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阿也,你瞒了我什么?”
宋湜也提前上交毕业课题,在她过完二十四岁生日之后,成功拿到硕士学位证书。
祝京南这一次来伦敦,本来是为了给她过生日。
这个生日也确实过得很顺利,他在伦敦眼附近定了个餐厅,连国内的朋友也飞过来为她庆生,他们在生日宴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事实上那天之后,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宋湜也至今没有告诉他祝听白跟她说了什么,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之后,冷静地走出来,看见祝京南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那张从医院拿回来的报告单。
她上前走了几步,有些脱力地说:“祝京南,你抱抱我吧。”
祝京南错愕地抬起头,随即站起来将她拥入怀里,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小腹,又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肩上,只是问他:“你这次过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
这一次的生日宴,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在好友圈内合体露面,算是公开。
钱正遥和顾知微也在,她们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去年圣诞节宋湜也背着她们打电话的对象是祝京南,他们两个在一起合理,又好像不那么合理。
钱正遥推了推宋湜也的肩膀:“小阿也,藏得真够好的呀。”
祝京南忙揽住宋湜也,把人护在怀里,又疑似嫌弃地觑了一眼钱正遥:“小心点儿。”
怀孕前三个月胚胎着床还不稳定,他们暂时不打算告诉众人,旁人劝酒的时候,也只是说不喝。
宋湜也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说:“我跟知微姐说两句话。”
顾知微一个人站在露台喝酒,有男人过来跟她搭讪,她撑着脑袋,爱答不理地敛着眼皮,眼神望向室内,宋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钱正遥正在跟别人碰杯。
“知微姐。”
宋湜也轻轻唤了一句,拿着果汁碰了碰她的香槟杯。
顾知微笑得揶揄:“我没想到是你们结婚啊。”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顾知微静静地看着她,又遥遥望了一眼祝京南,笑容渐渐消散了:“你们在一起,程老师的事”
她欲言又止,但宋湜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特地过来,也是想向她澄明自己的立场。
“我不干涉程老师的选择。”
顾知微收起惊讶,露出她一如往常那样恣意而洒脱的笑:“阿也,谢谢你。如果你和京南之后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解释。祝你们百年好合。”
宋湜也今天听得最多的话,除了生日快乐,就是百年好合。
她只能勉强地道一句谢,对这句祝福谈不上有多欣喜。
跟祝听白见过一面之后,她的心里一直很乱,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条件信任祝京南,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她都能替他辩白,偏偏在他的哥哥面前,她失去了辩解的勇气。
祝听白诚恳地告诉她他们的赌约,他说祝京南在她和君望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君望。
宋湜也知道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他想说祝京南没有那么爱她。
对于爱这件事,她从来只愿意听祝京南自己亲口说,又或是看他做什么。
祝京南会选择君望,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倘若让她在宋氏和祝京南之间选一个,她恐怕会愿意承受剔骨之痛而选择宋氏,她相信祝京南会理解她,正如她这样理解他一样。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她早就深刻体会到失去话语权是什么感受。
但是这段谈话到后来,祝听白给她看了一串记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失踪。
他的身份信息被人扣押,以至于无法回国,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侦探的监视下,不能和她联系,桩桩件件向上溯源,最终指向的人都是祝京南。
还有一则触目惊心的短信。
“未婚夫?你既然想死,何必再纠结这个名分?”
所有的一切,让宋湜也突然想到不久之前弗朗克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弟弟为了争夺继承权,将兄长软禁了。
她背后一阵生寒。
她说祝京南不是这样的人。
祝听白笑得很无奈:“阿也,你可真信任他。”
她知道祝听白不会骗自己,可是她又该怎么接受她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的事实。
她和祝京南之间偷来的这三年,好像掌心流沙,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还沾了一手灰。
这几天和祝京南相处,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祝听白说的那些话。
她要爱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正直勇敢、光明磊落?她应该强迫祝京南贴上这些标签做一个圣人吗?
还是说即使知道他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知道他流于烂俗,她依然爱他。
“阿也。”
宋湜也跟顾知微闲聊了几句,听见祝京南叫她,他拿着她的披肩向她走过来,目光温柔缱绻。
“切蛋糕了。”
宋湜也按掉了祝听白此刻打来的电话,牵上祝京南的手。
这一年的生日和宋湜也过过的那么多生日都一样,她依然是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明星,她的朋友依然环绕,然而又不一样,她曾经期盼了许多年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的生日。
宋湜也闭上双眼,在一众欢呼与尖叫声音宁静下来的片刻,许了一个短暂的愿望。
她睁开眼,默默吹灭蜡烛,周围又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她环视了一周,都是熟面孔。
蔡思言和钟煜朗都在,只是相隔甚远。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悄悄在心里感叹一句真好,希望今后一个人都不会少。
今年没有祝听白,这是他错过的第一个生日。
周正霖喝了点酒,不知是什么事情勾起了他的伤心情史,他抹着眼尾感慨一句:“真好,你们可一定要幸福,不枉我这么多年替京南给阿也送生日礼物。”
“还有那个木雕,你小子那么用心,要是早点说,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了。”
宋湜也本来在切蛋糕,但是听见周正霖的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看向祝京南。
他的视线永远落在她身上,她一回头就能找到他的眼睛。
他说:“你别管他。”
按照宋湜也以往的习惯,生日宴要闹到凌晨三四点才算结束,今年收敛了一点,凌晨两点半收场。
祝京南以为她累了,没想到一双乌黑的瞳孔清亮得很,又没喝酒,清醒又果敢的。
她问他:“正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祝京南看着她,久久不说话,宋湜也甩开他的手,从房间里翻出一个牛皮的小箱子。
她每年生日会收到很多大大小小的礼物,喜欢的小玩意放在桌上,太精致的怕摔了就收起来。
她记得当时在机场,周正霖是所有来送她的人里来的最迟的,一块十五英寸的木雕放在玻璃盒子里,一只手拿不住。
宋湜也当即就怀疑过,她问周正霖:“你送我的?”
周正霖说是,她就不再追问了,反正不会是祝京南。
然而这么多年后,突然告诉她,这是祝京南送的。
宋湜也把那只玻璃盒子取出来,她坐在地毯上,盒子搁在腿上,里面的木雕上过漆,存放得好,因此还像是新的一样。
祝京南跟着她进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膝上的木雕。
反正现在也瞒不住,他倚着门框,淡淡说:“我以为你扔了。”
“我就应该扔了。”宋湜也扭过头,问出了藏在心里许多年的问题,“那一年冬天,你为什么不来送我?”
如果他来送她,也许她就不想走了,谁愿意隔着千山万水去异国他乡。
祝京南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牵过她的手:“阿也,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
周正霖喝了酒什么都说,她背着祝京南偷偷套了几句话,将他这几年做过的事全都问了出来。
祝京南去了很多次伦敦,只是他们没有见面。
祝京南每年都会送她生日礼物。
祝京南动了一场差点要死在手术台上的手术。
甚至她那位前男友跟她分手,都有祝京南的手笔。
宋湜也还记得,当时那位学长要回国工作,他们和平分手。原来国内的offer是祝京南暗地里给的,就为了让他早点离开她。
她已经接受了祝京南以前不喜欢她的历史,她可以接受他不那么爱她,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拒绝的话,现在却要从别人口中听说,他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
好像一切都能够串起来了,他和她结婚是一件计划内的事情,从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偶然。
那她的心灰意冷算什么呢?
他有难言之隐,所以就可以轻易辜负她的心意,等他的困境解除,又逼着她再爱自己一次。
倘若有下一次呢,倘若下一次再出现问题,他还是会重蹈覆辙,他什么都瞒着她。
“我当初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你不是把我当妹妹吗?现在说什么爱我很多年,祝京南你放屁!”宋湜也站起来,将那个木雕高高举起,下一秒即将重重摔下的时候,她自己收住手。
祝京南站在她面前,冷静地看着她,即便她下一个动作是把他的木雕砸了,他也不出手阻拦。
宋湜也瞪着他:“你还瞒了我什么?”
“没有。”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过往赤裸地展示在她面前,他将自己剖开,袒露在她眼前。
宋湜也心里跟着疼了疼。
她把那块木雕重新放回箱子里,牛皮箱子上了锁,将所有的往事尘封。
祝京南上前一步,把她搂进怀里,轻柔地顺着她后脑勺的头发。
她扒着他的肩膀,双眼紧紧闭上,这让祝京南的声音在她耳边的回荡显得很遥远。
“阿也,你瞒了我什么?”
第52章 “你跟京南,这是要分居?”
宋湜也回国后先去了一趟北京,怀孕的消息外人不说,得先让钱诗知道。
飞机一落地,祝京南把宋湜也送回钱宅,院门还没跨进,被助理一个紧急电话叫走了。
宋湜也独自进去宣布这个消息,话一出口,王妈又是哭又是笑,一个劲说真好。
钱诗起初还不敢相信,看了报告单之后不得不信,又看看女儿,问她:“真有了?”
宋湜也皱眉:“骗你干嘛?”
钱诗把报告单折起来,摘下眼镜,严肃地问:“反应严不严重?饭吃得怎么样?觉睡得好不好?妈妈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宋湜也把报告单从母亲手里抽出来,出言令她宽心:“没有的事,你别操心这么多。”
“香港那边儿,你怎么想的?位置好不容易坐稳了,书也读完了,一时间走不开吧。”
她点点头:“是,我就来北京看看你和王妈,过两天就回香港了。”
“你跟京南,这是要分居?”
他们结婚第一年,她一直待在国外,好不容易回国了,她又要留在香港,真正见面的时间挤出来,好像半年都不到。
宋湜也说她不知道。
她确实是有事情瞒着祝京南,程亿慈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跟他开口,因此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祝京南,看着他总是心虚。
他好像能察觉到她的不安,然而什么都不说。
刚进了没几寸的距离就这样一点一点彼此推远,她心里烦得很,怎么想都想不通,干脆先不想了。
她总是将自己的逃避称之为缓兵之计。
王妈问她:“小也今晚在哪儿住啊?”
她笑眯眯回头:“就在家里住。”
“京南晚上回来吃饭吗?”
“我问问。”
半个小时之后,宋湜也趴在厨房门框,对王妈说:“他今天不回来了,就我们三个吃。”
“这么忙呢?”
她笑意讪讪:“是吧。”
其实她心里有所察觉,祝京南好像刻意在躲她,她跟他撒了个谎,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瞒着他,他说好,不再追问。
越是这样,越是不够信任。
宋湜也惭愧,她一直是有话直说的性子,但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开诚布公地跟他谈,倘若他真的怪她,她也无能为力。
她怀孕之后有些嗜睡,加上调时差,一个下午窝在书房里看书,一条毯子盖在膝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钱诗比她还要忙,又是联系以前老同事儿媳妇怀孕的时候聘请过的高级营养师,又是给在协和国际妇产科的老同学打电话,结果被告知月份还小,建不了档。
对方调侃她自己不是生过吗,她一拍脑袋,忙昏头了。
王妈见她坐立不安的,从厨房忙活抽身,慈爱地说:“你从前就说,一切由着小也自己来,长成什么样儿都不管,从她上学到婚姻大事,再到现在怀孕,还不是事事都上心。”
钱诗叹笑一声:“从前我把她一个人扔在香港,陪她太少,孩子好不容易回身边了,不得多尽尽心。”
“诗诗,你不能怪自己。这么多年,你受的委屈找谁说去?”
