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们一个刚没了父亲,一个刚没了兄长,居然在这种日子结婚。
宋湜也离港之前吩咐宋定安之前的特助张伯豪盯着宋丁泽和叔公,她在香港时就对他们二人起了疑心,怀疑他们早就暗中勾结。
果然在她离港没多久,私家侦探就查出他们试图联合董事会中的几位小股东收购股份。
只是等到张伯豪和江淑妍发现已经为时已晚,两份收购合同签订后,宋丁泽凭借百分之二十三点七的微弱股权优势,成为宋氏现在最大的股东。
律师团通过宋湜也电联,当晚紧急赶到宋宅,要在第二天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做出最佳对策。
“现在最简单的办法是将夫人在集团剩下的股份转让合并,但是合并手续也需要夫人在场才行,今天恐怕是来不及。”
宋湜也道:“光是这样还不够,我需要绝对的优势。”
律师团的律师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郑律看了一眼陪同她一起坐着的祝京南,开口道:“按照老董事长之前的委托,您可以选择跟祝家联姻,婚前财产公证已经拟好了。”
全港都知道宋湜也的未婚夫是祝听白,只是他飞机失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香港。
宋湜也十指蜷起,声音艰涩:“我未婚夫他,出了点事。”
郑律呈递一份资料到桌面上:“君望在宋氏的持股人已在半个月前由祝听白先生变更为祝京南先生。”
他的助理解释道:“也就是说,如果要通过婚姻关系达到股份合并的目的,您需要和祝京南先生结婚。”
“什么?”宋湜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将桌上的变更合同拿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落款上祝京南的亲笔签字。
红色的印泥印在他的名字上,亮得刺目。
祝京南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将宋湜也的惊愕尽收眼底,等着她回头同自己对峙。
分秒之后,宋湜也果真抬头看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平和解释:“这是君望内部的决定。”
她觉得自己心里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听白哥知道吗?”
祝京南幽幽开口:“不重要。”
宋湜也顿时站起来,将那份合同摔在桌上:“什么叫不重要?他是我的未婚夫,现在告诉我,一直跟我有婚约的人变成你了?这不重要吗!”
祝京南始终不为所动,他像是不会被任何的愤怒和悲伤所冲击,像是和这人世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有些气急败坏的人拉回到沙发上坐下,语气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冷静:“阿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你在宋氏的话语权。”
宋湜也熄火了。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管她接不接受这个事实,要解决当前的问题,她只需要在那些公证上签个字,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场婚姻的本质也很简单,合作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祝京南有什么跟她合作的必要。
若是她跟祝听白结婚,起码日后还有机会培养感情,而且祝听白喜欢她。
但是跟祝京南结婚不一样,像是彼此花价钱买断对方的自由权,她甚至能肖想这样的婚姻往后数十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没有感情,除了开放式婚姻,只剩下相看两生厌一个终点。
归根结底,是祝京南不会喜欢她,她也不会再勉强他爱上自己。
她用当初劝朋友的话劝自己,纵观那么多联姻,谁会天真地考虑爱与不爱?
宋湜也吸一口气,淤堵在胸口,最后不得不吐出来。
婚前协议的条款对现在的她来说很简单,君望向她出让百分之八的股份,婚姻存续三年,至于对方的要求,只是希望祝家能够得到一位继承人,在她愿意的前提下。
像无数的联姻夫妇一样,无关爱或不爱,两家都需要一位继承人,这个孩子自然也是宋湜也的孩子,享有君望的继承权,她没什么可苦恼的。
她对这个时间限制有疑惑:“为什么是三年?”
郑律向她解释:“三年一到,合作结束,双方都可以重获自由。”
宋湜也点头,拿起纸边的钢笔,手腕按在纸上,依然顿了良久。
祝京南在一边说:“婚礼可以按照之前的安排继续进行。”
她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笔盖,说:“不必了,现在无论北京和香港都不适合办婚礼。”
他不勉强,只说好。
在场的律师有不少是专门负责豪门夫妇的结婚、离婚事宜,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
祝京南在她之后签字,两人的笔迹一前一后,有几分相似。
那是以前她在北京的时候,让祝京南教她写硬笔书法,他师承天津的一位书法世家的大师,是关门弟子,练得一手好字。
宋湜也那时候沾沾自喜地问他:“我算不算你的开门弟子?”
这个问题她没能从祝京南这里得到答案,去问了祝听白,他说她不是。
郑律的助理问:“需要我们登报告示吗?”
祝京南微微一笑,亦说不必了。
香港结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前往婚姻登记处,第二种是律师证婚。
于是在这样一个彼此都疲惫的夜晚,他们签订结婚协议,没有宣誓,没有许诺,律师团匆匆来到,留下一式两份的米白色婚姻证书,再从这幢水湾别墅离去。
律师走后,宋湜也和祝京南对坐着,他看着她,她盯着两份单薄的证书发呆。
宋湜也笑了一下,即便这个笑很勉强,嘴角堪堪扯起。
她拿起两份证书,看见上面有他们两人的名字,这是他们两个的名字第一次一起正式出现。
她说:“我们一个刚没了父亲,一个刚没了兄长,居然在这种日子结婚。”
说完,她把证书放下,起身上楼。
祝京南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到夜深,曾管家从卧房出来,劝他早点去休息。
他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说:“曾姨,恭喜我吧,我结婚了。”
曾管家愣怔,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说道:“京南,恭喜啊。”
即便得了这句恭喜,祝京南还是看到曾管家在转身的时候摇了摇头,大概没有人看好这段婚姻。
更不必说宋湜也,他先前还因为她的关心窃喜,现下后知后觉,那么一点关心,只是她不能承受认识的人死去而已。
好像这是一颗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已经扭下来了。
可甜不甜,有什么要紧呢?-
周一早上九点,宋氏集团股东大会。
与会的部分股东为这个周末突然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宋定文提议等宋湜也来了再开会。
宋丁泽坐在首席,看着这位很少出现在集团,却在宋定安去世后立即进入董事会的三叔,语气轻松地调笑:“三叔忘记小妹前一阵子说过的话了吗?股东大会不认情,认的是诸位手上的比例。”
江淑妍语气严厉:“小宋总,不论怎么说,阿也现在也是第二股东,你没有权利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擅自开会。”
宋丁泽双手交握,气定神闲:“她在国外游手好闲这么多年,不学无术的小丫头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江淑妍还要再说话,却被宋丁泽一个眼神止住了,他飞过一记眼刀,将躺着的笔拎起来转了转,说道:“在座的各位彼此共事多年,我们还算是有点默契的。”
“堂哥说的默契是什么?”
会议室的门被人拉开,宋湜也穿一身鹅黄色西装,干练大方,她不疾不徐地出声,掠过替她开门的人时带起一阵风。
宋丁泽勾唇冷笑,看了一眼腕表,仰起头:“阿也这么久没回来,散漫的习惯来不及改,迟到了十七分钟。”
宋湜也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单手撑着桌子,笑看他:“第一股东什么时候到,会议什么时候开始。”
宋丁泽眯眸,想要伸手打开那份文件,却被她用手压住:“堂哥,规矩是我定的。”
她的视线穿过他,落在他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宋丁泽没有起身的意思,宋湜也朝着跟进来的助理扬扬下巴,电子屏上的内容是一段录音,播放器传出的声音能够清晰分辨出,那个逼迫股东出卖股权的人声是宋丁泽。
“吴伯,你都唔想个女见唔到爸爸啊?(吴伯,你也不想女儿见不到爸爸吧?)”
