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马车在安远侯府门口停下的时候, 外面已经停了好几辆。
许是沈家的马车在这一堆精致豪华的牛车马车中显得很是低调朴素,所以一直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几位管家,竟是没有一位想要亲自上前接待的意思。
沈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自然而然地掀了马车的帘子下去,而后让晴雨搬了个脚踏的马凳过来, 而后朝着已经探出半个头的宋云棠伸了手。
后者很自然的把白皙的手放在他的大掌上, 手腕上带的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因为她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借着他的力踩了马凳平稳落地。
旁边有一辆精致的马车落地, 瞬间有两位管家笑脸相迎上去, 对比之下更是让人看出他们的刻意。
站定之后,她瞥了一眼旁边笑得谄媚的两位管家, 面上的神情有些不满, “安远侯府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沈砚倒是觉得司空见惯,或许是因为从前沈家没落之后的遭遇比现在更甚, 所以并未将这些人的怠慢放在心上,他顺着宋云棠的视线看去,正好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他很快收回目光,淡然道:“无妨,走吧。”
相比他的平静,宋云棠显然是有气在身上的。
虽然从前她极少出门,可是哪次出门赴宴不是轿子未到就已经有专人专门在大门口候着的, 今天被人冷落还是第一次。
她轻哼一声,撇嘴道:“这些个捧高踩低的狗奴才, 想来是随了他们的主子。”
这些管家她都是眼熟的, 有几个还是前世她在侯府的时候经常打交道的,他们前世见她在侯府不受婆母和夫君的喜欢, 对她很是敷衍,甚至还在她病重的时候,把要给她吃的补药都换成次等的。
导致她的病情更加严重,被沁雪知道后还反咬一口,说是她自己身体不中用了,反过来赖库房给的药不好。
真是越想越气。
听到狗奴才三个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沈砚失笑,知道她素来是被人捧惯了,大约是因为现在的区别对待而气极,才会骂出这种话来。
这时候站在大门口前的管家之一的周管家认出了这位天仙似的夫人,正是嫁给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的宋老太傅的孙女儿,宋府四姑娘宋云棠。
且还听说她父亲宋御史下个月就要升为御史大夫,虽然是从三品的品阶,但也算是三品大员,这都快要赶上他们侯爷了。
他忙快走了过来,微微弯了腰,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此时笑成一条缝,满脸的褶子堆在了一起,同宋云棠说话的语气很是谄媚:“瞧我这老眼昏花,隔得太远了竟没有看见两位,一时没认出是沈大人和沈夫人,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周管家正是前世反咬她一口最狠的那位,宋云棠笑了,不过是气笑的,她轻蔑地扫了一眼正点头哈腰的人,下巴抬起,脸上的娇矜显露无疑:“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大管家,你们侯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在这日头底下等你们半天吗?堂堂侯府也忒小家子气了点,既然老了眼神不好使就好生在后院呆着,还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您老人家不来迎接,我还以为谢豫给我夫君请帖只是为了逗他玩儿呢!”
说罢将手中的请帖狠狠地扔在了周管家的身上,头一次被客人这样当面羞辱,饶是周管家这样见过世面的也难免窘迫,但碍于对方是宋太傅的孙女,他即使心里在骂宋云棠,可是面上却不显,只得忍气吞声。
他慌忙按住被扔在身前的请帖,继续点头哈腰:“是小的怠慢了二位,小的该打,可今天是世子爷与贵府三姑娘大喜的日子,夫人骂也骂了,也该消气了,小的还请夫人不要因此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一直未出声的沈砚还是头一次见宋云棠教训下人,看着倒是新鲜,他想起敬茶那日孙嬷嬷的挑衅,突然觉得那天的宋云棠相比眼下含蓄了不少。
只是她这幅样子落在他的眼中并没有让他不喜,反而有几分可爱。
不想让周围的人注意这边的情况,沈砚示意青堰把礼交到周管家的手中,听见由远及近的喜乐,他转而缓声对着宋云棠道:“大约是世子接亲回来了,我们进去吧。”
周围还有不少人从马车上下来,宋云棠也不想在外面落个刻薄额名声,觑了一脸讪讪地周管家一眼,这才收起了脸上的怒气。
那边被管家带着往大门走的黄晗嫣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往这边看来,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在见到沈砚的时候动了一下,眼中的清冷瞬间化成了一滩春水。
只是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宋云棠时,她又恢复了清冷,问身边的人:“那位是?”
在前面领路的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对容貌极为出色的夫妻,其中男的是曾经名动一时的状元郎,想必这位黄姑娘是认识的,他便道:“那位是沈大人的新婚夫人,宋府四姑娘,名唤云棠。”
宋云棠?
黄晗嫣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她只知道宋府三姑娘宋云姝,毕竟同样素有才女之称的人,各种宴会上都能相遇。
她们二人私底下还暗暗较量过。
只是这位四姑娘,似乎甚少听说她的事情。
“并未听闻过这位四姑娘。”
“姑娘不识得她也正常,毕竟是个不爱出门的主儿,且又不似她那位堂姐,瞧我这话,如今要改口了,她可不似我们世子夫人有才名在身,听说是个从小被娇惯,不爱读书,只知道享乐的。”
这话里还带着隐隐的羡慕,但是听者眉头却微微一皱。
从前她总觉得沈砚这样的人,只有和他一般学识广博的人才配得上他,不曾想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而婉拒了自己。
她心有不甘,在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去看他的时候,正巧看见他们二人正要上台阶,男人似乎低头在与身旁挨着的少女说了什么。
少女原本一直绷着的一张脸这才逐渐露出了笑意,这一笑倒是让周遭都失色,衬得周围的人都黯淡无光。
黄晗嫣目光一顿,好像她又有点理解沈砚为什么会娶宋府这位四姑娘了。
这边的沈家夫妇进了安远侯府的大门,宋云棠抬眼去看身边人,弯起唇角道:“郎君方才说的话可当真,刘大夫说我不能吃冰凉的东西,要是吃了会不会不好呀。”
沈砚见她压不下去的嘴角,知道她只是在口是心非,他眼底漾出一抹笑意,低声回她:“无妨,偶尔吃一次应该无事。”
原也是为了哄她才想到要在喜宴散了之后带她去吃的,自从她下了马车之后他就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她从前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自己就好了。
可是今天他从她身上看出了反常,她似乎很不喜欢安远侯府,至于这不喜欢从何而来,他就不知了。
可今天是安远侯府的好日子,她这样全程板着一张脸总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被谢豫看见误会了她,那还真是会让他头疼。
才进去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前院没多久,从大门外就传来了的爆竹声,宋云棠被这突然的声音下了一跳,下意识往沈砚的身上靠去。
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沈砚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响了许久的爆竹声终于听了下来,周围人声鼎沸,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外面看去。
等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看见新郎官牵着新娘子在众人的祝贺声中,越过他们进了堂中拜天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谢豫从跟前路过的时候,宋云棠总觉得他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想起前世成亲那日,新郎官赌气抛下自己离去的身影,她心中仍是有些难平,并不是因为谢豫这个人,而是那样的难堪让她第一天就在安远侯府抬不起头,只能活在别人的嘲笑之中。
然后在痛苦与悔恨之中慢慢死去。
“怎么哭了?”
直到清润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宋云棠才回神,此时她的眼中蓄了泪水,许是身临其境,让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一时没有控制住,这才哭了。
忙用帕子将眼中的泪拭尽,她转头对上沈砚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见里面装着浓浓的担忧。
为了不让他担心,宋云棠弯了弯唇角,娇嗔道:“许是想起了那天与你成亲的场景,便触景生情了。”
沈砚似乎不信她的话,但也没有追根到底的意思,只温声道:“你若是想岳母了,随时都可以回去看她。”
宋云棠嗯了一声,刚好听见堂内传出一声高亢的礼成,就看见谢豫牵着宋云姝的手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在嘈杂的欢声笑语中,轻轻问他:“我们成亲那日,也是这般的情景吗?”
