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假如梦有保质期 > 7、第 7 章
    时离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在一起两年,她从来没见过陈渡这样脆弱。

    阳光下他的皮肤几乎透明,他清晰的喉结上下起伏着,哽咽着,脖颈上细细的经脉跳动着。

    时离忽然觉得这画面让她有点不舒服,她转开了眼。

    当然不是心疼,灵魂体是没有心的。

    可能是……太不习惯了?

    时离一直觉得,陈渡似乎没有人类为之牵绊的情感,她甚至偷偷吐槽过,陈渡完美的皮囊下藏了个ai。

    他总是很匆忙,他宏大又俗气的理想抱负建立在贫瘠的地基上,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刻苦。

    一天二十四小时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有把钢尺卡在神经末梢,刻度精确到微米,又像一座设计精细的机械钟表,每一颗齿轮都精密校准,昼夜嗡鸣,没有温度。

    谈恋爱对他来说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

    应该说,谈恋爱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彼此人生最狼狈最清贫的阶段,两个仰望星空的穷学生,拼了命要奔赴幼时梦里的未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分给对方。

    这样算起来,在一起两年,他们竟然没有像其他的大学生情侣一样,正儿八经地约会过。

    所以时离一直以为,陈渡的感情是内敛的,冰冷的,从不放肆的。

    时离想起刚刚那姐姐伤心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真爱才能改变一个人,连陈渡这样冷漠的人,都能一头栽进感情里。

    看来她那句渣男骂早了,人家小两口的事,她还是少评价的好。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怎么能让陈渡给她取钱。

    像刚才那样大吼大叫肯定是不行了,陈渡听不到的。

    灵魂体和活人,就像是不同频段的电台,互不干扰,也无法感知,只有他睡着的时候,才会有波段的交集。

    那该怎么办呢?

    难道还得上他的身,自己去取钱烧给自己?

    时离现在还没搞清楚灵魂附身的副作用,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当时被狗兄们吓得情绪太激动,还是附身时间太长,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灵魂投影到了阳间,就和阴间失去联系了,她还没办法找主管问个清楚。

    也不能随便实验啊,陈渡的命也是命。

    ……真愁人啊。

    时离坐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好办法。

    她抬头瞄了一眼陈渡。

    他已经收拾好情绪了,等最后一根烟点完,他忽然站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他趿着拖鞋,整个人依旧冷冷清清没什么情绪,除了睫毛有点湿,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卫生间没关门,时离跟着飘到门边,看他刷牙洗脸。

    洗着洗着,那精致高挺的鼻子又开始淌血。

    时离愧疚地往后缩了缩,看着陈渡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

    他似乎毫不惊讶,更不在乎。

    水声哗哗,鲜血一滴一滴砸在白色陶瓷水盆里,稀释成透明的淡红色,细细簌簌钻进下水道。

    陈渡仰了仰头,等血止住,拿过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渍。

    他的皮肤在卫生间冷白的灯下显得更加苍白,腕骨劲瘦,手背上青色的血脉突起,被一块医用胶布盖住。

    时离莫名有种错觉,怎么感觉才过了一天,他好像就比昨天瘦一点。

    时离心虚地扇了扇睫毛。

    ……果然是被她折腾狠了。

    陈渡洗漱完,又摸了摸旁边那根白色的女士牙刷。

    这次他没有笑。

    他弯下腰,直勾勾地看着那根牙刷,眼睛被水汽熏得湿漉漉的。

    许久之后,时离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了句话。

    “这次我该怎么办呢?你又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好不好?”

    什么怎么办……问牙刷有什么用?

    当然是追出去道歉啦!

    放下身段哄一哄人家,再送一束花,再不行买个包……搁这跟牙刷商量有什么用?