“肖姨,你阿妈嘅疗养院护工,脚可唔好干净。(肖姨,你妈妈的疗养院护工,手脚可不干净。)”
会议厅陷入难言的死寂,连宋丁泽都忘记起身阻拦这些录音持续播放。
几段录音播放完毕后,助理将画面调到君望的股权转让合同,白纸黑字表明,宋湜也拥有宋氏集团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在宋氏股东大会中享有绝对话语权。
宋湜也笑意不减:“堂哥,一个人看多冇瘾,行得正嘅嘢,应该摆台面上嚟讲。(堂哥,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光明正大的事情,应该放到台面上来讲。)”
宋丁泽的神情这时候才慌张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险些没有站稳,指着宋湜也,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警署推门进来,向在场的人出示证件,随后将宋丁泽带走。
宋湜也的笑容终于从唇边消失,她看着宋丁泽坐过的那张椅子,冷冷开口:“换一张椅子。”
助理忙不迭搬来一张新椅子,宋湜也落坐,重新恢复脸上温和的神采:“堂哥走了,他跟大伯也算是能够一家人团聚了。”
有人笑了一声,又憋住。
宋湜也耸耸肩膀:“这笑话不好笑吗?”
宋定友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她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面朝众人开口:“叔公对我这个小辈步步紧逼,我考虑到他年纪大,不同他计较,只愿他能够在澳洲安度晚年。诸位有不放心的都可以来询问我的助理,他的医生每天会送一份健康报告给我。”
“这段时间董事会里各种乱子层出不穷,相信大家也都不愿意看到,所以我替诸位处理了,至于堂哥刚才所说的默契,我也相信,能很快跟各位培养起我们的默契。”
她将桌前的东西收了收,没有抬头,轻声下了命令:“散会吧。”
祝京南在停车场等她。
他的人一大早将宋丁泽违规操作的证据收集完毕,交给宋湜也。
宋湜也要在集团里立威,无需他出面,她在董事会公布了君望的股权转让证书,也算是变相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婚姻事实。
至于面对香港媒体,两人默契地保持隐婚。
前一段时间还浩浩荡荡的宣扬她的未婚夫是祝听白,现在突然公布他们的婚姻,还不知道港媒会怎么编排他们。
“嫂子变妻子”都算是嘴下留情了。
一直到坐进车里,宋湜也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泛了一些,但是面对驾驶座的人,昨晚之前他们还是朋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夫妻,她没有思想准备。
而且他们的关系比之前更生疏了。
她系上安全带:“多谢你及时提供证据,都解决了。接下来我会慢慢在董事会安□□的人。”
这些话她好像只能跟祝京南说,就连江淑妍和张伯豪都不是能信得过的人。
他们在她和宋丁泽之间挑选,等到谁能够掌握最终的话语权才会选择站队,否则不会等到宋丁泽的股份已经转让完成,才告知她这些。
他们就是想看看她能不能掀得起水花,如果不能,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在集团的臂膀,高层中明确站队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他们选择旁观,明哲保身。
宋湜也可以理解,但她不需要这样的下属。
“阿也,你我不必言谢。”
“习惯了。”她轻笑,在看见天上的飞机航迹线后,笑意渐渐散去,“听白哥以前也总是这样说。”
她每每同祝听白道谢,他总是很慷慨地说,跟我谢什么。
她出于礼貌,他不需要她做这些客套礼貌。
航空公司一直没有消息,24小时已经过去,遇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祝京南沉默着开车,堵在中环的红绿灯,听见宋湜也有些哽咽的声音:“听白哥的身后事,什么时候筹划?”
“祝廷的意思是,没有找到遗体,就不能认定他死了。”
祝廷坚持要找到祝听白的遗体才愿意相信儿子出事,因此有知情人问候,他只道是祝听白在伦敦养病,一切都像是他还活着一样。
她静静回应:“这样也好,万一呢。”
“林律师的死因,调查结果如何?”
祝京南:“确实是自杀,他背负了高额赌债。”
宋湜也显得很意外,林律师是父亲生前深受重用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更何况,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调查结果,岂不是证明,宋定友当时在医院大放厥词,其实是事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想法攀上她的脑海,让她忍不住后怕。
她问:“大伯说的是对的?”
祝京南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貌似漫不经心:“他说的话,对错无关紧要,知道吗阿也?”
宋湜也一时没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宋定友一手促成她父亲的车祸这个事实无可指摘,那么另外的对错,她也不必多心纠结。
“还有。我想回伦敦了。”
第16章 “祝京南,你喜欢我吗?”
宋湜也从前看到有人说,至亲的去世不是暴雨,是一生的潮湿。
宋湜也从前不懂,直至宋定安去世后她浑浑噩噩的这大半个月,潮湿的形容开始具象化。她还是会常常梦见父亲,梦见她小时候父亲带她骑马,在她每年过生日,维港都有一场专属于她的烟花。
有时候她在家里,看见宋定安生前写的字,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种弥漫开的思念会持续多长时间,也许是一生,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忘却这种痛苦的时候,随便一个小物件都会令她崩溃。
她本来就是临时回国,她的学业还在伦敦。
她不是突如其来有这样的想法,从宋定安离世她就这么想了,在伦敦那几年她很开心,渐渐放弃偏执想要得到的人,她会觉得轻松。
她也没打算一直留在伦敦,宋氏需要她管理,她读完书就会回来。
回应宋湜也的是长久的缄默,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通情达理:“我知道这个理由可能太任性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也可以不回去。”
“你计划什么时候走?”
她惊讶他这么快答应:“越快越好。”
“好。”
车子穿越空荡的浅水湾道,两岸山林遮挡阳光,空气难得阴凉,即将步入十一月,香港也没有那么炎热了,宋湜也的记忆里,再有没多久,苏格兰就要落雪了。
她感念他的妥协,做出自己的退让:“我会尽快结束学业回来。”
祝京南不看她,只是表现得格外宽和:“没关系,不着急。”
墨绿色宾利穿越过紫罗兰山,驶进丽海堤岸路,不远处可以看见海湾边的白沙滩。刺目的阳光照在祝京南平静的脸庞上,让他看上去有些病容。
宋湜也觉得祝京南有点陌生,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从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他也很惯着她,即便她缠人、聒噪,即便他不喜欢她,他也一直容忍她。
宋湜也那时候天真地觉得祝京南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后来发现他不喜欢,真是感激他的容忍,真是辛苦他了。
下午宋湜也约了蔡思言吃饭,她计划明天就回伦敦,已经给导师发过邮件了,离开之前先同好友吃一顿饭。
这一段时间发生在宋湜也身上的事情,蔡思言也大概知道一些,她捏捏宋湜也的脸蛋,觉得她瘦了很多。
宋湜也自嘲笑笑:“饭都吃不下,能不瘦吗?”
蔡思言满脸忧愁:“你这样怎么能行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伦敦。”
“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我都待了五年了。”
蔡思言拍她脑门:“非要我明说我舍不得你呀?你一去伦敦,我们又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见不了面了。退一万步来讲,你好不容易跟祝京南结婚,可以培养培养感情的呀。”
她是宋湜也的朋友中为数不多知道他们结婚消息的人。
“算了吧。”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前都没培养起来的感情,靠一张证书就能培养起来吗?再说,婚期三年而已,等结束了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蔡思言歪着头:“你不是讲,协议里要生个孩子?你不喜欢他,怎么生?”