沈家自从沈阁老去世之后,许多相交的人家逐渐与他们断了往来,所以那天成亲的时候,宾客只有今天安远侯府的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萧淮拉着好几个狐朋狗友来凑热闹,或许更显冷清。
对上宋云棠好奇的目光,他面色平静道:“也是这般热闹。”
宋云棠想,没有今天热闹也好,好在沈砚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和她拜了天地。
她和沈砚才是正经夫妻。
第 32 章
一套礼下来, 直到新郎官将新娘子送入了洞房,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谢豫一脚踏出洞房大门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想起昨晚收到神秘信件,他即将如愿娶到心上人的喜悦瞬间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遍身, 他反反复复看了那封信几十遍, 试图从中找出一丝造假的地方来。
然而信上提到的他们二人每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全部都对应上了, 就连太子身上带着的, 他无意间觉得眼熟的帕子,仔细回想就会发现那是宋云姝曾经日日带在身上的。
后来说是丢了的那一块。
可第二天他就要娶宋云姝了, 总不能前一天晚上反悔, 不仅宋府不会答应,就连他父亲安远侯也不会答应的, 因为事关两府的脸面。
他没有着人去查那封信是从哪来的,只是看完之后匆匆烧了,然后在书房中静静坐了一晚。
今天一整天, 他都忍着心中的怒火,不得不逼着自己强颜欢笑,作出那等春风得意的模样来。
本以为他能撑住,可是当他看见宋云棠和沈砚双双站在一块的时候,许是被这画面刺激到了, 那怅然若失的感觉似潮水般漫了过来,瞬间将他淹没, 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甩开了宋云姝。
“世子, 侯爷和夫人以及众宾客还等着你回去,莫要让他们等久了。”
谢豫在院子前站了许久, 跟在身后的婆子以为是他舍不得新娘子,感慨新婚夫妻感情就是深,但也还是出声提醒谢豫,免得前院的宾客许久不见新郎官,会颇有微词。
闻声谢豫这才重新在脸上挂上笑意,还不忘回头吩咐婆子给新娘准备一些糕点垫肚子,继续扮演深情的新郎官。
带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前院,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圈院子里的宾客,最后的目光锁定在宋云棠所在的那一桌上面。
宋云棠本就生得出色,加上今天这一身胭脂紫的衣裳,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快速的找到她。
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一瞬,谢豫突然生出有种今天的新娘子不是宋云姝,本该是她才对的错觉。
直到他感觉到一双带有凉意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才收回视线,转而对上坐在她身边长相同样出色的男人身上。
俩人之间的眼神对上,后者朝着他温和一笑,只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对方的笑意并未达眼底,相视一笑之后,很快男人又转头贴着宋云棠与她说话。
得到少女的回应,随后眼中的笑意逐渐浮现出来。
谢豫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最后在身后婆子的再次催促之下走向了主桌。
“郎君,我还是觉得谢豫不配喝这样好的茶,安远侯府的茶这样难喝,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来了好不好?”
喝了一口安远侯府的茶之后,宋云棠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她想起方才送出去的上好的蒙顶茶叶,一时之间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安远侯府拿这样次的茶叶招呼他们,她如何也不肯同意沈砚把那茶拿来当礼送出去。
真是太亏了。
沈砚把她面前的茶盏拿走,让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想起刚刚谢豫看向宋云棠的眼神,这才淡声道:“沈家与安远侯府素来没什么来往,以后自是不会再有往来的机会。”
这话宋云棠倒是同意,她撑着脸道:“就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礼物。”
沈砚轻笑,眸色幽深地看向那道略显僵硬的背影:“这礼物世子定然会喜欢,或许对他来说是惊喜。”
他的话却让宋云棠不解,她看着满脸堆笑的安远侯夫妇,不在意道:“不过是皇帝御赐的茶叶,有什么好惊喜的,安远侯府又不是没被赏赐过。”
身边的人这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眼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想起今天为了哄她说要带她去吃乳酪浇樱桃,于是提醒她:“待会儿别吃太多,若是积了食就不能吃旁的东西了。”
宋云棠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唇边绽出一抹笑意:“安远侯府的吃食比不得宋府的,也不太合我的胃口。”
“你是如何得知?”
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宋云棠这才反应过来,她从前并未来过安远侯府,又怎么能知道这里头的吃食不好,甚至是不符合她自己的胃口?
都怪她一时高兴忘记了。
懊恼之下,她忙找个理由道:“从前我听老祖宗提过,安远侯夫人曾请老祖宗和大伯母前来做客,老祖宗在吃的方面和我一样挑剔,所以在回去后私底下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回。”
听了她的解释,沈砚并未继续怀疑,而是看着陆续摆上桌的菜色,随意动了几筷子,他在吃食一事上不挑,但许是近些日子来和宋云棠一起吃惯了,吃了几口桌上的菜后,在心里同意了方才宋云棠所说的话。
确实一般。
离开之前,宋云棠瞥见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谢予,心里却是有些着急,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他喝醉了还怎么跟三姐姐圆房啊。
她是恨不得他们二人立刻有夫妻之实,这样看着他们三个人难受,她心里才痛快。
不过三姐姐都嫁过来了,圆房肯定是早晚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让谢豫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其实并不爱他,这样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人早就替她把这件事办好了。
出了安远侯府的大门,沈砚并未带着上马车,带着宋云棠往长安城最热闹的一条街走去。
“郎君,我们为何不乘坐马车?”宋云棠本身就是个走几步路会喊累的性子,当下不明白为何沈砚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反而要用走的。
听出了少女语气中的不满,沈砚失笑:“不是说不喜欢坐马车?这里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正好给你消消食。”
宋云棠撇了撇嘴:“什么嘛,郎君说得好像我在安远侯府吃得很多。”
“嗯,吃得少也没关系,一会儿再多吃些。”
明明她和他一样就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听着沈砚清越的笑声,她瞬间恼了:“郎君什么时候也这般戏弄人,真是坏透了,我不走了!”
说着还真的在原地站着不愿走一步。
沈砚见少女似乎真的生气了,只好止住笑低声哄她:“乖,再走个一刻钟的时间,就到那家酒楼了,届时除了乳酪浇樱桃,你若想再吃点什么,都由你。”
宋云棠这才觑了沈砚一眼,强忍着诱惑故作还未消气的样子,硬是压着嘴角不让它翘起来,娇嗔道:“那我勉强原谅郎君的无礼。”
明明高兴又憋着的样子让沈砚失笑:“是我不对,一会儿好好补偿你。”
宋云棠这才轻翘唇角。
跟在他们身后的青堰三人低着头,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了笑意,尤其是青堰,他似乎又从公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沈家还未落魄时的影子。
从前的公子也是笑得这般张扬,喜怒哀乐全部都无需隐藏。
可惜太爷和老爷走得早
果真如沈砚说的,没走多久就到了那家酒楼,这酒楼建在河岸边上,坐在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往下看还能见到岸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担着货架沿街吆喝的货郎,也有挽着一篮子采摘的鲜花叫卖的女郎,岸边还有许多支了摊子做小食的摊贩等等。
灯火阑珊里,隐约还能听见对岸瓦肆中传来的歌声,曲调婉转缠绵,很是勾人。
生在那样的人家,宋云棠自然知道很多世家子弟都喜欢往勾栏瓦肆中跑,不是去听曲儿的,就是去喝酒的,更有甚者还会叫上几个妓子陪伴在身侧,眠花宿柳好不快活。
听说王大人家的小少爷,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和那些地方的女人厮混。
沈家从前也是世家,且萧淮那等纨绔又是沈砚的表弟,那沈砚十五六岁的时候,有没有去过这些地方?
