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众人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望着这张旧照片, 就算是这五年里的老搭档李嘉丽都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她突然想起了那年叉着腰站在海边眺望天际的beta专员,他的眼中印着紫红色的晚霞,面庞上是淡淡的宁静之意。

    “这是徐, 徐警官吧?”谈松看着众人的反应,试探地问道。

    “应该是, ”余梅硬着头皮道, “就是看上去瘦了好多,也好年轻。”

    何止是瘦了好多,其他人腹诽道,这看上去也不好惹了很多啊。

    班杰明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低声道:“这个头儿看上去真的会歧视alpha诶, 还是现在的头儿好一点。”

    “但是, ”邵巧巧小心翼翼道,“为什么章警官会把这张照片藏在证件里呢?”

    众人陷入了沉默,半晌, 方溥心开口道:“谈松,你按照原样塞回去。”

    “哦,”谈松也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窥探了alpha警督的隐私, 立刻拿起照片塞回了证件的夹缝里。

    李嘉丽靠在椅子上, 低声道, “这应该就是徐和蔡司在办第一个案子时的照片, 看上去那时候他们俩就非常不合拍了。”

    说着, 李嘉丽忍不住侧过脸看向一旁的极优性alpha,但对方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夏青静静地看着那张旧照片里的两个人,微不可查地攥紧了手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情绪, 就好像——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们。

    谈松闻声抬起头,一边装着物证一边道:“那李警官,您知道现在章警官在哪儿吗?我们要把这个证件寄给他吗?”

    李嘉丽摇了摇头:“北美分局说蔡司休了年假,不提供行踪,辛苦您这边保管一下吧。”

    “哦,好的。”

    夏青坐在午后的光里,他突然开始回忆着徐长嬴23岁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那时候他22岁,应该在洛杉矶的实验室里攻读博士,那时候的日子很枯燥单调,两点一线的来往于住所与实验室,只有实验的进度在不停的推进。

    因为失去了12岁到20岁之间的日常记忆,所以他的生命骤然变成了空白一片,只有不断发生进展的研究才能让他的心渐渐被填满,他回首那段时间,居然想不起任何一个独特的记忆点。

    一直到自己23岁时,他的第一项专利落地,又获得了国际上的奖项,他才从实验室里逐渐走出来,后面的记忆逐渐变得多元丰富,但也还是一直在象牙塔里——而这时候的徐长嬴在做什么呢。

    他走在陌生国家的土地上,灰头土脸地在纠纷和危险里执行着或大或小的任务,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这些又会给他的内心带去什么——夏青认真地思考着,但只有消失了很久又突然袭来的遗失感。

    “如果排除了徐警官在AGB执行任务中与LEBEN接触的可能,我们接下来依旧跟进对爆炸|物、爆炸现场线索的排查工作,”严建柏坐在办公桌前沉声道。

    李嘉丽这时也发言道:“我也这么认为,LEBEN的犯罪级别很高,就算在AGB中与徐接触,也可能不在案件中留下蛛丝马迹,我们可以针对蔡司的行踪仔细排查,有无任何安装爆|炸物的细节被我们漏下了。”

    正待众人准备着手重新制定新的调查计划时,方溥心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其他人也安静等在一边,但谁知方溥心刚听了两句话,脸色就变了。

    “好的我知道了,”方溥心挂断电话后,抬起头却突然直直地看向齐枫,微微皱起眉头道:“齐枫,你在8年前,有报过警吗?”

    众人被方溥心这句话都惊住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齐枫也是一愣,随即她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没有啊,我那时候正忙着入职市局呢,为什么会报警?”

    夏青这时看向方溥心,淡声道:“方警官,怎么了?”

    方溥心看向夏青,沉声道:“是这样的,之前帮我们调查徐警官档案的同事打电话说,因为之前系统升级,刚刚才发现在2014年5月14日有一个人口失踪的报案记录,失踪人口叫徐长嬴。”

    “是同名同姓吗?”夏青道。

    方溥心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向齐枫:“确认过了身份证件号,确实是徐警官,齐枫你们说那时候徐警官生病所以你们失去了联系,是这时候吗?”

    齐枫面上露出了一丝灰暗的情绪:“是,但我正忙着入职和实习,赵洋在封闭式上课,所以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我们发现他失踪也已经到6月了。”

    余梅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看向齐枫道:“等一下,这么一算,徐警官岂不是在毕业前夕消失的?就差一个月最终没有拿到毕业证?”

    齐枫看向余梅,放在桌下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攥紧,道:“是的,那时候他已经在国外治疗了。”

    宋瑜立正色道:“齐枫,徐警官当时究竟是怎么了?你确定那时候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

    齐枫道:“家族遗传的心脏病,没有其他的事情,他没有家人了,不想拖累我们这几个朋友,所以接受了外国医疗实验的资助。”

    齐枫说的合情合理,众人移开了目光,余梅又看向方溥心道:“方队,系统里不是会写报案人吗?您怎么问齐枫?”

    方溥心摇了摇头,他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道:“就是这一点,报案系统里没有报案人的信息,不知道是系统丢失信息,还是当年就没有录上,只知道失踪人是徐警官和报案地点在首都。”

    “奇怪了,”谈松道,“报案人信息是必填项目,当时的民警不会犯这种错误吧。”

    方溥心抬起头对谈松道:“你现在跑一趟五楼,他们说详细信息要当面去看。”

    “是,”谈松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诶齐枫,你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赵洋,”宋瑜立看向齐枫,“你们俩当时是一起发现徐警官失踪的吗?怎么不报个人口失踪?”

    齐枫垂下头道:“我们俩一起去找的,托的熟人排查了监控,没有效果所以没报。”

    夏青坐在一旁,认真看着垂头丧气的齐枫,微微敛了眼底的猜疑。

    这时李嘉丽从余梅手里接过了徐长嬴的国内档案,也顺手递给了夏青一份。

    夏青翻开档案,看见了一张少年的脸,那是徐长嬴高中毕业证复印件,与蔡司藏起来的照片不同,17岁的徐长嬴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很像,像是太阳一样富有朝气,尽管因为证件照不能笑,但眼中又满是笑意,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不快活的事情。

    翻开学校文档,只见上面写明了徐长嬴在高中得到的所有的市级以上的奖项,他是在高二时候走的美术,但之前的学业成绩也相当亮眼,甚至有一个含金量极高的世界机器人大赛团体金奖——但这与现在智能外行的徐长嬴一点也不搭,夏青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丝疑虑。

    就在这时,夏青看见档案目录页显示有重要奖项的复印件,于是心神一动,轻轻侧过厚厚的文件开始翻找起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纸张,然而就在此刻,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了,“严队!”

    夏青抬起眼,只见谈松扶着门,呼吸急促像是一路跑回来的,他看向众人:“——徐警官的人口失踪案当时被取消了。”

    严建柏疑惑道:“怎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会取消?”

    余梅也道:“谈松你怎么跑得这么急,你在楼上打个电话就行呀。”

    谈松这时走进办公室,他将手机递给方溥心,上面是拍下的电脑界面,他脸上神情微妙,缓缓道:“报案后半个月,徐警官被一项外地的交通事故案件定性为失踪人口了。”

    齐枫看着谈松,立刻“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在杭州,唐攸宁就是这样和徐长嬴遇上的,我前几天是不是和大家说过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谈松抬起头看向齐枫,脸色十分难看:“不是杭州,系统里没有徐警官的浙江事故信息,这是发生在跨省国道上的案件。”

    夏青松开了手指,卷宗纸张又回到了原处,他听见谈松一字一顿道:“是14年531重大交通事故,死亡人数有27人,失踪人数有9人。”

    众人都怔住了,方溥心这时也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他看向夏青和李嘉丽,面色凝重道:“在遇难者中有2人——是AGB亚洲分局的行动专员。”

    “去五楼的会议室。”

    严建柏将文件夹搁在桌面上,站了起来。

    众人立刻都站起身,李嘉丽有些混乱,她抓住班杰明的胳膊:“你去调一下2014年的亚洲牺牲专员资料。”

    班杰明也懵了:“可是,那时候离头儿入职还有两年多吧?”

    所有人动作迅速走出门外,出门的时候齐枫看向夏青,突然以解释的口吻道:“我真的没有听过有这件事。”

    夏青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最后离开的邵巧巧将门关上,掀起一阵风吹向办公桌,桌上的卷宗被微微吹动。

    夏青翻开的卷宗被风翻动了两页,一张证书复印件也就此静静摊开,上面用英文写着奖项名称,而最后一行也赫然印着两个英文名字。

    ——XuChangYing XiaQing

    翻开的纸张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因为侧面夹子的收紧,啪的一声再度永远地合上了。

    市局主楼5层会议室,邵巧巧站在档案室alpha警员孟明的背后,看着他从系统里调出原始的文档。

    “你们调查的徐长嬴,2014年5月14日在首都被人报案失踪,这案子一直存在当地的警务系统中,但在半个月后,这一案件就被撤销了,因为接到了外省交通厅的消息,当事人被列入了531特大交通事故的失踪名单里,按理说当地公安局应该通知了报案人,也就是徐长嬴的家属去交通发生地。”

    孟明敲击了一下鼠标,放置会议室一侧的打印机开始打印文档,他指着屏幕对着邵巧巧道:“你瞧,这个系统是16年更新的,之前各地的档案是分开管理的,所以两地人员信息更变需要人工通知,这上面还有备注,本案件由当地交通厅通知后撤销。”

    方溥心疑惑道:“你们在系统里还是查不到当时的报案人吗?”

    孟明点了点头,面上也露出疑惑道:“方队,我和张主任也奇怪呢,好几年没遇到过这种事,一般顶多会缺少笔录扫描件这些繁琐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报案人在系统里消失的,这可是必填项,不填提交不了的呢。”

    “小孟,”齐枫看着他,脸色微不可查地有些不自然,但好在没人发现,“所以当时报案人应该是知道这个交通事故的吗?”

    孟明道:“当然啊,不过如果你们现在要查这个报案人我估计不可能了,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民警说不定都换了,系统里没有记录那就是查不到了。”

    “请问,531事故的案情现在还能调出来吗?”一个清冷理智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正是夏青。

    孟明调开系统,将电脑屏幕转给重案组道:“有点困难,严队方队您看,531特大事故的信息我们市局是调不出来的,一方面不仅是事故发生在系统升级之前,另一方面这个事故灾情很严重,有很多部门介入,您可能要去一趟当地才能看到更多的资料了。”

    严建柏点点头,面容严肃:“好的,我知道了,小孟你现在把能找到的资料都调出来,我们这边后续自行推进。”

    “是,”孟明很快将资料都打印好交给余梅,又传输一份电子版给邵巧巧就离开了。

    会议室里的众人看着手中的资料,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谈松抬起头:“会是巧合吗?徐警官在出国前被卷入了一个AGB有关的交通事故里,至今为止还被列为失踪人口。”

    邵巧巧打印了当年特大交通事故的常规资料,又挨个分发给每一个人。

    方溥心低声道:“我记得这个事故,当时是非常大的新闻,但所有官方报道并未提到里面有AGB专员遇难。”

    邵巧巧和齐枫等人年纪比较轻,对于这一案件没有什么印象,都低头看向手中的资料。

    “这是江浙地区的一个隧道的燃爆事故,一辆轿车与罐装车发生了追尾,后面的车辆不清楚情况,于是在隧道形成堵车,而这时化学液体在隧道里面发生了爆炸,不过半分钟隧道里的所有车都烧了起来,消防也无法进去,只能等着大火自己烧完熄灭。

    当年事故现场非常惨烈,光是头条就上了一星期,因为大火一直烧到了第二天,遗体清理也花了好几天。”

    尽管方溥心的叙述非常简洁,但邵巧巧等年轻警员的心间都不由得涌起一股毛骨悚然——密闭的隧道里,燃烧了十几个小时的烈火,困在里面进退不得的车辆和人,不敢想象当时的灾难现场会有多么可怕残酷。

    方溥心翻开资料,面色凝重:“后面我记得调查排除了刑事可能,罐装车背后的公司声称犯错的司机是临时工,此后那里的国道对于罐装车等特殊车辆做了规定,不允许进入隧道通行,只能绕路。”

    宋瑜立道:“那岂不是没有幸存者。”

    严建柏沉声道:“我记得是没有幸存者的,当时大众媒体还质疑了一阵子的遇难人数,但这些都是后面当地部门处理了。”

    余梅抬起头看向方溥心疑惑道:“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失踪人员?”

    “高温,”夏青摇了摇头:“在密闭的隧道里,甲烷等化工品燃烧的温度应该能达到2000摄氏度,如果大火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很可能会将人体组织彻底碳化,无法收集到DNA。”

    说着,夏青看见手中的新闻资料里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事故发生后的隧道,黄色警戒线与警方消防人员出现在照片的前景,还有一群人聚集在现场,应该是已经赶到的遇难者的家属,有中年男人站在镜头显眼处,应该是家属代表,正在和警察交涉。

    就在要移开目光时,夏青又突然注意到这张照片的远景里有一个人背对着镜头站着,此人站在靠近隧道口的地方,看着全副武装的消防员运输着里面的“伤员”——一个个用黄色袋子裹住的担架。

    不知为何,夏青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就好像他在哪里见到过。

    下一秒,夏青就立刻意识到这个背影不是别人——正是徐长嬴。

    尽管照片的像素很模糊,但这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单薄身影,却给夏青带来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

    为什么?徐长嬴不是在事故的失踪名单里吗?

    为什么他会堂而皇之地站在救灾现场——周围的警察和消防人员似乎压根不在意他的出现,就好像,他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无名人。

    夏青立刻重新翻找新闻资料,但时隔近十年过去,残存的报道只有他手中的这一张照片拍到了徐长嬴的背影。

    方溥心很快就敏锐察觉到了夏青的举动,“夏教授,您发现哪里不对吗?”

    众人闻声抬起头,夏青这时也将那张照片递给了方溥心,淡声道,“这个人方队你觉得眼熟吗?”

    方溥心听到夏青的话,立刻仔细端详了起来,三秒后,他面色有些古怪,抬起眼,“难道您是说——这是徐警官?”

    李嘉丽和余梅等人瞬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立刻翻出了同样的照片,但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李嘉丽也不禁怔住了:“虽然是个背影,但确实很像,或者说太像了——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就是徐。”

    齐枫整个人都晕头转向起来:“阿嬴他不是在官方的失踪名单里吗?为什么他会站在事故现场?而且如果是他——他去那里干什么?”

    整件事情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理解的诡异感,毕业前夕出现在千里之外事故现场的大学生徐长嬴,之后却又被官方列入失踪名单里——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队,这个罐装车——”宋瑜立突然好像在手中的资料里发现了什么,抬起头震惊道,“是庆元的!”

    众人一脸惊诧地看向他,随即再次翻找自己手中的文件,很快就发现了当年新闻不约而同都避开了涉事企业名称,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新闻提到了庆元集团。

    庆元李家,AGB,特大事故,21岁的徐长嬴。

    几乎每一个人心中警铃都响了起来,齐枫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阿嬴那时候不可能与这些事情有牵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我们父母都认识的,他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就被卷进这些事情里?”

    “需要去当地走一趟,”严建柏以不容置喙的口吻看向众人,“至少去四人,方溥心,宋瑜立,余梅——”

    “我也去,严队!”齐枫连忙打断严建柏道。

    严建柏看着她坚定急切的双眼,沉思了两秒,“明天清晨出发,上午就与当地公安对接,我马上与沈局说一下,与对方提前联系。”

    “是,”几人齐声道。

    “严队,我也一同前往。”

    话音一落,齐枫的神情微微一怔,她看向坐在一侧的夏青,只见他面容淡漠,但眼中却是坚定之意。

    严建柏此时却有些犹疑道:“夏教授,您最近的人身安全很关键,远距离办案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夏青定定望着他,“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危。”

    见他心意已决,尽管知晓他这一去有可能再次造成问责风险,严建柏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好,我明白了。”

    “多谢。”

    说罢,夏青的视线又轻轻落在那张经过媒体加工,被消解掉残忍度的事故现场照片。

    永远不灭之火的刑罚吗?

    无人的办公室里,伴随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去,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更加昏暗,躺在资料堆边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若是有人待在房间里,就能发现那四分五裂的屏幕提示着第二条短信的到来。

    但可惜,十秒后,屏幕再次彻底黯淡了下去。

    第72章

    清晨6点。

    当飞机落地开始滑行, 夏青准时收到了来自香港的信息。

    病情平稳,有苏醒迹象。

    夏青盯着手机屏幕,他看了很久, 直到张轲站在一旁喊了他一声。

    空旷的头等舱里,身穿便装的警员们已经背上包行动利索地走了出去, 只剩下了极优性alpha。

    “好的, ”夏青站起身,他身穿讲究昂贵的黑色西装,几乎与机舱一般高,他将手机递给张轲,“继续查一下。”

    张轲接过手机, 道了一声是就交给了身侧另一个alpha助理。

    除了重案组四人之外, 夏青另外带了三个人,包括张轲在内都是他自己的团队,并非兴安的人。

    方溥心等人刚走出廊桥, 夏青安排的对接人员已经在等候了,七个人分别上了两辆车,朝着市区疾驰。

    齐枫心事重重, 穿着短袖帽衫低着头跟在人后面, 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方溥心等人抛下了自己——让她和夏青一辆车。

    齐枫几乎魂飞魄散, 但看着为自己拉开车门一脸专业的司机, 她还是僵硬着上了车。

    从机场到市区还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齐枫死死贴着车门缩在座位上,像一只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大猫,但夏青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紧张,上车后就一直在低头看资料。

    一小时前,李嘉丽收到了亚洲分局的文件, 局长办公室的警监亲自查的档案,发现2014年遇难的两位专员与徐长嬴一样,是中国人,遇难时正处于回国休假阶段,因此这当年被判定为意外事故,也没有在新闻里被提及。

    意外。

    自从523大案开始后,方溥心等人几乎都要对“意外”两字应激了,尤其是接触到LEBEN之后,意外几乎就可以等同于“阴谋”。

    为什么21岁的徐长嬴会出现在这个事故现场?

    为什么官方部门会将徐长嬴列入失踪名单?

    消失的报案人究竟是谁?

    徐长嬴现在陷入昏迷之中,他们无法从他的口中获得任何解释,现在也想象不出任何的理由,就像是提前读了故事的结局,但遗失了最重要的开头和经过。

    夏青抬起头,看见身侧的女性alpha靠在车门上,眼睛盯着车窗外。

    “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齐枫扭过头,看着夏青面容沉静地看着自己。

    “没事,”齐枫勉强笑了笑,“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

    “齐警官,”齐枫听见夏青的声音响起,未等她反应过来,问道,“徐长嬴八年前是什么样的人?”

    齐枫心脏狠狠一颤,她假装若无其事道:“和现在差不多,不对,要比现在更开朗一些,话也更多一些,但也和现在一样,只要有他的地方,他就是焦点。”

    “原来还会比现在更开朗,”夏青低下头,随即很轻地笑了一下,“很难想象。”

    齐枫看着低头浅笑的极优性alpha,胸腔里弥漫开不为人知的抽痛感。

    一路无话,很快车辆就驶入了市区的公安大楼里,因为严建柏和夏青都已经提前联系过,所以已经有两位年轻的警员等候在一楼的大厅,接到方溥心和夏青后,直接将众人带至了十楼的会议厅。

    明亮宽敞的会议厅里,已经有五六位领导模样的人在等候,在见到夏青时同时站了起来,并立刻与专案组几人寒暄起来。

    “夏教授,远道而来辛苦了,”主持这次会面的是副厅长靳宏逸,他年约45岁,身材略微发福,但行为举止都透露出干练的精明。

    夏青微微颔首,很快就结束了寒暄的流程,两方人在会议桌两边各自坐了下来,方溥心毕竟是带队的领导,他很快就开门见山解释了自己来的目的——了解8年前的隧道爆炸事故。

    因为提前沟通过,除了靳宏逸以外,参与短会的还有一名姓杨的交通局局长,他带来的下属是一个年轻alpha小伙子,很快就将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了夏青等人。

    “杨局长,我们首先想要了解的是当年的隧道爆炸事故的发生原因,以及其中牵扯到的人员和企业,”方溥心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领导,面色平静道。

    “好的,方队长。其实531事故迄今为止,也是近十年里我们省所发生的最惨重和沉重的交通事故之一,当年在上级专案组的领导下进行了非常详尽的调查,我们后面也使用数字技术对事故进行了模拟,确实排除了刑事可能。”

    这位杨局长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江浙地区长相,还带着金丝眼镜,很有文气,说话也很真诚。

    “事故发生在374号国道上,这是一条高速公路,整起事故的起因是一辆装载着28吨汽油的半挂式油罐车在穿山隧道中与一辆小型轿车发生了追尾。事故发生时间为晚上19点34分,因为避开了节假日,所以高速上的车辆并没有很多。但因为小轿车被追尾时发生了爆胎,导致了油罐车也被滞留在了隧道内。

    到了19点46分,陆续有5辆车进入了隧道,也因此被堵在其中,这时由于油罐车的罐体没有发生显露出破损的迹象,所以其他车辆没有萌生出警觉心,这导致了一直到20点01分之前,另外11辆车进入并滞留在了隧道中。

    这16辆车中,有9辆是小型轿车,4辆是面包车,2辆是半挂货车,还有1辆是长途客运车,这一过程中最为致命的事就是由于前方堵车的队伍越来越长,尾部的车辆甚至到最后都并不知晓前方有一辆油罐车。

    油罐车司机一共有两人,一人坐在驾驶座,另一人下车与小轿车司机进行协商,拨打了拖车救援的电话,因此,当19点58分,油罐车车尾出现明火时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而是后方车辆鸣笛示警,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19点59分,油罐车后的小轿车司机下车去前方找油罐车司机赶紧将车辆驶离隧道,一分钟后,隧道内的三辆小轿车司机弃车向隧道后方逃离,并大声呼喊后方车也快速离开,但整条隧道长达400米,追尾的油罐车在隧道的三分之一处,因此困在隧道里的人没有足够的时间跑出隧道。

    一分钟后,也就是20点01分,油罐车发生了第一次爆炸,此次爆炸将汽油与含氧空气混合形成气溶胶充斥在隧道中,随后的三秒内就发生了第二次,以及第三次爆炸,三次爆炸发生后,整个隧道内就已经完全陷入了火海,火势甚至蔓延至了隧道之外,也阻止了其他车辆的驶入。”

    方溥心等人手中拿到的是内部资料,里面有详细的监控截图和事故报告书,以及大火扑灭后的隧道内部图片,可怖的高温彻底毁掉了隧道原貌,困在里面的车辆都被烧成了空壳,甚至与隧道墙壁或地面粘连在一起。

    余梅简直不忍再翻看后面遇难者的清理现场,宋瑜立更是紧皱眉头道:“所以,没有任何的幸存者?”

    杨局长点头,面色沉重道:“是的,没有任何幸存者,发生事故的油罐车容积达到40方,装载了28吨汽油,并且最不巧的是发生在隧道之中,半封闭的环境阻止了我们后续的救援,并且还伴随着小型的爆炸,因此一直烧到了第二天的早上9点14分,燃烧了近14个小时。”

    夏青抬起头:“有视频吗?”

    “有的,”另一位姓陈的交通部门的领导道,“小瑄,放一下。”

    一直在边上等候的年轻alpha很快就在笔记本上调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视频,并将电脑屏幕转向方溥心等人。

    8年前的监控画质无法与现在比较,但是夏青等人依旧能看清整个事件的发生经过——的确是行驶在最前面的小轿车突然发生爆胎,导致了后面的油罐车与其发生了追尾。

    “爆胎,”齐枫皱着眉头道,“会这么巧吗?”

    由于在场的公安和交通系统的领导并不了解重案组的调查细节,所以此时只能谨慎地看着他们,陈处长开口道:“是的,我们当年对包括小轿车与油罐车两个车主在内的全部遇难者的社会身份做了调查,排除了一切可能的作案动机。”

    “除了小轿车上的两个车主身份有些特殊,连油罐车的司机身份背景都非常简单,”陈处长补充道。

    方溥心抬起眼,“特殊?”

    陈处长点了点头,“是的,小轿车的车主是两位正在休假的AGB专员,我们曾经联合亚洲分局的专案小组做了调查,最终得出这二位专员在当时不存在危险的社会关系。”

    一瞬间,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陈处长在内的领导也察觉出不对,一时都交换起了眼神。

    他们不知道,方溥心几乎是在听清小轿车车主就是AGB专员的一瞬间就冒出一身冷汗,毛骨悚然的情绪如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

    ——AGB专员的车发生爆胎,与庆元的油罐车发生了追尾接着导致了大爆炸,这放在8年前,甚至8个月前国内的公安都不会有任何其他的联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与LEBEN有深切利益往来的庆元李家,在8年前真的是无辜吗?