宋湜也觉得她有点大惊小怪了,不在乎地叉起一块生马肉送进嘴里:“不爱就不能做了吗?”
蔡思言表示她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很好奇:“你怎么能确定他不喜欢你?他做到这份上,不喜欢你,图什么?”
宋湜也单手托腮,食指在脸上点了点,思索一番后得出自嘲的结论:“大概图我是个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吧,而且我基因好。”
至于怎么确定祝京南不喜欢自己,宋湜也其实很多年前就跟她解释过了,她甚至不需要通过祝京南的行为观察就能知道。
他自己说的。
宋湜也本来到了北京就要出国,但是她外婆生病过世,这才拖了两年,她那时候已经不想走了。
临行前一周,她去祝京南的学校里找他。
他们跟往常一样在清华园的近春园里散步,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是二月份,一年最冷的时候,湖面因为有天鹅栖息而没有结冰。
天鹅扬着细长的脖颈在水面游动,推开的波澜像是层层叠叠的金色锦缎。
宋湜也在长椅边驻足,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和他的白色大衣看起来那么登对。
祝京南的同学有一次问她,祝京南是不是喜欢她。
宋湜也当时想,既然有人这么问,起码是有点苗头的,所以她来跟他确认,如果他给了肯定的回答,她要留在北京读书,她不出国了。
她把埋进围巾的半张小脸抬起来,白色毛线帽下面,她的眉眼被潋滟的湖光撒上一层金粉。
她竟不知道自己一生还会有这么忐忑的时分,她挣扎了很久。
“祝京南,你喜欢我吗?”
祝京南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中,看了看天鹅,又看了看朝着他笑的宋湜也,吐出的字在数九寒冬结成冰晶:“不喜欢。”
宋湜也穷追不舍:“那你为什么带我玩?”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又补了一句:“你同学说你喜欢我。”
其实宋湜也那时候都快哭了。
她那个时候留刘海,有一阵子没剪了,风一吹,发尾扎进眼睛里,她眯了眯眼睛,好让自己不用那么强忍着流眼泪。
祝京南低头替她拨开头发,说着一口混不吝的京腔:“带你玩儿就喜欢你?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下次又被人骗。”
被人骗这事还要回溯到几个月之前,祝京南有个同学在中关村创业,公司搞完装修,邀请一堆发小去庆祝,对方知道宋湜也跟祝京南的尾巴似的,把她也邀请上。
结果她在中关村迷路,有个小屁孩给她指路进死胡同了,她打电话找祝京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派对中抽身去接她。
听见祝京南提她糗事,宋湜也本来就委屈,小脸涨红,泫然欲泣,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很有耐心地再答了一遍:“真的不喜欢。”
“这样最好!”宋湜也不理他了,她整整一周没去找过祝京南,祝京南也不会来找她。
她在出国前一天晚上还问他来不来送自己,终于肯确定,祝京南不仅不喜欢自己,甚至没把她当朋友。
她在北京认识的那些朋友尚且因为她要出国在机场哭得难舍难分,他都不来送她。
蔡思言问她:“那你们两个就这样?”
宋湜也双手一摊:“还能怎样?”
“我以为你至少会有那么一点开心。”
她摇摇头,吸了一口饮料:“结婚失去自由,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蔡思言突然想到弗朗克,便摸出手机开始打趣她:“这么说来,弗朗克可以降低一些伤心值了,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宋湜也愁眉不展:“再逗他,我都于心有愧嘅。”
蔡思言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是钟煜朗,刚一接通就听见他那头有人跳水的欢呼声,他从一阵吵嚷中脱身,问道:“阿也喺边,佢都要出,唔同我食餐饭呀?(阿也在哪里,她都要出国了,不跟我吃顿饭吗?)”
蔡思言翻了个白眼,扔给他一个地址。
钟煜朗立马回复:“分钟到。”
蔡思言呛他:“我啲聚会你又要嚟插一脚。(我们聚会你也要来插一脚。)”
听筒传出钟煜朗甩车钥匙的声音:“畀你啲埋单吖嘛(给你们买单嘛)。”
宋湜也乐呵呵地笑,她最喜欢看这两人拌嘴,拌了这么多年都不消停,她对着听筒催促一句:“快点来!”
她们就在南湾的一个私人山庄吃饭,钟煜朗过来并不远,他换了辆红色的法拉利,车子直接开进山庄,停在她们吃饭的餐厅前。
他戴着墨镜,穿一身花衬衫,敲了敲玻璃。
宋湜也像只小猫似的招招手,蔡思言给他的招呼只有一个白眼,对方委屈地撇了撇嘴。
钟煜朗进来,自然地坐在蔡思言边上,让侍者添了一副餐具,又另外加了几个菜。
他问宋湜也:“何时走?”
“明早。”
“那今晚直接住这里呗。”
蔡思言推他的肩膀:“住你个头,人家有家有老公,住外面干嘛?”
钟煜朗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他笑意里带了点无所谓的抱歉,开口道:“忘记你现在已经脱离单身行列了。”
他举起杯,对宋湜也碰了碰:“祝你们百年好合。”
一样的话,今天中午他跟祝京南见面的时候也说了,只不过一个表现得欣然接受,一个连笑容都懒得扯给他。
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钟煜朗看向蔡思言,她的红色发尾垂在吊带一侧,并没有看向他。
“你今晚住哪里?”
蔡思言扭过头,冲他眨了眨眼:“今晚去找我男友。”
钟煜朗皱眉,仰头思考:“哪位,想不起来了?”
宋湜也提醒他:“从巴黎带回来的小卷毛。”
这是他们给蔡思言男朋友取的绰号。
钟煜朗笑了笑:“还没分手?”
蔡思言锤他肩膀:“我的事你都要管了?”
“小卷毛哪里好?”
她一字不让:“比你好。”
钟煜朗又是一声冷哼。
宋湜也生怕他们两个下一秒会打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开:“说好给我践行,你们两个再吵架,一人请我吃顿饭。”
“请你吃顿饭能把你留在香港的话,一万顿也请。”
钟煜朗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仰头饮尽,蔡思言看见他扬起的发丝和滚动的喉结,默默收回目光,难得附和他:“就是啊,你才回来多久。”
这顿饭到后来,全靠宋湜也极力打破这种充满送别悲伤的氛围。
分别的时候,钟煜朗送蔡思言回去,宋湜也自己开车回宋宅。
钟煜朗送给宋湜也一个分别的礼物。
宋湜也打开看,是一副耳钉,那一副粉钻耳钉在某个早上不翼而飞后,她不怎么戴首饰了。
钟煜朗对如何送女士饰品一向很有研究,宋湜也欣然收下,这件礼物有点眼熟,不久前好像在拍卖行看到过,上面的钻石曾经镶嵌在欧洲某个皇室的皇冠上。
这顿饭吃得时间很长,她到家已经是夜晚,祝京南坐在一楼沙发上看书。
她已经说服自己适应了,但显然这需要时间。
宋湜也换了拖鞋走进去,祝京南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点尴尬,其实他没必要留在香港,他可以回北京的。
但一旦她去伦敦读书,祝京南留在宋氏,她会安心一些。
祝京南说:“厨师给你做了杏仁奶露做夜宵。”
她微微点头,说好。
祝京南将书合上,从沙发上起来,同她说:“早些休息,晚安。”
宋湜也仍然点头,在他即将上楼的时候把他叫住:“祝京南。”
他闻声转身。
“你会一直留在香港吗?”
他反问她:“你希望我留下吗?”