宋云棠不禁朝着端坐在对面的沈砚看去,对方神色正经,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她突然发现沈砚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她几乎没有见过他失控时是何模样。
到底没有把那句冒昧的话问出口。
想起沈砚在娶自己前别说是通房丫鬟,就连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想来他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思及此,她的心情又好上了许多,等店小二上了乳酪浇樱桃等冰制的甜点后,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幸而装甜点的碗不大,她每样都能尝到,只是最后一道冰雪冷元子她实在是吃不下了,放着又有些可惜。
她抬眸去看沈砚,可怜兮兮道:“郎君,这个我吃不下了,要不你吃了吧,不然浪费了可惜。”
沈砚并不喜欢吃甜食,他看着对面的人动了动喉头,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口,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宋云棠立刻把那碗冰雪冷元子推了过去:“郎君一定要好好吃完它,不要辜负它。”
闻言沈砚好笑地看了一眼,最后才一点一点慢慢吃完了那让他觉得腻味的甜点。
回去的时候宋云棠得到了巨大的满足,白日里因为安远侯府带来的郁闷也一扫而光,她甚至还破天荒地拉着沈砚沿着河岸逛了一圈。
从前她出门很少会走这样的热闹的地方,今晚却是来了兴致。
导致往放马车的地方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脚掌都很酸痛,走到半道的时候没忍住停了下来。
“怎么了?”见宋云棠停下来,沈砚跟着止住脚步,回身问她。
青堰几个人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在身边,宋云棠咬了咬唇,见周遭没什么人,她鼓起勇气问道:“我的脚疼,郎君能不能背我回去?”
灯下的美人怯怯地看着自己,他呼吸一顿,内心压抑着的什么东西似乎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
第 33 章
远处传来烟花爆开的声音, 沈砚强行压下心里的情绪,跟着宋云棠一起抬头,正好看见安远侯府方向的上空绽放着烟花。
宋云棠一时之间忘记了正在疼着的双脚, 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那边的烟花。
烟花一簇一簇地在漆黑的夜空中开着,沈砚低头就看见它们映在她的眼中, 就像是天上的星子掉进了她的眸中, 看久了似乎能把人吸引进去。
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在看着自己, 宋云棠这才收回, 然后对上一双深不见底地眸子。
里面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着, 只是很快又消失不见,逐渐的, 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不会儿就超过了烟花绽放的声音。
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为了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 宋云棠朝着沈砚伸手,理所应当道:“郎君把灯笼给我吧,不然你背着我会不方便。”
不知为何, 她就是笃定沈砚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就好像她提出再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最开始的时候被他惯出来的,让她总是会对他提出各种要求。
这样的行为好像不太好?
破天荒地,宋云棠开始反思自己这样的行为。
良久不见沈砚有反应, 她突然泄气了,小声道:“其实不背我也没关系, 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眼前的姑娘一脸纠结, 在他还未出声的时候就把自己说服了,但是他知道她一向娇贵, 说脚疼了大约是真的疼,也许还没有到那种不能走的程度,可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他本可以顺着她的话下台阶,只是她走完这段路,脚多半会更疼了。
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感慨她是真的娇气,他道:“我拿着吧。”
说着走到她身前蹲下,转头看她:“上来。”
盯着眼前宽厚的背,宋云棠偷偷扬起了唇角,然后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想起出嫁的时候,兄长不在,是身为堂哥的二哥哥背着自己出门的,只是二哥哥看着文弱,后背也不似沈砚这样宽厚。
而且还在背着她的时候打趣她,说她有些重。
现在被沈砚稳稳地托着,她心里有些忐忑,被他背着走了几丈远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忐忑道:“郎君要是觉得我重,就把我放下来好了,莫要累到郎君了。”
她重吗?
他并未觉得。
沈砚脚下的步子一停,接着又缓步继续往前走。
背后背着的姑娘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就和他从前背的那把重弓差不多的重量,他温声道:“无事。”
得到了沈砚的回答,宋云棠安静了一会儿,抬头去看那边还在绽放的烟花,看了一会儿又道:“青堰说郎君从前善骑射,什么时候我也能亲眼看郎君骑射?”
他少年时期是什么样子的,她实在是好奇,是不是如同端阳节那天见到的那般。
心中突然有些遗憾,要是她早些出生,或许也会同谢豫和宋云姝一样,和沈砚成为青梅竹马。
并不知道背后的人心里想的什么,沈砚便道:“改日有空了,带你去城郊,听岳父说你还不会骑马,想学吗?”
虽然宋云棠很喜欢看人打马球,也羡慕宋云姝的马骑得很好,可是学骑马要吃苦,她吃不了一点儿苦,小时候第一次被大伯领着和宋云姝一同学骑马,她才坐上去被大伯牵着走了一圈,就开始喊累。
再后来死活都不愿意骑了。
可是听沈砚的意思似乎要亲自教骑马,他的骑射这样厉害,或许跟着他学骑马,也会很容易学会?
可是学骑马真的好累,要不还是放弃?
宋云棠趴在他背上思考了许久,这才咬了咬,下定决心道:“其实我并不喜欢骑马,而且我在这方面没天赋,大约是学不会的,倒是觉得射箭比较有意思,郎君不如教我射箭吧?”
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做心里预设,沈砚失笑,道:“学不会便不学了,左右你不爱出门,学会了大约也不怎么骑。”
他说她不爱出门的时候似乎带上了调侃的语气,宋云棠听出来了,她轻哼一声:“不爱出门才好呢,我娘亲说大家闺秀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且出门多麻烦呀,还要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那才是最累的。”
只有她这些都是借口,晋朝的贵女大多都喜欢出门赶赴各种小宴,不爱出门的她反而才是那个异类,她只是不想见到那些人而已,才会拿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明明很多时候,那些贵女们都有些瞧不上自己,但又碍于她是宋府四姑娘而不得不对她强颜欢笑,每每看着她们故作笑脸相迎的时候,她都想问问她们不累吗?
其实她很讨厌这些人的虚伪。
“而且她们大约都看不起我,还在背后说我是精致的草包,最可恶的是还偷偷拿我和有才名的三姐姐来比,说什么都是宋太傅的孙女,怎么一个天一个地,把我当笑话看。”
后面的话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眼下背着自己的人是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就连当世大儒都曾称赞其才学的人。
想来就算沈家落魄了,凭着他这幅相貌和才学,京中大约依旧会有很多姑娘喜欢,如今想来,说什么沈家占了宋府的便宜,其实她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才对。
背着她的人沉默地听着,宋云棠听着耳边的虫鸣声,她极小声道:“郎君也许后悔娶了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性子还这样骄纵的人,一定觉得我很烦吧。”
有风轻轻吹过,把她这点不自信吹散在了风中。
只是沈砚的耳力素来极好,他有些意外宋云棠会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之前一直觉得她身为宋府四姑娘,本该是骄傲的,因为这样的出身性子娇矜一些也是正常,只没想到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真实的她,或许一直都带着旁人没有察觉的自卑。
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看她。
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娶她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和她好好相处的准备,虽然最开始对她的骄纵颇有微词,可是相处久了,知道她性子虽然磨人,可是心却不坏。
且嫁来沈家的时候并未嫌弃过沈家,就连自己的妹妹也会顺手照拂。
甚至还会在外人贬低沈家的时候替沈家说话,还不惜得罪与长公主关系亲密的薛家姑娘。
以她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能做到这样已是难得。
“娶你原是祖辈定下来的,可若是我不愿,祖父也不会强迫于我,所以是我自己愿意娶你。”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眼前被灯笼照亮的路,他继续道:“你上次说自己不后悔,岁岁,我也一样。”
天边的烟花早已经消散,可是当清润的嗓音在耳旁响起的时候,尤其是她的小名从他的口中念出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
那晚之后,宋云棠又很少见到沈砚了,只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自那晚沈砚说和她一样,并未后悔和自己成亲,她后知后觉自己对他实在是太过有恃无恐之后,突然觉得没脸见他。
她嫁来沈家这样久,似乎什么都没有替他做,反而是一直在同他索取,眼下到了朝廷官员晋升的关键时刻,她很想知道这一次沈砚是否和上一世一样,仍旧只是个翰林编修,并未得到吏部的重视。
听说吏部尚书柳阁老是沈砚的恩师,或许她能求他对沈砚照拂一二,就算是没有晋升的可能,也不要让他一直都在翰林院,免得白白埋没了他。
宋云棠坐在窗边想着该找什么理由见柳阁老一面,正巧看见沁雪拿着一张帖子正要扔掉,她才想起这是柳念霜前几日给她下的帖子。
因着她不喜出门,所以本来要让沁雪回绝,她忙叫住正要走出去的沁雪:“这帖子别扔了,我要去赴约。”
沁雪这才止住脚步,疑惑道:“可是姑娘不是说不想出门,已经让奴婢拒了柳二姑娘吗,再去的话是否不太好?”