    绝对不可能。

    尤其是这个案件还将最关键的徐长嬴裹挟进去。

    完了,坐在一旁的余梅有些悲哀地想道,当年这么大的案子居然就被拖入了LEBEN的黑幕,那在未知的时候,这个组织已经发展到了什么规模?

    “我们想要知道其中一个叫徐长嬴的失踪者的信息,以及他的家属信息。”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靳宏逸等人抬起眼,与极优性alpha对视着。

    “小瑄,”杨局长转过身看向年轻下属,“这次带来的材料里有遇难者和失踪者信息吗?”

    叫于小瑄的alpha点了点头,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方溥心:“方队长,这是遇难者的名单以及详细信息,当年政府也一对一进行了抚恤,所以留下了比较详细的档案。”

    方溥心接过文件夹,立刻开始快速翻了起来,不过十秒钟他就在名单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徐长嬴赫然被列在失踪名单的前三行里。

    “徐长嬴是那一辆长途客车的乘客,”方溥心沉声道,“这辆客车上一共有12人,遇难9人,失踪3人,徐长嬴就是三人中的一个。”

    “是的,因为客车作为公共交通,上面乘坐的人数较多,于是在火灾中形成了更困难的DNA鉴定条件,其实说的直接点,遇难者之间的残肢断臂都混在一起,非常难确认,只能按照失踪确认了,”陈处长一边解释一边脸上也不免露出沉重之意。

    然而专案组的神情却微妙起来,敏锐的杨局长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方队长,您是对这个徐长嬴的身份有疑问吗?”

    方溥心点了点头,他抬眼看向对方道:“实际上,我们查询的这个徐长嬴现在还活着。”

    话音一落,交通局和公安厅的领导们脸色都变了,他们似乎压根没想到8年前的重大事故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宋瑜立开口道:“您说,有没有可能,徐警,哦不徐长嬴确实是乘坐这辆车的,但是在进入隧道之前中途下车了,所以才导致了他失踪在这个事故之中?”

    余梅正要赞同,一旁的陈处长开口道:“其实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这辆客车是由正规汽车站运营的,我们进入2000年之后就对客车的管理很严格,中途下客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我们当年确定失踪人员时其实也考虑到了这点,还对沿途服务区进行了排查,确定了没有中途下客。”

    众人陷入了沉默,这时夏青却淡淡道:“但是并不是没有可能。”

    交通局的领导们抬起眼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夏青,陈处长只得点头道,“确实。”

    专案组的几人心里也在飞速思考着,的确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徐长嬴为什么不在客车上,而是在隧道外徘徊——但是他又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难道在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LEBEN的内情——方溥心都被自己的猜想给吓了一跳。

    但不过一会儿,方溥心就疑惑地抬起了头:“为什么这里没有徐长嬴的家属信息?”

    于小瑄立刻上前,弯着腰看着方溥心手中的资料,皱着眉看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张空白的表格,这个年轻alpha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抬起头看向陈处长等领导道:“陈处,杨局,这个徐长嬴没有家属信息,当年好像并没有给他的家属协商抚恤金的记录。”

    遗漏遇难者的抚恤工作这一个问题过于尖锐,几个领导脸上的表情变化纷呈,最终陈处长沉声道:“不可能,难道这个人家属自己放弃了抚恤金?小瑄你看看是不是你漏了资料。”

    于小瑄的额头冒出了汗,他又检查一遍,抬起头看向领导,为难道:“陈处,我是通过系统调出的文件,这里的空白表格就说明当年在录入的时候,徐长嬴的家属信息就是空白的。”

    领导们正要继续质问年轻警员时,方溥心抬了抬手:“不,应该不是这位小同志的问题,这位人员的身份本就特殊,请问各位领导,除了这些系统文件,当时还有其他关于徐长嬴和其家属的信息吗?”

    这时公安副厅长靳宏逸发话了,他沉思道:“当年在现场有专门负责做遇难者家属工作的警员,我记得这是分派给某个区公安局里的任务,您稍等,我让人去问一下。”

    说着,他对着一旁的另一个女警员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

    等待了五分钟后,女警员拿着手机走了进来,汇报道:“杨局,方队长,当年是南区派出所的刑警大队长卫宏扬负责的家属工作,但是卫队长已经退休了,不过当年的副队长宋坚白现在还在岗上,我们刚刚联系了一下,宋队说现在应该能够找到当时的纸质工作档案。”

    靳宏逸看向夏青,温声道:“夏教授,您稍等一下,我去通知宋警官他们整理一下资料来和您几位商议。”

    “不用,”夏青抬起头,看向他,“我们亲自去一趟就好。”

    说罢,他就站起了身。

    方溥心也了然地点点头,看向几位领导道:“感谢各位领导,让你们如此费心,但如果是纸质资料存档的话,我们去一趟现场是最好的,以免遗漏更多的细节。”

    靳宏逸几人对视一眼,也只能连忙起身将夏青送到门口,并让两位市厅的警员陪同夏青等人。

    电梯楼层数字一级一级向下跳,夏青站在电梯厢内,突然眼前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幽微之中的红色的火焰。

    那个画面闪烁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夏青无法厘清它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难道是因为方才的事故现场照片引导的潜意识——

    叮,电梯门开了。

    早上9点半,广州,市公安局。

    重案组的门被敲响了,邵巧巧喊了一声请进,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文件走了进来:“严队?”

    坐在窗前抽烟的严建柏闻声转过头,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小叶。”

    叶泽理是刑侦二队的beta警员,和邵巧巧一样大,他走了进来,原本正在看资料的谈松也抬起头,有些惊讶:“小叶你怎么来了?”

    叶泽理微笑道:“我来给严队送资料。”

    谈松和张齐等人没有听到有其他资料的消息,此时都有些好奇起来,严建柏接过叶泽理的文件,神色自然道:“辛苦了。”

    叶泽理道:“严队,这是您要到2007级市一中花名册,成绩单等资料,刚刚市一中的行政秘书发来的,北京大学那里的我现在联系需要时间。”

    严建柏直接将手中的文件拆成三份递给谈松和张齐,让他们翻开起来,谈松一边翻一边好奇道:“严队您这是准备从头将徐警官的高中大学都捋一遍啊——现在没必要吧,不说大学了,咱们国内高中生能有什么问题呀?”

    严建柏没有说话,但是阅历丰富的老大哥张齐和田成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了一眼。

    邵巧巧也凑在一边看向谈松手中的资料,“哇,徐警官排名怎么会这么高——小枫姐说的是真的,徐警官成绩也太好了吧。”

    谈松一边扫一眼,还一边偷笑道:“我特意翻了两页还没看到赵洋和齐枫,你说这三个好朋友,差距也太大了。”

    严建柏抬起头看向等候在一旁的叶泽理道:“为什么没有照片?”

    那冷淡的声音让谈松突然愣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神情严肃的严建柏,立刻发觉队长是在寻找或验证某个问题。

    ——可是徐长嬴的高中档案到底有什么问题,会让严建柏突然要如此繁琐地拿第一手资料?

    难道,他是认为目前他们对于徐长嬴的学生时代的认知存在缺漏吗?

    谈松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要是别人就算了,徐警官和赵洋齐枫可是挚友,学生时代的事直接问他们俩不就行了。

    谈松抬起头正欲开口,却对上了田成益的眼神,老大哥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谈松微微一怔,继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严建柏。

    叶泽理认真道:“我刚刚也问了,那行政说12、15年前的资料太久远了,那时候还没普及电子化,这些成绩单和花名册还是几年前修校史时手动录的,所以照片就没有几张。”

    严建柏将资料向桌上一放,抬起头对邵巧巧道:“巧巧,你和小叶去联系一下市一中,寻找一下当年的老师,询问一下徐警官在当时的人际关系和家庭背景,越仔细越好。”

    “是,”邵巧巧想也没想就立正答道,和叶泽理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而就在邵巧巧走出办公室的一刻,谈松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瞬间站了起来,他看向严建柏,一脸不可置信:“严队你,——你是在怀疑齐枫和赵洋?”

    严建柏坐在原位置上,没有说话,而是又熟练地点起了烟,在烟雾之中,他面庞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模糊朦胧起来。

    李嘉丽这时也不在办公室,她与班杰明似乎接收到了亚洲分局发来的某个指令,一大早刚来就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在无尽的沉默里,谈松扶着办公桌,只觉得心中的某个东西动摇了,为什么会怀疑齐枫和赵洋,这是他们并肩而行的同伴,一起互相交付后背和生命的人。

    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起来,邵巧巧走了进来,“严队——”

    邵巧巧正要说话,就看见站在原地的谈松,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下意识地停住了。

    “怎么了巧巧,”严建柏抬起头,“直接说。”

    邵巧巧看了一眼谈松,强压住心中的疑虑,还是看向了严建柏道:“严队,刚刚我和小叶联系市一中的行政,想要询问徐警官那一届的老师情况。

    结果对方说——七年前他们学校进行了教学改革,所以领导班子和教师团队几乎都换了一轮,现在找不出了解12年前学生的人。”

    话音一落,谈松满目仓皇地抬起眼,只见严建柏面若寒霜,也抬起眼看向他。

    “严队这真的太巧了,所以我让叶泽理和二队的人继续跟进多问一下学校方面,有没有个别人手中还存着一定的照片,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小枫姐——”

    邵巧巧看着神情不对的众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

    办公室的时间似乎停滞了,只剩下香烟的烟雾在自由地飘散着。

    “如果每一个人的话语都指向了死路,”严建柏将烟头扔进烟灰缸,语气平淡,“那只能说明,所有人都在说谎。”

    邵巧巧和谈松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第73章

    早上10点, 南区公安局。

    “小心脚下。”

    Alpha局长邱伟诚一边上着楼梯一边扭头对身后的几人道。

    正值工作日上午最忙的时候,时不时有警员在楼梯间上上下下,冷不丁撞见自己局长为一行人带路不由得多看几眼, 接着每一个人的视线都会停留在其中那个高挑挺拔的青年alpha背影上。

    甚至由于最近相关新闻的热度攀升,有几个年轻警员已经认出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LSA生命科学家。

    邱伟诚站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前敲了敲, “宋队。”

    “进。”

    门推开后, 里面是一间独立的单人办公室,一个坐在桌子前的五十多岁的老警长坐在桌子后面,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资料,脸上还架着老花镜。

    “老宋,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这是广州重案组的方队和兴安的夏教授。”

    宋坚白站起身, 他不是很高,人也比较消瘦,“快请进, 我这小办公室委屈各位挤一挤了,邱局都和我说了,进来说话。”

    邱局长把人带到后就完成任务离开了, 于是十来平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宋坚白和夏青等人。

    “宋队长今日麻烦你了, ”方溥心温声道:“531事故里的一个失踪人员与我们当前办的案子有关, 所以就来想问问您一些具体情况。”

    “诶客气了, 我也不算什么队长, 再过两个月就退休了,”宋坚白笑呵呵起来,“当年的事故确实太大了,我和当时的老卫队长其实是第一时间到的现场,后面才分去做了家属工作, 方队你们有什么疑惑直接说吧。”

    方溥心等人与宋坚白隔着一个红木办公桌,看着面前儒雅的老警察,他们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您还记得失踪的人里有一个男大学生,当年21岁,叫徐长嬴吗?”

    “徐长嬴,”宋坚白重复了一遍,“我想想。”

    宋坚白摘下老花镜,站起身,从身后的铁皮柜里抽出了一个文件夹,那文件夹确实有些年头,蓝色的塑料都已经微微褪色。

    “啊,是这孩子,”宋坚白只翻了十来页,抬起头看向众人,“我记得这人,印象很深刻。”

    夏青与方溥心一起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的椅子里,余梅齐枫宋瑜立则各自搬了个板凳坐在一边,此刻心都提了起来,似乎在等着这个老警察宣判着什么。

    “为什么会很深刻?”夏青道。

    宋坚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低头对着档案道:“其实比起遇难者,失踪者的家庭会承受更多,因为重大事故会启动紧急DNA检测通道,基本上每抬出一个人,烧得再面目全非,不到12个小时也能确认身份了,但是失踪者的确认却非常困难,家属要承受更多压力折磨,所以我对于失踪人和他们的家庭也更有印象。”

    “而且,在这里面徐长嬴的家属是最特别的一个。”

    夏青微微一怔,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以及那模糊的徐长嬴的背影。

    方溥心与余梅等人对视一眼后也更加纳闷起来——徐长嬴不就在隧道外的现场吗?哪里来的家属?

    夏青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耐心问道:“为什么他的家人们是最特别的?”

    宋坚白低头翻看着资料,缓缓道:“不是家人们,是家人,这个姓徐的孩子只有一个家属,他也是当时第一批赶到现场的遇难者家属。”

    宋瑜立有些憋不住气了,他将新闻照片递给了老警察,指着白衣背影道:“其实宋警官,我们来一趟是因为这个徐长嬴并不在这个事故里,他到现在还活着,而且我们发现了在现场的这个人——这不就是徐长嬴吗?他都在现场了为什么会有家属?”

    “还活着?”宋坚白也吓了一跳,他接过宋瑜立的照片,看了几秒,又戴上了老花镜详细观察了那个白色背影好一会儿,随即他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这不是徐长嬴。”

    余梅没想到会被否定地这么快,立刻道:“为什么?您没见过徐长嬴本人怎么这么确定?”

    “小同志,我当然确定了,”宋坚白摇摇头道,“因为我认识这个照片上的人呀,他就是徐长嬴的家属!”

    方溥心等人瞬间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徐长嬴”会变成“徐长嬴的家属”了。

    “徐长嬴和其他遇难者都不一样,他家里没有父母长辈,就只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兄弟,是个北京来的beta大学生,事故发生的当天下午就赶过来了。”

    余梅简直要抓狂了——这不就是徐长嬴吗?

    那隧道里面的“徐长嬴”会是谁?

    夏青静静地看着宋坚白翻着当时的工作日志,听见这个老警长缓缓道:“当年所有遇难者家属赶到现场时都哭天抢地,周围停着的救护车一天都要拖走好几个昏倒的,但是这个学生却不这样,他也不哭也不闹,他就一直站在现场,看着火渐渐烧完了,看着消防员开始进去将遇难者遗体一具具搬出来。”

    “新闻都没有报道现场的图片,但实际上,我们这些干了一辈子刑侦的老警察其实也不敢多看几眼,真的太惨了,烧得不成样子,说句难听的,我们其实心里都庆幸这些人在爆炸的一瞬间就没了,不然那真的太痛苦了,很多人烧到最后和扭曲的树根一样,是不能让家属看的——因为没有辨认的必要了。

    但这个学生就一直站在隧道口,每一具遗体搬出来,他就仔细地看一眼,然后消防员就用尸体袋子给装起来运去做DNA。后来DNA陆陆续续都做出来了,确认身份的家属都离开了,就剩下他和少数失踪者的家属留在现场。

    遗体清理起来很困难,一直到第四天才清完,他也就一直留在第四天,消防队队长和我,还有老卫一直劝他别看了,但是他却依旧不走。”

    老警察明明是在用最直白平淡的话语讲述着当时的一切,但在场的所有人胸腔里却开始弥散着一股逐渐强烈的麻意,“终于,最后也清完了,我去拉他说孩子走吧,但是他看着我说,这里面没有他的家人。”

    “我怎么也狠不下心说你用眼睛认有什么用,人都烧没了,我就说可能吧,但还是要等DNA出来,今天下午政府会派人开会和你们商议抚恤金和赔偿,你先回酒店歇一歇吃顿饭。”

    “结果等到开会的时候,这孩子没有来,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余梅等人完全沉浸在这个可怕又悲伤的叙事之中,夏青抬起头,他捏着手中的照片看向宋坚白:“您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吗?”

    宋坚白:“我记得在现场第一天混乱的时候他登记过了,但是那时候都是用笔和本子记的就没留下来,等到政府一对一联系的时候他又跑了,所以我到现在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齐枫有些哆嗦,她搓了搓手,突然抬起头:“想要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徐长嬴的话,我这边找一张徐长嬴的照片给您看不就行了,您看是不是这人。”

    说着齐枫就要掏手机开始翻相册,而这时宋坚白摇了摇头重新站了起来:“不用,我这边有这孩子的照片,是物证科拍的,我这么多年里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所以就一直收着。”

    “原来有照片啊,”余梅松了一口气,看着站起身在铁皮柜里翻找的老警察,轻轻笑了一声,“你要是早点拿出来就好了。”

    方溥心:“多话。”

    但斥责完,方溥心也将心稍微放了一下,目光轻轻落在宋坚白的身上。

    “找到了。”

    与此同时,广州。

    叶泽理敲了敲重案组的门,对着邵巧巧笑道:“我们队的探哥联系到一个行政老师,她手里有老相机里拍的照片。”

    邵巧巧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谈松,又看向叶泽理轻轻笑了一下:“那快请进。”

    严建柏也看向他:“辛苦了。”

    一个beta女老师走了进来,她看上去约莫30岁,整个人颇为干练,挎着一个斜挎包,邵巧巧给她拉了一个座位,和自己坐在一起,接过了她手里的老相机。

    邵巧巧问了一下,这个女老师叫梁冰之,做了快八九年的学校行政了。

    “没想到还真的能找到,也辛苦梁老师您跑一趟了,”邵巧巧温声笑道,说着就把那个老款微单的存储卡拆了下来,连在了电脑里。

    瞬间,好几十个文件夹跳了出来,邵巧巧先点开一个最近的文件夹,一边复制导入自己的硬盘一边查看了起来。

    “没事,配合公安工作是我们十四中应该的。”

    啪嗒一声,叶泽理手里的钥匙落在地上。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梁冰之,邵巧巧懵了:“您是十四中的?”

    梁冰之歪了歪头:“对啊,不是为了赵兰月的事情来的吗?我之前还和市局对接过,之前赵兰月的档案也是我提供的。”

    “啊呀,真不好意思,肯定是我们那边搞错了,”叶泽理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一边说一边忐忑地看向严建柏。

    严建柏叹了一口气:“没事,巧巧,你把梁老师的照片都拷一遍,别让人家白跑一趟。”

    张齐也道:“没错,赵兰月的照片,后面也不是不能用。”

    梁冰之这时也知道搞了乌龙,叶泽理给重案组道完歉就给她道歉,她也颇为洒脱地摆了摆手。

    邵巧巧手脚麻利地快速打开一个个文件夹,一边传输一边草草扫一眼,突然,她咦了一声:“诶,这之前还有您自己上学时候的照片呢。”

    梁冰之这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对,我忘说了,这个微单是我高中就开始用的,大学毕业后去十四中后也用了几年。”

    邵巧巧微笑道:“那我得看一下,您自己照片的几个文件夹我就不留了,那是您的隐私。”

    说着,邵巧巧就飞快点开一个个文件夹,再点开其中的照片确定一下。

    但突然,当邵巧巧打开一个新文件,照例点开一张照片时,她突然愣住了,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同海啸一般从头到脚淹没了她。

    过于强烈的情绪让邵巧巧甚至连鼠标都忘记怎么点了,她呆滞地看着电脑屏幕,谈松等人此时还没有注意到她的怪异之处,倒是边上的梁冰之突然笑了起来:“啊呀,怎么还有我偷拍的照片呀。”

    叶泽理站在邵巧巧身后,瞥了一眼屏幕,也不禁笑道:“是老师您那时候的校草吗?长得真帅。”

    梁冰之有些怀念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的青春可疯狂了,因为我们市一中那时候有两个优性alpha呢,这就是其中一个。”

    本来走神的谈松突然接受到关键词,他抬起头看向梁冰之:“老师您高中是市一中的?”

    “对呀。”

    “两个优性alpha,”谈松和张齐对视一眼,他想起了齐枫和赵洋聊起唐攸宁的话,立刻震惊道:“那不就是12年前那会儿,那您那时的校草不就是——林殊华!兴安集团的大公子?”

    梁冰之笑着看向照片,摇了摇头道:“那可不是哦,虽然林殊华学长也特别帅,而且家庭背景特别优越,不过我们当时的校草是另一个优性alpha,长得更帅更好看,而且特别受欢迎。”

    邵巧巧看着照片里的两人,面色惨白地抬起眼,严建柏突然察觉她脸色不对,立刻道:“巧巧,怎么了?”

    邵巧巧眼眶都红了,她指着屏幕,强压住浑身的颤抖,对着梁冰之道:“老师,您说的优性alpha,是哪一个呀?”

    梁冰之似乎沉湎于青春的甜蜜之中,此时并没有察觉到邵巧巧语气的不对,而是微笑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是左边那个,比起林殊华学长,你们应该没有听过。”

    “他叫徐长嬴。”

    千里之外的办公室里,宋坚白抽出一张老照片,“找到了。”

    说着,这位老警察戴着眼镜又仔细端详了照片几秒钟,似乎在回忆多年前的年轻人,但很快他就弯腰将照片递给了办公桌对面的夏青。

    然而,就在夏青轻轻捏住那张照片时,宋坚白却没有松手。

    夏青抬起眼,对上老花镜后一双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写满了深深的惊愕。

    “真是奇怪,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照片上的人——不就是你吗?”

    话音落下,宋坚白终于松开了照片,而这时夏青拿起那张照片,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站在废墟前,被抓拍时正好看向了镜头,物证科的相机像素很高,因此这人面庞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无比,以至于夏青越过漫长的、整整八年的时间,看到了自己的脸。

    坐在夏青身旁的方溥心也看见了那张照片,几乎在一瞬间,他的脸变得惨白。

    宋坚白坐在椅子里,仔细端详着盯着照片看的极优性alpha,脸上写满了疑惑:“怪不得我没认出来,当年学生你不是beta吗?——你的恋人徐长嬴才是优性alpha。”

    夏青盯着照片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无数个片段。

    他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个背影如此熟悉。

    因为那并不是徐长嬴,而是他自己。

    八年前的夏青,与徐长嬴的身形无比相似,因为长时间的相处,连微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不仅是他,连齐枫和李嘉丽都会被误导,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个背影是徐长嬴。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八年前的报案人是他,八年前的家属是他,八年前的Beta,也是他-

    “夏青。”

    窗边的徐长嬴突然扭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明亮坚定,以风一样轻快的语气道:“你现在觉得这个世界有意思吗?”

    “嗯,有意思。”

    “对吧,我也觉得。”徐长嬴笑了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之前生命中的各种谜题,就像是狂风吹散的迷雾,骤然露出了全部的谜底。

    未燃烧殆尽的汽油味,好像不会熄灭的红色火焰,因高温而蜷曲的肢体,这些都不是他,不是他要找的他-

    “夏青,我们是朋友了。”

    千万不能忘记他。

    是他的错,他不该和他吵架,不该让他进入这个隧道。

    但他还是忘记了-

    “夏青,你在哭吗?”

