叔叔。”

    赵涟清沉默不语,只是将她抱紧了些。

    兄妹俩好好温存了会儿,小姑娘被抛弃的恐惧感才稍微缓和了点,爬到了他的腿上,像只小猫一样窝进了他怀里。赵涟清将她抱稳,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椅子上。

    这时,赵涟清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向门口望去。

    叶阿姨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两个人,不知看了多久。她冲他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他匆忙把沈念送到了叶琦家,麻烦人家照顾了一晚上。赵涟清本想起身道谢,但女人却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老叶。”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拯救赵涟清的,只有沈念。唯一能够安抚沈念的,也只有赵涟清。

    这对没有血脉的兄妹,像是双生的并蒂莲,互相缠绕着、依存着,没有人舍得将他们分开。

    女人走出大厅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挤在小小的椅子上,像是两堆苍白的雪,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即使融化,也要融化成同一滩水。

    ……

    当天,沈念和赵涟清都没有再回家。他们作为赵刚的孩子,需要在大厅里守灵。赵涟清已经两夜未曾合眼,眼底冒着红血丝,却毫无困意,有条不紊地张罗着第二天一早悼念会的大小事宜。

    沈念一开始还有些难过,看着老赵的冰棺,眼泪掉了一次又一次。但是赵涟清那么忙,她不能再添麻烦,只能把眼泪都抹在袖子上。后面袖子都湿透了,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她冷得浑身发抖,迷迷糊糊地蜷缩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大厅已经冷清下来,冰棺旁的长明灯散发出来的暖黄色的光。

    那团光好温暖,与

    这个漆黑寒冷的冬夜格格不入,更像老赵带她回来的那个鸡蛋黄一样的夏天。可是那个夏天,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夏天,都不一样了。

    她再次领会到了生活的残酷之处,只是这次,她感到怅惘,像是遗憾像一枚纺锤旋转着,在她的心头钻了个洞出来。

    “饿不饿?”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面前出现了一只热烘烘的糖包子。沈念抬起头,看到赵涟清的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挂着一些雪花,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自己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小姑娘点点头,将白胖胖的糖包子接了过来。

    “哥哥你去哪儿了?”

    “去买晚饭,你尝一口,好吃吗?”

    刚才照相馆的老板连夜做好了遗像,给他开车送了过来。赵涟清本来想给钱,老板死活不收,一边抹着泪一边感慨着走了。于是少年便抱着遗像回到了殡仪馆,清瘦的身体走在雪地上,肩头上落满了雪花。

    值守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跟他说附近有家24小时开的便利店,可以买到热乎宵夜。

    赵涟清摇摇头。

    “你不吃,那你妹妹呢?总归给她弄点吃的。”

    说到这里,少年这才应下来,将遗像放好后出去买了两只热包子,两杯热豆浆。滚烫的东西落在手里,他竟然有些难以承受,大抵是这两天接触了太多冷冰冰的东西,他都忘记温度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看着沈念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赵涟清似乎终于回到踏实凄寒的现实。他也掏出了自己的那只,坐在沈念旁的椅子上,陪她一起吃。

    两个人就这样吃了这两天为数不多的一顿饭。他们看着躺在冰棺里安静的父亲,和外面苍茫的大雪,让滚烫的糖浆在舌尖蔓延。

    太甜了,包子太甜了,让他们无法忍受的甜,不合时宜的甜。

    甜得只吃一个就饱了。

    但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怎么饭量这么小呢?他几乎像是将暄软的包子硬塞进砖墙缝里一样塞进自己的胃里,等这热乎的东西落进胃袋后,才有种活着的感觉。

    不是因为饥饿,而是想证明活着。

    活着,存在着,才能面对着失去父亲的现实,不用欺骗自己一切都是梦而已。

    生活总归要继续,他还有念念要照顾,他不能倒在这里。

    赵涟清温声道:“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哥再去买点。”

    “饱了。”

    沈念吃完包子,喝了几口热豆浆,脸蛋又热乎起来。她握住赵涟清的手,掌心夹着上下搓了搓,让他冰凉的手稍微暖和了点。赵涟清道:“怎么了?哥哥不冷。”

    “可是已经冻伤了……”

    那只原本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变得通红发肿,手背上面起了如同湿疹般红色的裂口。少年愣了愣,抬起另只手在灯光下看了看,也一样布满皴裂,陌生得像别人的手一样。

    沈念还在徒劳地给他捂着、暖着,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带着心疼的目光柔软得像一碗糖稀,如此湿润而美好。赵涟清垂下头,嘴唇落在她的发顶,轻轻道:“没事的。”

    “哥哥,你痛不痛?”