“放着吧,明日我要去一趟柳府。”
她改了主意,就算是舍下这张脸,也要想办法见柳阁老一面,替沈砚的前程做打算,或许这一世她能改变沈砚前一世早逝的命运。
打定了主意要见柳阁老,宋云棠对着正在煮茶的晴雨吩咐:“柳二姑娘不久就要出嫁,你去我的嫁妆里把我娘亲给的那对珍珠耳珰拿出来装好,还有我记得嫁妆单子上写有一副稀有的名画,明天也一并带上。”
送耳珰本也没什么,可是晴雨不明白为何还要再加上一幅画,她不解地问:“从未听说过柳二姑娘喜欢画作,姑娘嫁妆中的这幅画可是老爷给的,就连二爷都曾想要,给了柳二姑娘不就可惜了?”
宋云棠并未同她解释,只道:“你不懂,这画的用处可比那珍珠耳珰大得多,你且去库房拿了来装好。”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晴雨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听话地拿的了钥匙去对面专门用来堆放她嫁妆的厢房。
宋云棠这才满意放下心来,开始思索明天见到柳阁老的时候要怎么开口提沈砚的事情。
第 34 章
柳念霜正在府上的芍药园子里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摆放茶点, 她今天请了好些相熟的贵女前来赏花。
本来因为那次在宋府老祖宗的寿宴上宋云棠帮了自己,所以她也请了这位沈夫人,只是听送帖子的婆子说她今天不得空, 所以大约是不能前来赴宴了。
且她早就听说过这位是不爱热闹的性子,如果不是必要的宴会, 她从来都是能推就推的, 大约宋云棠是瞧不上她, 这才找了理由推脱了吧。
快到戌时的时候, 已经有女眷陆续前来, 来得较早的都是与她关系较好的闺中密友,剩下的就是些两家之间必要来往的人情的姑娘。
正同关系最好的手帕交说着话, 就见手帕交发出惊讶的声音,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宋云棠正在柳府丫鬟的带路之下款款往这边走来。
她一身淡紫的衣裳穿在身上, 鬓边插着一朵浅紫的芍药,配上那张精致的脸,在满园芍药花的映衬之下, 就好像是成了精的花妖。
周遭的人看着她缓步走来,差点忘记了呼吸,都说皇宫中那位七公主是人间绝色,可是今天见了宋云棠,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 这位甚少见到的宋府四姑娘,每次出现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柳念霜笑着迎了上去, 挽了她的手温柔道:“前天送请帖的婆子还说宋妹妹不得空, 我还道妹妹嫌弃我们柳府寒碜,才不愿意踏足的。”
她比宋云棠年长一岁, 因着素来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子,因着在宋府那次见过,对方还帮了她忙,所以这一见面又比之前热络了不少。
知道柳念霜这是为了化解尴尬,才会这样热情。
宋云棠从前赴宴的时候还未被人这样真诚地对待,一时有些害羞,她双颊微红,面上没了娇矜,只小声道:“是送帖子的婆子听错了,我听说柳姐姐这里有一个芍药花园,我素日最爱的花就是它,便厚着脸皮来了,希望不会打扰到柳姐姐。”
在场的小姐中有几位见过宋云棠,如今看到她这幅样子,都觉得见鬼了,从前她们认识的宋云棠,似乎都是用不拿正眼瞧她们的,今天面对柳二姑娘居然还会有羞涩的一面。
柳念霜从前与她见面的机会很少,之前也听过自己的好友说过对宋云棠的印象,只是她接触这位两次,觉得完全和好友说得完全不一样。
她牵着宋云棠落座,浅笑着说道:“怎么会打扰,园子里的花开得这样好,就应该请大家前来欣赏,方不会辜负了它们,你若是喜欢,回去的时候我送你一盆如何?”
拒绝的话就要说出口,但是想起她的院中只有一棵海棠树,如今海棠花已经谢了,没有了别的花点缀,倒显得有些冷清,只好大方应下,反正她也很喜欢芍药。
于是她牵起了唇角笑着道谢。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中,完全颠覆了众人对宋云棠的印象。
当下有贵女小声交流彼此的诧异。
宋云棠仍旧有些不自在,可是有柳念霜在,她也就忍着那些时不时探过来打量的目光,今天她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因为一时的不适就跑了。
柳阁老大约没有那么快下值,她只能继续等在这里,时不时应一下柳念霜和那位名叫苏苒的姑娘。
“宋沈夫人,我们一会儿要玩联句,你可要参加?”
有人见宋云棠今天这样好说话,于是也鼓起勇气上前搭话,只是她不知道宋云棠最害怕的就是作诗,从前就因为她作的诗很一般,而被一些自恃清高的贵女暗暗鄙夷过。
自此只要听说要举办诗社的小宴,她就再也没参加过,没想到今天还是难逃一劫,她有些为难道:“我不太会作诗,抱歉。”
那位绿衣姑娘听了她的婉拒并未强求,只笑道:“没关系,你可以做裁判,就听着我们这些人谁想出来的诗句最好,最后评个第一出来。”
这个倒是不为难她,她虽然在作诗方面不行,可是鉴赏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便点头答应。
得到了宋云棠的应答,那位绿衣姑娘回到了好友的身边,一脸得意:“瞧,她答应了,我就说你们说的都是假的,这沈夫人哪里像你们说得那般难以接近。”
接下来的联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毕竟也还有和宋云棠一般不爱作诗的,于是和宋云棠一起当起了裁判。
园子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宋云棠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连着诗句,面上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以至于结束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兴阑珊。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来柳府的目的,她靠近柳念霜,悄声问她:“你祖父何时会回来?”
柳念霜不知道她好端端地问这个做什么,但也如实回她:“吏部和内阁的事物繁多,祖父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天黑了,偶尔还会被陛下留下过夜,加之这几日就要定下晋升的官员有哪些,所以大约会更晚回来。”
那她不是白来一趟了吗?总不能赖在柳府等到柳阁老回来吧。
见宋云棠眉头微皱,柳念霜问她:“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祖父,若是要紧的事情你放心我的话便同我说,我见了他定会替你转告给他,可好?”