    在宋坚白等人的复杂且惊异的眼神中,极优性alpha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脸颊。

    没有眼泪。

    码头爆炸那晚的眼泪,不属于他,而属于八年前的夏青。

    方溥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齐枫,只见她面色惨白,神情灰败 。

    广州的办公室里。

    邵巧巧等人呆愣愣地听着女人轻声笑道:

    “他叫徐长嬴。”

    “他和林殊华学长不一样,虽然是普通家庭,但因为长相又帅,性格又好,超级有名气,所以我们每一个年级的女生和Omega都最喜欢他。”

    叶泽理有些好奇道:“我以为是右边的呢,感觉也很帅。”

    梁冰之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徐长嬴学长的最好的朋友,叫夏青,可惜只是一个beta。”

    “话说,”梁冰之似乎想到什么,补充道,“最近几年总是有传言,这个夏青就是现在兴安集团的夏教授,这么一看确实很像,但怎么也不可能吧。beta怎么可能会变成极优性alpha。”

    “而且,当年林殊华学长从未和这个夏青说过话。”

    谈松整个人都僵住了。

    终于,他反应过来,阔步走到邵巧巧的身边,低头朝着屏幕里望去。

    只看见像素堪忧的老照片里,在运动会的跑道尽头,两个绑着两人三足的男生正靠在一起,左边的徐长嬴搂住了右边男生的脖子,他似乎发现了镜头,于是大笑着指着镜头方向示意男生去看。

    但另一个男生却只是侧过脸,轻笑着看向徐长嬴的笑脸 。

    那正是被抹消掉所有存在痕迹的beta夏青。

    第74章

    优性alpha由于在第二性别的基因表征上更为强大, 所以经常存在晚于普通人群分化的情况,也被称为二次分化。

    这是写在教科书里的科学事实。

    12岁那年,父亲去世后, 他才迎来姗姗来迟的二次分化——这是20岁的夏青苏醒后,全世界告诉他的事情。

    他在大学做实验时突发高烧, 等一个星期醒来后, 因为逆行性记忆障碍,他遗失了父亲去世到20岁的全部记忆。

    醒来后,夏青看见了陌生的母亲、祖父和兄长,他们的脸上是标准的担忧与欣喜的表情。

    功能性记忆都存在,但大脑中的叙事记忆却成了空白, 强烈的遗失感甚至影响了他的生活能力——他很难去开口说话, 或者与其他人进行情感交流,直到在美国康复了半年后,他才能回归社会。

    家人们不断给他提供一堆中学和大学时的照片, 如他在礼堂里弹琴,如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巷子中,但他却没有办法想起任何的事情。

    甚至在他22岁时, 有一次他与林殊华一起去上海开会, 当车子驶过一个中学时, 林殊华突然笑着转头看向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看着那所国际学校的崭新钟楼, 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出他的中学时代, 于是他拒绝了。

    就好像他心中有一条原本缓缓流淌的河流,在某一天突然静止了。

    他无数次地重复迈入那条河流,却也再也无法感受到河水的流淌。

    他依据本能,捡起了失忆之前的学业,在象牙塔里度过了极为安静的三年, 重新进入这顺遂又让他陌生的人生之中。

    但从醒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有一件事他忘记了。

    无比重要的事情,千万不可以忘记的事情。

    每当他从工作抽身出来,周遭变得无比安静,那股焦虑的情绪就会萦绕在他的心间,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快点想起来,那件事还没有完成。

    而在那个beta专员走进解剖室的一瞬间,心底的那个声音突然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每当那双含笑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嘈杂纷扰的世界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只要越靠近他,世界就越安静。

    但那双眼睛里映照的真的是自己吗?

    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为什么要再次离开?

    “夏教授。”

    余梅面色仓皇地看向猛地站起身的极优性alpha。

    夏青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而是阔步走了出去。

    等候在门口的张轲等人看见夏青从房间里走出,正要开口询问,却闻到一丝压抑不住的威慑意味的信息素,不由得都脸色一变。

    “夏总,发生什么事吗,现在要去哪里?”张轲快步跟在夏青的身后,小心翼翼道。

    “香港。”

    待夏青走出办公室后,房间里的所有人仍然陷在巨大的震惊与混乱之中。

    方溥心面色铁青,对着齐枫颤着声道:“你们怎么敢撒这么大的谎!——为什么你们与夏教授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夏青他,”坐在一旁的齐枫低着头,狠狠擦了擦眼睛,“他不记得了。”

    余梅茫然道:“不记得什么?”

    “他20岁二次分化后忘记了之前的事,林家人一直骗他是12岁时分化成极优性alpha。”

    宋瑜立不可置信道:“他们为什么要骗夏教授?你们为什么也不说?”

    “因为林家在他父亲出事后,”齐枫张了张口,艰涩道,“就放弃了他。”

    余梅下意识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夏教授他现在可是林家最重要的继承人!”

    但话刚说完,余梅突然就想通了这一切的因果,她有些怔怔地看向眼眶通红的齐枫,“所以你和赵洋是为了夏教授,才配合林家人一起说谎的?”

    齐枫没有回答。

    “不可能,二次分化怎么会出现在成年后,”方溥心面色凝重反驳道,“15岁之后二次分化就会产生严重的分化反应,那会毁掉一个人!”

    10岁是最普遍的分化年纪,此时的分化者处于身体变化最大的青春期,尚未成熟正在发生巨变的生理结构能够承受和适应分化带来的激素冲击,而分化的年纪越晚,激素对人体产生的负面影响越大,也越危险。

    “但事实就是这样,”齐枫痛苦地低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该死的局面!林殊华说夏青的失忆很大可能就是二次分化导致的,所以这就是命!”

    “那徐警官呢?”方溥心立刻问道,“为什么徐警官之前是优性alpha?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你是脑子坏了吗?看不出来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问题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他变成beta了,”齐枫说着说着哽住了,眼泪顺着她的面庞向下滑落,“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徐长嬴已经死了,所以他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没有想太多,更没有想到会与LEBEN有关系。”

    望着流泪的齐枫,余梅眼眶也红了,但她还是不解地追问道:“所以,为什么徐警官反而会变成beta了?”

    “他当时生的病不是心脏病,”齐枫抬起流泪的双眼,看向方溥心,“是信息素紊乱症。”

    方溥心愣住了,他下意识向后一靠,带动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阵巨响。

    广州。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嘉丽和班杰明行色匆匆走进来,“严队——”

    突然,李嘉丽的话被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打断了。

    严建柏将刚刚挂断的手机搁在办公桌上,谈松和邵巧巧等人神情恍惚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看向她。

    李嘉丽握紧手中的手机,谨慎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警官,”谈松终于回过神,他缓缓看向李嘉丽,认真道:“您知道徐警官以前是优性alpha吗?”

    “什么?”李嘉丽的瞳孔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谈松。

    谈松低下头,又看了一眼严建柏。

    邵巧巧这时抬起脸,看向李嘉丽低声道:“李警官,齐枫姐已经承认了,徐警官当年得了信息素紊乱症,就是和赵兰月一样的病。”

    李嘉丽身形一晃,下意识扶着办公桌,低声道:“徐是优性alpha?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着,李嘉丽像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这一定是搞错了,徐绝对一直是beta,他每年的体检报告是由我提交的,他根本就没有腺体!”

    谈松等人愣住了,李嘉丽看着他们认真道:“治疗信息素紊乱是不用摘取腺体的,这会彻底摧毁掉患者的激素调节系统,徐本来就没有腺体,他为什么会是alpha?”

    “李警官你确定吗?”张齐与田成益对视一眼,疑惑道。

    “完全可以确定,”李嘉丽点了点头,“我甚至可以调出这四年来徐的每一份CT图给你们。”

    “李警官,那辛苦您现在就将证据给我们看,”田成益苦笑道,“我们现在杯弓蛇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可以,”李嘉丽示意班杰明现在就去调文件,“但严队,我们现在有更着急的事情。”

    众人都知道他们今天是与AGB亚洲分局交涉了,因此都看向李嘉丽,严建柏道:“是什么?”

    李嘉丽看向众人,脸色微青道:“蔡司可能有问题。”

    谈松闻言不禁疑惑道:“您是说章警官?他不是已经离开中国了吗?”

    李嘉丽看向他,摇了摇头:“邓肯家族施压让北美分局之前没有说真话,蔡司在出院那天就消失了,NA04小组联系不上他,撒谎其申请了休假,但实际上他一直滞留在国内。”

    邵巧巧也有些不理解,“可是章警官为什么要撒谎?他直接休假就可以了。”

    “对于他的动机我们并不清楚,”李嘉丽沉声道,“但是亚洲分局的网络安全办公室发现徐的内部邮箱被一个陌生ip入侵了,经过追踪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蔡司做的。”

    众人闻言均是神色一凛,谈松立刻道:“章警官黑了徐警官的邮箱,他是要找什么吗?”

    班杰明此时已经找出了徐长嬴的体检文件,他抬起头道:“我和网络办公室一起溯源了一下,发现蔡司长官下载了头儿邮箱里一个级别最高的加密文件。”

    “而这个文件非常关键,”李嘉丽语气逐渐沉重起来,“A20077354号卷宗,是已经被封档的卷宗,分局花了一上午才发现这是安柏局长以个人名义向日内瓦总部档案室申请的机密文件,应该是徐与其的私下交流的成果。”

    张齐皱起眉头道:“李警官,这个A20什么卷宗非常重要,但与我们现在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A20077354卷宗,”李嘉丽深吸一口,道,“记载的是2007年LEBEN在世界上最后一次行动的案件。”

    众人惊住了,不怪李嘉丽刚刚行色匆匆,如此焦急,蔡司撒谎滞留在国内,并黑入了徐长嬴的邮箱盗走了有关LEBEN的机密档案——尽管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但众人不得不怀疑蔡司与LEBEN之间的关系。

    邵巧巧立刻道:“那现在要反向追踪吗?我可以帮忙的李警官。”

    李嘉丽点了点头,温声道:“确实要辛苦巧巧你与班杰明一起追踪ip了,不过请问徐的手机在哪儿,网络安全员说那是徐的主ip地址,追踪需要启动这个设备。”

    谈松站起身,“我收起来了,您稍等,我这就拿出来。”

    说着,谈松大步一迈就走到办公室的铁皮柜前,用钥匙开锁后,拎出一个塑料袋子,很快就翻到了徐长嬴的战损手机。

    谈松将那手机递给李嘉丽,“给您,之前我一下没动,不知道还有没有电。”

    “没事,应该还有,”李嘉丽接过手机,下意识地摁了一下开机键,只见四分五裂的屏幕再次发出亮光。

    “还有电——”李嘉丽正要将手机递给班杰明的时候,却像是突然看见那破损屏幕上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

    “阿丽,怎么了?”班杰明有些好奇道。

    “为什么,”李嘉丽几乎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她抬起脸看向众人,惊慌失措道:“为什么这里会有第二条LEBEN的短信?”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窖。

    谈松与邵巧巧同时回过神站起身,“什么时候发来的?”

    知道徐长嬴锁屏密码的李嘉丽迅速滑开界面,发现这是一条昨天傍晚18:00发送的短信,不同于上一条晦涩难懂的教义谜语,这是一条重案组所有人一眼明了,但随即感到毛骨悚然,更为恐怖的犯罪预告。

    Honorable Duke Faustus:

    Act VII, which will be specially presented to you in 24 hours-

    Mephisto.

    (致尊敬的浮士德阁下:

    第七幕,将于24小时后特别为您奉上-

    梅菲斯特)

    “第七幕,”邵巧巧的脸色瞬间变了,“不会是指上次那个拍卖会吧,我记得沈锋被处决不是最后一幕吗?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谈松怒道:“为什么这次又是这个梅菲斯特了,他又想干什么!”

    “24小时,”李嘉丽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就是今天下午六点,现在是11点34分,还有六个小时。”

    一想到上次处决沈锋的画面,班杰明脸色都绿了:“可是这次他没有附上网址,那这一幕我们去哪里看呢?”

    “徐,”李嘉丽下意识就念叨起了拍档的名字,但她立刻就知道徐长嬴此时无法帮助她,就在这时,她又想到了一个人,便看向谈松问道:“夏教授呢,他现在在哪儿?”

    谈松等人看着她,面色却更加凝重起来。

    下午15点15分,距离第七幕的开场还有不到3个小时。

    香港,离岛。

    黑色跑车疾驰在海湾的跑道上,一片又一片相似的白色建筑群在车窗外迅速退去,终于,顺着山势而建立的崭新建筑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白色的别墅型建筑坐落在宽阔的绿色草坪中间,车辆刚停稳,就有穿着浅色制服的保安迎上前。

    夏青跨出车门,与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张轲与另一名叫姚安平的助理快步跟在后面,一同进入了这个极为私密的高端疗养院。

    这一疗养院与大名鼎鼎的第二性别实验医疗中心仅仅隔了两公里,夏青曾经在洛杉矶的分部工作过,很快就发现这个名义上的疗养院,无论是内部装修还是建筑布局都与医疗中心十分相似。

    这是一家供上流社会进行第二性别病症治疗的专业性病院。

    因为夏青等人气质不凡,几乎在进入大厅的一瞬间,就被身着标准制服与微笑的医导注意到了,“先生,您好,您是来探病的吗?请问您这边是否预约——”

    极优性alpha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根据之前查明的信息,直直向着大厅左侧的电梯走去,而姚安平则留下与工作人员周旋。

    电梯门合上时,夏青在镜门中看见了自己冷峻的面容,一瞬间他微微一怔。

    八年里,夏青比起那张照片里的beta长高了五公分,也就意味着,现在的他比徐长嬴高了五公分。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动,夏青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盘腿坐在病房里笑着看向自己的徐长嬴-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夏青你们学者的人生规划,但是夏青你选择的路一定没走错。”-

    “认真接受来自beta的真心夸奖吧,这可是很难得的!”

    beta吗。

    叮,电梯门朝着两侧打开,宽阔明亮的纯白色走廊出现在视野里。

    刚走出电梯,张轲就听见夏青轻声道了一句,“你留在这里。”

    张轲便道了一声“是”。

    不知为何,这一层病区非常的安静,夏青路过一个敞开着门的空病房,看见了里面许多眼熟的重症设备,全部与实验中心的规格不分上下。

    终于,夏青站在一个纯白色的病房门前,他垂下眼眸,盯着那金属门把手看了一秒,他推开了门。

    入目第一眼就是一个非常宽敞的病房,而正对病房门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外的无边的绿色草坪与森林像是绿色颜料一般倾泄在整个空间里。

    清风微微吹向夏青的面庞,让他愣了一瞬。

    随即他侧过脸,只见原本应该躺着病人的病床空空荡荡,一颗青色苹果静静躺在白色的床单上。

    夏青朝着那张病床缓缓迈去,但下一秒,敏锐的信息素感知力就让他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他侧过脸,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出现在门后,缓缓抬起眼看向他。

    正是蔡司。

    “你来晚一步,”蔡司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夏青道,“他们走了有一会儿了。”

    “徐长嬴在哪儿?”夏青道。

    “不着急,我放了定位器,”蔡司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臂,“注射芯片,还是你家公司的专利。”

    夏青冷道:“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我有没有资格另当别论,”蔡司站直了身体,“我知道你要来,于是等了你三分钟,再花三分钟来与你确认一件事。”

    夏青没有说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夏青,28岁,极优性alpha,LSA青年科学家理事会理事长,”蔡司面无表情地背诵着面前人的信息,“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眼熟。”

    “怪不得徐长嬴把你藏得那么深,连看都舍不得看。”

    蔡司戏谑道:“有人说,你长得和你的父亲很像吗?”

    “夏高寒,优性alpha,前VIDA国际生物制药集团的董事长,glory的研发者,或者说,LEBEN的盗火者。”

    “什么嘛,”看着对方冷淡的表情,蔡司笑了一声。

    “你果然不知道。”

    第75章

    蔡司第一次见到徐长嬴是在2017年的洛杉矶。

    彼时他刚从斯坦福毕业, 在家族为他安排进入万国宫之前提交了AGB专员申请,并被录入了当年秋季学期名单。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后, 蔡司就拥有了自己的橄榄叶银质胸针,没有花蕾的简洁款式。

    北美分局有荣誉入职日的传统, 那一天蔡司的祖父章英悟也来到了现场, 成为了活动里最具声望的贵宾。

    蔡司现在都记得那一天,西部燥热的夏日,室外气温直逼四十度,他穿着专门定制的薄款西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 虽然面色如常, 但衬衫几乎已经被汗浸湿了。

    精心维护的绿色草坪,雪白的礼桌,清一色穿着黑色正装的人群, 以及混乱纷杂的信息素。

    祖父结束发言后,北美分局与IGO的高层就自然而然地将蔡司纳入了社交之中。

    蔡司微笑倾听着不同口音的alpha们围绕着他的姓氏和性别展开各色的谈论,余光里能够看见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的情感与萦绕在他身侧的信息素十分一致。

    几乎包裹住了他从10岁之后的全部人生。

    都是些无聊的情绪, 好奇, 羡慕, 嫉妒, 不满,自负,不屑。

    优性(A级),实际上是第二性别者对于信息素的掌控能力级别,蔡司在能够闻到信息素后接受了半年的特殊训练, 就熟练掌握了通过信息素分辨出十几种情绪的技能。

    然而这是普通的alpha无法做到,甚至难以想象到的事情,普通的alpha只能察觉出信息素的不同味道,以及威慑、示好等这些简单的信息。

    因此对于蔡司而言,10岁之后他所遇到的每一个alpha和omega都是无比的可笑,这些人并不知道未等自己开口,蔡司就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与目的——甚至这些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英俊年轻的蔡司端着香槟,站在彼时北美分局局长杰弗里的身侧,虽然时不时以最得体的表情和短语来迎合众人的谈论,但他的心思却早已因为高温和祖父突然到来的烦躁而飘到了天外。

    “今天是AGB最为特殊的一天,在今天我们拥有了第一位优性alpha专员。”又来了,隐隐兴奋带着讨好的味道。

    “以及,第一位beta专员。”

    蔡司的眼眸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回过神,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因为刚刚的话轰然笑了起来。

    走神的蔡司并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而就在这时一位叫做钱宁的IGO北美理事笑着道:“听说那个劳拉亲自在洛杉矶呆了半年,就为了这个beta学生通过最终考试。”

    北美分局警监尼尔森眨了眨眼,戏谑道:“还有那个‘专员局长’安柏,为了这个beta,他与劳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达成一致,要不是肤色,我想所有人都会质疑这个beta的真实身份。”

    过于露骨的话语让蔡司轻轻蹙起了眉头,但周围的alpha高层们似乎不以为意,钱宁以一种带有倨傲意味的调侃语气道:“为了这个beta居然还闹到了日内瓦,不知道那两个金徽章又在打着什么注意,筹集选票的议员都没有他们这么关注性别风向。”

    蔡司这才知道他们在讨论那个传闻中的“beta专员”,他有听到其他专员将其当做谈资,但他从未留意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据说,这个beta是中国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章英悟主动开口谈及此人。

    因为发言人地位举足轻重,众人回复的态度都更加收敛和谨慎了些,局长杰弗里道:“是的,是劳拉警督在洛杉矶实验中心执行任务时发现的年轻人,在犯罪侧写上比较有天赋,一年前由安柏亲自推荐加入夏季学期。”

    “那是好事,”章英悟微微颔首,语气和蔼道:“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我想见一见他。”

    一分钟后,一个警监在尼尔森耳边说了什么,尼尔森看向章英悟,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邓肯先生,这位艾德蒙新人因为还不算正式专员,所以应该已经离开现场了。”

    “无妨,”章英悟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希望他好运。”

    这时不远处的草坪上已经有记者前来做专访,蔡司终于找到机会脱身,他放下香槟就离开了这些高层,离开两步时还能听到那个体型肥胖的钱宁的笑声。

    “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参与反性别暴力犯罪,如果他成功了,之后AGB岂不是也要对omega敞开大门?”

    刺眼的太阳光下,蔡司手插口袋,在职员的引领下穿过人群去接受记者的采访,不同的信息素再次包裹住了他,身边不停出现一两个试图搭话的人,但蔡司面不改色,假装没有听见那些无聊的声音。

    突然,蔡司瞥见一个黑西装出现在人群之后,与在场所有人不同,他的胸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胸针。

    那人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捡起一支钢笔,随后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蔡司只看见了这人的侧脸和背影,但很快确认了这人就是那个传闻中的“Edmund”,一瞬间,他的心中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beta看上去完全不像个“beta”。

    尽管蔡司在过去的22年并没有关注过任何一个beta,但他也十分了解这一群体——与alpha相比,没有信息素的beta反而更易于理解,他们平庸又不甘平庸,但往往又不会做出更偏激的挣扎,很快就会回归稳定状态。

    但方才匆匆一瞥里,这个beta就像一张白纸,他的表情、动作都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蔡司无法从其身上得出任何的信息。

    但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很快蔡司就将这个beta专员抛在脑后。

    谁知在第二日,蔡司又一次见到了这个beta。

    “蔡司专员,请问你是否已经完全知悉任务内容?”

    发音完美的英文男声在简洁现代的办公室里响起,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alpha站在房间的中间,他们是来自IGO日内瓦总部的两名行政专员。

    他们来询问蔡司是否愿意协助IGO完成一项简单的工作。

    任务的内容就是监视AGB唯一的beta专员。

    蔡司抬起眼,看向单面玻璃另一侧坐在折叠椅上的青年,此人与自己同岁,身高在一米八二左右,身形高大但有些偏瘦,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眼睛亮的惊人,他抬着头静静盯着玻璃,仿佛透过不可视的墙壁与自己对视着。

    这个叫做艾德蒙的beta男人将会接受为期一年的专业考核,而蔡司就是考核的第一站——他将与艾德蒙组队一起前往南非的一个国家执行两个月左右的任务。

    非洲当地的AGB工作站的员工也会负责向考核组定期提供艾德蒙的评价信息,与蔡司一样,他们都不能暴露自己的监视者身份。

    因为这个beta实习专员只被告知了会有不定期到达任务现场的AGB警督对其进行考核。

    本来不想与beta产生交集的蔡司不知为何回答了同意。

    这种考核方式似乎不太公平,蔡司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是如果是他来做这个工作,应当会比其他无聊的alpha专员要更适合——因为他根本不在乎beta能不能进AGB工作。

    蔡司推开隔壁的办公室的门,原本只有一人的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她正靠在百叶窗边抽着烟,看见蔡司进来后就抬起手笑道:“嗨,帅哥。”

    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非常明显的混血长相,但是混得不是特别精致,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但五官组合起来又极具魅力,加上她那一米九的身高和个位数的体脂率,活脱脱一个从特工电影走出来的东方女警。

    蔡司知道她,就是亚洲分局的一级警督劳拉,积分第11名。

    10年前因为一名之差,在与安柏的局长之争中败下阵来。

    蔡司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劳拉长官。”

    “看来我还是很有名的,连邓肯家的小孩都知道我,”劳拉的英文还带着俄罗斯的口音,“不好意思,蔡司专员,我抢了梅森的活,这次由我带队。”

    其实蔡司作为正式专员,执行任务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带队”,劳拉只是一个级别更高的同行者——她也是南非任务中的人员。

    蔡司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只有C级,他们需要前往一个刚停战三年的非洲国家,在那犹如城镇的首都,协助联合国名义下的一个慈善组织在那里开展一期儿童救助活动。

    蔡司至今都记得当劳拉和他搭话时,beta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看向他,仍然紧紧盯着女警督,和她手里的香烟。

    蔡司很少能见到那么纯粹的眼神,什么都没有,只有对眼前实物的渴望,而劳拉则在这样热切的视线中,故意抽完了最后一口,并将烟头碾在烟灰缸里。

    “小艾德蒙,你的今天尼古丁额度已经超支,等待明天上午的配额吧,”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alpha非常无情地挥了挥眼前的烟雾。

    艾德蒙收回了视线,他靠在折叠椅椅背上,身上穿着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左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会议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签字笔。

    蔡司盯着那支修长灵活的手看了两秒,走上前,罕见地主动展露出一丝平和的宽容:“你好,我是蔡司。”

    “我知道。”beta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有些冷漠道。

    蔡司没有想到会获得这样的回答,他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劳拉。

    棕发女人只是靠在窗边,甚至抱起了胳膊,面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似乎在等待二人接下来的反应。

    蔡司很难说清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情绪,他能够瞬间通过信息素得知三米外一级警督的看热闹情绪,但他却无法理解面前一张白纸般的beta。

    不仅没有写答案,还没有写上试题。

    “我不明白你的回答,”蔡司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凉薄道,“请问你是没学习过社交礼仪吗?”

    劳拉耸了耸肩,啪嚓一声点起第二根烟,对beta提醒道:“好好和搭档认识一下,之后的两个月你们要朝夕相处。”

    “我知道你,”艾德蒙抬起眼看向一脸阴翳的蔡司,阴郁的面庞上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23岁,男性,优性alpha,254期学员中的第一名。”

    “虽然降低身份加入AGB专员,但对于性别暴力没有任何兴趣,这只是你证明自己并非剥削阶层培养出的平庸废人的一场表演,你瞧不起任何人,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趣。”

    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翻译,白衬衫beta停顿了两秒,随即残酷地轻笑一声,“我以为21世纪的消费社会不会再出现英雄主义的唐吉坷德了,没想到我面前还站着一个。”

    “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年轻的优性alpha面无表情道,“收回去。”

    “哦是吗?难道和我想的不一样——你刚刚没有站在那面玻璃后被告知了我的生平细节吗?”