    “不痛。”

    “骗人……”

    “哥哥不骗你。真的不痛,回去用药膏抹一抹,很快就好了。”

    “真的?”

    “嗯。”少年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似乎在回应她,也似乎在自言自语:“很快就会好起来。”

    ……

    天刚破晓,东方泛出一抹冰冷的鱼肚白。

    殡仪馆陆续便有车子到来,悼念仪式很快便开始了。

    小小的大厅里涌来了许多人,大家都穿着黑衣服,面容肃穆,依次上前与遗体告别。有派出所的同事、小区附近水果摊、照相馆和打印店的熟人,还有老赵生前出警帮助过的陌生人,那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尽量维持着冷静走上前来,却在看到冰棺里那张沉睡的面容后,按耐不住地红起了眼眶。

    他是个好人,为警二十多年,没有做过对不起这身警装的事。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是用生命为职业生涯画上一个悲壮、慷慨的句点。

    这么一个好人离世,没有人会不感伤,没有人会不遗憾。

    可是人生哪能都圆满呢?如月圆月缺,如潮满潮落,终究是别离多啊。所以世人才渴求像金子一样珍贵的幸福,但是黄金易得,幸福又在何处呢?

    告别仪式完成后,叶阿姨搬来了一架电子琴,牵着沈念来到了琴前。老赵生前说想听沈念弹琴,可惜他没能听到,那就在最后一程,给他一个圆满吧。

    沈念问叶阿姨,要弹什么?叶阿姨说前些天他们不是学了《送别》吗?就弹那首好了。

    于是,略微生涩的音符在寂静的大厅中响了起来,连绵成一片哀伤的旋律。

    叶阿姨轻轻开口,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离别是什么呢?沈念心想,离别就是歌中的晚风拂柳,是天涯海角,是一壶浊酒,是再也不相见。妈妈,赵叔叔,他们和自己此生的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见了。

    那些日子,终究化为了一场虚影,永远存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从此以后,她只有哥哥了,只有赵涟清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场别离。

    她希望和赵涟清,永远都不要有别离。

    如果实在不行——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请让那场别离来得晚一些吧。

    ……

    悼念仪式结束后,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晚霞布满天空,瑰丽得像是回忆里的旧日。

    赵涟清牵着沈念回到家中,掏出钥匙,有些生疏地打开大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屋内的一切映入眼帘。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家具都安静地沉默着,充满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久久未归的两个人。

    明明只离开了两三天,为何觉得这个家如此陌生呢?

    两个人进了屋,关上大门,打开了客厅的灯。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将熟悉的房间照亮。沙发、餐厅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丝毫未变,赵涟清走到厨房,看到了丢到一旁的锅盖,几道菜还安静地躺在蒸笼里,早就凉透了。

    “晚上吃什么?”他问沈念。

    “我想吃鸡蛋羹。”

    “好,你去沙发坐一会儿,哥哥去做。”

    小姑娘点点头,乖乖回到沙发上等候。赵涟清将冷掉的番茄炒蛋、糖醋排骨和烤鸭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里,再拧开热水水龙头,就着洗洁精把几个盘子都洗干净。

    一切都收拾干净后,他转身打开冰箱,打算拿几只鸡蛋。

    冰箱打开的一瞬间,少年整个人愣在当场。

    里面有一个四寸生日蛋糕。

    是巧克力奶油蛋糕,周围堆满了雪白的奶油花,正中央用红色的果酱写着两行小字——“涟清,生日快乐”。

    它是一个父亲用巧克力奶油承载着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本该在当天晚上成为一个惊喜,每一朵奶油花都精雕细琢、满怀期待。可是却在保鲜层里躲了整整三天,如今才被发现。

    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一股锥心的痛楚从心底传来,逐渐刺破了冰封的麻木。赵涟清看着那只冷掉的蛋糕,干涸的眼底终于流下三天来的第一滴眼泪。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滚滚落下,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这个冬夜,在这个寒冷的、暗无天日的冬夜,将少年从头到脚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