第17章 “阿也,我们是夫妻。”
“希望。”宋湜也坦诚地说,随即补了后半句,“集团有你在,我会安心很多。”
那天他告诉她,不要轻信集团中的任何一个人,她是没由来地信任他的,于是对所有人都保有一些怀疑。
事实证明,祝京南的警示没错,集团里没有人是完全站在她一侧的,她要渐渐培养自己的人。
宋湜也弱弱地笑了一丝:“我知道这样你可能会比较辛苦,所以如果你想离开香港,随时都可以。集团的事情我也可以想办法安排好。”
祝京南朝她走近,眼神中流露出无可奈何:“阿也,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们是夫妻。”
宋湜也不得不在许多人的反复强调中承认这段契约关系,尽管她矛盾地想,如果他们不是夫妻,她大概会更自在一些。
和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进入婚姻,在她看来本来就是一件沮丧的事情。
她同他确认:“所以你会在香港待多久?”
他说得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等你回国。”
“北京那边怎么办?还有秦阿姨我执意回伦敦,是不是太任性了?”
祝京南又朝她走了几步,随手将书放在桌上,朝她张开双臂,手臂微微收拢,宋湜也的脑袋就贴到他的胸膛上。
她没有推拒的动作,甚至在察觉到他的温度之后,将手覆在他背上。
他们曾经有过很多次拥抱,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因为宋湜也因为什么事情吓到,主动窜进他怀里。
这一个拥抱很不一样,在他们注定不会有耳鬓厮磨的这段关系里,这个拥抱已经足够亲密了。
他揽着她的腰,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纤瘦的脊背,她的手攀在他肩膀上,手指用了力,指甲泛白。
祝京南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问:“是不是很累?”
宋湜也用力地点头,她也不说话,只一味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像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逃避现实。
祝京南穿着家居服,绵白的衣料很柔软,她的眼睫在上面蹭着,落下几滴湿润。
他开始回答她刚才的担心:“北京离得也不远,君望的事情简单,我可以周末回去处理。至于秦阿姨,回去的时候我会去看望她,将你的问候一并带到。”
宋湜也想开口说话,但一时间被呛到,红着眼睛不住地咳嗽,他替她顺气,眉目间有了那么点笑意:“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讲。”
她抹了抹眼睛,仰起脑袋,仍然不放心:“你真的可以频繁坐飞机吗?”
他颔首。
宋湜也复又埋下头,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想从他身上汲取她这段时间缺失的安全感。
“阿也,你不用担心这些。”
按照她原来的人生轨迹,就不需要有这些牵挂,婚姻也不能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现在他告诉她,她不用担心这些。
宋湜也哭得更厉害了,她原本只是无声啜泣,现在恨不得深深嵌进他怀里流眼泪。
但他也不是没有私心,他也想知道,除了完成学业,伦敦有什么值得她再留恋的,但后来他发现这是一件无法探寻的事情,她在伦敦那五年的记忆,于他而言是空白。
他不曾参与,失去置喙权。
她会这么抱着他,就在不久之前,她也这么抱着祝听白。
“你决定,一定要回伦敦?”这是他最后一次问她。
她说是的。
“明天我送你。”
宋湜也吸了吸鼻子,摇了摇脑袋,闷声说:“不用,我回国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这次不带什么过去,司机送我去就行。”
她渐渐离开他的怀抱,他的手还揽着她的腰,令她身体有点发热,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
祝京南松开手,也没有执意要送她。
这次换她说早点休息。
宋湜也说完就上楼了,匆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心跳得很快。
祝京南依旧住在她对面的房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实行夫妻之实的事情。
她的心有些浮躁,手上的书并不能看进去,随便翻阅了几页,隐约听见祝京南上楼的声音。
他刚才大约是又在楼下逗留了一会儿,现在才上来,紧接着就是他将房门关上的声音,沉重的木门合上,宋湜也长舒了一口气。
她之前无心地date过几个对象,谈不上真正谈恋爱,聊得开心而已,并不交心。
所以她从没有这样跟人拥抱过,她整个人都快要窝进他怀里了,她那时候是真不想松开他。
也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他问她累不累。
他把她的委屈洞悉,她没理由不承认,她需要一个人抱一抱她。
父亲离开之后,那些从前对着她的慈爱笑脸,都变成一张张贪婪的嘴脸,每个人都在为难她,恨不能将她和背后的宋氏拆骨入腹。
她除了快速成长,没有任何退路,但真要说快速又何其简单呢,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夜里十一点,宋湜也将床头灯关了,窗帘半开着,月光影影绰绰,少有的一个安宁的夜晚,明天她又要离开,今天应该好好睡一觉。
头刚沾上枕头没一分钟,宋湜也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爱尔兰打过来的。
她接通,听见钱正遥熟悉又张扬的声音:“阿也你没睡呀?我听小姨说你在香港吗?”
钱正遥是钱诗堂姐的女儿,从小在美国上学。
宋湜也应了一声,问她:“怎么啦?”
“是这样,我跟知微姐现在在爱尔兰呢,我们明天晚上落地香港,刚好来找你玩,我听说京南哥也在香港?”
宋湜也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心不由得一滞,连声音都听起来不那么自然:“知微姐要回国了吗?”
顾知微出声:“不是,来香港参加一个活动。”
宋湜也有些遗憾地说:“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伦敦了,应该见不到你们了。”
钱正遥惋惜得有点夸张:“啊,那我们见不到了啊。”
“嗯,不过祝京南在香港,他可以带你们玩。”
顾知微这时候出声了,她的声音很清澈,温润悦耳:“你明天什么时候到伦敦?反正我也不急着去香港,要不我们先去伦敦跟你见一面?”
钱正遥赞同:“好主意。”
但宋湜也拒绝了:“那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顾知微爽快地说:“也行,反正我办完展就回爱尔兰,我们总能见到面的。”
“嗯。”
钱正遥出声:“那先这样,挂了啊,你早点儿睡。”
宋湜也突然睡不着了。
她刚到北京的时候顾知微就出国了,她对顾家这位养女的了解,都来自别人口中。
那时候大院里背地里的话并不是很好听,说顾知微是顾老爷子战友的私生女,担心出事才送到他们家养的,否则家里已经有了一女一子,何必再领养一个跟孙子一个年纪的女儿。
碍于顾家的地位,这些话是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的,顾家二老还是嫌这些流言不好听,在顾知微十五岁的时候就把她送到爱尔兰读女校了。
宋湜也对这些谣言并不是很关心,她在香港的时候听得多了,港媒说得还要难听。
她那时候只知道,祝京南喜欢苦橘味的香水是因为顾知微。
祝京南也教过顾知微写书法。
她隐隐约约得知,祝京南在顾知微出国前就喜欢她,但她不想接受现实,从来没向他确认过。
后来她去了伦敦,钱正遥偶尔来欧洲度假,会召集认识的朋友一起,她那时候才真正见到顾知微。
顾知微的穿搭很朋克,留着齐腰的长发,短款涂鸦皮衣,高腰黑色牛仔裤,很符合她艺术家的气质。
她的性格跟她的穿搭也很像,很爽朗,很酷。
钱正遥介绍她们认识,顾知微主动向她伸手,语气不咸不淡:“你好,顾知微,见微知著的知微。”
宋湜也甜丝丝地自我介绍:“叫我阿也就好了。”
她不介意跟顾知微交朋友,只是她终于知道,原来祝京南喜欢这种类型的,怪不得不喜欢她。
她这辈子注定不会变成顾知微的性格,意味着祝京南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
那算了,她从不为谁改变。
结果时移事易,她跟祝京南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宋湜也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穿上拖鞋,走到祝京南的房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
她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如果他睡了,她就什么都不说。
祝京南给她开门,她穿着吊带睡裙,头发松散。
视线下移,又没穿鞋。
他皱起眉:“阿也,把拖鞋穿上。”
宋湜也没动,冷不丁地问:“你能接受开放式婚姻吗?”