    艾德蒙终于抬起眼看向了蔡司,他的双眼宛若一个深渊,让人无法看清。

    “我不知你是从何得出这样的可笑结论。”蔡司盯着他的双眼,寒声道。

    “第21层楼总共有10间办公室,我一个人等待在唯一的玻璃隔间,然后你进来让我介绍我自己,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习惯闻别人信息素太久了,还是说,”说着,beta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好奇,“——你们alpha都是等级越高越不动脑子的吗?”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

    蔡司在甚至还不知道徐长嬴叫徐长嬴的时候,就被迫讨厌起了徐长嬴。

    ——厌alpha症。

    在横跨大洋的飞机上,一级警督劳拉如此安慰着这辈子第一次因为性别是优性alpha而遭到人身攻击的蔡司。

    她双手合十,眼神恳切地发誓她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努力给徐长嬴做心理辅导,并恳求蔡司原谅这一次的冒犯。

    但是刚发完誓,这个以不靠谱出名的一级警督将两个年轻的新人送到南非后,就立刻拍拍屁股赶了第二天的飞机飞去了欧洲执行个人任务。

    蔡司的人生第一次AGB专员任务也就这样在全世界最靠近南极洲之一的国家草草开启。

    这次任务与蔡司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没有犯罪,没有危险,甚至没有任务——这是一个非洲南部的海滨城市,有着优越的天然港口,但也有着极大的贫富差距,以及21世纪发生的现代战争。

    有时候蔡司开着车行驶在城市中心的街道上,能够看到崭新的大楼与带着炮眼和子弹坑的老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有穿着牛仔裤的人,也有裹着破麻布的儿童——交替出现在大楼或者平房之外的水泥地面,AGB的工作站是一栋属于现代阵营的四层建筑,坐落在距离港口5公里的街道。

    由于这个国家三年前才从战火中获得安宁,所以AGB等国际组织也是在一年前陆续进驻到这个城市中,而蔡司小队的任务就是协助一个有官方性质的慈善组织调查该国家的妇女儿童的生存现状,以为后期的国际扶持计划提供参考。

    因此,蔡司的任务就是,没有任务。

    慈善组织只有总共5个人,3个亚洲人,2个美国人,领头的是一个姓韩的中国男性alpha,所有人都叫他老韩,蔡司叫他韩先生。

    老韩五人住在距离AGB工作站两公里的五星级酒店中,那里是这个港口城市极少数之一的星级酒店,而他们每天的工作其实就是开着车,或者三三两两骑着电动车在附近两三个城市的医院、孤儿院和学校里调研,压根不需要AGB的专员帮他们做什么。

    因此,跨越大洋后的蔡司在23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所事事是什么滋味。

    AGB工作站的专员都是各个分局派人临时轮岗,除了蔡司和徐长嬴,其他两个三十多岁的专员都来自欧洲分局,一高一矮分别叫罗伯特和莫雷,都是没什么职业前景的二级专员。

    他们四人也都和老韩他们住在同一家酒店里,蔡司与徐长嬴住在同一间套房里——说是套房,也只是一个双人房标间多了一个小客厅。

    罗伯特和莫雷两人永远待在AGB工作站里,而蔡司和徐长嬴则是轮流跟着老韩等人出任务,也就是开着车跟去四处的公共机构。

    因为不想和老韩等人挤在一辆越野里,蔡司花了不到一千美金在当地买了一辆二手福特,准备任务结束后就丢下给AGB或者老韩等人继续用。

    在最早的半个月,蔡司与徐长嬴的唯一交集就是那把车钥匙,当他出完任务晚上回到酒店,他就将车钥匙放在客厅的桌上。

    往往这时徐长嬴已经躺在靠窗的单人床上睡着了,然后等到他醒来,桌上的钥匙也就消失不见了——轮到徐长嬴开着车出任务。

    轮休的日子里,蔡司则会开着莫雷的车在当地的街道或附近的城镇闲逛,好在南半球已经进入了秋冬时节,尽管很多道路坑坑洼洼且尘土飞扬,但气候并不炎热,蔡司并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每次他都会停留在海边。

    港口是这个城市最为文明的地区,所有的现代酒店都聚集在此,欧美与亚洲人会更多些,他们多是跨国集团或者国际部门的员工,不少会携儿带女地长期居住在此。

    蔡司会坐在海边的长椅上,看着私人沙滩上晒日光的游客与天然沙滩上衣衫褴褛的本地渔民,过于年轻的他开始陷入了对未来的思考——如果AGB专员的人生也不过如此,他确实应该及时离开。

    此时的蔡司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孤单,在过去的人生中他既不缺朋友,也不认同朋友的重要性,因此当他在贫穷的异国他乡陷入迷茫之时,只会认为是道路的问题。

    但仿佛就像是故意的一般,在蔡司萌生退意的那一个下午,他开着车穿过贫民窟时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犯罪案件。

    那是一个靠近本地人集市的居民区的街道口,灰尘在空气中飞扬着,一个男人站在十字马路街头,从妇女儿童的手中接过某种药品,并将手中的钞票分发给他们。

    蔡司将车停在狭窄的马路边,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就涌上来将手拍在车窗和车门上,一边摸着汽车,一边用着当地人的语言和简单的“hello”问蔡司要钱。

    蔡司将车门一摔,就直直走向了那个药贩子。

    围着那药贩子的有四五个儿童和两名妇女,身上都穿的又脏又破,也没有先来后到的观念,挤作一团,手里捏着一盒或半盒胶囊递给药贩子。

    那年轻的药贩子手里捏着一叠一美元的钞票,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将胶囊递给他之后接过了钱就要脚底开溜,结果被药贩子一把抓住,并呵斥道:“NO!”

    “One Doller for one box!”那男人的语气非常凶恶,说着就丢掉了空药盒并从那小孩手里拿回那一美元。

    “咔哒,”蔡司将手铐拷在那人手腕上,一瞬间女人孩子如鸟兽散,那人也愣住了,瞬间恼怒地回过头张口就要骂他。

    “what fu——我靠怎么是你?”徐长嬴一脸震惊地看向蔡司,他皱着眉头,“你有病吗?你拷我干什么!”

    蔡司看着面前穿着西装的一脸不耐的beta,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他伸出手翻了翻这人的口袋,翻出了七八板胶囊,上面的英文学术用语他只觉得眼熟,但一时并不知道其类型用途。

    “你今天应该在郊区的医院,为什么在这里!你竟然敢倒卖药物?”蔡司将胶囊扔在水泥地面上,狠狠将徐长嬴的手拧向身后。

    但他所抓住的这个beta虽然消瘦但力气极大,一瞬间就技巧性地挣脱了蔡司的束缚,面色阴郁道:“关你屁事,我以为大公子你这时候应该在大使馆喝咖啡,而不是来管我做什么事。”

    蔡司面色铁青,他紧紧盯着beta,冷笑一声道:“这就是所谓的AGB第一个beta专员是吗?还是说你们beta实际上都是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

    蔡司并没有忘记这个艾德蒙在第一次见面时对他的羞辱,此时抓住他的犯罪行为,更是要出言讥讽回来。

    “你这么想也很正常,”徐长嬴扯了扯西服领子,毫不在乎道。

    说罢,蔡司只见他朝着那一堆胶囊走了两步,正欲阻止,beta就直接抬起脚踩了上去。

    “你干什么?”蔡司皱起眉头,“想销毁物证吗?只是白费功夫。”

    谁知徐长嬴连看都不看他,弯下腰就将那堆被碾变形的药捡起来,随意丢进了几米外的垃圾堆,做完他拍拍手就要走到马路旁去开车——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左手手腕还挂着明晃晃的银色手铐。

    蔡司快步上前,直接将福特的车门踢了回去,揪着徐长嬴的领子怒道:“你加入AGB是为了什么?你就缺这么些钱?”

    Beta的身体被他抵在车身上,刺眼的阳光正好落在这人苍白的面孔上,将他的虹膜照射地近乎透明,蔡司看见这双眼睛冷漠地盯了自己三秒钟,随即听见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每天工作的时候真的带脑子了吗?你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闻不到任何的信息素,蔡司从beta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仔细思考起了这人的话语。

    ——为什么这人要收药品,这个药品是干什么的,蔡司只觉得刚刚看见的药盒和英文十分眼熟,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墙角几个瘦骨嶙峋的黑人小孩伸出头看着他们。

    他想起来了。

    蔡司皱起眉头:“你收治疗传染病的免费药品干什么?”

    这个国家的医疗卫生系统还很薄弱,很大程度依赖于无国界医生这类国际医疗组织的援助建设,当然IGO也出了一份力,引领了更多的药企和慈善组织加入。

    其中,对于当地泛滥的HIV、疟疾等重大传染病的防治是最主要的医疗援助项目,因此在当地的几个医院里都有免费的HIV治疗药物发放,他这几次跟在老韩他们调研时,经常能看到穿着传统衣服的妇女儿童排队拿药。

    “这可不是免费的,”徐长嬴保持着被揪领子的动作,戏谑道,“联合国提供的免费药品是蓝盒子的,刚刚的这些药可是很贵的。”

    “很贵?”蔡司愣住了,疑惑道:“昨天我还看到妇女们免费领了。”

    Beta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并不是免费的,这些穷人是收钱领的这款药。”

    蔡司立刻理解了徐长嬴的意思,IGO提供的艾滋药品是已经发行了十几年的通用药物,而刚刚那些妇女儿童手里的药品是由大型跨国药企提供的正在研发中的特效药。

    这实际上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些实验性药物与通用药物相比,往往治疗效果更强,一方面疾病泛滥地区的贫困穷人能够得到特效药,另一方面这些药企还能获得大量的实验数据。

    并且这些特效药的发放也属于药企的实验项目,所以还会给领取的患者提供一定的补贴,因而这些妇女儿童们更愿意去领实验中的特效药,而不是通用药品。

    蔡司松开了徐长嬴的领子,不解道:“你是什么意思,这些特效药比起通用药本来效果就更好。”

    徐长嬴靠在车门上,他那双黑眼睛静静盯着蔡司看着,“你知道平均每一个特效药的实验周期是多少吗?”

    蔡司道:“多少?”

    徐长嬴道:“两年。”

    蔡司突然沉默了,他抬起眼看向beta道:“实验结束后的方案是什么?”

    Beta歪了歪头:“自然是没有方案,收集完数据后,实验结束,留下耐药性被改变的穷人们继续去领对他们已经没有用的通用药,等死而已。”

    蔡司站在贫民窟的马路上,他只觉得心脏有哪一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面色凝重,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并不是我们工作的内容。”

    “这种现象已经在非洲泛滥了几十年,又不是什么机密,”beta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好奇怪,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

    蔡司僵住了,但随即他盯着面前苍白阴郁的搭档,语气森然道:“所以你就用钱诱导这些人将特效药给你,再去领通用药?你这行为本质上还是非法倒卖药品,而且太愚蠢了。”

    “不是吧,蔡先生,”徐长嬴无奈地靠在车子上,抬起左手晃着银手铐:“你们alpha制定剥削的规则,然后还不容许我们这些下等人做些小小的反抗了。”

    “首先,这些规则和法制的漏洞与我无关,与alpha性别本身无关;其次,你的做法实在是愚蠢至极,一美元一盒特效药?你能换多少人?一百人?你只待在这里两个月,你做完这个可笑的好心事很快就会离开,实际上毫无作用。”

    “最后,我不姓蔡,我中文名姓章。”

    蔡司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倨傲神情,“最佳的做法就是收集证据,及时上报AGB总部,经过高层审议,最终由IGO出面起诉药企,勒令其停止这些危害群体安全的非法实验项目,进行经济赔偿和医疗善后处理。”

    话音未落,徐长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鼓起掌,“真是太完美的方案了,你说我这个beta怎么就没有这种精英思维呢。”

    “这和精英思维有什么关系?”蔡司与徐长嬴对视着,他听出了这人话语间的阴阳怪气,忍不住怒道。

    “当然是因为我是穷人思维,只会考虑一件事情。”可恶的beta一脸平静道。

    “什么事?”蔡司几乎已经怒火中烧。

    “提供特效药和通用药的是同一家药企这件事。”

    话语落下,两人终于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之中。

    十秒后。

    “妈的。”

    “原来你会说脏话。”

    “闭嘴。”

    艾德蒙是全世界最可恶的beta,也是最古怪的beta,蔡司在加入AGB半个月后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beta的眼睛总是能看到正常生活中的不正常,并提供不太靠谱的解决方案。

    但蔡司却也终于忘记了无聊是什么感觉。

    在这个非洲南部的小城里,徐长嬴花了很多时间回收了一半的特效药——这个实验在整个城市的发放额是1300人,一个月发两回,而徐长嬴只花了1200美刀就回收了600个人的特效药。

    而蔡司则联系了家族的法律顾问以及IGO的高层人士,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针对这些非法实验的垄断药企进行起诉,将会花费数千万的成本,并且很难获取真正的成功。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媒体曝出这一医疗丑闻,但操控舆论也是这些金融寡头的最擅长的事。

    在公立小学的走廊里,手里拎着西装外套的beta靠在墙壁上无情道:“Alpha就是这样,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蔡司怒道:“我真的忍你很久了,alpha,alpha,还是alpha——你这个beta主义者本来就不应该进AGB!”

    “选择权在你手上,”徐长嬴扯了扯领带,无所谓道,“你可以向考核小组提交我无法胜任的意见。”

    闻言,蔡司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一脸冷漠的beta,沉声道:“你为什么知道?是劳拉向你泄露的?——如果作弊,游戏会立刻结束。”

    徐长嬴叼起一根烟,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其实alpha要比beta要头脑简单的多吗?——你们为难人的方法也贫瘠的可怜。”

    “不是我为难你,”蔡司突然从心里萌生出一股不知如何发泄的怒气,“虽然确实这对你不公平,但并不是我本意。”

    妈的,越解释越恶心。

    蔡司抬起眼,只见冷峻英俊的beta叼着烟侧过脸,静静看着教室里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物资的老韩团队。

    “艾德蒙,”蔡司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加入AGB?如果你并不是很在乎。”

    “我不知道,”Beta叼着烟,头都没回,淡淡道,“是劳拉和我说,如果觉得这个世界很恶心,当AGB专员是个不错的发泄方式。”

    蔡司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愤怒的存在——虽然他们的某些目标一致,但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beta。

    在蔡司到达的第二个月,老韩开始尝试让当地的教育系统将一些“小族”的儿童纳入其中,因为之前的复杂的历史原因,这个非洲国家之间的种族仇恨在停战后依旧没有消解,在日常生活中体现为相较于“大族”的“小族”在很多方面收到压制,比如教育。

    终于,在AGB工作站与驻扎于此的维和部队的协助下,蔡司和徐长嬴到达非洲的第45天,在一个废弃的校园建筑里,有30名“小族”儿童尝试性地开始了校园生活。

    在这缺乏师资的起步阶段,老韩团队里的黑人beta女生乔伊斯甚至临时担任了数学老师的角色。

    因此在即将结束的最后半个月里,蔡司与徐长嬴的任务就又变成在附近街区里为新学校寻找合适的适龄儿童。

    但很快,适龄儿童找到了,但泛滥的童婚现状也进入到了蔡司二人的视野,其中omega儿童的处境最为可怜,当10岁分化时就会被家人预定为成年人,甚至老年人的妻子。

    这个国家的婚姻法并未落地,甚至在某些已经有现代感的社区里居住着“酋长”一家,男人们穿着与蔡司徐长嬴一样的西服皮鞋,开着现代轿车,但却娶了包含年幼omega在内的数位妻子。

    蔡司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不公的惨状,但是他确实并不擅长处理这类纠纷,尤其是他作为优性alpha,天然地会被底层群众排斥在外。

    反观徐长嬴,这个面硬心冷的beta居然比他更容易被这些弱势群体接纳,他甚至成功将两个11岁的omega孩子领到乔伊斯的教室里。

    夜晚,徐长嬴坐在小客厅中敲着文件,而蔡司躺在单人床上,终于,年轻的优性alpha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能让那两个家庭同意让omega孩子上学,而不是和酋长结婚?”

    因为非洲的理发技术堪忧,徐长嬴又不愿意进入海滨的富人区,所以他的头发在这两个月里略微长长了些,让本就不太阳光的面庞更添了几分阴暗——这是蔡司的内心评价,藤野和乔伊斯两个女生则当面夸奖beta专员更有艺术气质。

    艺术,23岁的蔡司想到,这应该是世界上与这个beta距离最遥远的东西。

    “你觉得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最重要?”可恶的beta头也不回道。

    “钱。”

    蔡司翻了个身,枕着胳膊看向窗外,只见远处的海滨的建筑灯光宛若黑夜中的星光。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徐长嬴合上电脑,站在墙壁的开关处,关上了最后一盏灯。

    “我说如果让Omega上学,之后他们就不仅能嫁酋长,还能嫁外国有钱人。”

    黑暗里,蔡司透过窗户看到了缺乏光污染的夜空浮现出了真正的星光。

    “最后还是要被迫进入婚姻。”

    “那也比脑子空空就结婚强一万倍,”beta在黑暗里打了一个哈欠,“人生可是他妈的很长的,生四五个小孩之后再重新换个日子过也是可以的。”

    “我不理解你究竟是悲观人生观还是积极人生观。”蔡司冷漠道。

    “我是怕死人生观,因为舍不得去死,所以随便过活。”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秒,很快整个世界变成了漆黑一片,蔡司闭上了眼睛,听见了徐长嬴逐渐安稳的呼吸声。

    闪光弹是凌晨3点14分在窗外炸开的,蔡司猛地睁开眼,因为睡得太沉,以至于他听着由远到近的鸣笛声恍惚了一秒。

    门外响起了沉重迅疾的敲门声,蔡司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冷道:“是谁?”

    “蔡司,是我,”是老韩的声音,“外面好像乱了,刚刚莫雷长官给我打电话,让你们立刻自行联系北美分局。”

    “乱了?”蔡司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和三年前一样,又打起来了。”老韩的声音有些仓皇颤抖。

    黑暗里,蔡司瞬间明白了什么,像是有一盆冰水浇遍他的全身,他立刻走向卧室,他没有开灯,而是绕过了徐长嬴的床,掀起了纱质的窗帘,他看见了宽阔的街道上有一个人突然从路灯后闪了出来,并飞快向前狂奔。

    而在一百米之外,突然有一群戴着面罩的人从路口转了出来。

    “砰。”

    只响了一声,蔡司看见了暴乱和杀戮的开始。

    不知为何,beta的睡眠总是无比的沉重,又是一颗闪光弹在天空中亮起,像是闪电带来的短暂白昼,面色惨白的蔡司回过头,看见了床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喂,艾德蒙,”蔡司拍了拍徐长嬴的脸,“快醒过来。”

    徐长嬴缓缓睁开了眼,蔡司望着这双漆黑的眼睛,心底的恐慌被压了下去。

    徐长嬴花了一秒聚焦视线,他醒过神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优性alpha,“怎么了?”

    “快点打电话给劳拉,”在逐渐熄灭的闪光弹光亮中,蔡司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道,“世界末日了。”

    第76章

    短暂的和平伴随着夜晚一起结束, 早上七点,第一波大型交火发生在城市外20公里处,城市内部也发生了民众之间的械斗。

    而在早上6点天亮后, 徐长嬴从酒店出发开着车载着莫雷和罗伯特,一直开到东北部的维和部队的驻扎区。之前AGB总部与维和部队通过电话, 确认平民如果在今天中午13点之前抵达军营, 就能和他们一起撤离。

    早上七点半,两个白人老大哥轮流与徐长嬴拥抱后,徐长嬴就要重新赶回去将老韩等人再送回来。

    徐长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在里面的蔡司与其对视着:“怎么了?”

    徐长嬴道:“下车。”

    蔡司道:“我要回去,这也是我的任务。”

    徐长嬴道:“剩下5个人, 你占了一个位置。”

    蔡司道:“我们有两辆车。”

    beta笑了起来, 他站在铁丝网边上,眼底是戏谑的笑意:“还没放弃建功立业,唐吉坷德?”

    蔡司不客气回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于是徐长嬴又将车门关上了, 两人开车原路返回,只是这次返回远不如早上去的那一趟轻松,枪声与人声时不时回荡在街道的两侧, 还有人倒在马路的中心。

    蔡司努力移开视线, 不去看那些活生生的躯体, 他扭过头看见徐长嬴与他一样, 嘴唇微抿, 目不转睛地盯着挡风玻璃的正前方,不去看道路两侧任何的人影。

    就算这样,余光中暴乱的事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终于早上九点半,足足开了两个小时徐长嬴二人才有惊无险地将车停到酒店楼下, 这座五星级酒店是唯一一座不在海滨富人区的国际酒店,因此天刚亮时,酒店里的其他外籍旅客都已经驱车进入两公里外的海滨商区,以躲避真正的炮火。

    徐长嬴和蔡司谨慎地坐着电梯上到8楼,电梯门刚打开,他们居然看见老韩就站在走廊里等着他们。

    “老韩,”徐长嬴有些惊诧地沉声道,“你为什么不进房间?太危险了!乔伊斯他们呢,我们现在立刻走,护照拿着。”

    “艾德蒙,”老韩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其实不过四十岁出头,但却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他语气还算平静,“你和蔡司一起走吧,我们就先不走了。”

    蔡司一瞬间都没有理解老韩的话语,“什么?你们不走了?”

    “对,蔡司你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老韩语气有些颤抖,目光有些闪烁。

    蔡司皱眉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走,我们赶回来就是来接你们去维和区域的。”

    站在蔡司面前的徐长嬴却似乎突然知道了什么,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老韩,随即就朝他身后的房间走去。

    老韩脸色一变,就要去拦住他,但徐长嬴速度很快,他一把拉开房门。

    套房里,十几双惊恐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与徐长嬴等人对视着。

    全是“小族”的孩子们,里面还有三四个穿着鲜艳传统服饰的妇女。

    还有老韩团队里的两个alpha男人,一个是中国人阿邱,一个是美国人马歇尔。

    蔡司的脸色铁青,寒声道:“外面的正在挨家挨户搜他们,你现在收留他们进酒店,你连自己都会保不住。”

    他们刚刚一路上看到的全是围绕着“小族”展开的血腥暴乱。

    阿邱手里捏着钢管道:“这些是我们的学生,不能不管。”

    “乔伊斯和藤野小姐呢?”徐长嬴突然道。

    “去接最后一波学生了,只有她们知道那些学生的家。”老韩颤声道。

    徐长嬴立刻转身就前往楼梯:“我去接他们,孩子接过来后,你们决定三个人和我走,迟一步就再也走不了了。”

    蔡司看着徐长嬴挺拔的背影,恍惚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地跟上,二人坐电梯直奔一楼。

    这个豪华酒店的是复古设计,酒店前有一个喷泉环形车道,二人刚踏入大厅就看见神情紧张的女性alpha藤野,她手里牵着一个10岁小女孩。

    见到徐长嬴的第一眼,藤野的眼泪就出来了,她跌跌撞撞奔向徐长嬴道:“乔伊斯好像被堵住了,艾德蒙先生你们快去帮帮她。”

    徐长嬴立刻问她是在哪里,藤野说就在外面的街道上,于是两人让她带着小孩先上8楼,随即徐长嬴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就向酒店门口走去。

    但就在徐长嬴即将走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蔡司却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向门后一藏。

    动作太过突然,但徐长嬴立即知道这是优性alpha感知到了附近有人,便迅速在正门附近的夹角里侧了侧身。

    突然,徐长嬴隔着玻璃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他侧过脸看向玻璃外,他看见一辆蓝色汽车停在了喷泉的一旁,就在还有30米就能通过环形车道行驶到门口的地方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那是莫雷的车。

    蔡司的脸色白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见了那十几个人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普通人的衣服——领头的是一个只穿了绿色背心和迷彩长裤的男人,他说了一句什么,车上的人就被拽了下来。

    乔伊斯穿着卡通T恤和蓝色牛仔裤,她才25岁,看上去还像一个女大学生,与她一起被拽下来的还有两个十岁的小孩。

    乔伊斯是外国人,她手里还有护照,因此她虽然恐惧但她还是走到领头的面前,她似乎在大声地用英文与其进行交涉。

    蔡司只看了一眼,就准备冒险走出去接她,然而他刚直起身,他的肩膀就被重重地抓住,他下意识就不耐地要挣脱,而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汽车旁的领头和他身边的人抬起手里的冲锋枪,正在据理力争的乔伊斯就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倒下的,还有那两个面容不清的小孩。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2秒钟,蔡司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响了。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乔伊斯倒下去意味着什么,他就听见耳边一句凶狠的“走”,接着他就被一股不可反抗的力量向后拖走。

    蔡司被徐长嬴拽着一路向酒店内部狂奔,在路过电梯的时候beta从腰后拔出枪,用枪托将电梯按钮直接砸的稀碎,并将上锁的电梯维修开关砸开,用刀将里面的电线直接割开,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花了不到三十秒。

    此时暴徒还没有进入酒店,他们似乎也在犹豫里面外国人的身份,而趁着这个时间差,蔡司和徐长嬴二人已经狂奔到了8楼。

    徐长嬴狠狠地捶着房门:“开门!”