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柳念霜,万一被人知道了,一定会在背后编排沈砚,说他还要一个妇人替他做打算。
虽然她自己去找柳阁老,大约也会被柳阁老这样认为
宋云棠摇了摇头:“柳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这件事只能我亲自去说方显得有诚意。”
柳念霜倒也没有纠结这件事,只点头:“既是这般,那我替你留意着,要是祖父哪天不去吏部,我让丫鬟去沈家告诉你。”
其实她也猜到了宋云棠要找柳阁老,大约也是为了朝中官员晋升的事情,因为这两个月以来,往柳府以各种名义送礼的人多得数不胜数,都是些想要打听晋升一事的人。
就连太子殿下也亲自来过一回,不过也和那些人一样无功而返,就连礼物也被退了回去。
祖父还在她跟前抱怨过,经此一事大约太子会在心里记他一笔。
不过宋云棠的夫君是祖父的学生,而且还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曾经祖父还想要让两家结亲,把她说给沈砚,不过倒是被沈砚婉拒了,只说自己有婚约在身,未婚妻知道了会不高兴。
霍凌得知祖父想要给他们二人牵线的事情后,听说还找沈砚打了一架,自此相识。
这桩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也是八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沈家还未如今日这般。
只是没多久沈伯父就出事了,后来连沈阁老也去世了。
如今沈砚在翰林院只是个编修,比起他祖父父亲可以说是差了许多,可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听霍凌说,沈砚从前似乎并不想选择入仕这条路,想要和霍凌一样进军营历练。
不过他如今娶了宋太傅的孙女儿,在仕途一事上或许会得到宋太傅的助力也未可知。
可今日宋家妹妹来找祖父,大约也是因为宋太傅没相帮的缘故。
宋云棠沉默半晌,歪了歪头,道:“其实见不到柳阁老也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大不了她再回娘家去找祖父,反正祖父和柳阁老也认识,说不定以祖父的地位,还能直接帮到沈砚。
让他不至于一直被困在翰林院,最后死于那场不明的大火中。
许是她的运气好,才过了没多久,就有下人来传柳阁老回来了,柳念霜想着方才宋云棠的事情,带着她往柳阁老的书房那边去了。
宋云棠没带丫鬟,自己抱着一卷画作跟在了柳念霜的身后,还未见到柳阁老,她的心就有些忐忑。
直到进了柳阁老的书房,见对方是个和蔼的老人,她心里的紧张才没那么强烈。
柳阁老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他打量了一眼她,眼中有欣赏之色:“没想到宋老头的孙女长得真是这样水灵灵的,与他那埋汰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大概是随了夕岚。”
夕岚是老祖宗的闺名,他竟然知道,她从前倒是听长辈说过她长得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老祖宗。
听着柳阁老贬损自己的祖父,宋云棠并未从这语气中感到冒犯,从这熟稔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大约是很好的。
宋云棠把画递到他跟前:“听说您老人家一直想要这幅画,我恰巧得了,我对字画没什么欣赏能力,想着放在库房里落灰,不如送给你。”
说着她当着柳阁老的面打开了那画卷,才打开一半就被柳阁老强行按住了:“快住手!这画禁不起折腾,我就说前几天找宋老头要画,他支支吾吾老半天不愿拿出来,我当他小气,原来是给了你这个宝贝孙女,真当是暴殄天物啊!”
他心疼地从宋云棠手中抢过那幅画,宝贝似地小心翼翼收好。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可是为了你那在御史台的爹而来的?”
柳阁老还没傻到以为宋云棠跑来找他就为了送一副画,他笑眯眯地看着有些局促的小姑娘。
过了半晌,眼前的人才开口:“我是为了我家郎君的事情而来。”
第 35 章
沈砚从柳府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他在宋云棠前脚才离开,后脚就被柳府的小厮请了进去,一同进去的还有半道上遇到的霍小将军霍凌。
他们二人在柳阁老的书房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就连晚饭也是在里头用的,只是他意外的是, 柳阁老说在他们来之前, 宋云棠已经来过。
还未问宋云棠为何会来找上柳阁老, 柳阁老就直说了宋云棠的来意。
他本以为沈砚会生气, 谁知道沈砚只是沉默了一瞬, 竟未说宋云棠一句不好的话,只说她年纪小不懂事, 还望他多担待。
宋云棠给柳阁老送画这件事情, 往大了说是贿赂,他素来不屑做这样的事情, 不愿和那些人一样同流合污,换做是其他人,他定然会因此感到厌恶, 可做这件事人是宋云棠,他心里竟然讨厌不起来。
满身疲惫地回到他们二人的院子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正房里面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宋云棠睡觉时会特意给他留盏灯, 在看到微弱的光线从细纱糊的窗户中漏出来,原本烦躁的心情也逐渐被抚平。
从净室出来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上了床榻, 探身过去习惯给她盖好被子,眼角余光却瞥见她的手中握着一卷书。
该不会是
他的呼吸一窒, 伸手小心从她的手中抽出那本书,目光扫过她翻开的第一页的内容,才发现正是前几天她在书房借走的长短经。
他还以为她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避火图,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看,原来是这本书,他随意把书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
有一瞬,心底似乎有些失望。
见宋云棠睡得正熟,想起她不爱读书,猜到她估计是看着这本书的时候把自己给看睡了。
这书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第一次看地时候也废了不少的功夫,说不定明天她就会借口说不好看还回给他了。
想要把蜡烛吹灭,突然听见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烛火给晃醒了,还是被他拿走书时的惊扰了,只听得带着鼻音的嗓音细细传来。
“郎君回来了?”
沈砚回身,见她的双颊因为睡觉的缘故而带着一抹浅浅的胭脂色,许是还未完全清醒,她那双杏眼带着懵懂,此时她撑起了上身,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她身前的领口开了许多,隐约可以窥见到里头的春色。
身形一顿,他眸色暗了下去,低声问:“我吵到你了?”
许是人还未完全清醒,她尚未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只轻轻摇了摇头,软着声音回他:“并未,许是被烛火晃的。”
坐在身边的男人突然朝着她靠近,一双深似寒潭地眼眸盯着她,微哑的嗓音钻进她的耳中,带着无尽的诱惑:“既然醒了,要不要做点什么?”
丰神俊朗的脸近在咫尺,宋云棠似乎理解了书上所说的秀色可餐这个词,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做,做什么?”
*
翌日宋云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可仍旧还能看见她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天半夜的事情,她就想骂一句沈砚。
正常人谁会大半夜地给人讲解什么朝堂纷争,她又不需要进入朝堂,还一讲就讲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最后困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晴雨伺候她梳洗完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是沈砚知道她给柳阁老送礼的事情,才会故意大半夜地折腾她?
想起书中描写的沈砚,是不喜欢官场那些阴暗的东西,更不愿意去讨好那些官员,这才会致使和他同期的进士都往高处升了,而他仍旧还在呆在翰林院中,一直被埋没。
可正是这样的君子,死于那场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的大火中。
柳阁老确实是收了她的画,但也并未给她任何的承诺,想来是不知道院中的谁和沈砚提了这件事。
吃着早饭,宋云棠思索着一会儿召集院中的人审问是谁把她去柳府见柳阁老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谁知道才吃了一口包子,在吃到第二口的时候她就秀眉皱在一起,拿着帕子掩着双唇吐了出来。
晴雨见状拿起一个包子掰开,看见里头的陷之后拧眉对着负责送早饭的丫鬟厉声道:“这包子谁做的,不是说了少夫人不吃菌菇,从前都是没有放的,怎么今天就放了!”
把丫鬟吓得哆嗦了一下,忙跪下:“这是新来的负责厨房的吴妈妈让奴婢送来的,奴婢以为吴妈妈知道少夫人不能吃菌菇,所以也没仔细看就送了来。”
“说了多少遍少夫人吃的东西都要格外仔细,要是吃出个好歹来,仔细我揭了你的皮!那吴妈妈如今在哪,看我不好好给她老人家说道说道!”
说着晴雨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哪知道这边沁雪惊呼道:“姑娘!”
宋云棠没想到自己只吃了一点菌菇就会这样严重,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宋府的时候,娘亲格外紧张她的饮食,丝毫不让她碰一丁点的香菇。
从前她也有过一次因为误食了香菇而脸上身上起了疹子,幸而不严重,所以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可以致命的。
她一阵头晕目眩,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沁雪忙让晴雨去请大夫,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一起扶少夫人去榻上!”
把宋云棠安置在榻上之后,沁雪又去看了外间桌子上面摆的早饭,发现被宋云棠用了小半碗的粥里面也加了香菇,只是混在其他的配料中并不易察觉。
沁雪还是第一次见宋云棠过敏这样严重,急得整个人都在屋内团团转,见有丫鬟进来要收拾桌上的早饭,她立马大声喝道:“不准动桌上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心肝的东西要害自己的主子!”
这丫鬟被吓到了,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她探头往里间看去,想要看清楚里头宋云棠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被沁雪给瞪了回去。
屋内能做主的大丫鬟就只剩下她,她一定要稳住所有人,等姑娘醒了再把要害姑娘的人揪出来!
云鹊早在宋云棠身上出现异样的时候就离开了,她跑到沈砚的书房,站在门外就激动地往里头喊:“公子,大事不好了,少夫人中毒了!”
她并不知道宋云棠这是误食了菌菇过敏,以为是有人在早饭里下了毒。
本来正在处理信件的沈砚听见她的话,握在手上的信件瞬间掉到了桌上,他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冷声问她:“你说什么?”