    时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渡说完,又薅了一下那牙刷的“脑袋”,回到客厅,弯腰在茶几上翻找着。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时离也跟着飘过去,抱着胳膊好奇地看着他找。

    无聊到恨不得帮他一起找。

    茶几上烟头都快堆成山了,旁边散落着横七竖八的旧报纸、几叠论文,一沓水电网暖账单、还有几个喝空的酒瓶子……

    时离“啧”了一声,嫌弃地摇了摇头。

    大哥,这么乱,你能找到东西才怪呢。

    果然,陈渡把乱七八糟的茶几翻了个四仰八叉,也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在原地站了会儿,最终无可奈何地直起身,转而去洗衣机里捞了两件干净衣服。

    也没打声招呼就开始换衣服。

    时离愣了下,直到看到几块模糊的腹肌轮廓,才连忙转身捂住眼睛,非礼勿视。

    还没等她把“双手”从紧紧闭着的眼睛上面挪开,公寓的大门“砰”的一声。

    走廊上的穿堂风嗖嗖穿过时离的身体。

    时离睁开眼,盯着空空荡荡的客厅。

    陈渡又出门了。

    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周三——如果陈渡有记得翻日历的话。

    所以,他这是去上班了?

    这小子虽然脾气越来越古怪、让人看不懂,但他在家的时候还有点人气,不至于这么无聊。

    时离幽怨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守空房的古代小媳妇。

    ……啧。

    真想打个盹啊,可惜鬼是不用睡觉的。

    时离躺平在地板上,在阴影里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又忍不住把胳膊伸进光斑里,感觉光线从手上穿过去,手背被烫得麻滋滋的,还变透明了一些些,真刺激。

    好像烤章鱼哦。

    时离就这么玩了一会儿,无聊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她眨眨眼,突然看到茶几对面、沙发底下,灰尘里躺着个东西。

    是个小药瓶。

    陈渡刚刚在找这玩意儿?

    时离“滚”进沙发底下,鼻尖凑近了那脏兮兮的药瓶,歪着脖子看了一眼。

    瓶身上都是英文单词,那些专业术语她一个都不认识,更何况介绍药名的那一面还压在底下。

    时离也不觉得稀奇。

    不是都这么说么,现代人的生活就是上班、赚钱、吃药片,然后继续上班、赚钱、吃药片……

    这年代,谁家还能没有一两瓶保健品和补剂呢,打打鸡血,又是美好的一天。

    时离企图帮陈渡把那药瓶捡起来,手指不出意料直直地穿了过去,不沾一片灰。

    她“唔”了一声,柔软地从沙发底下飘出来,开始思考陈渡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发现这东西。

    害,甭操心人家的事了。

    还是想想怎么把那十二万烧给自己吧。

    如果不上陈渡的身……

    时离眼睛忽然一亮。

    不知道她能不能给陈渡托梦呢。

    其实阴间是有给亲人托梦这个业务的,但报价巨贵,也就比投胎转世便宜一丢丢吧。

    毕竟托梦违反了两个世界互不干扰的准则,是很有风险的。

    时离只见过有一只鬼订购这个业务——他生前中了巨额彩|票,还没来得及兑就去世了,眼看着快过了兑奖时间,花大价钱买了这个业务,让家人去兑奖。

    时离这只穷鬼当然搞不起,而且她也没什么必须要托梦的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现在已经投影了,跟陈渡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等他夜里睡着了,两个世界的界限开始模糊,他的意识不再清醒,如果她像白天一样大声喊他,说不定他真能感应到呢。

    那不就是变相托梦了吗?

    时离激动地一下贴上了天花板,脑袋顶着石膏板上的几颗霉斑转了个圈,恨不得立刻把陈渡抓回来睡觉。

    时离直直翘首期盼了一下午,等到太阳都下山了,天色乌压压开始刮风下雨,陈渡终于回来了。

    他左手拎着电脑包,右手拎着个塑料袋,从门外带进来满身风雨。

    他大概没有带伞,模样很狼狈,形状好看的薄唇干裂无血色,额前乌黑的刘海也潮湿凌乱。

    风衣肩头落满了雨水,陈渡不在乎地掸了掸,照例往沙发背上一扔,拎着东西径直走进房间里。

    书桌就在床边,和从前一样的位置。

    陈渡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插座,翻开。

    昏暗的房间里,幽蓝幽蓝的屏幕光照亮他的双眼。

    他开始敲键盘,飞快回了几封邮件,接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快餐,掰开一次性筷子。