王妈是看着钱诗长大的,对她就像对自己亲女儿一样,那一年她是怎样从香港失魂落魄地回来,她都看在眼里。
钱诗和宋定安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从相识到相恋,和所有的情侣一样,谈过一段你侬我侬的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钱家母父不满意香港离得太远,但是拗不过钱诗,还是准了婚事。
没有相爱的夫妻愿意分居。
结婚头几年,钱诗一直留在香港,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跟那些富太太们没有共同语言,只能待在家里。她没做好要孩子的打算,一心想着回建筑院工作,后来年龄上来一些,和宋定安因为要孩子的问题大吵了一架,到底舍不得这段婚姻,才有了宋湜也。
怀胎七个月,在港查了性别,从那之后,宋定安就明里暗里提醒她再要一个孩子。
她的女儿不需要兄弟姐妹的保护。
不曾想,宋湜也出生不到一年,她就发现宋定安在美国又生了一个孩子。
在对方挑衅她之前,她堂姐和姐夫将美国的母子查了出来,劝她回北京。
香港婚姻双方财产是分开的,她离开后,分不到宋定安的一分钱,她也不缺这点钱,是宋定安不想离婚,集团正在转型,他需要稳定的婚姻彰显他的商业可信度。
钱诗维持着这段婚姻回了北京,没带宋湜也,她承认自己是想报复宋定安。
她用女儿钳制宋定安,提醒他即便他死了,集团也有宋湜也的一份。
钱诗带着一身伤回北京,说是心狠,仍然每年去香港两次看望女儿,以宋湜也的名义成立了慈善基金会,还在纽约给她备了一份信托,就连宋湜也上的学校,也是她精心挑选之后选择港内最上乘的学校。
母亲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宋氏集团和君望一直有所合作,宋定安和祝廷商议通过小辈的婚事来加深合作。
消息传到钱诗和钱家两位老人耳中,自然觉得荒诞无比,那一年宋湜也才十三岁。
钱诗也是那个时候意识到,宋定安对于遗产的分配有另外的打算,家族里只有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的孩子才会被送出去联姻。
她借出国的由头,把宋湜也接到北京,开始暗中调查宋定安的遗嘱。
宋湜也喜欢祝京南,她看在眼里。
和祝家的婚事,她是不同意的,对祝听白,她也不喜欢。
但是宋湜也喜欢祝京南,既然这样,她不妨推波助澜一把,旁人的心意不重要,她要她的女儿爱自己所爱的,要她有能力做出选择。
宋湜也和祝京南的婚事,说她看穿两人心意,顺水推舟促成并不为过,祝京南有这心思,也有手段。
更何况他们在香港结婚,即便到后来婚姻破裂,也不会有机会威胁到宋湜也半分。
她已经忙忙碌碌算计半生了,现在意识到,她一直保护着的女儿,终于有一天也要做母亲了,可是她的女儿,永远是她的女儿。
王妈拍拍她的肩膀,眼神怜爱:“诗诗,这么多年辛苦下来,王妈看着也心疼。”
钱诗阖上双眼,声音细微地颤着:“还没结束。”
宋定安在她意料之内死了,还有一个。
王妈叹了一声,不好再劝,一个人自己的执念太深,别人劝不动,还不如顺着她的心意。
宋湜也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北京秋日的夕阳打斜进了屋子,她扬手,毯子上荡起星星点点的尘,钱诗在书房外轻轻敲门,让她下楼吃饭。
她睡着的时候天光大亮,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心里萌生一种被抛弃的荒凉感。
她的手机放在桌上,祝京南回了她不回来吃饭之后,没有再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她胸口闷着,空气里像是倾满了粘稠的液体,裹挟着尘土依附在人的呼吸系统。
王妈知道她口味更习惯粤菜,照着菜谱又学了几道新菜做给她。
“小也什么时候去香港?那边儿有人照顾吗?”
宋湜也低头吃菜,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有人照顾,王妈你也别担心,你和妈妈在这里照顾好自己。”
“我后天回香港吧,明天出去办点事。”
祝听白回北京了,约她见一面。
“你一个人去?要不要人陪着?”
钱诗附和:“是啊,妈妈想着,跟你一起回香港,不然不放心你。”
宋湜也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钱诗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哪有这么说话的,你再怎么长大,在妈妈这儿也是小孩儿。”
宋湜也决定不再说伤人的话,餐桌上三个人,另外两个好像比她还脆弱一些。
“真没事。你在香港又生活不习惯,别为我勉强自己,我一定好好的,勤给你们打电话。”宋湜也卖乖一笑,换了个腔调,“成不成?”
王妈拍了拍钱诗的背,先答应下来:“成。”
她的语言天赋不错,平时跟祝京南在一起说话久了,他时不时蹦出那么一两句吊儿郎当的京腔,都被她学了去。
想到这里,她又翻开盖着的手机看了一眼,没消息。
他在开会吗?什么会这么久?
钱诗和王妈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想好怎么开口。钱诗对这段婚事,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只要孩子是宋湜也自己想要的,今后就算要离婚,她也不拦着,宋湜也总不会吃亏。
王妈总是劝她,盼着点自己闺女好。
她就是太盼着宋湜也好,不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祝京南对宋湜也稍微冷待一点,她嘴上不说,心里默默扣分。
她私心重,自然有可能忽视祝京南做的那些好,可是女儿女婿孰重孰轻,她这个当亲妈的心里自有一杆秤,旁人再说和也没用。
晚饭吃完了,她们母女两个沿着后海散步,正是北京城的秋天,全国各地慕名而来赏银杏的人数不胜数,后海沿岸的酒吧尤其热闹。
钱诗这才开口问她:“跟京南吵架了?”
“谈不上。”宋湜也没想好怎么开口,起因是她心虚,祝京南大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跟她生气,要说其他的,也没有矛盾。
她知道了祝京南多年心意,气他不告诉自己,但是生气归生气,心底还是有点高兴的。
“你们俩事儿,妈妈不掺和了,要是受委屈了,就回家。”
宋湜也弯弯唇角,说:“妈妈,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跟听白哥结婚吧?”
所以不顾她和祝听白有婚约,还是在宋定安去世之后让祝京南帮忙,就连她来北京试婚纱,也提议祝京南陪着。
她那个时候因为父亲去世伤心过了头,没在意这些,现在细细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钱诗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位大学老师这时候也讲不出几句道理了:“你们都有这个心思,妈妈是插手了,以后的事儿,妈妈都不插手。”
像做保证似的,看上去还挺幼稚。
宋湜也“扑哧”一笑,紧紧挽着钱诗的手臂,乖巧可人:“妈妈,这个世界上你对我最好。”
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像母亲一样对她这么好。
刚撒完娇,祝京南的电话打过来,她讪讪地笑了一下,钱诗给他们两个留空间,自觉先走到前面去。
北京的秋天很冷,后海的风吹得人头脑清醒。
他那里并不安静,能听见员工讨论的声音,想来这场会确实开到很晚,他没给她发消息也情有可原。
“在家呢?”
“嗯。你会开完了?”
祝京南望一眼整理资料的秘书组,仰着脖子松泛了一会儿:“刚开完,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刚跟我妈散步。”她趴在栏杆上,对面传来驻场歌手的声音,“你吃过了吗?”
他们家长里短问候得细碎,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没吃,你今晚住家里,还是我等会儿来接你?”
“我跟王妈说了今晚住家里,不过”
“行。”
宋湜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祝京南答应得这么快,她本来想说,待会儿他来接她,她再陪他一起吃个晚饭。
这样一个“行”,将她所有兴头生生推了回去,她哑了嗓子,说不出什么话。
祝京南听起来很累,不欲跟她多聊的样子,她牙齿一阵泛酸,止不住心里的失落。
电话挂了,宋湜也抬头看了看月亮,他们明明在同一座城市看着同一轮月亮,偏偏见不到一面,还要打这么一通让人情绪漫上来的电话,真没意思。
宋湜也想,真没意思,好像还不如她在伦敦的时候。
她转了念头,想着不跟祝京南在一起也是好事,她明天要去见祝听白,她知道祝京南不喜欢她见祝听白,省得让他知道了烦心,但有些事,她自己得弄明白。
第53章 “因为我又争又抢啊。”
祝京南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在利得雅的度假村项目是他亲自过去谈的,跟着白头巾的老总吃了十天的沙子,双方谈得很愉快,连地皮都去看了好几次,现在对方的经理发来邮件,说美国有个酒店集团对这次招标项目势在必得,劝他们做好充足准备。
半路杀出来的,不像是截胡那么简单,但毕竟是国外的生意,有国际竞争对手是很正常的,只是君望要再做出万全之策。
他跟下属一起熬到十二点半,秘书劝他,这里有项目负责人在,他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他硬生生是熬到一点半,所有人都走了,他坐在三十楼的办公室,将车库里等他的司机也差遣回去了。
整座写字楼都是君望的,二十二层以下对外出租,往上到三十层顶楼,都是君望的办公室,在东三环寸土寸金的地界,即便是到了这个点,从地面向楼顶上往,还是能看见亮着灯的格子间。
二十层是个律所,实习律师加班翻译文件,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又一个清晨。
十五层是一家健身房,才下班的金领白领再去跑上半个小时。
十二层是一个小型券商公司,这个点他们这一层亮得灯最多。
助理一直劝他,实在不用加班到这么晚。这几年地产一直在走下坡路,君望的大盘却始终很稳,开拓中东市场的第一仗,君望势在必得,双方的合作意愿已经如此强烈,就算同行要来分一杯羹,也撼动不了君望的蛋糕。
助理不明白他为什么加班到这么晚。
他自己心里有数。
从撞见宋湜也和祝听白见面开始,他心里就隐隐不安,有什么他曾经得到的,正在不断失去。
人往往是这样,越害怕失去,越害怕靠近。
他加班到夜里,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宋湜也,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他的无能为力尽然暴露,强迫自己接受她不够信任他的这个预设。
他因为时间赢得一切,又因为时间输掉一切。
祝京南坐着专属电梯直达车库,他的车停在出了电梯最显眼的位置,发动机响了半天,车厢里暖了起来,这时候回家也是他一个人,想了想,转个方向盘往798艺术中心去了。
他十八岁的时候,姥姥姥爷给了他一笔成年基金供他胡闹,他跟周正霖商量着就开了一家玩乐性质的酒吧,到底是经商头脑好,随便选的址,一年的收益也够零花了。
凌晨两点,酒吧里正热闹,他不常来,但值班经理认识他,跟在他身后招呼:“真巧,今儿周少也在呢,在里头老位置喝酒。”
他摆了摆手,示意经理下去,在一片灯红酒绿里找到了周正霖。
他一个人靠在沙发一角看手机,手指快速敲击键盘。
祝京南拿酒瓶在他面前晃了晃:“嘛呢,一个人喝。”
周正霖还在努力回消息,晾了祝京南半天,总算把手机放下了:“不然我找谁喝,毓淮谈了个恋爱魂儿都丢在杭州了,朗行那小子也是成天跟他厮混在一起,你?”
他上下打量祝京南,调侃道:“你现在是良家夫男,我哪能打扰您甜蜜日子。”
祝京南挨着他坐下,仍然只喝苏打水,他的酒戒的是一干二净了。
“酸。”祝京南如是评价。
周正霖凑得近了些,酒气熏得人头疼,他自觉后退一寸,对上周正霖不怀好意的目光。
“你帮我问问阿也,她那个闺蜜跟香港那男的到底好没好上?”
周正霖是在宋湜也的生日宴上认识蔡思言的,一个做餐饮的二世祖借口自己是做服装设计的,加了个微信,后来从别人口中多多少少听说了她跟钟煜朗的事情,现在心里没个准话。
他们要是没在一起,他就要加强攻势了,他们要是在一起了,他就要插足了。
祝京南瞥一眼他手机,一整片绿莹莹的,对方偶尔回那么一两句。
周正霖上次谈恋爱还是高中,谈了一两年,他要出国了,女孩子跟他分手,两人也算是好聚好散,后来他就再没谈过女朋友,圈子里以为他对前女友旧情难忘,但两人已经做成逢年过节都不问候一句的普通朋友了。
“你管人家好没好上,你没戏。”
“没唱呢你怎么知道我没戏?”
祝京南睨他一眼,仰头靠到沙发上:“人家青梅竹马,你凭什么后来居上?”
“因为我又争又抢啊。”
周正霖顺口一说,话锋停在这里,才察觉到他不对劲,这话好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好像是祝京南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他扒了扒祝京南的手臂:“你今儿怎么了,大半夜出来不陪老婆?”
祝京南闭目养神,不理他。
“吵架了?不应该啊,我都装醉把你这几年的事迹抖出来了,阿也可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他自顾自忖度着,肩膀被祝京南推了一把:“少管我,发你的小作文去。”
他怎么不知道宋湜也有良心呢,他只怕宋湜也对他只有良心,一段婚姻只剩下愧疚和责任当然能走长久,但不是他想要的,没有爱的婚姻和谁都行,偏偏和宋湜也不行。
“别看不起我的小作文,约姑娘就得话多,你像个闷葫芦似的,谁搭理你?”