云鹊都快哭了:“少夫人好好地用着早饭,突然就晕倒了!”
来不及吩咐青堰,沈砚快步往院子那边走去,素日温和的脸上没有了半点笑意,沉着一张脸往外走。
他不敢去想万一她真的有个好歹,他要如何。
所以,她绝对不能出事!
平日里从书房到他们所在的院子需要走一刻钟的时间,眼下沈砚缩短了一半的时间,他踏进屋内直直地往里间走去。
见沁雪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拭泪,沈砚脚下一顿,呼吸停滞,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紧了一般。
半晌,他才艰难地抬脚往那边走去。
沁雪见到沈砚上前,忙起身匆匆擦干了眼泪,道:“姑爷,姑娘她”
沈砚好像没有看见她,只在她方才的位置怔怔地坐下,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他低头看去,昨晚还同他求饶的少女,今天正难受的躺在榻上,面色绯红,呼吸不畅。
而他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帮不了她,任由无力的感觉蔓延。
“大夫来了!”
晴雨带着刘大夫匆匆赶来,在路上她已经同刘大夫说明了病因,而刘大夫不愧是京中出了名的妙手回春,在他的救治下,宋云棠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刘大夫给宋云棠施了几针,又催着她把吃进去的菌菇都吐了出来,而后她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他这才道:“少夫人的身体特殊,不宜吃菌菇,此后她的饮食中一定要万般注意,今日如果不是发现得早没且吃进去太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见宋云棠安稳睡去,云鹊去送走刘大夫后,沈砚扫了一眼屋内的所有丫鬟,那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把吴妈妈关起来。”
晴雨听了立刻应声,带着两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往厨房那边去了。
“我去把姑娘的解药煎上!”
说着沁雪也跟着出去了,很快屋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沈砚和已经睡着的宋云棠。
良久,沈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她的脸颊边上,只剩一尺的距离又克制地停了下来,然后指尖微蜷,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可是在宋云棠睁开眼睛之前,到底是收了回去。
“郎君,是有人要对我不利吗?”
虚弱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沈砚低头,正好看见宋云棠眼中的脆弱。
沈砚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放心,谁都不能伤害你,有我在这里,睡吧。”
他的话让宋云棠安心,于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是在她阖上双眼之后,沈砚眼中的冰冷骤然出现。
第 36 章
等宋云棠睡熟之后, 沈砚这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青堰和云鹊早已在外面等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里间,后又轻轻瞥了一眼他们二人, 淡声道:“人呢?”
“已经让晴雨带人压着去了柴房关着了,除了吴妈妈之外, 今早所有与吴妈妈接触过的下人也都分开关了起来。”
青堰审人一向颇有手段, 沈砚没有急着吩咐青堰去审人, 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些年来沈家从未被安插过什么人, 更没有出现过伤害主子的事情, 这都是因为沈砚在朝中可有可无的地位,那些人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就算他在翰林院表现得再出色, 只要他们压着,他就翻不了身。
没想到一朝朝廷晋升的事情, 就让人开始忌惮他,或许说是忌惮宋云棠身后的宋府和她外祖家河东裴氏一族。
宋太傅不止她一个孙女,倒是裴氏一族的实力不容小觑, 听说裴氏家主裴忌已经从青州调任回京中,不久之后就会接替兵部尚书一职。
裴忌与宋云棠的母亲是同胞姊弟,而且二人感情深厚,这一次裴忌大约是要在京中扎根了。
除此之外,今年的春闱中, 有两位裴氏子弟成绩出色,其中一名叫裴澜星的在殿试的时候大放异彩, 令皇帝都称赞了几句, 最后得了个探花。
另一名裴氏子弟虽然没有进前三名,但也在十名之内。
裴氏上任家主还是当世大儒, 底下学生无数,许多人想请他出山都没成功,就连皇帝也遣过几次太子亲自前往,都被拒之门外,可想而知河东裴氏在晋朝的地位。
所以大约是因为裴氏一族,有人怕他们会暗中帮助自己追查当年父亲的事情,为了不让他有外力的帮助,这是要把他和裴氏之间唯一的联系人,也就是他的夫人给解决了。
他从未想过要借助裴氏的力量,他也不想借宋府的势,即使没有他们,他也能查出当年的真相,还父亲一个公道。
他娶宋云棠,从来不是为了她身后的这些。
只是为了遵守祖父与宋府的约定。
“公子可要亲自去审吴妈妈?”
沈砚站在门口沉思,青堰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好出言询问他。
吴妈妈敢对宋云棠下手,心中定然是有了被抓住的准备,想来是审不出什么来,他略微沉吟道:“你去,若是什么都不肯说,便不用留了,想来她能做这件事已经想好了一死。”
青堰明白了他的意思,领命离开。
云鹊还站在一边等着他的吩咐,跟了少夫人这几个月,发现下人们说的少夫人如何刻薄难伺候都是假,虽说她是娇矜了些,可却也大方,把她伺候高兴了还会赏一些首饰银钱给她,而且不会随意罚下人,顶多就嘴上说几句。
于是时间久了对她的好感也逐渐多了起来,今天吴妈妈差点害死少夫人,她心里多少是有些生气的,可她也知道吴妈妈和少夫人无冤无仇,不可能下这样的死手,想来背后指使的人更可气。
沈砚突然道:“你和孙嬷嬷说,以后除了夫人院里的事情,其他院子以及前院后院的事情都不用她管,去回禀夫人,就说她年纪大了该回去享福,她若是不愿意的话,便让她自请出去,以后少夫人的吃食由你亲自监管。”
这话虽然说得莫名,可是云鹊细细品味,就能明白大约是孙嬷嬷收了吴妈妈的贿赂,才会把吴妈妈调去厨房的。
自夫人管事之后,很多事情夫人默认孙嬷嬷去管,她在沈家的权利也日渐大了起来,她平日里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的事情其实公子都知道,只是念在她是夫人陪嫁的份上并未与她计较,却没想到这一次差点害死了少夫人。
实在是可恶。
云鹊走后,院中只剩下沈砚一人。
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沈砚心里发沉,如今还未公布晋升的结果,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昨天他见了柳阁老,听着他痛骂了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一个多时辰,最后仍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回来的途中,霍凌曾问他,是否真的想好了走这条路。
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宋云棠,如果他决定了这条路,她身为自己的枕边人,或许会因此受到他的牵连,有一瞬间他犹豫了,可是想起祖父和父亲,以及对他殷殷期盼的恩师,他只能点头。
他不会放弃祖父的遗愿,也会尽量,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夜,就有人知道他去了柳府,然后迫不及待地对宋云棠下手。
是他害了她。
到底是他的疏漏,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晴雨端着药从外面进来,看见沈砚站在廊下有些奇怪,问了声好就径直进了屋内。
那药味光是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都能闻见苦味,他想起宋云棠上次因为胃病每次吃药都要人哄半天,如今这药比那还要苦上许多,她还会愿意喝吗?
果不其然,在晴雨进去后没多久,就听见宋云棠细弱地撒娇声从里面传出来,接着就是晴雨低声哄人的声音。
他眉头轻皱,想起早上她躺倒在榻上的场景,忍了忍,却还是重新踏进了屋内。
宋云棠坐在床边,脸色依旧惨白,她紧紧抿着双唇,不让那一勺盛满了浓黑药汁的瓷勺碰一丝一毫。
其实她睡了一觉之后就好些了,这药晴雨还未端进里间,她就闻到了那股子苦味,尤其是看见碗里漆黑的汤药之后,她心里更是害怕得不行。
听见由远及近沉稳的脚步声,宋云棠往那边看去,正好瞧见沈砚进来。
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看着对方:“郎君,这药太苦了,我不要喝!”