他的眉拧得更紧,眼中有那么点愠怒,她问这个。
祝京南双手抱臂,倚靠在门框上,眼神探寻,唇边沾着不多不少的笑意,语气像是嘲讽:“阿也,我是跟你结婚,不是做慈善家。”
他很少这么说话,宋湜也知道他误会自己了,忙摆摆手说:“你放心,我没有要出轨的意思。”
他反应也快:“那你是觉得我会出轨?”
宋湜也仰着头看他,算是默认。
祝京南今天晚上很想知道,她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好气又好笑:“我没有滥情到婚姻存续期间都控制不住。”
她觉得这个答案应该是自己想要的,他们彼此都对这段婚姻忠诚,哪怕只有三年,合作伙伴也得按条例履约。
宋湜也说:“那就好。”
说完她要走了,祝京南抽出手,将她的手腕拉住,侧过身留出一个足以进他房间的空间。
窗外只有海浪的声音,窗内只有他的声音:“阿也,我们是夫妻。”
第18章 谁来处理?你吗?你以什么身份处理?
祝京南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宋湜也的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腕子的手上,他的温度穿透肌肤,贴在她狂跳的脉搏上。
她看着祝京南,发现自己不排斥他,但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接受。
她抿着唇,低下头问他:“是不是有点快?”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小,耳边却一点一点红起来了。
祝京南看着她赤裸在地上的双足,脚底有些泛红,她任由他拉着,也不挣脱。
她好像曲解自己的意思了。
但他这样的行为,确实为这个即将步入秋季的港城夜晚平添了几分暧昧。
他本来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是夫妻,需要建立对彼此的信任。他自认不是君子,此刻存了心逗她,不打算解释了。
“有哪家的真夫妻新婚就分房睡吗?”他这样问她,眉梢笑意挑逗。
真夫妻,新婚。
这将他们之间的契约性质完全掩盖了,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因爱结合的恋人,只不过在多了一纸婚书之后,显得彼此都有点羞赧。
宋湜也抬头望着他,嘴张了张,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婚都结了,好像也没必要搞那么矫情,她这样想,语气便自然了很多:“行吧。”
行吧?
宋湜也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但明明是他先提起来的,他生什么气?她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甩开他的手径直朝他的房间里走去。
反正这张床她睡过,也不会认床。
她两三步爬到床上,听见祝京南关门的声音,他缓缓向她走来,让她心里自然生出忐忑。
但他没上床,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好像又回到她刚回国的那一天,她突然不敢一个人睡,要他陪着。
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得知父亲出事时那样的惊惶了。
祝京南来香港就住在这里,这间屋子充满他的痕迹,还有他身上的苦橘香气,她坐在床上,仿佛被他的气息包围。
宋湜也突然有一阵没由来的沮丧。
好像她的爱情只能这样了,她的婚姻也只能这样了,而她除了接受,没有任何办法。
祝京南坐在沙发上,始终没有要上床的意思,她靠在床头,轻声问他:“祝京南,你不上来吗?”
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睡吧。”
屋里光线很暗,她仍然只能看清他的剪影,他脱了拖鞋,躺到沙发上。
她望着他,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条海湾,她问:“你这几年谈过女朋友吗?”
他们这几年几乎没联系,宋湜也也几乎断绝了从别人口中听见与他有关的故事的习惯,他的这五年对她来说是空白的,她想着,既然结婚了,了解一下彼此的感情经过也没什么。
“没有。”他答。
宋湜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一想到顾知微,他的一切等待都显得百分之两百合理。
只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她不再看他,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蜷起双腿,不自在地抠了抠手指,说:“我刚才接到遥遥的电话,她说明天落地香港。”
“嗯,我知道,她也跟我说了。”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气,又说:“知微姐也会来,你知道吗?”
祝京南沉默了很长时间,回答道:“知道。”
他都知道,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想起钱正遥的嘱托,自己毕竟是香港人,应该尽到地主之谊,她不在,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祝京南。
“我不在,那你带她们玩几天?”
祝京南说:“我回绝了,明天要开会。”
宋湜也本来已经躺下了,听见他的话又坐起来,深深凝了他一眼,两人都身处黑暗中,她看不清祝京南的表情。
她预判过这个回答。
她对见面这一点有感同身受,如果她不愿意见某个人,一定是因为她没放下。这一点放在别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祝京南不愿意见顾知微,也是因为他没放下,所谓开会,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的拙劣借口,人最喜欢给自己的逃避找借口。
两年前在伦敦她就知道了,现在还要再度确认一遍,不过是再死心一遍而已。
她重新躺下来,抱着棉被蜷起身子,闷声说:“我知道了。”
大约是勾起了祝京南的伤心事,宋湜也再也没听见他说话。她越发觉得自己选择回伦敦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说什么真夫妻,他们永远不相爱,永远不可能做成真夫妻。
她远走他乡,眼不见为净,反正爱情已经不是她生命的必需品了。
就在宋湜也以为他打算睡觉的时候,祝京南兀地出声,语气平淡:“阿也,出于公平,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交代一下你的感情状况?”
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宋湜也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诚地说:“我在英国交过一个男朋友,分手了,听白哥知道。”
一提到祝听白,宋湜也不免有点哑然。
祝听白在她的人生记忆中,实在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们相伴五年,人一生又会有多少个五年,况且那五年的快乐,也和他分不开。
“嗯。”他简单应答。
沉默良久,宋湜也还没睡着,听见祝京南的声音与海浪融在一起。
窗户关了,其实听不见太多海浪翻涌,但她心中兀自掀起一场澎湃。
“阿也,明天我送你。”
她没动:“不要。”-
宋湜也凌晨才睡着,一觉醒来已经十点半了,祝京南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她洗漱后下楼,曾管家见她起来了,把提前做好的早午餐热了热给她端上来。
厨师最擅长的牛肉砂锅粥,她从小喝到大,再也没有人能熬出这个味道,她此去英国,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喝到了。
曾管家面带愁容:“你这次回英国,没人照顾你,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宋湜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了,好像谁都不相信她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再不济,伦敦的保姆也随时待命。
只是没有祝听白了。
“你与姑爷刚刚结婚,真的打算现在就出国吗?”
宋湜也一勺一勺舀着粥,说是的,她心意已决,谁劝都没有用。
她起来没有看见祝京南,想来他不在家,这样正好,也不用再拒绝他坚持来送她这一点。
曾管家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意,说道:“姑爷去集团开会了,他说十二点就回来,赶得及送你去机场。”
她垂眸,拿餐巾擦了擦嘴,说:“那我先走了,让他不用送我。”
五年前他不来送她,现在没有送她的必要,从前没得到的东西,现在也不再需要了。
她原本是下午四点的机票,反正在家里也无所事事,便让助理办了改签,提前三个小时走。
宋湜也上楼换衣服,让司机在门口等她,她这次回伦敦除了一个手包,不多带任何行李。
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眼下的青黑有点重,她拿粉底遮过,注意到昨天钟煜朗送她的耳钉。
对首饰并不专情的人,耳钉竟是她的妆镜里最少的饰品。
她今天梳披肩直发,这对耳钉确实很适合她,配上剪裁得体的吊带连衣裙,显得她气质格外温婉。
确认没有证件落下后,宋湜也下楼,却意外看见祝京南。
他是提前赶回来的,应该到家没多久,银色西装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宋湜也见到他有点烦,她整理不好自己的心情,唯一应对的方法就是躲避,偏偏祝京南还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注视着她下楼,问:“这么早就走?”