祝京南嗤笑:“说得你经验很丰富似的。”
“你懂什么叫理论先行吗?”
“你那算教条主义。”
周正霖勾上他的肩膀,两人都仰头靠着:“话说回来,你那哥哥可不简单,从前就爱挑拨离间你跟阿也,还拿你那个‘见微知著’的牌匾说事儿,你老师和知微知道了估计都得气个够呛。现在他回来了,你们怎么办?”
“凉拌。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他本来就烦得很,问他怎么办,他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从前他势在必得,以为得到一纸婚姻,一切都能细水长流。
祝京南抬手看表,凌晨三点,要不今天干脆就睡外面得了-
宋湜也第二天睡到早上十点多才起床,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先把盖在床头柜的手机打开,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祝京南的没有,别人的倒是有。
周正霖主动来问她蔡思言的感情状况。
她回道:正霖,你别打言言的主意了,你没戏。
周正霖吃了第二个瘪:昨晚见京南,他也这么说,你们夫妻真够默契的。
宋湜也没想到昨天祝京南跟周正霖见面了,她以为他开完会就回家休息了: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
周正霖:是,在798的酒吧,他以前带你来过的。他凌晨过来,你不知道啊?你们最近起什么矛盾了?
感情私事,宋湜也不欲跟外人多谈,回了句没事敷衍过去,点开跟祝京南的对话框。
手指滑了半天,又退出去,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她刚起床,胃里犯恶心,王妈准备的丰盛早餐一口也吃不下,闻见燕窝奶的味道直想吐,钱诗和王妈不强逼着她吃,王妈向她保证再也不做这些了。
她风风火火收拾一阵,钱诗见她要出门:“去哪儿啊,司机送你吧?”
“不了,我自己去办点事情就回来,中午不在家里吃了。”
王妈往她口袋里塞了一把巧克力:“不吃早饭,当心犯低血糖。”
她笑盈盈地应一声,甩着车钥匙出门,她在北京没车,刚好今天钱诗不开车,她开钱诗那辆宝马X6,银灰色的车身,低调内敛。
祝听白好不容易回国,先去了一趟顺义秦忆雪那里,住了几个晚上,便把宋湜也也约在附近。
其实他自己也是回了国才知道秦忆雪已经搬离祝家了。
在对待秦忆雪这点上,宋湜也对祝听白颇有微词,从前在伦敦的时候,他就不常常给秦忆雪打电话,更不要说是回国看望她,分明是亲儿子,做得还不如祝京南这个继子。
宋湜也能察觉到,祝听白不那么愿意跟秦忆雪亲近,但秦忆雪心里到底是偏向祝听白,血浓于水的关系改不了。
今天的邀约是秦忆雪主动发起来的,儿子回来了高兴,也让祝听白请她来家里吃饭。
宋湜也不是为了吃一顿团圆饭去的,那一次跟祝京南一起来秦忆雪家的经历很不愉快,如果不是跟祝京南一起,她不会只身再来。
她以为祝听白会约她在家附近见面,他把地址发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佳拒绝时间。
秦忆雪今天的精神好极了,从前祝京南在的时候,她的精神再好,也远没有今天这样神采奕奕。
宋湜也跟她问好之后,感到一阵心寒。
替祝京南。
相比于上次,秦忆雪这次招呼她也热情了不少:“早就盼着见见你,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蒋妈不知道你口味,做了几个菜将就吃,咱们娘仨很久没有一起吃顿饭了。”
祝听白拉她进怀里抱了抱,声音贴在她耳边:“阿也,感谢你今天愿意来。”
“听白哥,我不是”
祝听白替她拉开椅子,说道:“我记得你爱喝白兰地,我特地从巴黎带回来的。”
宋湜也摆了摆手:“要扫你们的兴了,我不喝酒。”
秦忆雪佯装生气皱起眉:“好不容易跟秦阿姨吃饭,酒也不喝一点儿啊?”
祝听白温和地笑着,往三只酒杯里都倒了一点:“尝一点就好,不多喝。”
宋湜也皱起眉,祝听白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勉强,更何况是劝酒这种没品的行为。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我喝不了酒,我怀孕了。”
这样一句话,餐桌上三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宋湜也懊恼地想,早知道当时看到地址的时候就应该拒绝过来,现在的氛围有点像一场鸿门宴,她不好撕破脸,又实在坐立不安。
祝听白最先笑了:“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恭喜你啊,阿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宋湜也刚好对上他的眼睛,那样不带一点攻击性的温和的笑,让她有一种祝听白还和以前一样的错觉。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错觉,祝听白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总觉得,他不是以前那个人。
也是,任谁经历了跟踪软禁,都没办法找到原来的生活状态。
她今天赴约,就是想向他再次求证,祝京南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如果有,她需要更可靠的证据,否则她绝对不会相信。
祝听白看出了她的意图,手指在餐桌上叩了叩:“阿也,吃完饭我们谈谈吧。”
第54章 “阿也,我有点难受。”
宋湜也怀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大好,这顿饭不合她口味,她又有心事,跟着祝听白进了书房,才察觉胃里空落落的,想着回了家晚饭一定要多吃一点。
进了书房,第一句话是宋湜也先说的:“听白哥,秦阿姨住的这套房子是祝京南安排的,我们在国外那么多年,他也常常来看望秦阿姨。”
祝听白扬起眉毛,并不诧异:“哦?那应该谢谢他。阿也说这话,是想证明什么?”
“祝京南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们当中一定存在误会。”
祝听白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戾气十足,他随手抓起桌上一本翻开的书,朝着空地扔了出去,硬纸封面折了角,宋湜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他这才拧着眉,抓了抓头发,向宋湜也走近,温声道歉:“抱歉,阿也,我不是冲你。”
宋湜也还是退后了一步,眼中惊慌失措,她从来没见过祝听白这样,这天之后她也后怕起来,一个偏僻的别墅区,她人生地不熟,不能再犯这样的险。
祝听白跟她道过歉之后,情绪稳定了许多,没有再发脾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戒备中的宋湜也,苦笑了一声。
“阿也,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呢?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你越是向我确认这一点,知道真相的时候,就越是痛苦,知道吗?”
宋湜也执拗地回应:“可如果你告诉我的不是真相呢?”
这句话委婉又直白,点明了她并不相信。
在伦敦跟祝听白见过一面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觉得那些证据之中不无蹊跷,就比如那条不见头尾的短信,前面一定有人说了什么。
至于跟踪
只能证明祝京南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而所谓软禁,倘若祝京南真的要用这样的手段,她恐怕就真的见不到祝听白了。
她心中的天平早就慷慨地偏向祝京南,她会为他的一切行为开脱,又或者说,按照她和祝京南相处这么长时间的了解,他做不出软禁这种事。
祝听白把电脑打开了,他企图证明什么,然而在输密码的时候又停住了手。
没有用,他明白了,他证明什么都没有用。
他原以为宋湜也至少会有那么一点怀疑祝京南,但她早已并不是那个对他所有的话都轻易听信的小姑娘了。
他苦笑着说:“阿也,我有点难受。”
“我没有想到,和你相处这么久,你一点都不信任我。”
宋湜也想要辩解:“也不是”
他站起身,像一位兄长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不应该在你们感情这么好的时候横插一脚,是我的问题。阿也,我由衷地希望你幸福,如果不开心,我永远在这里。”
他张开双臂,这是一个完全礼节性的拥抱,宋湜也接受了。
他们好像就这么和解了,祝听白再也不追究或证明这些事,他骨子里被压抑着的温柔再度浮现,他还是那个祝听白。
宋湜也在这个拥抱之后,察觉到了一丝愧疚。
她初到伦敦,什么都不熟悉,祝听白请了一周的假,带她将伦敦的各个郡走了一遍,尤其带她熟悉学校和住所附近的环境。
在伦敦那五年,祝听白对她的照顾事无巨细,她理应回报他,而不是仗着他的宽容心安理得地将他那些好全部都掩盖了,反过来质疑她居心叵测。
宋湜也低了低头:“对不起,听白哥,我也不想误会你的。”
祝听白像以前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最了解你了,阿也怎么会有坏心思?”
她仰起头,于心有愧的一双眼睛里愧怍险些溢出来:“我刚才质问你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吗?”
祝听白笑了:“好,我绝不放在心上。很多事情你冷静之后再去想,也许答案不一样,我不为难你。”
“谢谢你,听白哥,我真的欠你一句谢谢。”宋湜也说得很认真,像是小学生被老师抽查背诵,逐字逐句吐得清晰,“你以前那么照顾我,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报答你呢。”
“阿也这么说,是打算以后都不跟我见面了吗?”
她连忙摆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哎,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好有良心嘅。”
她说得俏皮,又回到从前那样玩闹的语气。
她那时候是真觉得,一切关系都能回到最和谐的时候,即便已经见过人心最阴暗的角落,她还是不愿意用阴谋论揣测她身边的人,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
祝听白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来电显示美国。
宋湜也说:“你接电话吧,我也应该走了。”
他将电话摁断:“不妨事。才坐了多久就要走,不再留一会儿?我妈也挺想你的。”
她耸了耸肩:“秦阿姨有你就够了,我在这里,恐怕要惹她生气。”
“我跟祝京南结婚之后,她就不太愿意见到我了,连带着不愿意见到祝京南。”
祝听白玩笑说:“她一直把你当儿媳妇。”
宋湜也想说,祝京南也是她的儿子啊,想想算了,别人未必这么想,这个玩笑也不好笑。
他敛起笑容,问道:“阿也,如果当初我没有失踪,你还会跟京南结婚吗?”
宋湜也不喜欢做这些假设,如果祝听白没有失踪,她的结婚对象应该是祝听白,按照她那个时候的想法,应该会带着对婚姻的责任努力劝自己接受。
这个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她现在拥有一段在爱里缔造的婚姻,起码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至于祝京南,她有时候确认他爱她,有时候又不敢确认。
她劝祝听白:“听白哥,做假设没什么意思。”
祝听白摇头:“有些东西是执念,一时间放不掉,阿也,你理解不了。”
她怎么可能理解不了呢,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她也有执念,不外乎是希望那个在她少女梦里的人,能够永远在她身边。
宋湜也跟王妈说了回去吃晚饭,这时候王妈已经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了。
她担心再晚点回去要堵车,打算跟祝听白和秦忆雪道别。
祝听白又挽留她一次:“真不在家里吃顿晚饭?你午饭就吃得少。”
“不了,家里在等我呢。”
她特地咬重“家”字,这里才不是她的家,她跟母亲和王妈有一个家,跟祝京南有一个家,除此之外,哪里都不是家。
祝听白不再勉强,打开书房门:“我送你。”
“就送到门口吧。”
她回过头,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走到楼梯口,腿下忽地一软,祝听白第一时间迈步去拉她,没有拉住-
祝京南凌晨时分在酒吧二楼的套房里睡了一觉,时间靠近天明的时候心脏突然一阵绞痛,从大衣里摸出两片药吃下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这一觉算是睡不着了。
一看时间,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他做完手术之后又被医生强制要求休养了一阵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两年作息又不稳定,加上喝酒,每次去医院复查都得被他姥爷的老同学逮着骂上几句,说他作践自己身体。
他看着这两个月多加的药,决定不能这样了。
这世上有太多比生命重要的事情,比如他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宋湜也,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在意的人在身边,人就变得惜命起来。
君望一大早就继续昨天没开完的会,他今天不参与,郑珂给他看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竞争公司的项目主理人背景查出来了,刚满二十三岁,宾夕法尼亚大学硕士毕业,中学应该跳过级,年纪轻轻的履历堪称漂亮。
这是祝京南第二次看到这份信息,上一次是宋氏集团里张伯豪的助手发给董事会的高层任命背调信息。
卢望安,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老朋友了。
宋湜也不仅清理了张伯豪,还将集团中卢望安身份的所有知情人一并处理,宋氏高层在一年中完成了一次大洗牌,有人斥责她不顾往日情分,也有人赞她有魄力,不管别人怎么说,宋湜也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张伯豪离开之后,卢望安被安插进宋氏的计划彻底泡汤,他很快入职了一家地产公司,这是他入职后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
能在入职第一年就拿到这么好的项目,可见还是有点能力,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背后安排。
跟卢望安的背调信息一起呈现的,还有祝听白跟他的利益往来。
祝京南总算是知道,他在伦敦蛰伏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在养精蓄锐。
他派人盯着祝听白,但也远没有到软禁的地步,只是监察他的轨迹。
祝听白在伦敦的人脉广泛,早就有所察觉。
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祝京南是派人做了,但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花时间,还是正面交锋来得畅快,对宋湜也从前那位前男友是,对祝听白也是。
祝京南看完资料,拍拍手站起来:“让他们好好干,这仗可不好打。”
他去了一趟钱宅。
一早起来没等到宋湜也的消息,他昨晚也没给宋湜也留消息,夫妻两个谁都不理谁,也不大吵一架,彼此都觉得憋屈。
结果踏进院门,王妈刚做完午饭,告诉他小也上午出门了。
问去了哪里,王妈也不知道,钱诗今天有一节课,去学校了,家里就王妈一个人,热情地留他午饭。
他陪着老人吃了一点,到下午两三点,宋湜也还没回来,也没个消息。
她在北京的朋友好几个都还在国外待着,要说逛街也约不到什么人,祝京南心里隐隐不安。
王妈刚从宋湜也那里问来她回来的时间,宽慰他说:“小也说了,回来吃晚饭的,你别担心。”
宋湜也在医院的消息,祝京南一直到六点多才接到医院的通知。
第55章 “你会陪我一起回去吗?”