娇弱的声音配上她那脆弱的面庞,轻易就能勾起人的同情心,沈砚告诫自己不能心软,走到晴雨的身边,道:“药给我。”
晴雨瞬间如蒙大赦,忙把药碗送到了沈砚的手中,低声交代:“姑爷,刘大夫说了,这药要趁热喝效果才好。”
宋云棠瞪向晴雨,后者笑着端了一盆水出去了:“我去给姑娘打水,一会儿姑娘喝完药洗漱。”
说罢人已经消失在了房门之外。
“郎君”
宋云棠想要故技重施,可是话还未说出口,沈砚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瓷勺舀了一勺的药汁,然后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口气,感觉到了不烫人之后,便送到了她的唇边。
他耐着性子等她,见她警觉地抿紧双唇,于是温声道:“吴妈妈的事情我已经让青堰去查了,抱歉,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等着沈砚哄自己喝药的宋云棠愣神,她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是同自己道歉,一时之间她倒是有些无措,虽然她心中确实有气,但并未怪他的意思。
而且过敏这事,有一半是她故意的。
她叹了一口气,抬眸认真地看向他:“郎君或许觉得我一个久居深闺的人不懂朝廷斗争,可是我大约也明白,郎君的志向定然是不会止于眼下,也许郎君注定要去做令人忌惮的事情,那么请护我周全,我也会努力护郎君周全。”
昨晚她其实有认真听他分析如今的朝局,一开始她只是以为他是一时兴起,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她大概也猜出了,或许这一次官员晋升柳阁老已经打算好了,让他离开翰林院,这样他就不会如何前世一般仍旧留在翰林院,同样他的未来充满了未知与凶险。
或许前世的那场大火,就是那些人忌惮他的证明。
可有她在,一定不会让郎君年纪轻轻就殒命。
她会尽她所能,去保护郎君。
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娇滴滴的姑娘,可这一瞬沈砚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别的东西,是她身上从未出现过的坚韧。
以及不甘心,他不知道她的不甘心来自哪里。
就好像是,她已经经历过生死一般。
蓦地,心脏一紧,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砚的沉默让宋云棠有些后悔说了这些,她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被骄纵着长大的,与京中其他的贵女没什么两样,在家需要依靠父母,出嫁后要依靠夫家。
所以她怎么敢说出要护他周全这样的话来的,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就在她暗自懊恼自己不该冲动的时候,却听见沈砚极轻的一声笑,她抬头去看他,却撞进一双浓墨般地双瞳中,里头似乎藏着吸引人的东西,让她差点陷了下去,可是一想到他方才的一声轻笑,到底是有些恼了。
她原本惨白的一张此时也因为羞恼而染上了一丝红色,她撇了撇嘴,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好装作不在意道:“郎君要是不相信我就算了,反正我也随口说的,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想来是因为过敏导致脑子糊涂了。”
“我信你。”
“我就知,什么?”
宋云棠本以为他会说没将她的话放心上的话,谁知道他说的却是这三个字,一时让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盯着他。
这幅呆呆的样子倒是取悦了沈砚,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空出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语气温和却坚定:“我说,我信你,岁岁。”
同样的,他也定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不会再发现今天这样的事情。
周遭沉静了下来,宋云棠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而且跳得越来越欢,感觉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感受到它的跳动,愣神道:“郎君,我好像又发病了。”
第 37 章
宋云棠的心跳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沈砚复又舀了一勺药汁送到她的唇边,这一回不管她怎么撒娇都没有心软, 甚至大有她不喝就跟她在这耗着的意思。
撒娇卖痴没有效果,她只得乖乖喝下那苦得要命的药汁, 最后忍着反胃的冲动, 她忙接过沈砚递来漱口的茶。
“刘大夫是故意给我开这样苦的药?”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都皱起, 不过也有些心虚, 她没想到就吃了那么点菌菇没什么大碍, 本以为会和之前那次一样只是身上起红疹,虽然她爱美, 但是左右不怎么出门不用见人, 也不碍事。
没想到这一次会这样严重,不是说孙嬷嬷从日常采购中捞了不少油水, 怎么这菌菇的品质这么好,实在是不像是她的作风。
不过经此一事,大约郎君不会再让孙嬷嬷在后院管事了, 她嫁来沈家就听说了婆母不管家,沈家很多的事情都是孙嬷嬷和李管家在管理。
怪不得前世沈家会被孙嬷嬷掏空,为了把孙嬷嬷母女赶走,她不得不以身犯险。
其实早上喝的第一口粥就已经尝出了菌子的味道,不过她当做什么不知道, 将计就计。
只是没想到她只想抓住孙嬷嬷的错,却没想到还能带着别的事情, 方才郎君的意思是他和自己都已经被人盯上了, 所以这吴妈妈是被人收买了来害她性命的。
不过收买吴妈妈的人似乎不太聪明,她不能吃菌菇自然是知道它的味道, 一丁点也能尝出来,这一次不过是故意吃下去的。
她与吴妈妈素日无冤无仇,想来是收买吴妈妈的人害怕她,确切的说是忌惮她的娘家宋府,还是她的外祖家河东裴氏一族?
怕的是他们会因为她嫁给了郎君,所以和郎君一起站在三皇子那一边,所以只要她死了,宋府和外祖家就失去了和他之间的联系,就没法和他站一起?
她正想着事情,突然嘴里被塞了一颗蜜饯,甜滋滋的味道很快就蔓延了整个口腔,她含着蜜饯,惊喜地看向沈砚:“郎君什么时候买的?”
眼前的少女终于不再是皱着,他也跟着舒展了眉头,温声回她:“今早买的,前几日听你说过想吃,便买了。”
宋云棠眨了眨眼,突然感觉那甜甜的味道随着自己的吞咽蔓延到了心里,她弯了弯眼睛:“那郎君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出去了也顺道买郎君喜欢吃的给你?”
沈砚想要拒绝的话在看见她明亮的双眸之后又咽了回去,放在膝上的手指点了点膝盖,他不似宋云棠一样喜好甜食,可是心中莫名有些期待她给自己买东西。
沉默了半晌,他才不疾不徐道:“除了甜食,都可以。”
“原来郎君不喜甜食?”
听他嗯了一声,宋云棠有些讶异,她从来不知道,想起那晚在酒楼里,她硬是让沈砚把一整碗冰雪冷元子吃了下去,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他为何不早说?
问责的话到了嘴边,她到底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又笑了笑:“郎君之前给我买的西市那家的烧饼就很好吃,下次郎君也一起尝尝,不甜的。”
她后面还强调了一声,显然是知道他随时给她买过几次,但是一次都未尝过。
因为宋云棠过敏的突然,沈砚本来手上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他坐在床边安静听着宋云棠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偶尔回应一两句,直到她打了呵欠要睡下才离开重新回了书房。
青堰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到沈砚回来,于是上前禀报:“公子,吴妈妈嘴紧得狠,不过属下从跟在她身边的小红那得知,她儿子上个月成亲,在城北的莲花巷置办了一处宅子,那宅子有三进的院落,早就听说她儿子好赌成性,败光了家产,前几日有人见到他与赵家的一位小厮来往,可要顺着查下去?”
赵家?沈砚敛眉,曾经沈家与赵家之间也算是熟络,只是后来祖父与父亲相继离世后,赵家对沈家的态度就变了,再后来没多久与父亲交好的赵家家主就升任光禄寺少卿。
沈砚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曾经他也怀疑过这位平日里和父亲相交甚好的赵叔叔,如今看来,父亲的死或许也和他有关。
“去查赵家。”
“是。”
眼中寒光乍现,沈砚背靠着椅子,原本他还在想着先由哪位大人开始,未料有人主动寻死。
那便从这位撞上来的开始。
*
宋云棠这一过敏,喝了三天的药身上才好了许多,唯一庆幸的是当时虽然看着严重,可并未同之前那般浑身长满了红疹,她素来爱美,要是长了红疹的话,她可能杀了孙嬷嬷和吴妈妈的心都有了。
这边才想到孙嬷嬷,很快就有丫鬟来禀报,说是孙嬷嬷和小桃母女想要求见她。
因为沈砚不让孙嬷嬷再管后院的事情,她这些天一直无所事事,整日里在卫氏的身边晃悠,企图引起卫氏的注意,还旁敲侧击说宋云棠各种不是。
没想到卫氏不仅当不知道,还同她说起小桃也时候找人婚配的事情来。
这可把孙嬷嬷急坏了,她可是盼着小桃能够伺候公子,留在沈家当姨娘的。
索性想着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前来求少夫人,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看在自己婆母的面子上,让公子把小桃收了。
一向拿鼻孔对着沁雪晴雨的孙嬷嬷,这回变得低声下气,讨好道:“沁雪姑娘,我听说少夫人前几天生病了,所以我来瞧瞧她。”
沁雪正要笑着把人打发走,一旁的晴雨却是阴阳怪气了起来:“哟,原来是孙嬷嬷,今日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我们这儿来了,您不是一向不管我们院子的吗,哦不对,您老人家那是太忙了,哪有空来给少夫人请安啊?今天怎么有空了?”