宋湜也平静地答:“嗯,改签了。反正在家里也没事,我想早点过去。”
她走得近了一些,祝京南注意到她的耳钉,唇角弯了弯,夸道:“耳钉很好看。”
宋湜也自然地摸了摸耳垂:“阿朗送的,他品味一直不错。”
“我让司机休假了,我送你去机场。”
祝京南执意要送,宋湜也懒得再争,她现在每天能量都很低,就连反对一项决定都变成会让她觉得疲倦的事情。
但她还是提醒了一句:“可能会有媒体拍。”
“拍了就公开。”他们又不是非法同居。
她也没意见:“随便你。”
宋湜也走到玄关换鞋,跟着祝京南上了车。
他开车并不快,从浅水湾到国际机场开了整整四十分钟,宋湜也一直沉默寡言。她其实很健谈,只是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能跟祝京南说什么。
她扭头看窗外,听见祝京南叫她:“阿也。”
宋湜也回过头:“嗯?”
“还住在梅费尔吗?”
她点头:“那里环境挺好的,我住习惯了,离学校也不远。”
“要不要给你雇个司机?”
“不用,听白哥的司机会送我。”
以前在伦敦的时候,祝听白雇了司机,原本是专门为他服务,但宋湜也总是要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有时候穿礼裙不方便开车,那位司机就承担起接送她的任务。
墨绿色宾利穿越海湾,经过维港,祝京南的声音融进闹市中:“祝听白在国外的资产,我已经安排人去伦敦处理了,全部都会留给秦阿姨。”
宋湜也没想到这么快。
她到现在仍然对祝听白的失踪抱有一丝侥幸,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相信祝听白还活着。
她的语气不免有些质问:“你为什么这么急?现在没有确切的消息能证明听白哥已经遇难了!”
他的态度并不因为她一时焦急而改变,客观地陈述事实,甚至温和地劝慰她:“阿也,我们都知道结果,自欺欺人没有意义。”
“可他的资产也不能由你来处理!”
他在红灯前踩下急刹,瞳色分明在阳光下,却有些阴沉,连同声音也像是突然坠入海底断崖中:“谁来处理?你吗?你以什么身份处理?”
“我没这个意思。他的东西就算留在伦敦也不要紧,秦阿姨又不会缺这点钱。而且就算听白哥真的出事,他也会选择把钱捐掉。”
祝京南扯起嘴角:“他倒是慈善家。你这么了解他?”
宋湜也被他的语气惹恼了,她本就口齿伶俐,气势不输分毫:“我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不应该了解他吗?”
她脱口而出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恰当,此时没有机会收回,她也无心找补。
“宋湜也,你结婚了。”他这样提醒她。
宋湜也别过头,双层巴士从身边经过,她思绪清晰:“我知道,就算此刻听白哥回来,也改变不了我已经跟你结婚了。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动,你也不行。”
祝京南手搭在方向盘上,仔仔细细看着宋湜也那张不肯退让的倔强的脸。
红灯已经转绿,后车按喇叭催促,他丝毫不急。
宋湜也双手抱臂,皱着眉说:“开车!”
祝京南别开目光,嘴角那抹冷冽的笑一丝一丝地抽散开,嘲意爬进他的瞳孔中,却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宋湜也后悔没有强硬一点拒绝祝京南要送她的打算,起码他们不会在去机场的路上吵一架,现在搞得彼此心情都不好。
她尤其烦躁,一直到下了车,仍然拧着眉,没给任何人一个好脸色。
祝京南将车停在送机口,她摔上门,语气生硬:“就送到这里吧。”
宋湜也已经往前走了,她步履匆匆,急于离开这里。
祝京南望着她的背影淹没在人海里,这个季节分别的人似乎特别多,秋日自带的伤感,大概就跟分别有关。
第19章 我与阿也的婚姻不是一场谈判。
祝京南从后面攥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宋湜也落入他的怀抱里。
她挣扎了两下,被他紧紧抱着,竟有点鼻酸。
如果在五年前他这样抱她,她一定就不走了。
可是一直到五年后,他也没打算留她。
祝京南将人按在怀里,两颗心脏冲破彼此的肌肤相撞,他按着她的后脑勺,下巴抵在她发间。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阿也,早点回来。”
宋湜也又是一阵鼻酸。
这算什么呢,他凭什么让她早点回来?这个拥抱好像他有多舍不得她一样。
宋湜也答应着:“我会尽快回来。我知道宋氏需要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着力地推了一下,再也没有眷恋。
祝京南终于肯松开她,他握不住她的手,甚至牵不动她的发,只能看着她朝自己礼节性地笑了一下,与他错肩。
这是2018年,香港的夏天开始在十一月初进入尾声。
宋湜也和祝京南在几乎没有人的祝福下结成法定夫妻,又在新婚不久分别,像无数的联姻家庭一样,甚至没有温存的蜜月期。
他后来想,也许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些显性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婚姻事实,比如婚戒。
但是自我慰藉的东西,聊胜于无,又好像没有必要,反倒是枷锁。
他没从机场离开,买了一张回北京的机票,到北京已经日暮,天空不余丁点的天光。
从首都机场到顺义的宅子,他过去的时候秦忆雪刚吃完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织围巾,电视里在放87版的红楼梦。
蒋妈招呼他,问他吃没吃过饭,他说自己不太饿。
他还没来得及跟秦忆雪问声好,蒋妈将他拉到后院。
秦忆雪喜欢养花,后院搭了一个温室花房,这时节北京各处都只有菊花还能开几多,花房中的春生植物却个个花团锦簇的。
蒋妈讳莫如深:“今天你父亲那边的人来过了。”
他皱眉,捻着一片玫瑰花瓣:“说了什么?”
蒋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还是老样子,让律师过来商量离婚的事情。我全程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们哪句话激着她。”
“别的没提?”
“那倒没有。是有什么事儿?”
祝京南在考虑要不要把祝听白的事情告知蒋妈,再三思量,他将那片玫瑰花瓣埋进花盆的土壤中:“她还是不愿意离婚?”
蒋妈说:“这几年你父亲派人来过许多次,也不问候她的身体,一心想着离婚。夫人又是绝对不肯答应的。”
祝京南冷笑:“她退让的够多了。”
当年她用离开祝家作为条件,跟祝廷交换祝听白留在君望。祝廷倒是精打细算,想通过分居两年来达到离婚目的,但秦忆雪反悔,不肯签分居协议,也不愿意确认口头证明,这段早已破裂的婚姻就这样维持着。
祝京南其实也想知道,名存实亡的“祝夫人”的名头,究竟有什么可留恋的。
但他不是秦忆雪,无法站在秦忆雪的角度考虑,只能选择跟她站在同一战线。
自从他出生,跟亲生母亲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五岁已经记事了,他记得那时候是夏天,去上幼儿园之前,保姆说今天他母亲和姥姥姥爷会来北京看他。
但放学之后,他没有见到母亲,并且有人告诉他,再也见不到他母亲了。
这是他的人生中死亡教育的第一课,以至于后来跟母亲丧礼有关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
三个月后家里就有新人出现了,电视里的女演员带着比他大四岁的哥哥出现在他面前,祝廷让他喊妈妈。
祝京南这么多年从没喊过秦忆雪“妈妈”,但她毫不介意。
一开始他很讨厌秦忆雪,但后来他上学开始由保姆和秦忆雪一起接送,也不再需要由祝廷的秘书给他开家长会。
就连他每年回天津看望姥姥姥爷都是秦忆雪送他去,二老也说秦忆雪很好。
一眨眼,居然就这么相处了二十年。
秦忆雪从祝家搬出来之后就住进了这里,所有的事宜一应由他安排好,就连蒋妈也说,他比祝听白还要像秦忆雪的亲生孩子。
蒋妈问他:“照理来说,听白马上就要跟宋小姐结婚,是该回来了,难不成还要等到圣诞节?婚事后延了?是钱家的意思吗?”