    听到他的声音,阿邱和老韩才将反锁的房门打开,此时城市里已经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车辆轰鸣声与枪火声,他们的脸色惨白地看向徐长嬴。

    藤野和19个10来岁的本地孩子惊恐地窝在小客厅里,她在看见蔡司二人的面庞时,立刻焦急用英文道:“乔伊斯呢?她们上来了吗?”

    蔡司浑身的血液还是冰冷的,提到乔伊斯时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立刻全部出来,这里藏不住人。”

    徐长嬴语气冰冷,并没有回答藤野,而这时蔡司看见老韩等人的目光不对,他低下头,才发现徐长嬴的右手里还拿着手枪。

    “咚咚,”徐长嬴又狠狠砸了两下门,怒道:“快一点!动起来!不要浪费时间!”

    因为恐惧而僵硬的众人被砸门声惊醒一般,这才都站了起来,“现在全部上12楼,快,走楼道!”

    蔡司此时明白了徐长嬴的意思,他与徐长嬴一人负责领头,另一人负责断后,将二十几个人引上了12楼。

    酒店的12楼是顶楼,是酒店的餐厅区,有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和三个餐厅卡座区,蔡司和徐长嬴进入厨房区,一个个踢开门,蔡司终于找到了仓库。

    仓库面积不大,大概只有80平,里面还堆着各种木箱,但足够二十个孩子藏身。

    徐长嬴往仓库里扔了十几瓶苏打水和餐厅冷鲜柜里所有的面包等食物,对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妇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道了一声“安静”,接着他就把仓库的钢铁大门给关了起来。

    “我们六个人可以走四个,必须留两个人与当地的政府周旋,”徐长嬴弯腰将杂物箱放在仓库门前,将其伪装成没有人进入过的表象,他的脸上都是汗,身上的西装背后不知道在哪里蹭上了白色墙灰,极为显眼。

    说着,徐长嬴双手叉着腰,直接转向老韩等人:“你们选三个人,10点多了,再晚一会儿再也走不了了。”

    老韩、阿邱、马歇尔和藤野四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徐长嬴没有直接对着团队负责人老韩说你留下,而是说你们选三个人。

    他的态度很鲜明:在生死存亡之前,没有什么职务和义务让人应该去死。

    藤野这时也终于缓过神,知道乔伊斯已经死了,浑身颤抖着忍不住哭了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了,无论是联合国的身份、西方的护照还是慈善组织的名称,在这个混乱可怕的时刻,无法帮他们挡下死亡的子弹。

    死亡是那么的快,那么的简单,什么国际谴责、局势考量,对于已经死亡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站在装修精致、富有现代文明气息的餐厅里,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过是野蛮的怒火面前一道纸糊的围墙,虚假的安全转瞬即逝,也许就在下一秒,这里就会变成恐怖的血洗现场。

    漫长的两分钟之后,个子瘦小的老韩抖了抖嘴唇,抬起头:“我留下,本来就该我留下,这也是我的决定。”

    蔡司站在beta实习专员的背后,静静看着他背后那道醒目的白色痕迹,只听见他语气冷淡道:“老韩,这不是竞选职称现场,心里害怕就一起商量。”

    “不,我和乔伊斯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个情况了,”老韩抹了一把脸,神情严肃:“我决定了。”

    藤野含泪看了一眼领队,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用手捂住脸,徐长嬴抬起脸看向其他两个alpha,点了点头,“决定好了,那就立刻走。”

    话音未落,蔡司看见beta冲着自己歪歪头:“你带他们下去吧。”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就像是在说,蔡司你去开车带着老韩跑一趟医院。一如既往的无礼、粗鲁和莫名其妙的专制。

    徐长嬴昨天就没有刮胡子,以至于他现在下巴还有些青色的胡茬,失去清爽这个唯一优点后,这张脸此刻在蔡司的眼中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凭什么我去?”蔡司冷冷地盯着徐长嬴的双眼。

    边上的几人愣住了,阿邱和老韩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向蔡司——这人疯了吗?同伴不是将最大可能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他了吗?为什么他反而生气了?

    徐长嬴皱着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要和我讨论alpha的自尊心吗?”

    蔡司只觉得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积攒的怒火瞬间在胸腔中燃烧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决定这一切,嘲讽他人装英雄,结果你自己装得这么开心吗?”

    “没错,”徐长嬴转过身,用袖子抹了额头上的汗,有些莫名其妙道:“你怎么知道?我真的很喜欢逞英雄。”

    蔡司愣住了,他看着徐长嬴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将他的手拉出来,将车钥匙放在他的手心,颇为诚恳道:“理解一下我们beta装英雄的心吧,我是真的想出风头。”

    “你有病吧!”蔡司怒道,“我凭什么让你出风头!”

    话音刚落,蔡司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掉入了对方诡辩的陷阱,他看见那可恶的beta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光,不禁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那么小气,”徐长嬴握住蔡司的肩膀向外推了一下,“你本来就很有名了,和我争什么,别浪费时间,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设路障,绕路就耽误时间了!”

    蔡司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攥着钥匙被力气巨大的beta推向了手足无措的藤野和阿邱身边。

    “我,”蔡司想要说什么,但他看了看身边的仓皇不安的藤野等人,知道他现在争吵已经没有了意义,他抬起眼,看向站在餐厅里眼眶通红的老韩和一脸无所谓的徐长嬴。

    “阿邱,若我出了什么事情,回去就和我女儿说我出差了,”老韩勉力笑了笑,阿邱和马歇尔两个男人也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路上小心,遇到拿枪的不要慌,把车窗摇下来让他们看到你们的脸。”徐长嬴面色平静,好整以暇地靠在餐厅的吧台上,甚至冲着蔡司挥了挥手。

    “拜拜。”

    蔡司带着三人下了楼,他的车就停在酒店门口,和昨天一样,烈日照射在他的面庞上,刺的眼睛微微发疼,与昨天不同的是,有三个瘦高的本地人正靠在他的车旁抽烟聊天。

    他们的神情是那么的放松,如果不是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冲锋枪,就好像是三个年轻的混混。

    阿邱紧紧牵着藤野,与马歇尔跟在蔡司的身后,蔡司强装镇定地走到车边,那三个武装暴徒以不怀好意地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们一圈。

    蔡司将护照拿出来,用英文道:“我们是联合国和AGB的员工,我们现在要离开。”

    领头的是一个高个子,浑浊发黄的眼球盯着蔡司的脸看了足足三秒钟,终于起身离开了车子。

    蔡司立刻歪歪头,示意阿邱三人上车,他上了车就将车窗摇下来,在发动引擎的时候对着那暴徒道:“酒店里面还有我的同事,他们生病了,我会回来接他们。”

    那三人只是盯着他,露出看不出意图的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蔡司一咬牙就踩下了油门。

    在经过喷泉的时候,藤野突然哎呀了一声,那声音短促凄厉,阿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在她叫出声的那一秒,蔡司也看见了,那是脸朝下被拖到道路一边的乔伊斯,还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正如徐长嬴所言,不少道路确实已经设了路障,但好在蔡司等人的身份证件齐全,长相也是标准的外国人,于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维和驻扎地。

    此时已经是十二点四十分了,整个基地都乱糟糟的,不只是蔡司等人,还有很多与他差不多处境等待撤离的外国公民。

    有穿制服的人跑过来让他们登记,并说半小时后先护送他们离开,如果有家人朋友失联的也一并登记上,原地等待之后新的一波国际援助的力量抵达。

    阿邱连忙接过笔,焦急道:“对对,我们有两位同事还被困在酒店里,此外还有——”

    突然阿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他回头看见年轻的专员对他简单道:“邱先生,把我也写上去。”

    阿邱和马歇尔都愣住了:“蔡司先生您要回去?”

    但蔡司说完就已经转身回到了车边,一把拉开车门坐了回去,接着就逆着车流与人群头也不回地驶离了大门。

    在路上,蔡司一边开车一边给北美分局还有IGO打电话,但因为通讯基站被炸的差不多,所以信号断断续续,好在他路过一个街区的时候,终于打通了一个北美分局的电话,他迅速地将他们与儿童妇女困在酒店里情况汇报过去,只是还未等对方回应未来的增援情况,手机就已经断开了讯号。

    在最后一个街头,蔡司看到了拦住他的路障边的人群中还是有那三个武装分子,那人似乎已经眼熟他,低头与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检查证件的武装分子看了一眼蔡司,收起了路障。

    当蔡司走进酒店大门的一瞬间,他就与守在大厅里的beta对上了视线,对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座机打电话。

    “我靠,你怎么回来了?”原本一脸警惕和寒意的徐长嬴望着蔡司,像是见了鬼,手里的话筒都掉了下来。

    蔡司手里拿着车钥匙,轻笑一声,戏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正式专员,你只是个实习的。”

    坐在沙发里抱着座机的徐长嬴脸色铁青,上下打量了一下优性alpha,张了张口,最终妥协似得选择了平和的语气,“不是alpha的问题,是你本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对于那些在酒店里的日子,蔡司不知为何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一些模糊的印象。

    比如为了能够应对时不时过来骚扰检查的暴徒,蔡司与徐长嬴轮流睡在大厅的沙发上,另一人则睡在酒店的前台,以便能第一时间通过内部电话悄悄通知12楼的老韩。

    前三天还算能熬过去,整个城市还没有彻底断网,虽然信号不好,但是蔡司还能联系上外界,然而由于局势逐渐复杂,所谓的新的国际救援部队迟迟不到。

    好在邓肯家族与北美分局等多方力量的支持下,在第三天,蔡司得到消息,IGO在一星期内会派人来与驻扎的叛军阵营谈判。

    但在谈判之前,不能让暴徒们知道酒店里还藏着“小族”的妇女儿童,不然事态恶化,发生交火,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而第四天,战事升级后,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深夜里,睡在沙发上的蔡司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他坐起身,看见徐长嬴从楼上下来,beta对着他道,装甲车开进了他们的街区。

    两人背靠背坐在华丽空旷的酒店大厅里,蔡司抬起头,看见了天花板上用现代喷绘技术绘制的“盗版”《创世纪》壁画,只觉得有些像做梦——他隐约觉得无所事事去海边看捕鱼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了。

    第五天,整座城市断水断网。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叛军对于这个酒店的怀疑开始逐渐攀升,之前由于IGO和联合国部门与这个城市的武装分子首领进行过商议,对方答应不会对AGB专员与慈善组织成员所在的酒店出手。

    但很快,武装分子开始挑战起蔡司与徐长嬴的底线,比如他们不断地要求也要进入酒店内休息享受,蔡司一开始的态度十分坚决。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无法联系上外界,从第五天开始,蔡司与徐长嬴很快只能守在12楼的餐厅里。

    一个所谓上尉军衔的叛军甚至进入12楼的餐厅里看了看得了“登革热”的老韩,在这时蔡司与徐长嬴也表明了坚决的态度——他们绝不可以进入12楼,不然将被视为侵犯国际专员的人身安全。

    由于叛军们也已经草草检查过餐厅里的物资所剩无几,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占领12楼的兴趣。

    好在妇女儿童的配合度很高,叛军进入酒店后,原本能在餐厅里自由活动的他们,现在只能在仓库和厨房内部活动,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怨言。

    不过,此时仓库里的食物也只能再支撑一个星期了。

    但众人除了等待,确实没有任何的方法,只能期盼IGO或者其他国际增援真的能够在一个星期内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蔡司的焦虑情绪开始疯狂蔓延,虽然他表面不显,但是当他面对电脑里断开信号的界面,只觉得几十个人的未来确实无比迷茫。

    然而,蔡司很快发现与他同行的beta却似乎没有被压抑的环境影响,深夜里武装分子在两条街外交火,这个beta都能躺在花园餐厅的卡座里睡得不省人事。

    “没有网你看他也不会有网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徐长嬴端着一杯苏打水走了过来,“我们俩今天的水分配给。”

    为了尽可能应对未知的风险,徐长嬴和老韩清点物资后,定下了每人的固定食物和水的分量,能够再撑一个多星期。

    蔡司看着那个玻璃杯不说话,beta笑了一声,“哦,你有洁癖啊,那我去给你拿根吸管。”

    “不用,”蔡司皱着眉头,心里想着这人脑子有病,正常人怎么想都应该是拿第二个杯子吧。

    蔡司下意识端起杯子喝一口,下一秒他就被呛得疯狂咳嗽。

    “这水为什么这么辣!”蔡司扶着酒吧的吧台,脸色通红,咳了半天,他突然意识到这味道很熟悉。

    他看向坐在一旁面上有些讪讪,想要走开的beta,怒道:“你为什么往苏打水里加威士忌!”

    “有那么夸张吗,”徐长嬴摸了摸脸,“我刚刚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咱俩配额本来就少,我就兑了一点威士忌进去,我看没多少,应该不会很冲吧。”

    “你是脑子有毛病吗!”蔡司一脸不可置信,突然他反应过来,看向徐长嬴,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刚刚自己都没有尝就端给我了?”

    “哦,我忘了,”徐长嬴一脸坦然地无耻道。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蔡司在这一星期里唯一的收获,就是他终于在与徐长嬴的对骂中学会了“你脑子有毛病吗”——即“你有病吗”的升阶版本。

    每天忧心忡忡躺在露天窗旁卡座里的老韩,每天的固定节目不是远处街道里不断升级的热武器巷战,就是两个AGB专员不断升级的“你有病”“你才有病”的小学生口水骂架。

    前者让这个心怀人类和平事业的中年人越发忧心忡忡,而后者则让他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上一点点。

    按照事物发展规律,如果蔡司能够与徐长嬴多困在这个空中孤岛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学会更多语义丰富、善用互文和比拟等修辞的攻击词汇。

    但蔡司与徐长嬴的牢狱生活事实上只停留在第7天。

    之后的蔡司花费了数年的精力去复盘当年的事发过程,以至于29岁的蔡司完全清楚事故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冲突爆发的每一个关键节点。

    例如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暴露,但暴徒却确定12楼藏匿着20个儿童妇女——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在处决一位与“小族”有姻亲的男人时,这个男人向武装分子揭发了他的侄女被外国人藏在酒店之中。

    或者为什么暴徒一定要带走他们中的长官——因为在第6天的深夜,IGO就通过联合国与武装分子首领联系,提到在当日他们赶到前需要确保国际人士的安全。因此杀害乔伊斯的暴徒便认为自己需要一个人质。

    但23岁的蔡司对此却一无所知,对于他而言,变故发生的是那么突然,是那么严重,以至于他无法做出任何的有效抵抗,来稍微改变一下当时的结局。

    那怕只能多挽回30分钟。

    第77章

    第七日的凌晨4点, 天还未亮,蔡司这一天给自己挑选的睡觉地方是意大利餐厅的卡座,他弯着小腿, 能够勉强将净身高一米八五的身体放置在上面。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身上盖着西装外套, 透过窗外时不时炸开的信号弹或者火箭筒的光亮, 能够看清对面酒吧里躺着的beta。

    蔡司记得很清楚,这个炮弹都炸不醒的beta在那日睡觉前声称卡座太小,影响自己的睡眠质量,于是他将酒吧的吧台清了一块,用架起来的凳子给自己做护栏, 就这么直挺挺躺在了上面, 双手交叉在胸前睡了起来。

    但是这次叫醒他的却不是远在数个街道外的装甲车的轰鸣声,而是近在咫尺的破门声。

    蔡司睁开眼,看见酒吧吧台上空无一人, 他迅速坐起身,餐厅的应急灯光就被打开了,他看见穿着满是褶皱白衬衫的徐长嬴手里拿着手枪, 站在餐厅中间,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但年轻的脸庞上是森冷的寒意。

    “老韩, 你去看一眼知会一声, 然后立刻出来。”徐长嬴轻声说了一声,而防火门外的声音却像是涨潮的潮水,越来越大。

    老韩立刻冲向仓库的方向,蔡司也立刻站起身将西装外套穿好,并将枪别在身后, 他抬起眼看见徐长嬴也正穿着西装。

    一切准备就绪后,徐长嬴与蔡司一同前往出口,只见被桌子和酒柜抵住的防火门已经被撞开了一道缝隙。

    “你们要干什么?”徐长嬴用英文大声道,“禁止踏入12楼,我们之前说好的!”

    门外人声鼎沸,蔡司很快就判断出最起码有三十人,而且通过信息素发现最起码有十个alpha,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级别较高的叛军。

    武装分子更加遵循ABO社会的等级秩序,如果是alpha,自然就会成为小队长以上的领头人物,一般而言,beta的叛军就是普通的士兵,很难见到alpha。

    “把女人和孩子都交出来!”“立刻开门!”外面很快响起英文的喊话。

    站在防火门后的三人几乎是瞬间脸色变得惨白,老韩眼前一黑,几乎差点跌坐在地板上。

    蔡司立刻用英文否认,“我们不知道什么女人和孩子,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我们是外国公民,你们无权进入!”

    但门外的人声却越来越大,防火门开始收到猛烈的撞击,抵住防火门的柜子也被撞得摇摇欲坠,老韩想要上前抵住,却被beta眼疾手快地拉开。

    “砰!”

    枪声响起,整个世界都好似安静了下来,一颗子弹通过缝隙穿进房间,打在酒柜上。

    也就是在这时,蔡司闻到了充满戾气与怒意的信息素,他只觉得胸腔瞬间空了,常年通过信息素判断处境的习惯让年轻的蔡司在此刻,确实感受到了纯粹的绝望之情。

    他紧紧盯着那一点点扩大的缝隙,感觉正在一步步迎接短促又可笑的终结,但就在这时徐长嬴似乎喊了一句什么,接着他上前推翻了柜子,拉开了防火门。

    “老韩,我说一句你翻一句。”

    徐长嬴在门大敞开的前一瞬间,站在了正中间,挡住了嘈杂喧闹的杂兵。

    正如蔡司所料,他看见了不同于之前在酒店门口的普通暴徒,五个以上穿戴整齐的武装分子手里拿着武器站在最前面,后面的楼道里还挤着黑压压的一片。

    黑洞洞的冲锋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蔡司、徐长嬴和徐长嬴背后的老韩。

    “你们为什么认为我们这里藏匿了女人孩子?”徐长嬴抬起头,看向为首的上尉。

    徐长嬴说的是英文,老韩迅速将其翻译成了当地人的语言,因此每一个暴徒都能听懂徐长嬴说的话,焦躁好战的情绪也瞬间消解了几分。

    为首的上尉与身侧的一个更年长的中尉对视一眼,用当地人的语言道:“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藏匿了异族人,你们外国人干扰了我们自己的事情。”

    对方话音一落,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徐长嬴立刻就以严肃的口吻回道:“AGB对于我们在酒店的居住权是与你们首领达成契约的,你现在闯入就是在破坏你们与国际社会的契约,你需要为你的个人行为负责。”

    徐长嬴说的英语上尉等级别较高的能听到,老韩翻译的本地语言也紧随其后,因此几乎是同时,为首的5个暴徒长官就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之中。

    蔡司这时也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的信息素的暴戾情绪减弱了许多,因此这些暴徒确实是在忌惮IGO,他立即猜到在他们失去联络的这段时间,联合国和IGO并非没有在向武装分子施压。

    但这时那个中尉却突然抬起头看向徐长嬴,只见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用本地语言道:“如果你们没有藏匿罪犯,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你。”

    未等老韩翻译完,那群身穿灰绿色迷彩装束的暴徒就狠狠撞开徐长嬴,一齐涌入了12楼的餐厅之中,一瞬间打砸桌椅和嬉笑怒骂的声音骤然爆发在整个空间里。

    老韩的心几乎瞬间就沉了下去,但就在他几乎要冲到厨房前挡住暴徒的前一秒,人群中为首的十来个人突然僵住了身体,呼吸急促起来,他们身边的其他暴徒很快就察觉到不对,瞬间暂停了打砸搜查,谨慎地站在原地。

    “你们无权进入这里。”一个冰冷的男声回荡在空旷的餐厅里。

    信息素压制。

    蔡司谨慎地控制着信息素的释放程度,以在避免激化矛盾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起到威慑和警示的作用。

    优性alpha的信息素压制也会在瞬间侵蚀和动摇被压制者的信心、判断力和掌控力,蔡司就是在赌这一瞬间。

    明明是无法感知信息素的徐长嬴,此刻却像是知道蔡司在做什么,他极为默契地走上前,冷冷地看向为首的暴徒,“就算你们抓到儿童又想怎么样?是当着我们的面展开屠杀,还是连着我们一起杀了?你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在破坏你们的首领与国际社会的关系。

    ——你真的能够为你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吗?”

    Beta每说一句,老韩就紧跟着翻译一句,待到掷地有声的最后一句响起时,那几个暴徒长官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就在这时,蔡司收起了一半的信息素,让在场的alpha暴徒从被压制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解脱。

    在难以忍受的足足十秒的沉默之中,蔡司看见暴徒长官对视一眼,收起了冲锋枪,空气中的暴戾的味道也散了大半。

    徐长嬴等人宛若一根绷紧到即将断裂的弦,冷眼看着那上尉说了句什么,朝着门口扭了扭脖子,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就这样收起枪朝着防火门走回去,其中一个只有十几岁的Beta暴徒似乎觉得扫兴,唾了一口,还狠狠撞了一下徐长嬴。

    徐长嬴苍白的面孔上是无法形容的坚毅与冷漠,他盯着朝着楼道退去的暴徒们,插在裤兜里的手仍然紧紧攥着手枪。

    待到那个上尉暴徒也已经走到防火门的门口,蔡司才慢慢收回信息素,方才对于十余人的信息素压制让他的额头微不可查的冒出了汗。

    老韩心怀感激地看了一眼蔡司,他知道如果蔡司不是优性alpha,以及刚刚他和徐长嬴没有站出来,血案可能就会发生在下一分钟。

    蔡司抬起眼,看见徐长嬴依旧站在他们的最前面,在暴徒踏出餐厅的一瞬间,他的手就握住了防火门,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为何,他突然闻到了骤然出现的信息素。

    这人反悔了——蔡司立刻通过信息素判断出了为首暴徒的意图,他的神经瞬间绷紧。

    果然在下一秒,那个暴徒上尉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辛辣的狠厉,他对着徐长嬴无耻地一笑,用蹩脚英文道:“我们需要一个代表来签订保证书,书面的。”

    徐长嬴的身体僵住了,“什么保证书?”

    暴徒上尉露出黄色的牙齿,与身侧的属下对视一眼,含糊道:“保证你们没有藏匿罪犯。”

    老韩立刻用本地话道:“我现在就写给你!”

    “不,”暴徒摇了摇头,“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瞬间,连徐长嬴的脸上都没了血色,而蔡司这时也已经从信息素得知了这个暴徒长官正压抑着强烈的不甘与报复的情绪。

    带回去,带回暴徒的地盘,这不就是人质吗?

    老韩浑身已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没问题。”

    蔡司一脸惊愕地抬起眼看向站在他身前的背影,他看不见徐长嬴的脸,他的视线落在了徐长嬴西装外套背后那道一直没有擦去的白色污迹。

    “我和你去,”徐长嬴松开防火门,语气平静,甚至向前迈了一步。

    蔡司至今都不知道这一刻徐长嬴的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但就在下一秒,那个上尉的含混英文再度响起,“不,不要你。”

    只见这个上尉用促狭和轻蔑的目光扫视着徐长嬴的空荡荡的西装胸口,接着,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蔡司,满是算计和兴奋的视线先是扫过他胸前的橄榄叶胸针,继而停留在他的脸上。

    “我们要一个地位高的,你来。”黑洞洞的冲锋枪口指着蔡司的胸口。

    蔡司一瞬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紧了,以至于他忘记了呼吸,年轻的他不知道这是感知到生命危机时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生理反应,他看着楼道里二十多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僵在原地,喉管发紧。

    沉默的这一刻是短短瞬息之间,还是长达数秒,蔡司没有办法判断出来,他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回过神的时候,他还是点了点头,艰涩开口道:“好,我——”

    “你确定你要他吗?”突然,一声轻笑打断了蔡司向前的步伐和暴徒狂热的目光。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老韩和那几个暴徒长官。

    蔡司看见徐长嬴松开了枪,双手抱着胳膊,歪了歪脑袋,语气认真道:“我才是地位最高的。”

    那暴徒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他用枪口轻蔑地碰了碰徐长嬴的胸口继续用简短的英文道:“不,不要你,我不要没用的beta。”

    那枪口又重新对准蔡司,“我要alpha,优性。”

    “你确定?”