这消息还是祝京南一个医生朋友电话告知的,对方在妇产科,看病历的时候发现了宋湜也,她的名字不多见,往病房里确认一眼,虚弱躺在病床上那个,不就是她朋友前一阵子才公开的另一半,这才赶忙给祝京南打电话。
宋湜也就只记得自己在书房跟祝听白道别,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没有意识。
她醒来缓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心生一股恐慌,赶忙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祝听白跟着医生从外面进来,见她醒了,小心地扶她起来。
宋湜也的目光求助又急切地投向医生,医生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忙安抚:“孩子没事。”
她长舒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后怕,伸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倒吸一口冷气。
医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是因为低血糖晕倒了,受了点皮外伤,注意消毒就没事了。亏你身体好,运气也好,胚胎着床稳,换做别人月份这么早,从楼梯上摔下来,恐怕够呛。”
说完她,医生又开始数落祝听白:“你做丈夫的,自己老婆刚怀孕,什么都得多加小心,这种差错再出第二次,谁能说得准?”
祝听白连连称是,宋湜也拧起眉,她不喜欢张冠李戴的乌龙:“医生,他不是我丈夫。”
医生闻言,看看她又看看祝听白,看着是不像一对夫妻,又嘱咐了几句休养的注意事项,从病房离开了。
祝听白往她腰间叠了一个枕头,听见她问:“祝京南知道了吗?”
宋湜也说不准自己想不想让祝京南知道,一方面怕他担心,一方面又觉得他是该知道。
祝听白抿嘴:“还没来,兴许在忙。”
宋湜也失落地低下头。
祝听白问她:“饿不饿,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吧?”
她这才说:“是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给你叫个餐。”
她摇头,即便是饿,好像也不太吃得下:“我想先回家,再不回去,家里该担心了。”
“总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阿也。”
宋湜也和祝听白闻声同时回头,祝京南出现在病房前,他在门外,他们两个在门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她先是愣神,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巴:“你怎么才来呀。”
祝京南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祝听白,生生绕过他,走到病床前,宋湜也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好不委屈。
她一掉眼泪,祝京南的心就跟着疼。
来的路上他把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幸好那位医生朋友将情况大致说了,摔了一跤,皮外伤,人没大事,叫他不要太紧张。
祝听白当时把她送到就近的医院,祝京南一路驱车过来,遇上北京城最堵的时候,恨不能下车跑过来。
她额头有一块肿起来了,医生给她做了消毒处理,没有包扎,看上去有点滑稽。
“疼吗?”
“疼。”
她其实有点怨他,怨他从昨天到今天一个字都不跟她多说,也怨他来这么晚。
祝京南按着她的后脑勺哄着她:“我在呢,我在呢。”
一间屋子三个人,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另外一个人怎么说都是尴尬的,祝听白先出去了。
宋湜也松开抱着祝京南的手,吸了吸鼻子:“听白哥送我来的。”
祝京南仍然没有回头,低头替她擦眼泪,玩笑一样的语气:“那我还得谢谢他不成?”
宋湜也拧紧了眉:“这话什么意思?”
他扶着她坐躺下来,弯腰替她捻了捻被角:“休息一会儿,我处理点事。”
她勾着他要松开的手指:“你别怪他。”
祝京南将她的手指拨开,没有应声。
祝听白就在病房外等着他出来,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面容平静,语调平和:“京南,好久不见。”
“哪儿能啊。”祝京南嘴角笑着,眼神牢牢对着那双挑衅的眼睛,“在伦敦吃的那顿饭,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祝听白神色一顿,看了一眼病房里面,宋湜也在玩手机。
祝京南嗤声:“怕她听见?你做什么让她听不得的事情了?”
祝听白低头笑了笑:“我是怕我回来,影响你们感情。你也知道阿也的性格,她很单纯,有些事情她知道了,接受不了。”
“有人添油加醋,把白的说成黑的,她当然接受不了。”
“可是她接不接受,全看她信不信。”祝听白抬起眼皮,笑意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京南,你觉得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祝京南眼神微眯,口袋里的拳头攥得紧了,压低了声音:“你背后做的那些龌龊事,最好不要送到她面前搬弄是非,尤其是美国那位。”
“亲姐弟,哪有不见面的道理,你怎么知道阿也不想见她弟弟”
祝京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怼到墙上,他的肩胛撞到墙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没料到祝京南会当下跟他动手,忍不住嘶声。
“宋湜也没有弟弟。”
撞击的声音被病房里的宋湜也听见了,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看见眼前的场景,忙拉住祝京南的手。
祝听白被他松开,稍显狼狈地理了理衣领,对着宋湜也说:“有点小误会,你别担心。”
宋湜也抬眸望了一眼祝京南,他眉眼间的戾气尽数消散了,神色看着仍然很阴沉。
祝听白说:“阿也,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见。”
她一直牵着祝京南的手,指腹在他的虎口处轻轻抚着,没有感受到他反握的温度。
“你们刚才为什么动手?”
“小事。”他不欲多言,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望着那双眼睛久久不说话。
宋湜也的心里有些闷,有些话他不肯说,她就强迫自己也不去知道,但问题就摆在那,藏着掖着的东西堆积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祝京南的注意力终于完全回到她身上,看见她额头上红肿的伤口,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湜也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脑袋:“没有,我们回家吧。”
她说的回家,是指回他们的家。
王妈一直没得到宋湜也的消息,和钱诗两个人在家里等的心急如焚,宋湜也紧急回了个视频,说自己很好,已经跟祝京南一起回家了。
她特地用围巾把额头上的伤口遮住,钱诗调侃她怎么搞了个中东地区的打扮。
宋湜也经她一提醒,想起来祝京南前不久去利得雅出差的事情,问他:“中东那边的市场开拓顺利吗?”
祝京南在给她擦药,她脑袋一动,棉签按得重了一点,她倒吸一口冷气,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这是今天宋湜也第一次见他笑。
“还行。”
“还行是顺利还是不顺利啊?”
他双手掌心揉搓她软软的脸颊,在她额头左侧亲了一下:“一半顺利一半不顺利。”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见他要起身,宋湜也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环抱住他的腰,不知道是不是激素影响,她最近总是特别想他。
祝京南低下头,又亲在她仰起的脸上:“是有点儿,不过你别想那么多。”
她哼笑:“我想什么了?”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诚实地回应:“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想什么。
宋湜也总觉得他知道什么,她拉着他坐下来,整个人蜷缩到她的腿上,环住他的脖子,试探问道:“你之前跟我说,你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把人朝怀里一拢,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中,看起来很疲惫。他紧紧箍着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吹了一口气,让她耳垂痒痒的,她缩起脖子,心虚地说:“别闹,我突然想到的,我就随便问问。”
“她年后搬了一次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那一年他来伦敦见宋湜也,落地之后才知道她跟朋友去希腊玩了,于是不打算久留,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第一次得到了程亿慈在爱尔兰的消息。
他当即改签飞去爱尔兰,然而不敢见她,更担心她不想见自己,在顾知微的邀请下匆匆参观完一场展会就回国了。
往后几年,他再也没有踏上爱尔兰那片土地。
他一直在用的苦橘味香水,也是因为程亿慈喜欢,他凭借记忆找到相似的味道。
“你还想见她吗?”
“总是有些问题想问问的。”
比如她为什么抛弃自己了,为什么不想见他。
小的时候上学,总有人说他没有妈妈,长大的人不在乎这些,但小朋友的心思是最敏感的,以至于他的性子孤僻难处,要不是有周正霖那些朋友,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他不是想让程亿慈回来,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或好或坏的答案都可以。
宋湜也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她也很想问问宋定安,为什么要装出一副那么爱她的样子,长达二十年的伪装一朝败露,落得一地狼藉。
宋湜也偏过头,吻了吻他的唇,这个吻越来越深,到最后祝京南按住她的肩膀:“我去洗个澡。”
上了床,宋湜也还是像一只考拉一样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她说:“我明天要回香港了。”
祝京南翻书的手一顿:“这么快?”
她笑:“嗯,舍不得我吗?”
他搂着她:“嗯。”
“你最近有心事吗?”
祝京南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之间静默了很久,久到宋湜也趴在他的胸口已经有点困了,他才欲言又止地开口:“阿也,你今天为什么”
为什么见祝听白?
算了,还是不问了,他不想听这个答案。
宋湜也问他:“你会陪我一起回去吗?”
他说公司忙,最近走不开。
第56章 #宋氏董事疑似隐婚,未婚夫婿是何人也#
十一月底,北京迎来初雪,宋湜也看见故宫雪景的时候正在开会。
港岛从不落雪,一周前开始降温,每天的最低温度仍然有十几度,最近的天气很规律,总是上午下雨,中午开了太阳,到了晚上风里才有点凉嗖嗖的。
纬度上相差了十八度,两座春秋冬夏气候截然不同的城市,在一个阴雨过后的夜晚挂着同一轮月亮。
宋湜也坐进车里,俞思坐在她边上,同她汇报最近集团的状况。
“今年整个航运对外贸易大盘被关税加征打击得很严重,冬季部分航道停运之后,航运部的情况相较上一个五年整体下滑27%,出现严重亏损。截至11月15日,恒瑞医疗部成绩喜人,比起收购前,利润上升3个点,公司市值提升6%。”
恒瑞医疗是宋湜也进入宋氏之后做下的第一个收购决定,这家以生物医药和器械研发为主的大陆医疗实验室在经历投资商撤资之后摇摇欲坠,几个合伙人忍痛割爱,以九百万的价格,在四个月内完成收购。
合伙人凭借收购金额减轻债务负担,宋氏则利用已有的医疗资源和资金基础加大财务支撑力度,是一场愉快的双赢合作。
起初董事会的人并不看好这场收购,但数月之后恒瑞医疗渐渐有了起死回生之势,便没有人再有异议了。
宋湜也看了一天的文件,头靠在车座枕头上,腰后垫了个软枕。
她听完俞思的汇报,平静地点了点头,睁开眼睛,无不赞许的目光投到俞思的脸上:“董事长助理做了一年了,恒瑞现在缺一个总经理,你有没有兴趣?”