祝京南的视线扫过花房中琳琅满目的品种,并不急着回答蒋妈的问题,他从温室出来,院中刮过一阵来自西伯利亚的秋风。
有一架飞机刚好穿越圆月,航迹云将天色分扯开,红绿色的信号灯交替闪烁。
宋湜也乘坐的航班现在应该已经在印度洋上了,她不会经过北京。
祝京南走进里屋:“您只需要负责照顾好秦阿姨,其他的都不必关心。”
蒋妈知道自己多言了,急忙应声。
秦忆雪刚才一直专心低头织围巾,祝京南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出去都没在意。
现下这条围巾终于大功告成,她抬头舒缓眼睛,终于看见祝京南,便朝他挥挥手:“听白,来。”
祝京南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来。
秦忆雪织了一条黑白格子的羊毛围巾,等他坐下了,替他围好,见他穿得单薄,语气不免责怪:“现在都什么日子了,还穿这么少,身体不要了?”
围巾贴在脖颈上的触感很柔软,他微笑着应声:“是,我没注意。”
秦忆雪从边上的柜子里翻出两只盒子,分别打开,两条咖色的围巾,都是她亲手织的,她说:“这两条,一条给京南,一条给阿也,阿也什么时候回国同你完婚?”
电子壁炉的火光LED灯映着他的脸颊,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让他凌厉的眉目显得温和不少。
“秦阿姨,我结婚了。”
秦忆雪明显愣了一下,终于又认出了他,笑得很惊喜:“是吗?哪家的姑娘,我见过没?”
他唇畔沾染着和煦的笑:“和阿也。”
她细眉拧了拧,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许开这种玩笑了哦,听白和阿也两情相悦,你这样讲,他们要生气的。”
祝京南不再辩解,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还有可能刺激到秦忆雪,便止住了话头。
他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说有机会交给祝听白。
“秦阿姨,您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秦忆雪站起来送他,将两个盒子盖上,让他拿着,又认不出他了:“这是京南和阿也的围巾,你见着他们记得给他们。两个孩子也真是的,都不回来看看我。”
祝京南想起上一次宋湜也过来,她还把宋湜也当成了顾知微,害得宋湜也因为收到错误的礼物而生气。
他说:“阿也不久之前来过的,还送了您几个包。”
那几个包现在还放在秦忆雪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
秦忆雪面露惊讶:“是吗?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记性不好了,要是阿也不高兴,你得替我解释解释。”
祝京南很多时候并不能确认秦忆雪把他当成是谁,但现下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他笑着答应:“好,我同阿也说。”
司机在院子门口候着,秦忆雪看着他上车,终于说:“京南,常来看看阿姨。”
车窗合上,连月光也不见,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疲惫。
司机见状便说:“送您去林医生那里吧,正好明天安排了复查。”
他阖着眼睛,静默许久才算缓过一些,吩咐道:“不必。去建筑院。”
钱诗正式退休之前,还有一个项目没有收尾,她作为院长,最近一直在建筑院加班,祝京南主动去拜访她。
钱诗在他和宋湜也签下结婚协议的当天晚上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是宋湜也主动发消息告诉她的。
那一晚宋湜也通身疲惫,在睡觉之前简单告知自己结婚了。
钱诗的反应并不惊讶,宋湜也对她的平淡也是意料之中,她甚至觉得钱诗早就属意祝京南,否则不会多次让祝京南帮忙。
如果是母亲的安排,她大可安然接受。
下属刚从办公室出去,祝京南进去的时候她正埋头改图纸,戴着黑框眼镜,早已没有前一阵子的憔悴模样。
“伯母。”
钱诗抬头,看见是他来了,慈爱地笑了笑,让他在面前的椅子落坐,开口道:“阿也同我说了你们的婚事,和我猜想的一样,你这两年在君望的动作,我没有看错人。”
祝京南颔首:“宋氏高层近一年常有变动,现在也不能保证阿也一定能站稳脚跟。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还是您一直在查的海外的那个人。”
钱诗的笑意褪去,眼镜的反光令她神情显得冷峻,宋湜也和她母亲长得很像。
“无论如何,属于阿也的,一分一毫也不能让旁人夺去。京南,这是我们谈判的条件。”
他垂眸,视线落在那张图纸上,宋湜也以前有一阵子就对版画图稿很感兴趣。
“伯母。我与阿也的婚姻不是一场谈判。”
钱诗轻笑了一声:“但期限只有三年。”
“您怎么知道时间不够呢?”
“相爱与否,我不关心这个。”她唇角笑得轻蔑。
祝京南前所未有的笃定:“我关心,阿也也会在乎的。”
“好。”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我们说的这些,不必告诉阿也。”
她知道宋湜也是什么样的人,她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太过于纯良,导致许多事情在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与其令她洞悉这世上的丑陋,倒不如亲手给她打造一个乌托邦。
比起爱情,有太多东西需要宋湜也去抓了,她抓不住,就会和钱诗一样,落入一场数载的骗局之中。
钱诗认为,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第20章 “阿也是在关心我吗?”
宋湜也在飞机上收到弗朗克的讯息,说他在机场等她。
蔡思言在宋湜也走之前发了一条大意是送别的IG,评论区有人问哪一天的航班,蔡思言回复十一月七号,被弗朗克看到了。
他居然不问过她的航班信息,傻傻地在机场等着。
宋湜也将这件事情告诉蔡思言后,蔡思言惋惜地说:“他还真是痴情太过,要不是你结婚了,真的可以试着跟他交往一下。”
“结婚了也不是不行,反正你跟祝京南没感情,在国外他也不知道。”
宋湜也对蔡思言的馊主意表示反对,她自认道德感很高,但跟弗朗克做朋友确实是一件舒适的事情,他很懂得照顾女士。
宋湜也在接机口看见了弗朗克,黑色短款翻领羊羔绒皮衣,高腰牛仔裤,耳机挂在脖子上,穿搭看起来轻盈又干净。
他远远就看见她,招了招手,几乎小跑着过来,发现她没带行李。
弗朗克的中文是为宋湜也学的,她当时看着他天天翻词典,甚至感动了一下,他对语言的学习能力还挺强,除了不太会写,说话已经很流畅了。
弗朗克同她并肩走:“怎么没带行李?”
宋湜也耸肩:“东西都在这边,没什么好带的。”
香港的气温比伦敦高了十度不止,她上飞机的时候穿的是短袖,只在外面套了件单薄的大衣,现下有点冷了,幸而是下午三四点,阳光还算好。
弗朗克及时注意到,将围脖摘下来给她。
他亲自开车,一辆暗红色的敞篷老爷车,年代久远的古董跑车。
弗朗克抱歉的表情有点可爱,一双接近透明的蓝眼睛眨了又眨:“我不知道你穿这么少,早知道不开这辆车了。”
宋湜也已经缩着脖子坐进副驾了:“好冷,快开车,我要回家。”
她居然这么容忍他,弗朗克的愧疚又添了一层,作势就要把外套脱下来,被宋湜也婉拒了:“快开车!”