    蔡司看见面前的beta实习专员突然举起双手,做出了无武器投降的姿势,在暴徒们惊讶的目光中,以嘲讽的口吻道:“你确定他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难以置信的带有威慑意味的信息素骤然在楼道和空旷的餐厅中爆发出来,笼罩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感知到那股信息素的一瞬间,站在原地的蔡司有些奇怪地发现自己无法呼吸,直到整整三秒过去,自幼是优性alpha的他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被信息素压制的感觉。

    这股强大的信息素压制只持续了短短七秒钟,但作为普通alpha的十几个暴徒长官因为等级差异巨大,一半的人已经无法站立,只能被身边手足无措的beta暴徒勉强搀扶着。

    “抱歉,现在可以了吗?”

    蔡司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面前身穿黑西装的“beta”一边笑一边将双手缓缓伸到胸前。

    这时,因信息素压制而仍然陷入在惊恐情绪里的暴徒上尉厉声说了一句本地语言,下一秒,两个拿着武器的beta暴徒就冲上前,将“beta”的双手捆住。

    紧接着,那个背影就消失在了暴徒的簇拥中,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里,蔡司甚至没有来得及叫他一声名字,他就永远消失在了孤岛里。

    后面的事情和记忆都有些混乱,12小时后,也就是第7天傍晚,劳拉亲自带队的IGO行动专组就到了酒店中,将被藏匿起来的二十多个儿童分批转移出国,并通过不同的渠道进行了人道主义援助。

    至于beta专员,是在第8天的凌晨时分,在距离酒店2公里的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平房中找到的,蔡司不顾IGO理事的阻拦,跟在劳拉的队伍后面徒步寻找了8个小时。

    蔡司那时正在另一条街道,他听见耳麦里传来英语的惊呼,“他在这里——”

    五分钟后,他赶到了现场,劳拉正蹲在那废墟里,伸着手指按住地上人的脉搏,扭过头厉声道:“还有脉搏,医疗组!”

    蔡司穿过人群,踩在石子和砖块上缓缓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件熟悉的黑西装蹭上的白色墙灰,第二眼,他才看见血从那趴着的beta的身下像是有生命一样歪歪扭扭地爬了出来。

    满头是汗的劳拉接过一旁人递来的纱布紧紧按在beta的后颈,而这时她才用余光看见出现在她身边的蔡司,她吓了一跳,但没有训斥他。

    “真是命大,大概才过去半小时,”劳拉低声道。

    蔡司却完全听不懂她在庆幸什么,而是怔怔道:“什么?”

    劳拉没有说话,这时医疗组已经到了,他们都是临时调派的野战医院的医生,动作十分利索,在抬上担架前还快速检查一番beta的内脏与骨头伤势。

    劳拉站起身,擦了擦汗,沉声道:“只有腺体被破坏了,没有其他致命外伤。”

    当人群从废弃的房间散去的时候,劳拉才跟着一同出去,但只迈了一步,她好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脸色苍白的优性alpha。

    “邓肯,你也来吧,等到他从休克醒来会比较麻烦,你也陪同转机。”

    接下来的记忆则更加混乱,就像是旧报纸被丢尽了洗衣机中,旋转,眩晕,粉碎。

    在劳拉的指引下,经过简单清创处理的beta专员乘坐IGO的专机被转进了洛杉矶第二性别实验中心,在那里进行最终的手术。

    而这时,蔡司才知道劳拉当时说的“麻烦”是什么——从休克中醒来的beta专员因为疼痛和信息素影响陷入了严重的谵妄之中,他力气极大,三个AGB专员都无法将他按在担架上。

    在挣扎之中,徐长嬴似乎看到了让他感到无比恐惧的事情,他后颈的可怕伤口和身上的零碎伤口也都被挣裂,洁白现代的手术室瞬间成了命案现场,实验中心准备手术的医生也只能无奈地站在一旁。

    “真是可怕,体温和血压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挣扎。”主刀医生有些遗憾道。

    “这是之前是17病区24号病房,得了信息素紊乱症的优性alpha。”

    “求求你,醒过来。”

    23岁的蔡司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口中在说什么,他几乎是用劲全身的力气,才与其他专员将他死死按在手术台上,这时手术室的护士在众人的协助下终于用医用束缚带将beta固定住。

    手术室里不断有人进出,有不同的白色或绿色的人影负责调试各种仪器,依旧穿着黑色正装的蔡司与其他的专员们的胸前和手上满是鲜血,呆呆地站在一边。

    这时手术台上的beta还在狂躁的挣着束缚带,他被迫脸朝下固定在台上,将被割掉一半的腺体朝上,因而脸上也沾上了他自己的鲜血,而这时站在一旁的蔡司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看不清的深渊。

    这时,一个穿着无菌服的人突然撞到了站在一旁的蔡司,口罩外的蓝眼珠看了一眼AGB专员,用英文不耐道:“为什么你要站在这里?”

    这时站在房间另一侧调试设备的一个人似乎是听到了这人的抱怨,那人也戴着口罩,他回头静静看着蔡司的方向,对身侧的护士说了什么。

    这时,手术室的护士走过来,用英语柔声道:“请家属们出去,我们要开始手术了”。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劳拉正靠墙站着,见蔡司等人出来,她走了过来,先是对另外两个中年AGB专员轻轻摇了摇头。

    那两个AGB专员没有说什么,只是阔步离开了。

    “抱歉,”劳拉低下头看着这个年轻的专员,“这起事故全部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确认任务级别,导致你们被卷入这种事件。”

    一块浅蓝色的手帕出现在蔡司的视线里,“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忘记这件事。”

    “为什么要忘记,”蔡司抬起头,他脸上沾着beta的鲜血,让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艾德蒙自己的命运,等他醒来他也会忘掉这些,”劳拉低声道,“如果他能醒来,他一定是这样,相信我。”

    最后,这位一级警督拍了拍蔡司的肩膀。

    “任务结束了,你完成的很好。”

    蔡司此时才发现,这一天正好是任务的第60天。

    60天前,他从洛杉矶出发,60天后,他回到洛杉矶。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完满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也是第一个红色案件。

    八个月后,蔡司收到了任务积分表单,他发现任务档案中赫然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北美分局的尼尔森警监坐在办公室里,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这是经过AGB总部与IGO理事会审议通过的决定,鉴于任务的重大和特殊性,以及艾德蒙专员申请了无限制病休,该积分只发放给蔡司警督你一人。”

    “蔡司,警督?”蔡司冷冷道。

    尼尔森挑了挑眉,并有些兴奋道:“没错,这一任务的积分发放后,蔡司专员你可以直接申请越级评定,应该直接就可以晋升为三级警督了。”

    “取消掉这个积分表单。”

    正说上兴头的尼尔森没反应过过来:“取消什么?”

    “取消掉这个积分表单,”年轻的优性alpha专员冷漠道,“并且全部转移给艾德蒙专员,不然我会起诉北美分局。”

    尼尔森警监瞪大了双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检索反思自己方才有那句话说错了:“蔡司专员,是这样的,积分本就是基于专员们的表现严格分配的,虽然艾德蒙专员的遭遇令人惋惜,但是根据专员办公室的记录,你们在非洲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工作文件是由你完成的。

    比如,你提交的特效药实验泛滥的调查报告,现在正作为重要材料为IGO申报反人体实验药物计划。”

    “不对,这些并不是我做的,”蔡司站在装修考究的办公室里,俊逸的脸上露出残酷的冷意。

    “积分、任务、报告,下个月之前全部改成艾德蒙的名字,不然我会让律师直接通知杰弗里。”

    “为什么?这就是你做的!蔡司你疯了吗?”尼尔森一脸惊恐,他站在办公桌后对头也不回的蔡司道:“那个beta档案都被调到亚洲分局了,你为什么让他当三级警督,最年轻的警督明明就是你——”

    “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妈的。”身材魁梧的警监又重新坐了回去。

    在前往下一个任务的路上,蔡司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翻开自己的内部邮箱,发现在8个月前,“他”向AGB北美分局和IGO总部发了近30封工作报告,其中最长的一封就是那包含了1200美金与600个人的特效药泛滥现象的调研报告。

    每一封报告都是用的蔡司邓肯的署名。

    若是10个月前的蔡司应该无法理解这些邮件为何存在,但彼时的蔡司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个可恶的beta的脑回路。

    ——使用邓肯家族的优性alpha的署名,每一封工作报告不仅会被认真对待,而且还会得到额外的重视。

    最可恶的莫过于,这个beta是对的。

    “怎么了,组长?”正在开车的库珀透过后视镜看向蔡司,有些疑惑道。

    “没什么,”蔡司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窗外,语气淡漠,“就是发现自己被耍了。”

    “什么?”坐在副驾驶的另一个金毛组员扭过头看向蔡司。

    蔡司没有回答。

    飞机起飞前,蔡司将整理好的积分转移资料发给劳拉,并附上他手写的授权书。

    手机界面上显示邮件发送成功,不到十秒,蔡司就感觉手机一阵震动,他低头一看,劳拉居然秒回-

    多谢,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心]

    还是中文。

    蔡司正有些奇怪,下一条邮件回复突然又跳了出来-

    不要担心艾德蒙,他好着呢[玫瑰]

    蔡司皱起眉头,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条“LSA的明细已经寄到NA分局了,大约一月内全部完成报销。”

    之前beta专员在LSA的实验中心住了近一个月,蔡司知道这里的医疗成本很高,于是在他还未出院时,就让人联系IGO的医疗工伤报销,但没想到处理速度很慢,所以时不时会关注一下。

    嗡。不知道劳拉现在是不是在无聊的玩手机,十天半个月不回邮件的人此刻秒回上瘾。

    蔡司点开邮件-

    不用替他担心钱的事,他前一阵子多了一个超有钱的优性alpha未婚夫哈哈哈[大笑]

    啪嗒,手机滑落在机舱里。

    3个月后,法国,尼斯。

    蔡司坐在露天宴会的角落里,彼时夜幕刚刚落下,宴会厅和不远处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多。

    “蔡司,”北美分局同期的一个alpha专员马洛走了过来,“不去跳舞吗?好多女专员在等你入场呢。”

    “我不会跳,”蔡司将酒杯搁在大理石台面上,“也没兴趣。”

    “那也得去社交一下,AGB年会,你不去我们NA分局还有什么话题。”马洛笑着站起身,回头劝着他。

    音乐声透过葡萄藤和栏杆隐隐传来,蔡司想了想,站起身,准备去宴会厅里面与其他分局的人简单社交一下,也算是为之后的任务方向收集情报。

    蔡司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西装,身形挺拔修长,他缓缓走进明亮的宴会厅里,跳舞的都在外面,里面的全是喝酒社交的,他刚进去,三四个眼熟的北美和欧洲专员就笑着端着酒杯向他走来。

    “蔡司,跑哪里去了,”欧洲专员安东尼笑着道,“有喜欢的约会对象了?”

    “没有,吹吹风。”蔡司接过酒杯,轻抿了一口。

    几人正闲聊着,不远处的两个女性alpha专员突然笑了起来,一起朝着宴会厅外走去。

    “这是有谁到了吗?”蔡司抬起眼。

    北美分局的女专员卡洛琳突然笑了起来:“我听着好像是亚洲分局的人到了,听说他们一拨人因为局长订错机票,今天中午飞到法兰克福去了,应该刚刚才到。”

    安东尼咋舌道:“还能犯出这种错?那个安柏局长真的是,名不虚传。”

    “出去看看,”卡洛琳也有些好奇,她拎着礼服下摆示意几人也一起出去。

    蔡司不是很想凑热闹,但见几人兴致高昂,也就一起向外走了。

    “听说那个徐也来了,”卡洛琳突然想到什么,“他最近很活跃,不知为何积分特别高。”

    蔡司走出宴会厅,只见外面的确更热闹,音乐声也更大,不少年轻的专员已经两两一对凑在一起说话。

    安东尼有些好奇:“什么徐?”

    这时端着酒杯的一个亚裔女性专员路过听到他的话,扭着头用英文笑道:“是我们AS分局的03小组的组长,徐长嬴。”

    蔡司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又很陌生就没有在意,但这时那个女专员突然笑得更开心了:“他过来了。”

    随即,蔡司就听见这个女孩切换成中文,朝着斜前方摆了摆手:“Lily姐,Edmund!你们终于到了!”

    蔡司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他感觉身侧吹过了一阵风,一个熟悉但又极其陌生的声音响起:“Anna!你们是不是早就来了。我真的服了安柏,我正要找他算账,你看到他了吗?”

    安娜大笑道:“刚刚有人说看到他在海边,之前劳拉警督还说他肯定要躲你。”

    “好的,谢了,我马上就去抓他——你玩得开心,我先和阿丽去吃点东西。”

    那个声音几乎就贴在蔡司的耳边,但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轻快的像夏日的晚风。

    蔡司转过身,正巧说话的人一个阔步向前,两个人撞到一起。

    “抱歉,不好意思,”那人走得极快,撞到的时候他已经一步迈上了宴会厅的台阶,此时侧过身看向他。

    蔡司抬起头,看见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灰绿色的薄西装,宴会厅的光正好由上向下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那张笑吟吟的英俊面庞更显清新柔和。

    身侧的卡洛琳忍不住颇为快乐地低声道了一句,“cute.”

    “没撞到你吧?”徐长嬴笑道。

    “没有。”蔡司仰起脸定定地看向他。

    “那就好,”说罢,徐长嬴就阔步离开了。

    蔡司转过身子,听见卡洛琳道:“听说是最年轻的三级警督,还是个beta,没想到会这么年轻,感觉和蔡司差不多。”

    蔡司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说话-

    这是艾德蒙自己的命运,等他醒来他也会忘掉这些。

    蔡司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卡洛琳和安东尼有些奇怪,两人刚对视一眼,突然察觉到这个优性alpha逸出信息素突然变得微妙起来,隐隐透着一丝低沉的基调。

    “诶对了。”

    突然,几人身后上方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卡洛琳抬起头看见正是刚刚的那个beta专员。

    只见徐长嬴扶着栏杆看向低头不语的优性alpha,大声道:“那个,蔡sir,你喝的是什么?颜色好好看,酒保说他忘了。”

    蔡司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光影里的陌生beta,心中重新涌起了那熟悉的澎湃怒意。

    他冷冷道:“蔡司是英文名,我姓章,章敬之。”

    “哦不好意思,”徐长嬴露出了他往后职业生涯里的标志性的微笑,“我忘了。”

    “能够理解,”蔡司举起酒杯,语气淡漠道,“Corpse Reviver,你能记得住吗?”

    徐长嬴歪了歪头,好奇道:“这有什么记不住的?”

    “是吗,”蔡司笑了一声,倨傲地看向他,语气凉薄:

    “——我以为beta的记性要比alpha天然差很多。”

    在这句足以被职业道德审核的话语响起时,宴会的舞曲刚好结束,四周寂静无声。

    三秒后,在周围一堆早就支起耳朵偷听二人对话的其他专员的惊恐眼神中,徐长嬴意味悠长地“哦”了一声,随即看向蔡司,笑眯眯道:

    “蔡sir,你应该说的是记仇吧,那你们alpha的确更胜一筹,我们beta可远远比不上呢。”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

    蔡司在终于知道徐长嬴叫徐长嬴之后,就这样加倍讨厌起了徐长嬴。

    【小剧场】(也算正文)

    2018年,7月,尼斯年会结束之后,AGB四大分局之间逐渐多出了两个传闻。

    一,亚洲分局的beta警督是个歧视alpha的极端beta主义分子。

    二,北美分局的优性alpha警督是与其有仇的反beta主义分子。

    2022年,8月,深夜ocean论坛又匿名新增一条新的传闻。

    三,最好避开与这两人一起出任务,会自动刷新地狱副本。

    另注:Corpse Reviver,鸡尾酒-死而复生2号

    第78章

    2017年, 洛杉矶。

    “拉尔夫,有新情况。”玻璃窗被敲了敲,夏青抬起头, 看见蓝眼睛的美国同事卡尔站在工作间门口。

    22岁的华裔博士穿着研究员白大褂坐在电脑前,他正在处理今天早上收集的一个omega消除标记手术的数据, 他是整个实验团队中最年轻的成员, 也是团队负责人。

    这是一个为期3个月的暑期项目,由夏青亲自带领5人小组,在他的博士导师门罗教授所工作的LSA北美研究所里,对其一个专利进行临床实验。

    这是夏青攻读研究生期间做出一个实用性很高的研究成果,有关信息素对于人体呼吸机能的影响机制。信息素作为第二性别独有的外激素, 对人体生理功能的影响是十分复杂的, 例如,当等级较高的alpha对于普通alpha实施信息素压制时,能够短暂抑制住后者的呼吸功能。

    因而在涉及到腺体或是信息素治疗时, 手术风险和难度都会大大增加,夏队最近一直与LSA名下的第二性别实验中心合作,在临床手术中检验自己的研究成果和设备, 也能为实际手术提供重要参考数值。

    夏青站起身, 加州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他的脸上和肩膀上, 衬得那双琥珀色眼睛十分明亮, “是急救手术吗?”

    LSA的实验中心自身就会收治很多重症患者, 所以夏青等人往往会被通知临床手术的时间,但此刻有临时情况,就应该是中心紧急收治了重症患者。

    “腺体破损,还是信息素紊乱症,你绝对猜不到这个病例还有什么特点, ”卡尔眉飞色舞,他今年32岁,脸颊瘦长,鹰钩鼻,个子比夏青稍微矮点,是个科研工作狂。

    工作室里还有另一个棕发女性alpha朱莉,和黑人男性alpha菲利普,此刻也都站了起来,朱莉道:“信息素紊乱已经很少见了,还能有什么特点。”

    卡尔挑了挑眉,以得意的口吻道:“优性alpha。”

    众人皆有些惊讶,菲利普更是立刻穿上了搭在椅子上的研究服朝着门外走去:“优性alpha得了信息素紊乱——这简直是顶级极端案例了,病人已经到了吗?”

    卡尔侧过身给他让路,道:“十分钟之后到,是AGB联系的急救通道,专员亲自运送,我们现在走,开车过去还能早几分钟调试设备。”

    朱莉也拿着文件夹急匆匆跑出去:“我去叫伊莱开车。”

    伊莱是团队里第五位法国籍研究员,卡尔点了点头,随即他转头看向房间里的优性alpha:“拉尔夫,怎么了,这一个病例的含金量说不定能结束我们这个夏天的工作了。”

    “没什么,”夏青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洛杉矶的八月简直像是进入了美国的极昼时令,刺眼、灼热的阳光成为了世界中最具有存在感的事物,一走到室外就能感受到窒息的热浪如同看不见的火舌瞬间包裹住人体。

    但好在他们的研究所本就与第二性别实验医疗中心属于同一个建筑区,所以开车只要五分钟就能抵达主楼的地下停车场。

    夏青站在一尘不染的电梯轿厢里,看着电梯数字不断跳动,他身后的卡尔还在和朱莉等人交流着即将面对的病人的具体信息:“之前这个alpha是采用了封闭疗法,加上日常药剂治疗,将信息素水平维持到0.1微克的水准,也就是近似beta的状态。

    但在大约24小时之前强行释放了高浓度的信息素,并在失控后腺体被他人割掉了一半,目前应该处于二级分化综合征之中。”

    菲利普有些不忍:“如果现状是这样的,那腺体很难修复保全。”

    站在最前方的夏青戴起口罩,神色冷静,语气淡漠道:“信息素紊乱加上腺体破损,目前最佳方案应该是直接摘除腺体,就算如此,信息素水平的急速下降也极有可能引发多器官衰竭。”

    话音刚落,电梯就已经到达了制定楼层,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夏青看到整个宽阔宁静的走廊此刻居然突然多出很多人,穿着手术衣的医护人员在手术室内外不断往来,最显眼的莫过于黑压压一片,身穿黑色正装的AGB专员,大约有六七人,每一个人都面色凝重,散发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性alpha专员,她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裤剪裁合体,衬得她的面容宛若铁铸般冷硬,她双手抱肩站在急救室前,双目紧紧盯着急救室里。

    研究小组都不禁愣在了原地——他们这三个月里也参与过AGB紧急送来的重伤患者急救工作,但从未见过这么多AGB专员同时出现,而且看情况其中两三位还是级别很高的警长。

    “难道是送国际通缉犯来了吗?”站在朱莉身后的卡尔低声调侃道。

    这时已经有接应他们的医护人员等在了走廊两侧,研究小组熟练地分工,夏青与卡尔去术前消毒,进入急救室里操作设备,另外三人去手术室外的观察室里旁观,并通过电脑收集数据。

    夏青和卡尔因为并不参与抢救,所以并不用像主刀医师那般严格消毒,穿上手术室防菌服和医用手套后就从内部的电动门进入了手术室。

    谁知,门一打开,就算是处变不惊的夏青也微微一怔——整个手术室简直乱作一团,主刀团队都无奈地竖起手等候在一旁,手术室护士和护工则都围在手术台旁,而在他们之间,居然是三个AGB专员,他们正努力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死死按在手术台上。

    主刀医生金博士和夏青比较熟悉,此刻见夏青来了就给他递了一个眼神,夏青看着不断挣扎的男人,眼底的疑惑只闪过了一瞬,随即他了然地看向金博士道:“谵妄?”

    和夏青一样全副武装到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医生点了点头:“该患者在17病区接受治疗时,就有严重的谵妄病史,此刻在腺体破损受到自身信息素的冲击,儋妄被重新诱发,可惜的是镇定剂也对他无效。”

    站在一旁的卡尔对于手术台上挣扎的人十分感兴趣,只见那人应该是个亚裔,身材瘦削却很高大,脸朝下因而看不清长相如何,不仅后颈腺体有割裂外伤,四肢躯干应该也有伤口,此刻正在发狂要从台上爬起来,一个年轻的AGB专员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肩膀和头,与其他钳制下半身的两个AGB专员一起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他。

    卡尔有些惊讶:“伤者居然是AGB的专员?”

    另一位主治医生也是亚裔,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伤者被武装分子用了刑,割掉了一半的腺体,现在只能等他被束缚住强行静脉注射麻醉,再切除腺体了。”

    卡尔喃喃道:“那全手术过程中病人的信息素浓度将会从峰值骤降到0,呼吸机能也将受到最大的影响。”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这简直是最佳的数据样本。

    “先去调试设备,”夏青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道。

    研究小组的仪器都在病房的左侧,因此需要经过手术台,夏青神情镇静,他迈开脚步,就在这时手术台上的人陷入了深度幻想,又暴起挣扎,几乎要将压制自己的专员甩开,夏青听见了一句低吼的中文,“放开我!”

    夏青脚步一顿,他没想到这是中国的专员。

    穿着防菌服的22岁夏青在手术室里第一次有些走神,他抬起眼,看见那陷入谵妄的伤者拼尽全力要从手术台上爬起来,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因为挣扎,伤口全部崩裂,不仅他身上的白衬衫,还有压制住他的专员身上以及手术台和地面都被血湿透。

    夏青依旧没有看清伤者那被血和头发遮住的脸,但他听到了那无视疼痛的妄想话语,尽是些咬牙切齿没有逻辑的话,一会儿在怒骂一会儿又在道歉,使得这个伤者在血腥可怖的环境里显得更加狰狞。

    隔着厚重的口罩夏青很敏锐地闻到了属于这个伤者的信息素味道,十分浓烈馥郁,就像是开到荼蘼的花束,伴随着四周仪器的滴滴报警声,像是宣告着某一盛大戏剧的谢幕。

    夏青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径直绕过了惨烈的手术台,朝着仪器走去,在卡尔的操作下,伤者血液中的信息素浓度与呼吸数值都被准确记录着,夏青这时也认真查看起心率、血压等数据。

    不到两分钟,夏青身后出现了躁动,他轻轻一扭头,看见护士们终于找到机会,正迅速用束缚带将疯狂的伤者与手术台捆在一起。

    而一开始钳制住同事们的3个专员也都精疲力尽地站在了手术台边上,他们的身上和手上都血淋淋,满是受伤专员的血。

    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专员身上最为狼狈,他笔直地站在手术台边上,苍白的脸上被溅上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怔怔地盯着不断挣扎的伤者,他的脸上除了一双亮的惊人的双眼似乎在述说着某种情绪,就只剩下了看不透的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前去协助插管的卡尔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专员,不禁抱怨起来这人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听到声音的夏青眼眸微不可查地沉了下去,他侧过脸对着一旁的手术护士轻声道:“去劝家属离开,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

    忙碌的护士这时也发现了陷入灰暗情绪中的专员们,于是走了过去,温声请他们出去,现在要开始手术了。

    那年轻的专员缓缓回过神,他看向正在术前消毒的医护人员,突然开口用英文道:“现在是要摘除腺体吗?”