谁都知道现在宋氏把产业重心放在医疗部,恒瑞现在的总经理到了退休的年纪,这么大一个位置空下来,虎视眈眈的人很多。
论资历,俞思要排到最后面去,但论成绩,她是宋湜也亲自带在身边做事的。
她说有兴趣。
宋湜也满意地笑了:“你进公司的时间短,不符合竞聘要求,董事会会另开一条竞聘通道,能不能通过,看你自己。”
她知道,俞思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所以很多挑战交给她,她能做得比别人更好。
来到香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喊她“俞思”,她剪去一头长发,住在中环一眼就能看见维港的公寓里,成为公司人人尊敬的Chloe。
做完工作汇报,俞思把宋湜也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给她。
“周四上午十点是第三次产检,祝先生的助理说祝先生今晚来港,还是他陪您去。”
宋湜也轻阖着眼睛点头。
“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开例会,晚上六点半,钱女士给您找的几位营养师来面试。另外,港报最近作妖,看上去要在您婚姻状况上做文章。”
宋湜也闻言,颇感兴趣地撩起眼皮。
#宋小姐婚戒在手,隐身丈夫不见踪影#
#宋氏董事疑似隐婚,未婚夫婿是何人也#
宋湜也直接笑了出来,宋氏前一阵子因为一条新闻跟这家报纸打了个官司,对方败诉后灰溜溜地撤了谣言版面,现在转过来对她的私生活搬弄是非,还煞有介事地放了几张她出席活动的照片。
她作为宋氏的董事,婚姻状况一直是对外公开的,但是跟祝京南办理结婚证明后并没有在公共场合合体露面过,媒体并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
宋湜也一直不喜欢向公众交代自己的私事,有些媒体会像狗皮膏药一样,从恋爱结婚到生子离婚一条龙服务。
“让公关部的人处理了就行,不用太在意。”
这种无关紧要的新闻是掀不起风浪的,她懒得管。
顾知微一周前来香港办活动,说好了跟宋湜也约个饭,她今天晚上才好不容易有空,让司机送她去维港附近的餐厅。
顾知微已经提早到了,跟她同行的还有程亿慈。
宋湜也以为程亿慈永远都不会回国了,压下惊讶的表情,同对方握了握手。
顾知微解释道:“老师这次跟我一起过来,是因为活动主办方是她的旧友,我们后天的飞机回爱尔兰了。”
宋湜也了然地点点头,客套地看向程亿慈:“程老师来过香港吗?明天有空的话,我可以找人带您逛一逛。”
程亿慈摆了摆手,她微微笑着,从手包里取出一个暗红色的金织首饰盒,缓缓推到宋湜也面前。
宋湜也怔忡地看着她,全然没有发现顾知微已经悄悄离席了。
“是我拜托知微将你约出来的,你别见怪。我的身份,知微应该同你讲过了,我起初对你态度不好,是我有偏见,要同你道个歉。”
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的金镶玉手镯,静静躺在丝绒包裹的圆环中。
宋湜也嘴唇翕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听见程亿慈接下来的话:“我这么些年在国外,对京南的事并不关心,也是听知微说了才知道你和他结婚了。这个手镯是我家里传下来的,当作是给你的见面礼,希望你们能够和和美美的。”
鸳鸯的金镶玉花纹,象征喜结连理。
这话完全在宋湜也意料之外,她以为程亿慈永远都不会向她坦白身份,现在对方如此坦荡,她便束手无措了。
程亿慈见状笑了一声,眉目被餐厅幽暗温暖的灯光映着,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辈,慈爱又柔和。
“你放心,我也不是要当恶婆婆打搅你们的生活,一点心意,你务必收下。”
祝京南跟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宋湜也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祝京南的面孔。
他今晚就来香港了,这么凑巧的时间,他们母子本来是能够见一面的。
宋湜也接过那个首饰盒:“程老师,多谢您。”
她喊不出“妈”,好在程亿慈并不在意,她倒是很高兴宋湜也愿意接受这只手镯
“程老师,祝京南今晚来香港,你愿意跟他见一面吗?他一直很想见您。”
程亿慈的笑容顿在嘴角,神情恢复宋湜也最初见到的那种冷淡:“不必了。不过这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还在争取:“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程亿慈皱眉:“这很复杂,而且跟你没关系。”
她第二次说出意思相近的话,宋湜也已经听出来了,她不愿意说。
“可总要有理由的。祝京南一直很敬重您,他并不是一定要见您一面,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您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还要用死亡的谎言来欺骗他,他那年才五岁。”
宋湜也揣摩着程亿慈的个性,她说出这样一番勉强的言语之后,对方大概会讨厌她的出格,但此时此刻她不再顾及程亿慈对她是什么看法,她只是想替祝京南讨要一个答案,一个或好或坏的答案都可以。
这个话题无关爱或不爱,只是清醒与不清醒,她不想祝京南怀揣着不清不楚的遗憾。
程亿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平静地问她:“阿也,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您会觉得没关系?”宋湜也觉得她松了口风,不紧不慢地反问,“他是我爱的人,我为他要一个答案,不是天经地义吗?”
程亿慈将移到唇边的茶杯重重按在桌上,眼角冷笑,祝京南的冷冽也与她如出一辙。
“祝廷的儿子,也配得到你这样的爱吗?”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眼都很清晰,那样怀揣着隐忍的恨意的语调,滚进喉中酸涩而厚重。
宋湜也短暂地发愣。
祝家的往事她一概不知,她说不清原因,只是觉得跟祝廷磁场不合,因此回国以来,还没有拜访过她法律上的公公。
她喉咙发涩,替祝京南感到委屈:“可他也是您的儿子啊。”
程亿慈的神色仅仅软了一瞬,捏着茶杯的指节发抖,纤细的手背凸起几根青筋。
“他跟我没关系。”
“程老师”
程亿慈不耐烦地打断:“你不用想着再套我的话。祝家的人薄情、虚伪,我由衷地祝愿你们幸福,他也许真的如你所想,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但这一点你不需要向我证明,我不关心。今后我也不会回国,我们各自安好就够了。”
见程亿慈要起身,宋湜也态度强硬地叫住她:“程老师,我这样称呼您,是看在知微姐的面子上,但您不可以在我面前这样诋毁祝京南。您对祝廷有恨是上一辈的事情,不应该怪罪到祝京南身上,就算您信不过祝廷,祝京南从小在外公外婆身边待得时间比在祝廷身边要多得多,难道您也信不过您的母父吗?”
“我没有强迫您跟祝京南见面的意思,刚才非要刨根问底是我不对,我向您致歉,但是于情于理,我不能接受您这么说他,也请您体谅我的无礼。”
她直直地注视着程亿慈的眼睛,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将坚硬的武装外壳层层劈开,剖出最柔软不设防的血肉。
程亿慈冷着的一张脸,突然就笑开了。
她默默看着宋湜也,笑意逐渐嘲讽:“祝家的男人命真好,一个两个都那么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们。”
宋湜也一瞬间读懂她话里第二个人是谁。
秦忆雪,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不稳定了。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好像都无济于事,没有人能改变程亿慈的偏见,从她近乎偏执的看法里,宋湜也大概懂了背后的原因。
程亿慈和祝廷婚姻的最初,也是一个被骗者和骗子的故事,她醒得早,远走高飞,秦忆雪恰好是实验失败的对照组。
宋湜也低下头:“程老师,我不是有意把话说那么重。”
程亿慈在她意料之外弯起唇角,这次的笑意中没有一丝攻击性,她只是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跟他没有做母子的缘分,这不是强求就能求来的。你这么喜欢他,他人应该还不错。”
宋湜也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您愿意见他了?”
“不见。你也别不要告知他我们见过面,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这样挺好的。”
说到底,宋湜也仍然有点失落,但她明白原因了,程亿慈选择用死亡而不是抛弃的理由,对于孩提时代的祝京南来说,已经是最善意的决定了。
宋湜也选择欣然接受这个努力后的失败。
很多事情都不会有太圆满的结果,她渐渐认识到这一点。
顾知微在阳台点了支烟,她一只手倚着栏杆,无聊地翻着IG,钱正遥好像谈恋爱了。
“知微姐。”
听见宋湜也叫她,她立刻把烟掐了,双手挥着散了散味。
程亿慈拧着眉:“不是说戒烟了吗?”
顾知微讪讪笑着,挽住宋湜也的手臂,示意她有人在呢,给自己的学生留点面子。
宋湜也发现这一两年来,顾知微回国的频率很高,于是随口一问:“知微姐,你打算回国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发现国内这种主题的展会不多,可以多来办一办。而且遥遥还没毕业。”
“行。你们晚上什么安排,我叫车送你们吧。”
顾知微说:“不用,你忙你的,我们自己逛一逛就行。”
十分钟前祝京南来消息说自己到香港了,宋湜也听她们拒绝,也不再勉强,只说有机会聚。
程亿慈送她的手镯她放在包里,并没有带上。
到浅水湾的宅邸将近十点,海滩很静,只有拍浪的声音。
她一进门,就看见祝京南坐在沙发上,她张开双臂往他怀里扑,祝京南结结实实地接住她,把她揉进怀里亲。
一周没见了,很想很想。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她安宁地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见了个朋友。”
“朋友?”
“嗯。”她没想到祝京南会质疑,答得很心虚。
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掌心贴着她的发:“祝听白来香港了,你知道吗?”
第57章 我比祝京南更爱你,也比他更适合你。
宋湜也睁开眼:“我不知道。他来香港干什么?”
祝京南轻笑:“我也不知道。”
她推开祝京南,站起来往楼上走:“我累了,要休息。”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独自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了很久,曾管家说厨师给宋湜也做了夜宵,麻烦他帮忙送上去,他这才起身。
宋湜也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手臂枕着脑袋,房门没有关,祝京南站在门口停留半分钟,安静地走进去:“饿不饿?厨师给你煮了鲜虾云吞面。”
她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挪开一只手将被子盖上,抿着唇不说话。
祝京南把云吞面放在床头柜上,香气一点点飘进宋湜也的鼻子里,她现在反应没那么严重了,晚上容易饿。
宋湜也翻了个身,依旧不说话。
祝京南坐到床沿,手探进被子里捏住她的手指,将人拦腰抱进怀里,正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话?”宋湜也瞪着他,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祝京南神色淡淡的,抹了抹她的眼尾:“你饿不饿?”
她吸了吸鼻子,晚上光顾着跟程亿慈说话,她都没怎么吃饭,现在胃里有点难受,点点头说饿了。
祝京南笑了一下,揽着她的肩头,在她额上用力地落下一吻,她能感觉到他很累。
这个疲惫有一半似乎跟她有关。
她低垂着眉眼,吃祝京南喂到嘴边的云吞,一只虾咬了一半,朝他一推:“不要了,你吃。”
她容易饿,但每次吃一点又吃不下了,双膝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祝京南的脸。
他最近熬夜了,有黑眼圈,眼里还有红血丝。
度假村的项目负责人失职,让对手公司有机可乘,最后不得不采取折中的手段,双方一同进行度假村的开发。他看重这个项目,罕见地发了火,会开完没多久就被紧急送去医院,这次硬是没让郑珂告诉她。
床头的香薰蜡烛烛火摇影,晃动在他高耸陡峻的眉骨与鼻梁上,宋湜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到今天程亿慈说的话。
她一向排斥因为一点否决所有,就像程亿慈因为恨祝廷而迁怒祝京南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愿意听。
可她今晚在迟疑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在一周没有见面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对坐着,对对方只有怀疑,没有任何温情的话能说出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碗云吞面一人一半,一张床榻同床异梦。
他依旧抱着她入睡,她背对着他,眼睫扇了扇,将灯按灭。
“祝京南。”
“嗯?”他的一只手臂被她枕着,却只能看见她的后颈和肩膀,乌黑散落的头发缠绕在他的指缝间,是他这么多年独身一人在京城的夜晚,梦见无数次的画面,但是她不愿意回头看他,就像那些梦境里,她永远背对着他向旁人奔去。
他的掌心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执拗地不肯转过来。
“你当初为什么跟我结婚?”
祝京南看不清她的表情,又仿佛能透视她一双澄清的瞳孔,冷静的,拒他于千里之外的,随时准备抛弃他的。
“知道了原因,会让你的离开更心安理得吗?”