    时离凑过去看了眼,忍不住有些恍惚。

    这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书桌,一台静静运转的电脑,一份有些冷了的盒饭……

    不对,以前是两份。

    他一份,她一份。

    就是楼下快餐店最便宜的盒饭,十五块钱一份,一荤一素配上米饭小咸菜,但还怪好吃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涨没涨价。

    那会儿陈渡工作总是特专心,盒饭开着扔在旁边也顾不上吃。

    时离就趁他不注意,悄悄从他的那盒里偷两块肉,想了想良心过不去,又给他拨回去一块,外加一大勺米饭。

    她自认动作很小,但陈渡每次都会发现。

    他大概觉得她偷肉的样子很好笑,唇角忍不住微勾,双眼还盯着屏幕上的代码,一只手却离开键盘,把盒饭往她这边轻轻推一推……

    “怎么这么馋?下次给你点两个荤的好了。”

    “我哪里馋了,我是怕你吃不完,大晚上的吃太多肉容易腻。”

    “哦,那我谢谢你,你人真好。”

    “……不客气。”

    ……

    盒饭还是那个盒饭,但这空间里这些平淡无奇的对话,同这廉价书桌一起褪了色。

    时离回过神,坐在桌沿托腮看陈渡边吃饭边工作。

    屏幕里是霖大教务系统的后台。

    陈教授在改学生的作业,都是电子文档,又是一行行的代码,他飞快浏览着,间或吃一口饭,这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时离耐着性子等了好几个小时。

    等到了十一点,终于等到最后一份作业改完,陈渡却没关电脑。

    他又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

    ……这哥们精力也太旺盛了吧。

    时离耷拉着肩膀打了个呵欠,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算他几点才能睡觉。

    可陈渡却像是偏要跟她对着干。

    他对着个空白文档发了十分钟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时离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终于深思熟虑、斟词酌句地在文档里敲起来。

    或许是写得不满意,又逐字逐句地删掉。

    深夜的寂静里,陈渡轻轻地呼吸着,他摁了摁眉心,神情十分严肃。

    甚至有些虔诚。

    仿佛在写什么著作。

    时离坐在地板上,支着下巴看他重新敲了几行字,却仍然不满意。

    删除键清脆地响起,那文档又只剩了寥寥几句。

    夜色越来越深,像泼了一整盒墨。

    过了十二点了,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陈渡似乎突然有些烦躁,他扯了扯领口,右手无意识地拨着头发,低着头沉沉地呼出口气来。

    像是害怕某些任务完不成似的。

    又像是……很悲伤。

    陈渡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终于又平复了心情,伸手去够旁边的水杯——

    是空的。

    他麻木地站起身,拿着空水杯去了客厅。

    时离看着他背影,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写?把无所不能的大学霸陈渡都为难成这样?

    时离好奇地飘过去,瞄了眼屏幕——

    屏幕上却不是她以为的高深论文或者复杂代码。

    而是一份白底黑字的文档,简单的汉字组合,却是时离读不懂的意思。

    标题是——

    《给你的生存指南》

    第一句。

    “不知道你醒过来的时候,是几年几月,可能这份指南已经过时了,但应该还是有点用,希望你能耐着性子看完。”

    第二句。

    “如果你醒得比较早,账户里应该还有一些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希望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中间的好多好多空白,被他删掉了,也不知道是想写什么,写得那么艰难,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那些空白后面,跟着最后两行。

    “我好想你。”

    “对不起,没能一直陪着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时离疑惑地歪了歪头,满头雾水,压根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搞明白,客厅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以及玻璃杯碎裂的尖锐声响。

    时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冲出去。

    漆黑的夜晚,她的视野十分清晰。

    客厅的中间躺着个人。

    ——陈渡。

    是陈渡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