    副手医生冷静道:“是的,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他以后再也没有信息素了吗?”这个专员继续追问着。

    “没有。”副手医生道。

    没有腺体当然就没有信息素——这个问题太愚蠢了,以至于卡尔听到的时候都挑了挑眉。

    丰富经验的非裔护士长察觉到这个专员的情绪不对,立刻走上前引导家属离开:“先生,手术要开始了,请先出去,为医生留下手术环境。”

    那个年轻的专员并没有坚持,只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在手术台上挣扎着的alpha,继而转过身安静地离开了。

    金博士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看向墙壁上的仪器指标,“开始吧。”

    手术进行了漫长的5个小时,夏青一边监视着设备的运行,一边敏锐感知着空气中的信息素一点点稀薄,像是一条缓缓干涸的河流。

    因为这个信息素非常陌生,所以夏青的心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当手术快结束时,主刀医生终于叹口气,“没有了腺体,之后的人生都重写了。”

    未知后遗症,终身服药,夏青知道他说的不仅是社会身份,还有生理上的问题。

    在医生进行最后的缝合时,研究组已经收集好了数据,于是夏青与卡尔从手术室里先走了出来。

    再前去更换手术服时,夏青看见外面只剩下了一个AGB专员,就是一开始领头的女性alpha,她面色冷峻,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各自都没有看向对方。

    夏青取下口罩,换下手术服,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走进隔壁的观察室。

    “终于结束了,我中途真的以为那个优性alpha挺不住了,”卡尔走过去与坐在椅子里的伊莱握了握手。

    菲利普正在保存数据,忍不住道:“我们的数值在途中还为金博士他们提供了手术的重要参考,这次的临床实验确实太成功了。”

    “拉尔夫,你瞧,这个波状图多漂亮,”伊莱回过头看向神情淡漠的极优性alpha,“这位优性alpha直接帮我们缩短了一个月的工作。”

    卡尔耸了耸肩,补充道:“现在可不是优性alpha,而是beta了。”

    朱莉皱起眉头,道:“希望他能撑过接下来的失温综合征。”

    失去腺体的alpha和beta并不是一种人,他们的身体机制大相径庭,无法调节信息素的alpha很容易失去控制身体体温的能力,继而引发一系列严重甚至致命的并发症,所以被称为失温综合征。

    伊莱有些不以为意:“他能撑完这场手术已经很幸运了,看来这次能收集到更有意义的数据了。”

    卡尔两只手撑在他身后的椅背上,低声笑了起来:“要是我们之前多收几个这样的病例就好了,工作量能缩减一半。”

    “你们就是以这样的思想从事生命研究的吗?”

    一道冷若寒霜的声音骤然在房间内响起。

    卡尔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看见极优性alpha站在房间正中央,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小十岁的研究员,卡尔和伊莱的表情都很难看,朱莉下意识想要来打破僵硬的气氛,有些尴尬地说一句:“嘿,一切为了生命科学。”

    夏青闻声侧过脸,看向朱莉,淡漠道:“尊重生命是科学的基石,之后若是有人再发表此类言论,我会直接除名。”

    卡尔脸上青红交加,他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随即看向年轻的专员怒道:“你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首先我们不参与手术,其次患者生病受伤都与我们无关,最后——无论我怎么说话都是我的自由,我的话语既不会伤害患者,也不会损害数据,我的劳动从始至终都是绝对的创造价值。”

    “你所谓的言论没有负面影响是你的狭隘判定,”夏青面容沉静道,“我认为你今日的言论就已经涉嫌对患者造成了侮辱,对生命带去了轻蔑,违背了实验的初衷,我这次只是警告。”

    “冷静点,别那么理想主义,”卡尔嘲讽道,“总不能是今天的那个beta是中国人就让你产生共情了吧。”

    “拉尔夫,虽然这人的遭遇确实很悲惨,但我和卡尔只是调侃,毕竟工作环境如此压抑,只是为了让大家轻松一些。”伊莱抬起头,硬着头皮看向夏青。

    “下一次,直接除名。”

    说罢,极优性alpha就将文件夹重重扔在桌上,巨大的声音让房间里的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振。

    在夏青推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不远处的病床也被推了出来,等候在一旁的女性alpha立刻冲上前弯下腰,冷峻漠然的面庞瞬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柔之情。

    22岁的夏青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一切,他不知为何完全想象不出躺在病床里的人长什么样。

    而此刻卡尔愤然的低语也从门内传出:

    “你甚至都不认识他!”

    2022年,香港。

    “我认识你。”

    夏青站在空旷的病房内,看向站在门口的alpha警督,琥珀色的眼眸亮的惊人,一个残忍又可怕的故事在一瞬间内,在他的脑海里诞生。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馥郁的信息素,接着站在冰冷的手术室内,感知着那条河慢慢的、永远的干涸下去,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属于谁,那意味着什么,因而也并不感到任何一点的伤感或是惋惜。

    因失去记忆而生命变成白纸的极优性alpha第一次如此切身体会到命运的残酷,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只恶作剧的手,故意将一把利刃裹上糖霜交到他的手中,再亲自送进那人的胸膛。

    而最为残酷的是,等他知晓时,这一切已经过去太久、太久、太久、太久——以至于后知后觉的痛苦不再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是变成了一根可怕、可笑又可悲的软刺,只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成为永远无法消解的隐痛。

    但幸好,幸好至少在这一秒,当血淋淋的故事串联起头尾的这一秒,28岁的夏青看见了回忆里冷漠旁观的自己,继而胸腔里爆发出了难以压制的、无法承受的可怖恨意。

    站在一旁的蔡司正要继续说什么,但下一瞬就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露出一丝惊愕。

    寂静无声的病房中,极优性alpha抬起脸,苍白的面庞上滑过一道晶莹的水光——28岁的夏青这次终于可以清晰辨认,这份痛苦不再属于任何人,不再属于过去的任何时刻。

    只属于此时此刻的他自己。

    第79章

    “Se suponía que eras un ciudadano de la ciudad santa de David.”

    你本该是神圣的大卫城的子民。

    徐长嬴从无尽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彼时是他昏迷的第14天清晨, 他躺在洁白干净的病床上,耳边是熟悉到犹如白噪音的仪器滴答声音,落地窗外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病房里。

    睁开眼的一瞬间, 徐长嬴像是落入了光怪陆离的时间隧道,长时间的昏迷让他陷入混沌之中, 他无法分清现在是14岁, 还是21岁,亦或是24岁的夏天。

    大约过了很无聊的几十分钟,随着日光渐亮,终于病房的门被推开,徐长嬴与走进房间的那个人对上视线。

    当看见那双惊愕又欣喜若狂的眼睛, 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徐长嬴顿时索然无趣地移开了视线——原来是29岁的夏天。

    还未等徐长嬴进一步回忆起昏迷前的具体经历, 唐攸宁就趴在病床上抽抽噎噎起来了。

    “滚,”徐长嬴一用劲说话就眼冒金星,“我要喝水。”

    由于信息素紊乱的后遗症以及腺体被摘除, 徐长嬴的身体与普通的beta和alpha都不一样,因此除非实验医疗中心的专业医护系统,常规医疗甚至会加重徐长嬴的伤情, 这也正是为什么唐攸宁会坚持要求将他转移至香港救治。

    医护人员赶过来检查了一番, 发现徐长嬴的生命体征都比较平稳, 腹部的伤口经过两个星期的治疗已经开始愈合, 医护给他更换了新型拉链式辅料, 免去了之后拆线的痛苦。但主治医生道他24小时之内还需要谨慎观察,防止脑部和腹腔内出血,随后又撤了一些仪器就离开了。

    因为两个星期的昏迷,徐长嬴整个人几乎消瘦了一大圈,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他半靠在病床的枕头里,看向唐攸宁:“蔡司受伤严重吗?你们当中还有人受伤吗?”

    “不严重,”提起蔡司,唐攸宁就不免将徐长嬴的受伤怪在他的头上,于是语气干巴巴的,“住院没几天就自己走了,除了学长你根本没人受伤了。”

    “好,”徐长嬴松了口气,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唐攸宁语气温和道:“你将我转到这里又费了很多功夫吧。”

    上一秒还面色不虞的唐攸宁咚地一声将脸埋在徐长嬴的被子里,闷声道:“不费工夫。”

    徐长嬴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那发型精致的脑袋,但这时他看见了自己的手臂苍白瘦削,青筋十分明显,不由得微微一怔,道:“我睡了这么久,齐枫他们不会来找我吗?”

    其实他是想问夏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慌慌的,便只说了齐枫。

    “找了,但是我没让他们找到,”唐攸宁有些得意地偏过头,露出一只桃花眼笑道,“但我知道你会怕他们担心,所以我定时会和他们汇报你的病情。”

    “好,”徐长嬴点了点头,就陷入了沉默。

    “学长你是不是想问夏青有没有找咱们?”半晌,唐攸宁率先打破了沉默,幽幽地问道。

    徐长嬴抬起眼,却对上了唐攸宁含笑的眼睛。

    “哎呀,谁让我就是这么贴心呢,学长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唐攸宁坐直了身体,笑了起来。

    “夏青那人好奇怪哦,他一开始不停追踪我这边的ip,但是等到快要追踪到的时候他又不追踪了,”唐攸宁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摸着下巴认真道,“我让人给他发的都是24小时前的情况,所以他现在应该不知道学长你现在醒了。”

    徐长嬴有些不解道:“为什么发前一天的消息?”

    唐攸宁歪了歪头,笑了笑:“因为学长你一醒了就要和他联系吧,虽然我知道都是工作啦,但是你现在的身体一点都不适合工作,所以,就多休息24小时吧。”

    “我就知道,”徐长嬴哭笑不得,随即伸出手:“我手机呢?”

    “炸碎了,应该在广州,”唐攸宁移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

    徐长嬴这才想起来,爆炸前他就是拿着手机看短信,确实很大概率直接报废了,但是他此刻怎么可能不立刻联系夏青和重案组,所以他又看向别开脸的唐攸宁:“你手机给我。”

    “不要,”唐攸宁极其罕见地露出了坚决的神情,他的视线落在了徐长嬴敞开的衣襟里面,那是腹腔伤口的位置。

    “至少明天才行,”唐攸宁今天穿了一身炭灰色的正装,显得整个优性alpha都肃然了不少。

    “滚蛋,快给我拿来,”徐长嬴蹙起眉头不耐道,“我就打个电话问一下调查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唐攸宁似乎早就打定了注意,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徐长嬴虽然现在能坐起来,但下床去揍他还是有些困难,于是竟然真的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一脸心虚但笔直站在窗户边的唐攸宁。

    “工作有什么好的,”唐攸宁一脸认真和愤然,“AGB那群神经病又不会给你升职,我去给你走后门也会被你骂,压根没人给你提供职业上升通道,咱们能不能辞职不给他干了。”

    “我又不是为了职称工作的,”徐长嬴一时不知道是该惊叹于唐攸宁居然会规划“职业生涯”,还是该气急败坏跳下床揍他一顿。

    “只是24小时而已,”优性alpha语气硬邦邦道,“我已经做出很大退让了。”

    徐长嬴刚从昏迷中醒来,他对于时间概念没有感知力,对于他来说,上一次见唐攸宁并与他说话,还是在“昨天”的地下车库,但这时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站在窗前的优性alpha,发现对方的头发甚至很明显地长长了一截。

    两个星期吗——徐长嬴这才有些意识到他这次受伤的严重程度,就算是5年前摘除腺体他好像也只同样睡了半个月。

    徐长嬴伸出还打着置留针的左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果然摸到了氧气管,唐攸宁此刻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靠,这是带了多久,我都没感觉到,”徐长嬴揪了揪身上的其他管子,随即抬起眼看向唐攸宁,叹了一口气,“行吧,我知道了,但你最迟今天晚上要把手机给我。”

    唐攸宁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反应过来徐长嬴真的妥协了,直到徐长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才有些扭捏地坐回病床边。

    “那你知道夏青和齐枫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徐长嬴还是忍不住,直接问道。

    唐攸宁摸了摸脸颊,含糊道:“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夏青和专案组的几人今天刚飞去了浙江,应该是调查那边的案子。”

    “浙江?”徐长嬴也糊涂了,他从523大案到LEBEN案件以来,完全没有接触到这个地区的信息和线索,因此完全无法想象为什么夏青等人现在飞去那里了。

    “哦,还有夏青的一件事,”唐攸宁像是一个忠心的小弟,主动补充起来,“学长你出事后一个多星期,夏青他们的基因翻译实验已经完成了,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新闻。”

    “完成了?”徐长嬴立刻坐了起来,没注意力气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一瞬间脸色白了一度。

    唐攸宁也跟着脸色骤变,扶着徐长嬴将其轻轻放平,不禁埋怨道:“学长你再这样,晚上我也不把手机给你。”

    “那结果是什么?”徐长嬴丝毫没听见唐攸宁的抱怨,而是抓着他的胳膊着急道。

    唐攸宁不以为意道:“现在不公布,还是10月的LSA大会公布,毕竟意义非凡吧。”

    徐长嬴悬着的心暂时又落下了,但他随即察觉出不对,抬起眼道:“所以夏青是刚昨晚这么大的实验,又重新加入的调查?他现在的人身安全应该非常重要。”

    “是,但我也不清楚,”唐攸宁说着,面上淡淡的,似乎有关夏青的任何信息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思。

    徐长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看到正巧是早上10点,他心里满是疑虑和好奇,还有莫名其妙蔓延出的想念——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见到夏青。

    但就在这时,徐长嬴突然想起了爆炸前的短信,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沉,脸色也变了变,唐攸宁很是敏锐,抬起眼问道:“学长怎么了?”

    “没什么,”徐长嬴摇了摇头,但随即脑袋一阵发昏,他这才意识到现在他还不能随便摇晃脑袋,不由得终于老实地靠在枕头上。

    一只手贴在徐长嬴的额头上,唐攸宁低低道:“虽然醒了,但是身体还是不好,别动了。”

    徐长嬴没有说话,他只是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看向唐攸宁。

    忽地,徐长嬴的视线越来越聚焦在优性alpha的脸上,只见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怎么今天穿得这么正式,是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连重案组的邵巧巧等人都在与唐攸宁的几次相遇里,逐渐固化了唐攸宁“花里胡哨”的穿搭印象,不是粉色就是白色黄色,每一套都鲜亮夸张又与他的脸极其适配,以至于徐长嬴总觉得今天的唐攸宁哪里不对劲——原来是穿的这一身炭灰色手工西服太正常了。

    唐攸宁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扭捏道:“今天《风雷》拍完最后一场就杀青,会有记者会和庆功宴。”

    徐长嬴都快忘了《风雷》这回事,但这时想起他和唐攸宁的突然相遇其实还正是在风雷剧组,不由得笑了起来:“我记得最后一场是56-2,坠海那段——那不是在天星码头吗?你还不去来得及吗?”

    唐攸宁小声道:“我只是制片,我不去也行。”

    “你还真是把厌恶劳动贯彻到底,”徐长嬴一脸无语,但随即又看向唐攸宁道:“都穿这么漂亮了,不去多可惜,你在我这干坐着也没有意思。”

    “有意思,”唐攸宁趴在病床上,嘴硬道。

    徐长嬴虽然还受着伤,但宛若一个严师,伸出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快滚去工作,不然就把手机给我。”

    唐攸宁哀嚎一声,捂着脑门在病房里卖了好一会儿的惨,最终还是在中午之前乖乖去上班了。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徐长嬴才感觉到身体四处传来的不适,他静静躺在病床上,心中的一股惴惴不安也终于逐渐显现出来。

    他刚刚一直避开没有询问唐攸宁的一点是——夏青为什么会同意将重伤的他转移到香港?

    夏青那么聪明,应该是能猜到什么,但是关于他自己的事,现在没有任何契机,他应当是猜不到的。

    徐长嬴想着想着,似乎真验证了唐攸宁说的不能多动脑子,不知不觉间他就又昏睡了过去。

    但毕竟是长期昏迷刚醒,这一觉徐长嬴睡得并不踏实,甚至可以算得上“清醒”——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并终于在噩梦中的梦魇再次到来前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只手正悬在他的眉心上方不到一厘米,因为徐长嬴突然睁开眼,那只手也猝不及防地僵硬在了远处,徐长嬴与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紧紧对视着,随即他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穿着短夹克牛仔裤的青年愣住了,他还保持着俯下身子端详徐长嬴的姿势,那张混血感十足的俊逸面庞上瞬间爬满了惊愕、无措和羞恼,“为什么你突然就醒了?”

    徐长嬴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我早上就醒了,我刚刚在睡觉。”

    青年张了张嘴,脸上表情变换了好几轮,最终才咬牙切齿道:“唐攸宁,他没告诉我你已经醒了。”

    徐长嬴望着面前神情冷峻的青年,有些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和唐攸宁关系比较好吗?”

    “你哥哥那边呢?唐英韶?”

    唐英韶却没有回答徐长嬴的问题,他直起身体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徐长嬴这才看清唐英韶与之前的形象不太一样,他穿着一身肃杀的黑夹克套装,衬得那张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阴郁。

    但两人并没有僵持很久,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主治医生和两个护士走了进来。

    医生看了一眼站在病床边的青年alpha有些奇怪,道:“你是家属吗?”

    唐英韶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着又向后退了几步,但徐长嬴想了想还是替他道:“是的,我弟弟。”

    话音刚落,徐长嬴就感觉自己脸上被人剜了一下。

    但这时,徐长嬴并没有空再去搭理唐攸安的奇怪弟弟,因为医护人员要来给徐长嬴拔管子。

    徐长嬴身上剩下的管子也就剩下了氧气鼻管,护士们还要顺带着撤掉一些仪器设备,让病人徐长嬴也能松快松快。

    医生一边检查着徐长嬴的各处外伤的愈合情况,一边叮嘱道:“徐先生您的身体素质确实很好,除了腹部创口一定要小心外,也要注意不要起身动作过大,不然有可能会留下脑震荡后遗症。”

    徐长嬴一一应着,偶尔一撇眼还能看见一身黑的小孩靠着墙也盯着自己看,心里不由得想难道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唐英韶?

    “请您抬一下手,”beta护士轻声道,徐长嬴立刻回神顺从地抬起了左手,就在这时他看见面前护士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了手机的轮廓。

    瞬息间,几番思想斗争闪过,徐长嬴在护士整理仪器电线时,终于硬着头皮开口:“护士小姐,请问,你的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打一个电话。”

    Beta护士这时看了看徐长嬴,又看了一眼主治医生,毕竟只是借一下手机,所以三人的神情都很愉快,beta护士一边卷着电线一边柔声道:“可以的,先生您等我这边整理一下的。”

    徐长嬴“嗯”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开口询问夏青。

    答应徐长嬴的beta护士与omega护士这时已经整理好了仪器,于是也就准备掏出手机递给徐长嬴。

    而就在下一瞬间,整个房间里却骤然响起了“叮咚”“叮咚”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诡异,就像是从不同方向传来的。

    房间里除了徐长嬴以外的四个人都瞬间愣在了原地——因为那个声音是从他们每个人身上传来的。

    主治医生下意识摸向口袋,与身旁的两个护士同事一起打开了手机界面。

    “好奇怪啊,这是什么东西,”beta护士说着扭头看向Omega护士的手机,随即震惊道:“诶,我们的怎么一模一样,是群发的诈骗广告吗?”

    就在这时,靠在墙上的黑衣青年也掏出了手机,在看清手机界面的一瞬间也僵住了。

    徐长嬴看着同时收到讯息的四人,不由得开口道:“请问是什么信息?”

    beta小护士比较大方,她看一眼医生的手机后,就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病床上的徐长嬴,浅浅笑道:“就是一模一样的短信,没头没脑的,可能是群发错了。”

    徐长嬴接过手机,当他看清那屏幕上的内容的一瞬间,他的耳朵嗡的一声响了,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毛骨悚然如同高压电流击穿他的全身。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了黑衣青年同样惊愕恐惧的眼神。

    整个房间里,包括徐长嬴手中的手机屏幕上都显示着同一段文字:

    Honorable Duke Faustus:

    Act VII, which will be specially presented to you in 3 hours-

    Mephisto.

    (致尊敬的浮士德阁下:

    第七幕,将于3小时后特别为您奉上-

    梅菲斯特)

    第80章

    “徐长嬴在哪儿?”

    夏青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中响起。

    下午15点27分, 距离梅菲斯特提到的第7幕开始还有2个小时33分钟。

    在那血腥黑暗的大卫城大会上,第五幕是活人雕塑257和326号,第六幕是沈锋被行刑, 即是交易也是表演。

    当时梅菲斯特将第六幕视为最终一幕,但是在22个小时前, 他给徐长嬴的手机发了预告短信, 声称第七幕即将开始,这也是继7月末爆炸恐袭预告之后的第二条预告。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卫城的“表演”还没有结束,以及为什么会“特意为浮士德奉上”。

    徐长嬴还昏迷着躺在医院中,他没有手机,根本没有办法接收到这一预告。

    因此夏青第一时间从浙江赶到了香港, 他要将徐长嬴紧急转移至安全地带。

    靠在门上的蔡司紧紧盯着面前一身肃穆的极优性alpha, 仿佛在审视红色案件中的一级嫌犯,他冷声道:“你不好奇你的父亲干了什么?”

    夏青站在病床边,侧过身, 日光被他挺拔修长的身形裁剪开,他看向门旁的alpha警督,“那不重要。”

    他看向蔡司的目光就像是他说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全世界里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徐长嬴在哪里?”

    “失忆真是一件好事, ”蔡司面上露出了嘲讽之意, “什么都不知道, 享受着陌生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绞尽脑汁为自己经营着顺遂的人生。”

    夏青的眼前再次闪过了满是血迹的手术台, 一股战栗感充斥在他的胸膛。

    “我之后会去问他,”夏青攥紧了拳头,极力控制才不会让信息素超过芯片的阈值,冷静道:“看来你不会告诉我,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 蔡司就看见那冷静到让人恶心的LSA研究员阔步朝着门口走去,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夏青停住了脚步。

    “他不是陌生人。”

    未等蔡司反应过来,他就看见夏青已经走向了走廊的尽头。

    张轲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待在电梯旁,自从上个星期中国基因小组完成了历史性任务,夏青出行在外的行程都需要时刻报备给专门的官方小组,如果在内地,一般会有两个以上的警卫员低调地跟随。

    但这次为了快速飞往香港,夏青拒绝了报备,直接通过自己的工作小组安排了最近的航班,并只带了自己和姚安平两个心腹。

    实际上,在目睹停车场暴恐事件后,张轲其实才是最警觉和认同人身保护的下属,但今天上午,他站在宋坚白办公室门外,听到了徐长嬴和夏青的可能过往,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微笑着将糖递给自己的beta,最后他还是同意冒着风险与夏青单独来到香港。

    不过张轲焦急等待不到十分钟,他就看见一身黑衣的极优性alpha阔步朝着自己走来,便有些茫然和疑惑道:“夏总,您见过徐警官了吗?”

    “姚安平在哪?”