宋湜也的肩膀抖了两下,不动了,这个晚上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彼此乱跳的、不安的心,但终究隔着一层看不清的假面。
宋湜也发现,她得不到祝京南的信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她,只是想把她绑在身边而已-
祝京南这一次在香港待一周,君望的会议全都转成线上会议,于是家里常常会出现两个人坐在对门的房间开视频会议的场景。
对宋湜也来说,这样的的相处更自然一点。
祝京南临要离开的前一天,祝听白联系了宋湜也。
她那天从公司下班,本来就没有回家,祝京南在家里,她觉得莫名压抑,刚好蔡思言临时回国一趟,她们一起吃了顿晚饭。
蔡思言说她可能要结婚了。
宋湜也完全没想到:“不是郑家吧?”
她摇头,宋湜也安心了一些,又问:“也不是阿朗?”
看架势也不像,如果是钟煜朗,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迫不及待合体出现在她面前才对。
宋湜也回忆起自己这几个月看IG,钟煜朗的更新速度断崖式下降,从前一个月至少发四五条,而且总会有跟蔡思言的合照,现在他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
蔡思言告诉她:“是周正霖。”
意料之中,又实在意外,他们认识才多久,一个月?
“你爱他吗?”
“你跟祝京南结婚的时候爱他吗?现在不是连孩子都有了。”蔡思言打趣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腹,露出一副看淡人世的神情,“我知道阿朗喜欢我,但是周正霖给了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蔡思言说,那是被坚定选择的唯一的感觉。
她只要这一种感觉,除此之外,爱与不爱,她不在乎。
宋湜也想开口劝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感觉冲动迈入婚姻,但她保持缄默,婚姻是需要冲动的,深思熟虑之后,有太多女男没必要一纸婚书绑定,再激烈的爱情往后也要变成一潭死水,一场久病不愈的瘟疫。
“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是我辜负了阿朗很多年。”蔡思言笑得勉强,“可是我从没觉得被他唯一的需要过。”
“那你以前那些男朋友呢?”
蔡思言脑袋摇得汹涌:“不一样,阿朗跟他们都不一样。”
点到为止,再说下去的缠绵,连她也不能说服自己。蔡思言爱钟煜朗,她很早就认清了这一点,对深爱的人,她有高于一切的要求,她在感情处的缺失,希望对方统统能够给她。
钟煜朗做不到,周正霖不必做到。
她要求满分的人,给出九十九分的答卷都不行,至于其他选择,有九十分就算是优良。
“那我祝你开心。”
幸不幸福是后话,先开心吧。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祝听白,宋湜也当着蔡思言的面接通,祝听白在那头说约她吃个夜宵。
他明天回京,今晚想见一面。
祝京南和宋湜也最近的问题,蔡思言或多或少知道一点。
自己的感情一团乱麻,却能在别人的事情上分析的头头是道,人总是这样,抱有一种置身于事外的法医心态,把红尘中与自己无关的爱恨情仇一一肢解。
“你确定要跟他见面吗?”
“可能有重要的事情。”
蔡思言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宋湜也:“你跟祝京南的问题就是从他哥回来出现的吧,不是我为祝京南说话,是他可能真的很介意他哥哥。可能你不这么想,但是祝听白心里未必没有别的想法,见一面事小,却容易得不偿失。”
宋湜也觉得不无道理:“那我不见了?”
祝听白发来消息:跟Lucas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面。”
蔡思言目送宋湜也离开。
去祝听白订的餐厅的路上,祝京南问她什么时候吃完饭,他来接她。
宋湜也把餐厅的地址发了过去:听白哥约我见一面,我们应该很快结束,你等会儿来这里接我吧。
他说好,没说别的-
中环国际金融中心四楼,一家意大利餐厅。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人不多,乐队尽职尽责将当晚的曲目演奏到最后一刻,女歌手倾情演唱《Fly me to the moon》,如果身份恰当,这是个绝佳约会之地。
祝听白坐在弧形落地窗前,珠江对岸灯火璀璨,银白灯光碎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浅海海域的沙丁鱼群。
香槟色圆桌,两张矮凳,一边坐着穿杏色休闲西装的男人。
宋湜也坐到对面,祝听白把菜单递给她:“看看吃什么。”
她推回去:“我吃过了,你随意。”
祝听白挑起眉,细细看过菜单上的英文,像服务员指了几个菜,又问她:“要不要吃点甜品?我刚才听服务员说这家的蝴蝶酥和布丁都很不错,你不是喜欢焦糖布丁吗?”
宋湜也没有耐心跟他迂回,她只想知道跟卢望安有关的事情。
祝听白却仍然不急不躁,他把菜单合上,往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了点酒:“阿也,你不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偷情圣地吗?”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同宋湜也那一侧的玻璃杯一碰,声音令她烦躁。
“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里很适合出.轨,就像你当时和祝京南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祝听白,你疯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大名,从前再多争吵,她哪怕气急了,也还是喊他“听白哥”。
祝听白对这个称呼满意极了。
“阿也,不用把我当哥哥,反正我从来也没想做你所谓的‘听白哥’。”
宋湜也站起来,她问不出有效信息,要走了。
祝听白也站起来,拉过她的手腕,慢悠悠地按着她坐下:“阿也,你急什么?”
她不得已坐下来,像躲避蛇蝎一样甩开他:“听白哥,我今天过来,仅仅是为了你说跟卢望安有关的事情。”
他皱起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宋湜也态度强硬:“没有。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走。”
他宽容地叹着气,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合同复印件,推到宋湜也面前:“你先看,看完了再决定,还要不要对祝京南这么忠贞不渝。”
服务员将羊排端上来,孜然香料在油脂里滋滋作响,宋湜也闻见了味道,胃里有些恶心。
祝听白慢条斯理地切着羊排,他的刀每划一下,宋湜也眉间的褶皱便加深一点。
合同看完了,纸张“啪”的一声合上,祝听白抬头,望进一双不够冷静的质疑的眼。
他放下刀叉,走到宋湜也身边,半蹲下来。
冰凉的指骨蛇信子一般缠上她的手腕。
“只要你想,它可以不成立。”
“阿也,你迟早会知道,我比祝京南更爱你,也比他更适合你。”
第58章 “阿也,我们夫妻一场。”
#新婚夫妻幽会,贵公子下跪哄妻#
#宋小姐丈夫首露面,夫妻琴瑟和鸣#
港媒发酵得很快,颇有种又是讨好又是看热闹的灰色幽默,祝听白曾经作为宋湜也的未婚夫露面过,按照他们的逻辑推理,他真的能作为丈夫出现。
祝京南坐在车里,瞳孔里映着屏幕上的荧荧亮色,关机键被他揿亮,手指划过,整辆车里的光源只有仪表盘上刺眼的红色射线。
他荒唐地笑了一下。
他现在应该上去吗?无良媒体估计又要把他编撰成登堂入室的第三者。
#兄弟争妻,宋小姐坐享齐人之福#
想想就觉得这是个很热闹的晚上。
宋湜也不是明星,从前出现在媒体上的次数很少,她不是那种在大众视野里很活跃的二代,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居然能引来这么多狗仔的关注。
祝京南按开车门,打算上去接她,视线迅速穿越停车场,看见一女一男从电梯里出来。
宋湜也走在前面,仰头跟祝听白说了些什么,大概在告别,祝听白抱了抱她。
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她知道祝京南的车停在哪里,第一时间朝这个方向过来。
祝京南倚在车门上,平静地看着她朝自己走。
一步,两步。
宋湜也走得很慢,她低头沉思,甚至还没发现他。
停车场里的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阵刺耳的发动机响声猝然撞到耳膜上,祝听白加速离开,宋湜也总算抬起头。
她看见他了,又别开视线。
十步,十五步。
她走到他面前,腰被他揽住,分明是很亲昵的动作,两人的眼中却全然没有爱意。
连他的问句都像是例行公事:“结束了?”
她客气地回应:“回家吧。”
祝京南先为她打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去,他久久没有关门,她也像是没看见,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这个点的停车场没什么人,宾利车门合上的声音很轻,时间完全停止了,全靠他们的指节拨动秒针前进,一刻一动,一刀一剜,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凌迟。
宋湜也头靠在车窗上,双眼紧紧阖着,她故意不想睁开。
从中环到浅水湾,经过一段穿越紫罗兰山的隧道,半个小时车程,从前不算太难熬的路程,在今晚漆黑得看不见尽头。
两周前还不是这样的。
宋湜也回香港之后,祝京南每周过来一次,两周前他来的时候,刚好是十月二十号,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当初结婚结得仓促,没有婚礼,没有誓言,两张法律保障将他们绑定。
一年里,他们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称得上是琴瑟和鸣。
那一晚祝京南来香港,问她记不记得是什么日子。
她没有刻意去记,因此记忆模糊,但是经他一提醒,脑海中似乎是由那么一点印象,当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放了一周的晴,偏偏在那一天晚上下小雨。
环球贸易中心的丽思卡尔顿高层,靠窗边的座位要提前一个月预定,宋湜也到了才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不算很热闹,也不算很隆重的纪念日,就他们两个人。
102层视野开阔,雨丝将玻璃修饰朦胧,朝西的方向一直可以看到几座离岛上的灯。
晚餐过后宋湜也主动说想出去走一走,一把黑伞下两个人,她的手被他的掌心牢牢裹住,城市在雨夜倾倒,说不上来的平静缱绻。
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相爱的人没有理由分开。
这样和谐的表象像是洗衣水上的泡沫,风一吹四散,流一地污浊的液体。
宋湜也看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只觉得整座油画一样的城市化作一滩污糟的颜料,在她的口腔和胸腔中淤塞。
两人就这样一句话没说,同乘一辆车回了浅水湾。
时间还早,曾管家也还没有休息,祝京南出门前说来接宋湜也,现在两人一起回来了,她本想着放心,却看见两人纷纷冷着一张脸。
从宋湜也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整幢房子的气压骤然下降。
她出言:“阿也”
祝京南打断:“曾姨,您先休息吧,我跟阿也有话说。”
曾管家迟疑地应了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客厅剩下两人对峙。
宋湜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挑高的楼层,九米长的水晶灯悬挂落下,光线刺目,令她脑袋一阵眩晕。
她预测今晚会有一场争吵,无力地转过身上楼:“上去说。”
脚步才刚踏上台阶,她身形有些不稳,祝京南扶住她的手,被她甩开。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你先说吧。”她从没觉得这么累过,坐到沙发上,抱着一只靠枕,垂眸看抱枕上的图案。
祝京南站在跟她三步之隔的对面,腰抵着半高的橱柜。
他的视线很高,朝宋湜也看去,只能看见她敛着的眼睫,屋里点着熟悉的熏香,味道清幽送进人的鼻腔中,理应抚平许多焦躁的情绪。
今晚她累了,他不该再说什么,就算夜长梦多,也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转身:“没事了,早点休息吧。”
宋湜也的方向传来一声嘲意十足的冷笑:“我有话跟你说。”
他步子顿住,望向她,她扔开靠枕,扶着沙发一角站起来。
她的背后是岛屿与海洋,拥抱着她不断拖拽着,让她离开他的世界。
“君望没拿下度假村的项目,要跟美国安德斯合作了,是吗?”
祝京南皱起眉,他不急于回答这个在宋湜也心中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想听她接下来说什么。
“安德斯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是Lucas,是吗?”
他眯起双眼,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宋湜也,她的神色出现一种超脱理智的冷静,仿佛一位置身事外的法官。
“祝京南,为什么要跟他合作?为什么非得是他?你不是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他?”
她吐字清晰,声带一字一顿的颤着,眼珠子不曾从他的眼眸中离开一寸,但不再是带着爱意的眼神,她的拷问、质疑色彩一笔笔加深,他们的关系从这一刻开始土崩瓦解。
祝京南勾了勾唇:“你不是知道吗?”
“我告诉你为什么,还重要吗?听白哥不是都告诉你了?”
在眼睑处打转的泪珠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祝京南,他的嘴角抽开的笑意宛如一根根针,将她的轮廓禁锢在一张看不见的十字架木板上,好像她才是罪人。
“公司利益为先,君望大于一切。”
“合作是双赢的选择。”
祝京南往前走了两步,掌心贴着她的脸,他的手心很冷,西伯利亚的寒潮随他一路临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祝听白就是这么跟你说的,你也信了,对不对?”他的指腹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润,轻轻划去,“阿也,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他的笑终于销声匿迹,眉间疑惑不解,仿佛是在替她摇头,否决他刚才的话:“也不是。你只是相信祝听白。”
“不然呢?”他的话很轻,敲在她心里有回响,虚无缥缈的回声荡过几次,她反唇相讥,“我应该相信你吗?”