弗朗克收到圣旨,一秒不敢怠慢,他一边开一边安排:“等一下先送你回公寓换身衣服,然后我带你出去吃晚餐。”
宋湜也再次婉拒:“我不想出门,我要在家里睡觉。”
弗朗克长长叹息了一声,以为她是因为祝听白的事情伤心过度,这件事在圈子里也算引起轰动,瞒得住国内的人,瞒不住国外的。
他说:“你未婚夫的事情我知道了,请节哀。”
提及祝听白,宋湜也缄默不语。
弗朗克又说:“不过,我当时也没有看出来,你对他有那么深的情感。”
“弗朗克,他出了事,我很伤心,但我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宋湜也抿了抿唇,风吹得她头有点痛,“而且,我结婚了。”
弗朗克很是惊讶,他甚至不能够在一时间反应过来,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语言系统出了问题,他开始理解不了了。
宋湜也被他困惑的表情逗笑了,她忍着头痛笑了笑,开始解释:“我结婚了,但不是和我之前的未婚夫。”
这话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怪,担心弗朗克还是不能够理解。
但弗朗克明白了,他不仅明白了,还有点生气:“Evenly,你宁愿找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结婚都不愿意答应我的追求吗?”
宋湜也纠正他:“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
“那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未婚夫?”
弗朗克冷不丁一问,却把宋湜也问沉默了。
他察觉到了什么,又问:“你爱他他爱你吗?”
宋湜也知道他是想问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基础,她闭上眼睛,皱起眉头:“不知道。”
弗朗克居然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还能继续追你?”
她的头更痛了:“不行。我不会出轨。”
“什么是出轨?”
宋湜也勉为其难耐着性子解释:“Cheat.弗朗克,你专心开车好不好,再不到家我就要冷死在这里了。”
弗朗克只能强忍心痛开车,但现在宋湜也人在伦敦,他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于是又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宋湜也一睁眼就看见他坚毅的表情,她受不了了。
祝京南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北京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距离她下飞机不过二十多分钟。
“落地了?”他那头很安静。
“嗯。”她耳边有呼啸的风声。
祝京南听见了,问她:“伦敦风很大?有司机接你吗?”
宋湜也看了一眼弗朗克,说有。
弗朗克出声:“是谁?我要不要打一声招呼?”
宋湜也最近觉得自己很倒霉,每次跟人打电话的时候都有别人插嘴,但谁让祝京南之前总是插嘴,这是他应得的。
她把听筒朝向弗朗克,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在LBS的学弟弗朗克,这位是你可以叫他祝京南。”
她觉得“老公”两个字有点难以启齿。
祝京南倒是很无所谓:“你好,我是宋湜也的先生,多谢你今天接她。”
“你好,不客气。”弗朗克堪堪打了声招呼。
宋湜也把手机拿回来,平淡开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阿也。”他叫住她,“到家了给我回个电话。”
她依旧不咸不淡地应声,主动将电话挂了,不知道是耳边风声乱了还是她思绪纠缠,心里总是堵着难受。
从希思罗机场到梅费尔,车程不过半个小时,宋湜也在飞机上没休息好,又吹了风,此刻没有任何心力。
弗朗克如此热情地送她回来,她确实需要还个人情,但不是今天。
保姆阿姨提前得知她到达,殷勤地下楼迎接她,宋湜也便回过身,对弗朗克客气地笑了笑:“明天我们学校见,我请你吃饭。”
“我的荣幸。”
他将法兰西绅士的礼节做得尤其到位,甚至在告别的时候,牵起宋湜也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时间虽然还早,但保姆阿姨考虑到她舟车劳顿,早早开始准备晚餐,还剩下一锅炖牛肉在厨房里,番茄汤的香味盈满屋子。
宋湜也住的这套公寓不大,一百平出头,她一个人外加一个保姆阿姨住着不拥挤也不显得空荡,前一阵子刚过了万圣节,她不在伦敦,阿姨还将屋子打扮了一番,餐桌上放着的鬼脸南瓜还没拿下去。
她很喜欢这套房子,但她身上的责任注定了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她着了凉,又吹风,现下头隐隐作痛,阿姨给她盛了碗热汤。
她拿小勺舀了半碗,没什么胃口,推辞道:“阿姨,我有点累,先去睡一觉,等下再吃饭吧。”
阿姨见她脸色不太对,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发烧没有发作得那么快,她先一步进了房间,将她的毯子铺好:“好,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再吃晚饭。”
宋湜也半卧在床头,眼睛刚打算闭上,想起祝京南让她到家了回个电话。
打开手机,五分钟前祝京南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问她还没到吗。
她想结婚了就这点不好,做什么事还得报备。
但她存了心先不给他回电话,反倒对他的朋友圈好奇起来。他们结婚第二天才重新恢复微信好友关系,她为了彰显自己对这场合作婚姻的积极态度,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当时看到他的头像,宋湜也其实愣了一下,神经处被一根尖锐的细针戳了一下,令她浑身发麻。
她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跟祝京南一起去滑雪。
她在温暖的南港长大,见过最多的是棕榈树、骄阳和海水。
她记得湿咸的海风味道,却没闻过凛冽的冬。
那一年冬天在密云的南山滑雪场,夜晚的排灯连成一串璀璨的珍珠项链,只为她一个人而亮。
祝京南不滑,他站在最高处看着宋湜也一跃而下,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做头像,他一用就是五年。
宋湜也当年就发现他换了这张头像,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看见最末尾有个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融进雪中。
那时候她问他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
祝京南说不知道,他没注意。
他的朋友圈只有一条横线,宋湜也无趣地熄屏,完全将要给他回电话的事情抛诸脑后。
于是三分钟后,祝京南又来了一个电话。
北京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他怎么还没睡。
“阿也,还没到家吗?”
宋湜也略带歉意:“到了,但是我忘了。”
伦敦在一个月前进入冬令时,时间裹挟着的一切都好像变得缓慢了起来,她的语速也很慢,每一个字要在口中碾磨之后才说出来,只是因为头痛,声音听起来怏怏的。
祝京南问她:“感冒了?”
“我不知道。有点头痛,可能是刚才吹了风。”
她吸了吸鼻子,走下床,将窗帘全部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午后的阳光尽然遮掩了,房间里遁入一片黑暗,她裹紧了毯子。
“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阿姨已经做好晚饭了。”
祝京南沉吟良久,只说:“好,那你注意身体。”
这句话之后,大概就是要挂了,可宋湜也现在不困了,她想跟人说说话,于是没话找话:“你在家里吗?”
祝京南坐在沙发上,透过客厅看北京凌晨的夜色,中轴线上川流不息,灯火通明。
他的心却在这躁动的城市夜晚安宁下来:“回了一趟北京。”
“哦,我以为你在香港。”她的指甲刮着毯子上的绒毛,往上是顺毛,往下又反了过来。
祝京南轻笑,说道:“明天就回去了。”
她说得生硬:“你不要总是来回。”
“阿也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宋湜也干脆回答,却仍然被他的话噎住,说不出别的,她从床上下来,踩到拖鞋上,语气忿忿,“我要去吃饭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