    “正等在一楼。”张轲察觉到夏青身上的气息不稳,信息素宛若海啸前的海面,不断地波动着。

    “现在联系开发部,将Wiesler的内部后台打开,查找在香港运行的用户行踪。”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夏青阔步迈了进去,“用我的权限。”

    张轲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Wiesler是兴安海外科技集团给国外客户生产的微型追踪产品,他们作为供货方和第三方运营者,擅自打开系统后台并查找用户行踪,是极其严重的违规,甚至非法的行为。

    况且这是相关部门支持的非民用科技产品,如若被特定的客户发现,天价违约金也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后果,兴安只会陷入巨大的商业丑闻和严苛的官方调查风波之中。

    电梯门重新打开,姚安平已经等候在了一旁,他比张轲要高半个头,身材高大,为人不苟言笑,性格坚毅,是夏青的“工作小组”中的成员,比张轲等隶属兴安的个人秘书级别要更高。

    “夏总,真的要打开Wiesler?”张轲跟在夏青的身后,有些慌张地重复道。

    也迅速跟在夏青身后的姚安平抬起眼,看了一眼张轲。

    夏青阔步朝着医院门外走去,“姚安平你协助张轲,我来开车,对方应该距离我们10-20公里。”

    “是,”与张轲不同,姚安平没有露出什么犹疑,他本身就是兴安的技术安全部门的骨干,因此更加了解Wiesler这一项目。

    踏出医院的大门,灼热的日光与聒噪的蝉鸣瞬间包裹住了三人,姚安平为夏青拉开了主驾驶的门,待他坐好后,自己才与张轲一起坐在车的后排。

    张轲还是第一次坐在夏青开的车里,但未等他再思考其他,他身侧的alpha就将公文包里的电脑打开,抬起眼看向他,“密钥。”

    张轲回过神,被那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神一看,立刻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张黑色小巧的数据卡递给姚安平,而就在这时坐在驾驶座里的夏青已经迅速地将车重新开上了公路。

    姚安平将数据卡接入电脑,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内部系统界面,并更换到香港的服务器,他现在登录的权限是最高的,于是非常顺畅地打开了Wiesler的系统终端。

    “夏总,目前香港有三个正在运行的端口,有两个距离我们有40公里和53公里,另一个距离我们有12公里,而且正在快速移动之中,车速应该在100码左右。”张轲抬起脸看向后视镜,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后台的情况。

    夏青开车的速度很快,他直视着前方,淡声道:“第三个及时行踪转我。”

    “是,”姚安平其实在夏青发言之前就已经开始调度数据,张轲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身边的技术安全员将机密数据导进了车载导航里。

    Wiesler是兴安去年推出的高科技追踪器,大小类似纽扣电池,但更轻更薄,采用了仿生柔性材质,因此可以很容易地被用特殊的注射器打进表皮层下。

    因为并不是民用专利,Wiesler目前只提供给国内外的政府和官方组织,例如AGB、MI等组织,这也是为什么张轲第一次在夏青下达指令露出了犹豫之情。

    夏青看了一眼车载导航,发现目标已经上了屿山公路,立刻调转方向提速追了上去。

    夏青知道蔡司并不信任自己,这种不信任是从作为调查LEBEN的AGB专员的角度出发的,但也许又是徐长嬴的缘故,蔡司最终还是选择将信息共享给他——使用兴安的Wiesler来追踪徐长嬴,并将此信息告诉夏青,也已经此人最大的让步。

    但他是什么时候将Wiesler注射进徐长嬴体内的——绝不可能是徐长嬴在广州时期,蔡司那时也因爆炸住进了医院,所以他隐瞒AGB北美分局滞留在国内,很大可能就是呆在香**自开启了调查。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监视,也许是守卫,他在离岛的疗养院里找到机会进入病房,将追踪器注射进昏迷中的徐长嬴手臂里。

    而他之所以会在徐长嬴刚离开后就赶到医院,很有可能是因为Wiesler提示徐长嬴苏醒或被移动——追踪器可以对3米以上的微距离移动进行反应,这对于一个昏迷在病床上的病人是完全够用的。

    徐长嬴也许已经醒了。

    开着车的夏青突然觉得胸腔一滞,一股说不上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开始蔓延,这是很奇怪的感受,自8年前他从空白的梦境里醒来,他就从未拥有过这样细腻又强烈的痛苦感受。

    但从两个月前徐长嬴出现在他的人生里起,他就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感情,说不上是紧张、苦涩、害怕还是兴奋,像是从未吃过的奇怪糖果。

    如果见到徐长嬴,他该说什么呢。

    尽管知道了过去的事情,但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以陌生人的身份在北美的LSA医疗中心目睹了徐长嬴最痛苦的经历,他还是他,与beta专员艾德蒙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极优性alpha。

    “啪。”一声轻响,夏青看见一个雨点掉落在挡风玻璃上。

    不好。

    张轲看了看手表,有些忐忑道:“是阵雨,大概会持续半小时。”

    三十分钟后,不出所料,在市区里西九龙路段就开始了堵车,而这时被追踪的端口已经顺利地进入了海底隧道。

    刚停滞在因雨水开始朦胧的香港城区马路上一分钟,张轲忽然觉得车身一震,他缓缓回头一看,只见夏青驾驶的EB112正在变得拥挤的马路上直接倒车,猛地撞上了后方轿车的车头。

    后车在被撞的一瞬间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倒车给这辆布加迪预留出了一米多的变道距离,而后方不知情的车辆们立刻愤怒地鸣笛。

    但夏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稳稳打着方向盘左转,在突然被迫暂停的车流中横向穿行,直接驶入了左前方更狭窄的巷道之中。

    张轲紧紧抱着公文包,呆滞地坐在后车,看着后视镜里夏青一脸冷静地违背数条交通规则,在巷道里以80码的车速稳稳地穿行。

    “咔哒,”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张轲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姚安平,“你在干什么?”

    “系安全带,”姚安平面色如常,“我劝你也系一下。”

    与此同时,中环码头。

    暑假的游客们在游轮靠岸后蜂拥地挤向码头,恰逢阵雨刚停,不少游客都停在码头上围着栏杆对着泛着雨后霞光的海面自拍或合照。

    但这时,一群穿着口袋马甲和制服的人却上来清场,被驱赶的游客很多都抱怨连连,一旁穿着制服的警员就用粤语劝说着,“帮帮忙啦,人家拍电影,有向政府申请的。”

    《风雷》剧组的人动手十分麻利,之前剧组在招募的时候就着重考虑到了之后在香港拍摄的戏份,所以录用了很多有在香港拍电影经验的摄制人员,因此不过二十分钟就在中环码头这个港片经典场景搭建起了简易摄影棚。

    导演顾阳封站在人群之中,亲自监视着摄影组的工作,制片人乔平这时也拿着手帕一边擦着汗一边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不停指挥着工作人员快速干活,“都快点,本来申请的2小时,下雨就下了半小时,最后一个大镜头今天拍不好,杀青宴都别吃了!”

    其他两个制片人和副导演们也都站在人群之中全神贯注,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今天主制片人也在现场——自从一个半月前女主谢忆南和女二高亦巧因为抢戏被这个唐家大公子当场撞见,并且连带着整个剧组都被骂了一顿,之后只要唐攸宁在剧组,从导演到摄影组都免不了被挑刺。

    唐攸宁站在主摄影师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摄影组不断精确地调整着摇臂摄影机的高度和角度,取景器中的画面逐渐被调整到了最佳景别——富有年代感和现实感的码头与恰到好处的海面。

    不出意外,《风雷》今天拍完一个关键剧情后就彻底杀青,杀青的消息也已经被放了出去,安排好的酒店里连记者台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码头的戏结束。

    “您看可以吗?”主摄影师邓前扭过头看向唐攸宁,有些小心翼翼地笑道。

    难得穿着“正经”的优性alpha此刻连面庞都因为这一身剪裁得体的炭灰色西服显得更加稳重,透露出不同往日的矜贵精英感,以至于已经习惯了主制片人前卫穿搭风格的剧组人员今天还有些不习惯,不少女场记和美术师还私底下讨论唐攸宁今天格外的英俊。

    “你是摄影,问我干什么?你觉得好就拍。”唐攸宁蹙着眉,不耐道。

    得,多说多错,邓前扭过头才敢露出一脸晦气的神情,他也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今天这个活干完拿钱走人了。

    就在空出的码头的二十米远处,一辆白色汽车孤零零地停在直直的跑道上,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马甲男正趴在汽车底下将特技钢丝系在车尾部。

    “阿泽,好了吗?”道具组组长晁正信跑了过来,吴奇泽这时也刚将钢丝挂好,扶着车身站了起来。

    “好了,”吴奇泽擦了把汗,但他不知道脏污的手还将他的脸蹭得更脏了。

    晁正信笑了起来,拿着毛线手套给这个老弟的脸上擦了一下,随即两人看向蹲在车头装钢丝的道具师小远。

    “终于要结束了,把好最后一道关,咱们顺顺利利地结束,”晁正信拍了拍吴奇泽的肩膀,这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车后座。

    在汽车后排,“谢忆南”正静静地侧躺在上面,她的四肢放松地垂在一侧,柔顺的发丝也因为重力和角度垂在面颊上,遮挡住了一半的脸,看上去就像她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当然不是真的谢忆南,而是道具组之前倒模制作的一比一假人模型。今天要拍的最后一个关键剧情就是“坠海”——犯罪分子开车带着被迷|药迷晕的女主谢忆南在男主穷追不舍下冲破码头的栏杆,一头扎进海里。

    在坠海前一秒,开车的罪犯拉开车门滚了出来,但谢忆南却没有。

    因为电影是飞页拍的,所以这并不是最后一个镜头,但因为足够关键,所以被留在最后一天专门拍。

    道具组就需要将车的前后都装上钢丝,通过机器拉拽得出在码头疾驰的效果,以保证特技演员驾车表演时的安全。

    道具师小远也已经装好了车前部的钢丝,晁正信和吴奇泽还都检查了一下,发现一切稳妥后,晁正信就在对讲机里说了一句就位,很快场记就来清场了。

    第一个镜头是特技演员代替扮演罪犯的演员驾驶着车辆冲向码头尽头,在关键时刻拉开车门跳出车辆,在地上滚一圈。

    整个剧组到了最后一天已经磨合地非常好,以至于这个镜头只拍了一条就过了,接着就是补拍男三贺高驰的衔接镜头,也是拍了三条就过了。

    贺高驰是一个香港的三十岁艺人,扮演的罪犯也是电影中的重要人物,他本人的名气也能够上二线,因而在剧组的地位也算得上中上等。

    剧组里很多人在导演喊了一声咔后就开始欢呼起来,这代表着除了最后一个纯道具镜头,演员部分就全部杀青了,一群人在贺高驰经纪人的带领下纷纷捧着花冲向男演员。

    贺高驰刚从地面爬起来就被拥入了鲜花和祝贺之中,高亦巧等人都送了花,专门的花絮摄影师这时也围在男明星身边确保将这一刻全部都拍下来。

    在人群的背后,道具师们再次冲进了拍摄场景里,戴着鸭舌帽的吴奇泽坐在车里,挂上倒挡将车子缓缓地向后倒了15米,随后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此时道具师小远因为是第一次当道具师,所以还算敬业,此刻也站在车辆后门处,向车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想要伸手确认“谢忆南”的假人模特是否需要调整姿势。

    就在他即将触摸到假人的一刻,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小远的手腕,随即小远感到一股巨力将他从车窗里扯了出来,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拽着自己的人,却看见了一张其貌不扬的温和的笑脸。

    “阿泽哥怎么了?”小远有些不解道。

    “没什么,”吴奇泽拍了拍车窗,看了看侧睡在后排的假人,脸上似笑非笑,“哥刚刚才调整好,你别碰,回头镜头对不上了。”

    小远点了点头,他毕竟经验少,也怕自己好心干坏事,于是就站直了身体。

    就在此刻,围绕着贺高驰的人群里,乔平叉着腰到处张望,道:“忆南呢?她经纪人不是说她会在拍戏的时候赶过来吗——记者马上还要采访呢。”

    演员统筹这时抱着本子,推了推眼睛,站在人群边上对着制片人乔平道:“于哥刚刚也去找了,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于则就是谢忆南的金牌经纪人。

    乔平擦了擦汗,朝着最左前方的摄影棚看了一眼,忌惮道:“最后一天,她就不能准时一会儿,惹得大人物生气所有人都倒霉。”

    就在抱怨的乔平身后,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随手抽走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开过刃的军用匕首,并朝着遮阴棚外的码头直直走去。

    16:30。

    当时间的分数从29跳到30的那一秒,除了靠近码头的1公里之内的剧组,以码头为圆心的10平方公里的每一个人的手机都响了。

    甚至在海面上的游轮乘客也在同一时刻收到了信息提示音——一瞬间游轮上、马路上、排队等红灯的车辆长龙里,每一个人都被突然集体响起的信息声吓了一跳,随即随手抽出手机,按亮屏幕。

    海面上,趴在游轮栏杆上的少年和一旁抽烟的上班族同时打开手机,只见一条奇怪的彩信跳了出来。

    “第七幕,受弥赛亚的指引,为诸位奉上,”少年对着手机念道,一脸疑惑,“我靠这是什么。”

    上班族叼着烟皱着眉看着手机,“妈的,现在不流行电诈,流行电子传教了,学生仔别看,你们年纪太小了。”

    少年不以为意,反而起了反骨的心思,“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抗污染能力比你们还强呢,”说着他就点开了彩信附上的网页连接。

    一张女人的面部特写突然跳进了手机屏幕里,冷不丁地吓了少年一跳,“靠北啊,A|V吗?”

    这时他身后甲板上很多人也点开了网页连接,这时人们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个双视角视频,一个特写一个远景。

    远景里是一辆白色的车停在码头上,能够看清一个女人穿戴整齐地躺在车后座,而特写则是这个女人的脸。

    几秒后就有人认出来了,“这是不是谢忆南?”

    一下子,所有人都疯狂截图,少年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谢忆南一动不动,但通过放大的特写镜头还能清楚看到她是有呼吸的。

    而这时远景里一个男人正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站在车外。

    突然,少年抬起头远远地看向逐渐远去缩小的码头,对着上班族等人大声道:“这不是那个风雷拍摄现场的直播吗!”

    中环码头。

    “喂,阿泽好了吗?”晁正信站在遮阴棚下,对着吴奇泽和小远挥了挥手。

    “好了。”吴奇泽摸了摸帽檐,小远率先向晁正信跑去。

    唐攸宁和顾阳封等人站在取景器后,看着最后一个道具师扶着车门举起了对讲机,即将对摄影组说一句“就位”并离场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走进了镜头和日光里,直直地走向了那个道具师。

    吴奇泽将对讲机放在嘴边,还未开口,一把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别动。”

    一个冰冷但不陌生的声音响起。

    吴奇泽整个人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微微侧过脸,看见面色苍白的beta如同看着一个已死之人一般冷漠地盯着他的眼睛。

    蹲在取景器前的顾阳封还未看清近景镜头,以为是剧组的人,立刻怒道:“这是谁!谁让他进去的!”

    整个剧组的人也都懵了,尤其是一直盯着吴奇泽的晁正信等道具组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站在摄影棚下的主制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取景器,又抬头看向日光下的人影,立刻拔腿就向那车子跑去。

    “哥!”

    “唐攸宁。”

    身穿普通T恤长裤的徐长嬴将吴奇泽的左手娴熟地反拧在身后,手中的匕首狠狠抵在他的颈动脉上,他扭过头看向唐攸宁,一脸平静地命令道:“退后。”

    当自己的名字再次被叫出口时,唐攸宁依旧听话地站在了原地,但他此刻脑海里出现了那噩梦般的相似回忆,他脸色惨白,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不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攸宁看了看那被按在车身上的道具师,有些仓皇道:“学长你回来吧,我来处理。”

    “你和所有人退后十米,不,二十米。”徐长嬴摇了摇头,定定地看向唐攸宁。

    唐攸宁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可怜的慌乱神情,他眼眶红了,大声道:“不可以!绝对不行!”

    剧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这可怕的气氛所感染,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纷纷开始自动向后退了两步,并逐渐开始散开逃离。

    徐长嬴并没有再看向唐攸宁,而是看向了身前被自己死死压制在车窗处的劣质alpha道具师,他面上露出了些罕见的疑惑:“真奇怪,我想了很久,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你能告诉我吗?10号凶手。”

    码头上的众人,以及徐长嬴本人不知道的是,取景器中正在上演的一幕正在被实时直播在数万人的手机屏幕里,其中有好事者一边录屏一边用直播软件再次播向更广阔的群体。

    被压制的浑身皮肤变得通红的吴奇泽趴在车窗里突然开始浑身颤抖,三秒后,徐长嬴才发现他竟然是在笑:“我也很奇怪,徐长嬴你都变成beta了,却还是老样子,打着光明磊落的幌子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爱管闲事的事情多了,”徐长嬴并没有松下手中的力量,他迅速瞥了一眼车中,发现果然如他所料,里面躺着一个女人。

    “ 此外,所多玛 、 蛾摩拉及其附近城镇的人同样因为荒淫无度、沉溺于变态的情欲而遭到永远不灭之火的刑罚。”

    徐长嬴冷冷念着犹大书的条例,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耶和华吗?谁得罪你就该被烧死,我没想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就算我没看过剧本猜不到你要在这里动手脚,你以为你今天能逃得掉吗?”

    “这里全是蠢货贱民,我为什么逃不掉?”吴奇泽冷笑起来。

    随即这个长相普通的劣质alpha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得意傲慢地口吻哑声道:

    “你要不要猜猜我真正做了几具雕塑?”

    徐长嬴的心中泛起一股寒意,他看着被自己反拧在车子上的普通男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这双手到底杀害和做出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

    “你之后会自己说出实话,”徐长嬴冷冷道,随即扭过头对着藏在人群中的年轻alpha道:“小鬼,过来把里面的女人拖走!”

    话音落下,一个不情不愿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而唐攸宁在看见那个人的一刻,眼中的复杂情绪瞬间消解成了怒火,他吼道:“唐英韶!你这个傻逼是疯了吗——谁让你带他来的!”

    “老板你以为我愿意吗,”唐英韶冷着脸,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他动作迅速,阔步走向车子后门。

    在拉开车门的前一秒,唐英韶还是忍不住对beta愠怒道:“让唐攸宁干不就行了——你不想炸死他,炸死我就无所谓了是吗?”

    “闭嘴,快点。”

    徐长嬴拿不准吴奇泽设置的爆炸|物是定时爆炸还是遥控爆炸,他只能勉力挟持住这个凶手,待唐英韶带着谢忆南一起撤退后他再放开手去干。

    然而,就在唐英韶拉动车门的下一秒,这个20岁的alpha愣住了,他又试了几下,发现根本拉不开:“车门锁住了!”

    徐长嬴闻声低头一看,发现吴奇泽借着身体被按在车门处,将车门锁的按钮死死抵住。

    该死,要是有枪就好了。

    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徐长嬴就察觉到所谓的10号凶手一定是他身边出现过的人,并且对于自己的恨意越来越浓厚,以至于第七幕的“表演”一定对躺在病院中的他具有现实意义。

    那么发生在今天的惨案还会有谁参与——能够与“不守本位”的自己,拥有对10号凶手而言并列的罪行——第7条,“因为荒淫无度、沉溺于变态的情欲而遭到永远不灭之火的刑罚”。

    嫌疑人只有在今天杀青日拍摄谢忆南坠海的吴奇泽。

    虽然因为LEBEN的势力不可控制,他无法通知警方贸然进入剧组排查,但他恰巧在今日苏醒,并看见了那极具挑衅意味的短信,他才能有机会抢在一切发生之前赶到。

    “你自己并不想死,”徐长嬴的匕首切入了吴奇泽的脖子近三毫米,冷喝道:“松开,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句傲慢的话果然激怒了吴奇泽,他开始在徐长嬴的手底下挣扎起来,并犹如困兽般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毁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人都已经死了你把雕塑毁掉也不会活过来!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摆脱市民的头衔!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站在这里!”

    话音未落,徐长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你今天是被迫的?谁强迫的你?”

    怎么可能——今天的暴恐难道不是10号凶手的第二次报复?

    突然,吴奇泽不顾匕首的锋利猛地扭过头,那其貌不扬的三角眼中迸发出无尽的怨毒和恨意,他阴森道:“你不知道吗?——当然是你强迫的我。”

    一股毛骨悚然瞬间直击徐长嬴的心头,他强压住胸腔中的震颤,寒声道:“我没有,这是你自己进行的报复行为。”

    “哦,是吗,难道梅菲斯特没有告诉你吗?”吴奇泽的颈部因为被刀锋滑开,开始往外涓涓冒着鲜血,血流进他的T恤,滴落在地面上。

    变态杀人犯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面带好奇地看向徐长嬴,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这场表演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徐长嬴的瞳孔瞬间紧缩,他突然想到了短信中的“特意为您奉上”——如果不是10号凶手的挑衅报复,那梅菲斯特为什么要逼迫吴奇泽进行二次暴恐袭击?

    当吴奇泽说出“为你准备”之后,这个LEBEN低级成员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强烈的变化,以至于站在一旁的alpha唐英韶都察觉出了信息素的巨变,他立刻抬起眼大声警示:“徐长嬴——”

    然而未等唐英韶叫出徐长嬴三个字,徐长嬴匕首抵住的劣质alpha就不顾颈动脉被割断的危险,疯狂地扭开脖子,向车子里钻去——他的脖子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了一道十几厘米的可怕伤口。

    血液溅在徐长嬴的脸上,但他还是下意识死死抓住了主驾驶座的车门,但吴奇泽却一脚油门加速将其狠狠甩了下去,接着猛地沿着码头直直冲去。

    ——他要效仿电影中的镜头,在车子坠毁的同时从车中滚出,将谢忆南抛入水中引爆,再次完成贵族交给他的命令。

    徐长嬴的身体根本没有恢复,他被甩开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腹部的伤口被崩开,瞬间被剧痛拉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就在短短几秒里,疯狂的邪教信徒吴奇泽就要完成他的第二次暴恐任务,忽然,徐长嬴听到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下一秒,一声震彻天地般的巨响就在他的耳边炸开。

    ——一辆车突然从清场后的码头左边车道闯入,将即将冲向栏杆外的吴奇泽活生生直角截停,并稳稳将其抵在码头的建筑墙壁里。

    这辆黑色轿车的出现的时机、速度乃至方向角度都恰到好处,仿佛全部经过缜密精确的计算,主驾驶座的吴奇泽被对方的车头抵在车座里动弹不得,浑身是血几乎已经失去意识。

    徐长嬴躺在地上,看见那车上走下来三个人。

    “快去救人。”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面色惨白的张轲下车时还颤颤巍巍地抱着自己的公文包,脸上露出几乎要哭但哭不出来的表情。

    直到他身侧的姚安平一把扯开他的公文包,张轲才如梦初醒一般奔向被撞击的车辆,与其一起将里面昏迷不醒的女明星拖拽出来,并迅速离开报废的车辆。

    唐攸宁看见来人,脸上的神情变了,他也急忙向徐长嬴奔去,但却被唐英韶一把拉住:“老板,那beta骂人好凶哇,骂了我一路,你还是听他的吧,离那要爆炸的车远点。”

    “滚!放开我!”

    徐长嬴看见谢忆南等人撤离后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躺在水泥地上,忍受着腹部的剧痛,直到那个眼熟的人影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将他抱起来。

    “我靠,夏青你怎么会在这里,”徐长嬴脸上一丝血色都不见了,他虽然震惊但嘴上还是故意笑嘻嘻的。

    “你的手机在24小时之前就收到了短信,抱歉,我发现的太晚了。”因为夏青背对着日光,所以眼冒金星的徐长嬴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不寻常。

    夏青轻轻按了一下徐长嬴腹部的T恤,摸了一手的血,徐长嬴闭着眼都知道他在干什么,在那有气无力地安慰道:“没事的死不掉的,已经是外伤了,相信我们beta的生命力,真的我说,比alpha要强——”

    未等徐长嬴说完,他就被夏青紧紧的抱住,他感受到这时alpha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里——这可真的有点奇怪了,终于发觉不太对的徐长嬴刚这么想着,他就听见夏青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alpha?”

    几乎是一瞬间,徐长嬴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整个人如坠冰窖。

    “什么,你说什么?”徐长嬴艰涩地开口,甚至慌张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夏青你是alpha和我没关系吧。”

    但夏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搂住他的腰要将他抱起离开。

    “站住。”一道犹如梦呓般的声音响起。

    徐长嬴立刻警觉地攥紧了夏青的袖子,道:“别动!”

    徐长嬴抬起眼看过去,只见被卡在车中的吴奇泽满头满脸的鲜血,半趴在车窗上,手中握着一把格洛|克G43,这种枪非常的小,大约只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应该是被提前藏在了车里。

    夏青转过身,将徐长嬴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面若寒霜地盯着因为撞击伤和失血,看上去甚至连开枪力气都没有的罪犯。

    “Emperor,”吴奇泽拿着枪趴在车里浑身颤抖着笑了起来,“emperor和我居然因为冒犯你而被要求赔罪。”

    车厢里仍然运作的微型摄像机清晰地录下了这个LEBEN罪犯的一字一言,而徐长嬴怔怔地盯着将死的劣质alpha,只见他如同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盯着自己。

    “弥赛亚刚刚和我说,”吴奇泽用枪口敲了敲自己的耳朵,徐长嬴意识到原来他一直戴着隐形耳麦。

    “希望你喜欢他的礼物。”

    徐长嬴不敢置信地看着吴奇泽——弥赛亚?

    不是梅菲斯特,不是基路伯,而是整个LEBEN教义中的弥赛亚?

    未等徐长嬴深思,下一秒,他就看见吴奇泽缓缓举起了未拿枪的右手,徐长嬴立刻意识到那里面是比枪支更可怕的东西。

    “砰!”吴奇泽的胸口飞溅起一朵血色花朵。

    站在远处观察这一切的姚安平立刻顺着子弹轨迹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alpha站在码头的尽头,双手持枪,在第一颗命中后紧接着连续扣动扳机。

    但人体被子弹命中心脏后,仍然会保留五秒左右的反应时间。

    因而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夏青就已经转过身将徐长嬴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

    而浑身是血的10号凶手,在濒死的最后两秒,还是在滔天的恨意中,按下的自毁式的起爆键。

    黑暗里,徐长嬴只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语。

    “这次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