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蓄力:“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恨卢望安恨不得他去死!这一次是跟他合作,下一次是帮助他回宋氏,把我踢下台是吗!你的利益是利益,我的利益就活该为你让步吗!”
“你不用在我面前提祝听白,我应该感谢他这么早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否则等到覆水难收的时候,我在你们当中才是真的像一个小丑!
“程老师说的有道理,祝家的人薄情、虚伪,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祝京南的神色一变,心口有点疼,他强忍着:“宋湜也,你在这件事情上能冷静吗?”
“不能。”她说得斩钉截铁,“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让步,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他往前走,试图拉她的手,被她一声厉叫打断:“别碰我!”
心口的绞痛来得突然,按在胸口的手却细微地颤抖起来,他很快摸出药瓶倒了两片,没有水,他直接咽了下去。
宋湜也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做完,没有再说一个字。
两分钟,他缓过来了一点,她也平静了一些。
她出于关切:“你还好吗?”
“很好。”他的眉眼呈现料峭的陡峻,拒她于千里之外,“你应该祈祷我不好,好让你跟你的听白哥双宿双飞。”
祝京南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慢慢回答:“卢望安回不来,他永远只能待在美国,那份遗嘱被销毁了。”
他睁开眼,一双眼睛灰败地望着她,沾上一点无可奈何的笑:“这是君望跟他合作的前提。”
祝京南亲自去了利得雅整整十天,对方的老总将他的诚意看在眼里,还是更属意和君望的合作,但是谈判进入到结尾的时候,项目负责人的团队在数据处理上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否则安德斯公司根本没有分一杯羹的机会。
他知道对方公司的负责人是卢望安。
一开始,他是不想承接这个度假村的项目了,君望成立这么多年,从来不干联名的项目。
君望退出,也依然会有更多的竞争对手,安德斯公司在这个项目上捞不到好,但这是卢望安的第一个项目,他务必要拿下。
卢望安的退路是那封遗嘱,他不能在安德斯留住,就带着遗嘱回国。
这场交易实打实算,君望在名誉上是吃了点亏。
宋湜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刚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她给过他解释的机会的,她并不是仅仅相信了祝听白,她承认一旦涉及到卢望安的事情,她难以控制住情绪。
祝京南用相同的话反问她:“我说不说重要吗?阿也,你记不记得我说,我给你的答案,完全取决于你信不信。你来质问我之前,就已经信了祝听白的话,我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你有,我是想听你告诉我真相的。”
他摇头:“我没有,你也不想。”
他站在宋湜也面前,宛如一尊碎过一次的玻璃雕像。
“宋湜也,你好像永远学不会专心爱一个人。”
宋湜也从来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从祝京南口中说出来,原来这么久,他都没有意识到她爱他,原来在他心里,她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
可笑吗?爱要怎么向他证明才算真?
他们相处的日夜不够,他们欢爱过的夜晚不够,她想和他一起拥有一个孩子的希望不够,她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出她爱他,也远远不够。
事情的本源在于,他不信任她,他只相信自己预设的她不爱他,所以她怎么做都没用。
这么久以来承受他的怀疑,是一种缓慢的凌迟。
“祝京南,我跟祝听白什么都没有,我从没爱过他。”
他扯着唇角,审视她:“没有吗?”
“我们结婚一整年了,祝京南。这一整年都没能让你信任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宋湜也的爱基于信任,倘若感情中这块基石碎了,那他们的婚姻也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祝京南,你让我觉得很失败。”她的颓然稍纵即逝,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但这不是我的问题,你完全不信任我,你疑心太重。”
“你怀疑我跟祝听白不清不白,是害怕他像你一样上位吗?”
她气极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能够平静下来的余地,连说出的话都难以刹住车:“祝听白回来之后你就开始疑神疑鬼,你在怕什么?你是觉得我会跟祝听白离开,就像当初我跟他还有婚约的时候就跟你苟且,跟你暧昧不清一样吗!”
她说完这一番话,连牙关都在打颤,身体表现出强烈的躯体化反应,双手握成拳,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失控。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身上血淋淋的,不见伤口。
原来她认为他们之间是苟且。
“我不应该在程老师面前说我爱你,她嘲笑我痴傻也是应该的,祝京南,你不值得。”
相爱的人撕破脸皮时,最知道致命的刀子捅到哪里最痛。
祝京南像一只受了伤的困兽,丛林法则为了存活,不得不将受伤的事实掩盖,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你跟程亿慈见过面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沉默即承认。
祝京南只手按着两边的太阳穴,沉寂了很久之后,他笑了一声,夜莺啼血之后的嗓音,沙哑哀婉。
“阿也,我们夫妻一场。”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好像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宋湜也看着祝京南背过身,他的打开房门,迎着外面的亮光,那一阵光令她彻底脱力,不记得他有没有走出去,不记得她是怎样流的血,怎样倒在地上,也不记得他怎样发了疯地朝自己奔来。
第59章 “我们离婚吧。”
宋湜也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身上的衣服换成病号服。
病房的一切都白得可怖,不久前才出现过这样的场景,而一模一样的恐惧再一次蔓延上她的心头。
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强撑着胳膊坐起来,眼前梦一样不真切。
她摘下夹在食指的血氧仪,掀开被子下床,刚走到门口,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连忙扶住她:“宋小姐,您怎么起来了,我扶您躺下,您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有没有觉得头晕恶心?”
宋湜也慌乱地摇着头,她有些哽咽,即便不敢听答案,也还是问了出口:“孩子还好吗?”
护士替她盖好被子,柔声说:“医生说是情绪影响,有先兆性流产的征兆,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您要多注意休息,保持身体健康、心情愉悦。”
她头靠着枕头,双手掩面,不安的心跳终于平和。
“我知道了,辛苦你,先出去吧。”
“好。”
病房里很无聊,她的手机不在身边,只能漫无目的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她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这会导致他们这段关系出现无法修复的裂痕。
第二次了,也许她跟祝京南本来就不是正缘。
他们命中注定不能厮守到老,在一起只有互相折磨。
她还记得昨天晚上祝听白说,只要她和祝京南分开,他可以替她阻止君望和安德斯的合作,她甩开祝听白的手,她讨厌被威胁的感觉,一字一句地告知祝听白。
“我永远不会跟祝京南分开。”
结果,话不能说得太满。
这才第一年,他们继续在一起,只会把对方的爱磋磨到尽头,还不如趁着时机还早,早一点分开。
很多决定都是一瞬间做下的。
宋湜也听见了脚步声,以为还是护士:“我想休息了,有需要会叫你的。”
脚步声仍然越走越近,穿过客厅,走到她面前,是祝京南。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倦怠,视线匆匆扫过她的脸,落在她放在小腹的手上,还带着他们的戒指,他紧接着把目光移开。
这对戒指最初的含义仅仅象征婚姻,他憧憬也许会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但最终还是沦为这场精疲力竭的婚姻的唯一证据。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
宋湜也亦粗略地望他一眼,视线落在病房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祝京南。”她仰起头,终于直视他,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和她从前跟在他身后,爱过那么多年的模样一样,不曾有一点变化。
她说:“我们离婚吧。”
他的肩膀明显一震,没有回过身,也没有答应她的话:“阿也,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协议婚姻。”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哦,那我还欠你一个孩子是吧。等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就离婚。”
祝京南转过身,慢慢走到她身边,他俯下身,靠近她。
“协议规定的三年,到期之前,我们谁也别想甩开谁。”
“何必呢?我们夫妻一场,我对你这么不好,你又不相信我,僵持有意义吗?”
“这世上不是那么多事情都要寻求意义。我是商人,你也是商人,履行合同的条款义务,谈不上意义那么高尚。”
他站直了身体,身长玉立,矜贵疏离。
宋湜也望着他的眼睛:“你真这么想?”
他们对视几秒,祝京南先别开眼:“好好休息。”
他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宋湜也不再胡思乱想,她躺下来,刚睡了漫长一觉,她毫无困意,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祝京南的事情。
他走了刚好,免得她面对他愧疚。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重话,自己回忆起来都不忍去听。
俞思下午的时候来了一趟医院,把她的手机都送了过来,她把前来应聘的营养师资料整理了一份,由宋湜也挑选。
都是钱诗过目过的人选,在她看来选谁都没差,便随手指了第一眼看上去有眼缘的。
医生不让她过度用脑,她乐得自在,工作搁置了一周出院-
出院那天蔡思言回巴黎,周正霖也在,他们看上去并不知道她和祝京南在闹离婚。
宋湜也看着周正霖亲昵地揽着蔡思言的肩膀,有一瞬间觉得这世上大多数感情都荒唐得没道理,情人分合,从来都是自然规律所能掌管的范围之外的事情。
她看得出来,周正霖是真的喜欢蔡思言,一见钟情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况且一方倾注爱意过多,天平注定不会平衡。
宋湜也问他:“你们两个的婚事,你家里知道了吗?”
周正霖说:“先斩后奏,他们要反对也来不及,还得谢谢阿也你和京南,不然我也不会遇到思言。”
宋湜也在走神了一瞬,被他大手一挥唤回来:“想什么呢?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这么快孩子都有了,等小宝贝出生了,我们送她一份大礼。”
“你们想要女孩男孩儿?”
周正霖问题真多,宋湜也失笑:“我喜欢小女孩。”
祝京南呢?他也喜欢小女孩。他们以前谈论过这个话题,爱意最浓的时候,最喜欢憧憬将来了,他说自己的孩子当然是女是男都喜欢,但还是喜欢小女孩多一点。
蔡思言注意到宋湜也不太对劲,手放在桌下揪了揪周正霖的衣服,示意他别聊这个。
她在巴黎的时候就已经跟家里闹僵了,父亲和哥哥停了她的卡想逼她回家,宋湜也借了她一笔钱周转工作室资金,现在工作室运营顺利,也用不着再问别人要钱了。
她这次回巴黎,也许就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蔡思言不免有点伤感,宋湜也反倒释然。
“我有时间去看你不就好了,你去巴黎,又不是去火星,我想见你的话,总有办法的。”
此话一出,宋湜也又一次沉默,她竭力想避开祝京南,但哪里都是他。
他为她往返伦敦北京,现在是香港北京,她只需要原地不动,他自会向她而来,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有祝京南做得好。
她可以为朋友奔赴千里,却没有一次为祝京南做过。
是很久之后,宋湜也意识到她在这段婚姻里,也许是有点自以为是了。
蔡思言被她安慰到了,委屈巴巴地吸着鼻子,说:“你的孩子只有我一个干妈。”
宋湜也弯起眉眼:“那当然,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啧,哎呀,不要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了,地球才多大。”
宋湜也听她这么说,玩笑地白她一眼:“你也知道啊!那还哭鼻子!”
周正霖抬手看表,跟宋湜也告别:“我们的飞机快起飞了,先走了,有时间再聚。”
蔡思言抬头望望,不远处有一辆鲜红色的跑车,她看不见车牌,不能确定是不是钟煜朗的车。
“在看什么?”
她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送走他们,宋湜也朝着那辆红色跑车的方向走过去,踹一脚车门,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钟煜朗你躲什么躲,你能躲一辈子吗!”
钟煜朗调整座椅,从车里坐起来,他神色如常,没有一点难过,宋湜也简直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我没躲。”
“你少骗人。每一次言言谈男朋友你就这样,眼前的机会你都抓不住,现在人家要结婚了,你来送也不光明正大地送,在这里偷偷摸摸演给谁看!”
钟煜朗拧起眉,表情责怪:“阿也,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伤人?”
宋湜也哽住了。
她知道。
钟煜朗双手背在脑后:“言言不是对婚姻草率的人,否则她也不会拒绝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说,她要跟全心全意爱她的人结婚,否则她可以不结婚,既然她做出了选择,证明对方确实符合她的标准,我希望她幸福。”
“如果不幸福。”他顿了顿,轻笑着,“反正我一直在。等了十年,也不差下一个十年。”
宋湜也不懂他,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会把握住所有机会把人留在身边,她才不要假惺惺地说祝对方幸福之类的话,她所认为的幸福,是她爱的人跟她永远在一起。
但她现在的行为跟想法背道而驰了。
宋湜也又踹了一脚他的车子:“等等等,等到七老八十了你也等不到!”
钟煜朗制止她的行为:“干什么干什么,我新车。你今天吃枪药了拿我撒火?”
宋湜也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回公司了。”
他抻着脖子:“我送你啊。”
她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我有司机。”
宋氏集团在十二月伊始做出重大变革,航运部众多高层因为贪污问题被动接受调查,包括但不限于江淑妍、宋定文,恒瑞医疗部由Chloe担任新总经理。
除此之外,宋湜也还查到另外一桩隐情。
去年她被曾管家从伦敦紧急召回国时,宋定安因为抢救及时,身体状态有所好转,情况却在第二天清晨急转直下,她一直心存疑虑,最近调查有了结果,是宋定文派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在自家的医院被亲弟弟下手,宋湜也都替她父亲感到可悲。
自诩热爱逍遥生活的三叔在宋定安出事后果断回国进入董事会,这么大一口肉,谁都想要来刮一点油水,哪怕手段不光彩。
这就是宋家的兄弟,宋湜也从小敬重的父亲、叔伯,在她成年之后看到的世界里,不过是一只只贪婪低劣的豺狼。
她处理宋定文不再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是为了铲除以宋定文为首反对集团转型的顽固力量。
至此,在整座港岛风雨飘摇辉煌百年的宋氏航运脱胎换骨,以医疗、机械和重工制造为主的千帆集团破茧而出,迅速占领港岛医疗科研市场,并向大陆扩展。
这一年,年轻的创始人宋湜也女士二十四岁。
第60章 不如就分开吧。
2020年初疫情爆发,全国各地不同时间进入封控,香港于2月8日正式封关,宋湜也赶在封关之前被钱诗催着回了北京。
她住在祝京南在西山安置的别墅,附近人少,病毒不容易传播,家庭医生负责她的日常体检,除了必要的产检流程,不前往医院。
宅子里平时除了宋湜也和几位医生保姆,钱诗和王妈偶尔来一次,没有别人。
宋湜也的印象里,祝京南一个月会过来两次,但他们碰不到面。
他来一趟,只是坐一会儿就走,不留宿,也不说见她。
有几次她从楼上下来,保姆说祝先生来过,她看着沙发上留一条他的围巾,只说知道了。
其实不用旁人说,祝京南每次来她都知道,她习惯待在二楼朝南的房间里处理工作,祝京南一般都是自己开车过来,车子驶进院子,她能听见,自然地向下望一眼。
他不抬头,看不见她。
她想他大概一直在生她的气,她想他们之间应该就这样了,刨去婚姻的责任,没有别的关系。
从一月到五月,厚重的冬衣褪成西服和短袖,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过一阵子又剪掉。
多多小朋友是六月一日儿童节在北京出生的,比预产期早了一天。
疫情期间不能陪产,宋湜也被推进产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祝京南,但她心里冥冥觉得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医院走廊上。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她被推出产房的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祝京南。
他攥着她的手,俯下身子吻她汗湿的额头,他说谢谢,说辛苦了,说对不起。
语意喃喃间,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几滴冰凉,宋湜也闭着眼睛,突然就哭了。
听到婴儿啼哭的是瞬间她没哭,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在他面前。
委屈就是这样一瞬间迸发出来,她很努力地想要控制情绪,她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有现在这样失态的时候。
他不想见她,现在过来算什么?
宋湜也刚生产完,手上没什么力气,还是努力想要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
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她别过头,任凭眼泪横斜砸在鼻梁上,也不看他一眼。
他以为能留住的,什么也没留住。
护士说产妇需要休息,把她推进病房里。
足月的宝贝,哭声嘹亮,身体很健康,被助产士带去洗完澡,又送回宋湜也身边。
她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皮肤红红的,透得能看见血管,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眼睛还没睁开,她甚至不敢用手去碰。
宋湜也想起做四维彩超的时候,小小的胚胎渐渐长大,蜷缩在她温暖的子宫里,一条脐带联结两人的生命和心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象小朋友的眉毛眼睛是什么样子,在此之前她从没觉得生命这么神奇。
每一次做产检,又是保姆又是医生护士簇拥跟着,那么多人。
她有那么几次期待能看见祝京南,但他不来,她也就不再对此抱有期待。
宫口开了一指之后,医生就给她打了无痛,一觉睡醒宫口全开,刚好能感受用力,助产士很专业地引导安抚,但头胎的生产过程还是很艰难,从她被推进手术室到出来,将近十五个小时。
她觉得筋疲力竭,同宝宝的脸贴了贴,让护士把孩子抱走,自己默默地睡过去。
一夜无梦,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北京已经入夏了,这是一个很晴朗的日子。
她下意识朝左边的婴儿床望去,一个高大的背影将她的视线遮掩,月嫂在祝京南边上,教他怎么抱宝宝。
“让宝宝侧一点身肘窝枕在宝宝的脖子下面拖住宝宝的屁股对了,就是这样,让宝宝的脸贴着胸口,侧一点,对。”
“祝先生,您不用这么小心,力道太轻了您就抱不起来了。”
宋湜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她一直静静地看着,听到这里,一下子就笑出声。
祝京南听见她的声音,抱着宝宝转过身子。
四面相对,宋湜也先是愣怔,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正式地看向祝京南了,他的眉眼轮廓陌生又熟悉。
有些她记忆深处努力想要淡忘的,又被强制性地揪起来。
护士将窗帘又拉开一些,阳光落在他抱着宝宝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她很快转过头,还是没能将红着的眼圈掩盖住。
祝京南静静地注视着宋湜也背过身,她将被子拉得高过头顶。
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儿,宝宝已经不是刚出生那会儿皱皱的了,她长得白白净净,乖乖睡着,肉嘟嘟的脸颊刚好贴着他的心口,是他们心跳相接的地方。
孩子才出生,他就觉得鼻子跟宋湜也长得像。
都说女儿像爸爸,他端详怀中小婴儿的眉眼,好像是像他,又像宋湜也。
这是他们遗传基因合衬的结合体,一式两份的彩超,从四个月到九个月,他每一份都看过,那些封控中的日子,他看不见她,连问一句的勇气都尽然缺失。
宋湜也侧躺着,依然留给他一个蜷起的脊背,并不打算说话。
病房门虚掩着,客厅里传来几人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钱诗的声音:“阿也醒了吗,睡了快一整天了,要让她起来走一走。多多呢,月嫂给她喂过奶了吗?”
多多的小名叫钱多多,是钱诗在她出生之前就取好的,言简意赅。
宋湜也当时还笑钱诗,一个文雅半辈子的高级知识分子,给孙女取的名字这么俗气,不过转念一想,直白的名字也好,隐晦的名字也罢,长辈给孩子取名,总是抱有美好期待的。
多多的名字取得很早,她刚怀孕没多久,就和祝京南挑选孩子的名字,说好了大陆的户口跟祝京南姓,香港的户口跟她姓。
那时他们还相爱。
宋湜也思来想去,怎么也选不好,祝京南说:“叫祝颂好不好?”
她拧眉:“祝宋?这也太草率了,你一点都不用心。”
“一声承平雅颂声,哪里不好?”
这是祝京南以前学书法的时候背过的句子,本来也不算广为人知的诗,宋湜也的诗词文化功底又一般,看他将句子写下来,才知道不是她名字里那个宋。
承平雅颂,岁岁平安,颂字就这样定下来。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嗔怪他:“就你文学功底好行了吧。”
他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一娇一嗔都描摹进心里,尽管他那时候已经心有不安,还是奢望他们之间能有这样长远的未来。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她对他总是有情的。
后来种种,他不得不推翻所有幻想,这世上好像是有那么一些人,心永远捂不热。
钱诗推门进来,就看见他们彼此僵持着。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祝京南手里将宝宝接过:“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吧。”
祝京南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妈,麻烦您照顾阿也和多多,我有点事,先走了。”
钱诗又是一声叹息,没有拦他:“那你回去注意休息,守了两整天,挺累的。”
祝京南回眸,宋湜也窝在被子里的身体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转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贴了贴宝宝的脸:“爸爸下午来看你。”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宋湜也终于睁开眼睛,痴痴地看着眼前被濡湿的床单。
那只锁扣没有被安在门上,而是安在她心里。
钱诗看着宋湜也默默坐起来,散落的头发有些凌乱,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她看着就心疼。
“阿也,你们这样折磨彼此,也是折磨自己,不如就分开吧。”
她双手挡着眼睛,一个字都没有说。
钱诗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谁都不想分开,这两个人脾气都倔,她不劝了,结果如何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们自己承受。
“后天出院,咱们就直接去月子中心。女人生孩子伤元气,你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工作的事先放一放,好不好?”
她知道宋湜也最近在忙分公司选址,预产期前一周还在工作。
宋湜也答应了,她看向钱诗怀里的小小人,她还没有抱过宝宝呢。
“妈妈,给我看看宝宝。”
钱诗从沙发上起来,手把手教她怎么抱孩子,小婴儿的体温偏高,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她身上淌过一阵暖流,鼻子兀地一酸。
钱诗给她擦眼泪:“阿也,你不能这样。”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产后情绪本来就容易受激素影响失衡,她的心绪这样大张大合,让人不得不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绪,多多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宋湜也束手无策,赶忙把孩子送回母亲怀里。
等在门外的月嫂听见哭声进来了,说宝宝这是饿了,宋湜也不喂母乳,宝宝一出生就喝奶粉,她小时候也是喝奶粉长大的。
多多被抱走之后,病房里就剩下母女二人。
钱诗还是忍不住问:“阿也,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说不知道,她已经成长成一个能够很好地规划所有事情的人,只有这件事上,她看不见未来,也知道不能走回过往。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宋湜也生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国内外的朋友纷纷贺喜,在国外的回来看她还得先经过七天隔离,国内的已经开始预约时间了。
钱诗精挑细选对比了几家,提前一个月把月子中心定在瑰丽酒店。疫情期间为了避免人多密集,月子中心每天控制来访人数,也好为宋湜也减轻产康压力。
她记得上一次来瑰丽是七年前,她初到北京,和祝京南一起。
京城二环内的建筑都不高,她在胡同里住腻了,说要看京城夜景,他就带她来了这里。高层的视野一路向西,白天可以看到与天相接的西山,到了华灯初上时,整座城市缀上星星点点的光,川流不息的京广桥就在脚下。
其实城市的夜景看多了,也没有特别之处,她那时候就是特别想跟祝京南单独待在一起。
两人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宋湜也晚上偷偷喝了点酒,缠着祝京南说胡话。
那个晚上他就抱过她了,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问他为什么耳朵那么红。
她什么都敢问:“祝京南,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连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都不知道,她把以后在哪里举办婚礼都想好了。早知道一语成谶,婚姻给彼此带来痛苦,当初就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了。
宋湜也站在落地窗前,黄昏时刻,金台夕照,京城在日落下重现长达百年的厚重。
套间有家属房,祝京南不住,但他每天都来,两人不说话,有时候甚至不见面。
宋湜也偶尔能听见月嫂夸他,说他学得快,听说他已经学会给宝宝换尿不湿和洗澡了。
宋湜也按时做产后康复,孩子有专业月嫂照顾,也不用喂母乳,送到她面前的时候永安安静静,不哭不闹,跟她也算亲密,才几天的宝宝见了她就会笑了。
她只需要见见朋友,酒店靠近国贸,康复师也说,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逛逛,可即便是钱诗主动提议陪她一起,她也没什么兴趣。
按道理来说,一切准备妥帖,她不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月子中心定了四十五天,到第三十七天的早上,月嫂和往常一样,把喂饱的宝宝送到妈妈的房间里,发现宋湜也不见了。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之前这个时间,宋湜也都还在睡觉。
月嫂以为她有事出门了,然而一直等到下午,她还是没有回来。
刚好祝京南过来看宝宝,月嫂这才把她一早就不见了的消息告诉他。
祝京南第一时间给宋湜也打电话,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