孙嬷嬷素来都是被下人捧习惯了,她如今犯了错不再管后院的事情,下人们依旧待她如常,没想到晴雨这小贱蹄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嘲讽自己。
等她日后重新管理后院,看她怎么收拾这小丫头!
即使心里气得要命,恨不得撕烂晴雨的这张笑脸,可她面上仍旧沉得住气,拦下想要替自己说话的女儿,继续笑道:“这不是得空了就赶紧来给少夫人请安,麻烦晴雨姑娘通传一声。”
沁雪不想姑娘落个苛刻的名声,她回以微笑:“嬷嬷既然是特意来的,送不能让您老人家面都没见就回去,眼下少夫人还在小憩,嬷嬷稍等片刻。”
说罢拉着还想继续刺几句孙嬷嬷的晴雨往屋里走去。
晴雨跟在她的身后不满道:“沁雪,你为何对那老妇这样好的脸色,就是她收了吴妈妈的贿赂,间接害了姑娘,我放她进了这院子都算是给她脸了。”
沁雪道:“孙嬷嬷是夫人的陪嫁,如今她还能继续留在这里,想来是姑爷念在夫人的面子上,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夫人那里能不能说得上话,要是得罪了她,日后在夫人那挑拨几句,那不是害得姑娘白白受气?”
晴雨这才明白过来,她赞同沁雪道:“是这个理儿,可是姑娘不是没有在午睡,为何你刚才却说她在小憩?”
这回沁雪未作任何解释,只面上笑笑。
很快晴雨就明白了,沁雪这是故意要把她们母女二人先晾在外头。
如今到了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眼下正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孙嬷嬷和小桃站在院子外面,想来是有她们受的。
“真是活该!”晴雨对着外面啐了一口,心里痛快了一些。
进了里间,就看见宋云棠正靠在床边,手中拿着那本从书房借来的长短经,她从前不爱读书吗,现在看起这本书来简直是在看天书,甚至才看了两三行就犯困。
可是郎君说过,这本书是一本好书,若是能从中学到一点皮毛,或许将来对她也有助益。
但上面的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合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是何意思,郎君这样厉害,要不还是等他下值回来后请他讲解吧。
如今她才算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何意。
这才翻了两页的书,就看见沁雪和晴雨二人走了进来,索性吩咐她们道:“我身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晚的菜让云鹊去厨房那边说不要太清淡的,不然吃到嘴里没味儿。”
晴雨应了一声,想起在外面的等着的孙嬷嬷,于是道:“姑娘,孙嬷嬷和小桃说要见你,此时正在院中等着,现在可要见她们?”
提到孙嬷嬷,宋云棠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来我这院子,想来没什么好事,不见。”
没想到她直接拒绝了,沁雪劝她:“姑娘何不趁此机会一道收拾了这对母女,姑娘虽然面上不说,但我也能猜到姑娘不想继续让她们二人留在这里。”
沁雪素来很懂得察言观色,从宋云棠见孙嬷嬷第一面,她就察觉出了自己的主子不喜欢对方。
“且孙嬷嬷还间接害了姑娘,姑爷虽是面上不许她再管后院的事情,说不定就等着姑娘发落呢。”
这话倒是说到宋云棠的心坎上了,她想了想,道:“既是这样,那等我看完这一页的书,再叫她们二人进来。”
说着她又重新翻开了第二页,准备再看一遍,她就不信郎君能看懂,她会看不明白。
这样的时间又过了半个时辰,被日头晒得满脸通红的小桃不满道:“娘,少夫人是故意把我们晾在这里晒着的吗?”
孙嬷嬷见自己生得出色的女儿被晒得楚楚可怜,她心思一动,算了算时间,想着差不多就是公子下值回来了。
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对着廊下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去大门口候着,公子回来就说我有事要找他,在少夫人院中等他。”
那丫鬟想着就传个话倒也没什么,于是听话的去了。
小桃不解:“我们不是找少夫人吗,为何又让她去候着公子回来?”
孙嬷嬷靠近她,小声道:“你听为娘的准没错,等公子来了,你就”
第 38 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 宋云棠这才将头从长短经的第二页中抬起来,她揉了揉有些酸累的脖子,想起孙嬷嬷和小桃母女二人还在外头候着。
佯装对着一直候在身边的晴雨娇嗔:“都什么时辰了, 怎么还不快请孙嬷嬷进来,让她老人家在日头底下等了这样久怕是不好。”
晴雨这才慢悠悠地领命:“我这就去请她们二人进来。”
只是没想到晴雨才走到房门口, 就看见沈砚往这边来, 看样子是刚下值回来。
孙嬷嬷见到沈砚回来, 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 嘴上喊着公子, 然后快速地和小桃对视了一眼,后者接收到了孙嬷嬷的眼神示意, 开始酝酿情绪。
晴雨正欲把脚踏出去请孙嬷嬷进来, 却看见小桃瞅准姑爷经过,身体开始摇摇晃晃, 一脸虚弱似乎要晕倒的模样。
深处宋府这么多年,晴雨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只是她离小桃还有些远, 而姑爷正好要经过小桃身边,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要往他那一靠就能精准地掉进姑爷的怀中去。
眼看着小桃就要得逞了,晴雨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好,没想到宋云棠却在这个时候也出来, 她方才听见孙嬷嬷唤沈砚,好奇他为何今日下值之后直接回来院子, 猜想他是不是给自己带了什么好吃的。
正好她这三天吃得都是些清淡的食物, 嘴巴都淡得发苦了,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往外间走去。
恰逢这时候看见小桃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而沈砚正巧从她的身边经过。
她知晓沈砚的为人,他一向是端方自持的君子,如果看见有人在身旁晕倒,大约是会伸手去扶一把。
可是看小桃这幅架势,大有要倒进他怀中的意思。
眼见着小桃真的如她所想的一样朝着沈砚怀中倒去,宋云棠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哦,对了,是大伯的那位身子骨柔弱似水的姨娘经常对大伯用这一招,大伯也很受用,方姨娘这招屡试不爽,怪不得大伯母经常骂方姨娘是狐媚子。
说不定男人都喜欢这样投怀送抱的。
宋云棠虽是这样想,可到底放在门框上借力的手还是忍不住随着小桃的身子一歪而用了力,泛白的指尖暴露了她紧张的内心。
晴雨在旁边低声骂了什么她也没听见,只一双眼紧紧盯着沈砚,似乎在等着看他如何的反应。
眼见着自己离公子越来越近,小桃虚弱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然而下一刻,那笑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就在她快到触碰到沈砚的时候,对方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往旁边一站,她整个人就那样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那地板经过了一下午日头的毒晒,已经变得滚烫,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差点被烫得跳起来,可是她要继续装出虚弱的样子,只得眼中含了泪水抬头可怜地看向立在一旁的沈砚。
眼中隐隐含着哀怨,就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扶着自己。
宋云棠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她松开扶住门框的手,在晴雨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绕到了院中。
沈砚这才注意到了她走了出来,许是她还未好全,脸上仍未恢复从前的红润,加之许是这几天吃得清淡,似乎还瘦了一些,他这些天因为她病了所以并未和她睡在一处,而是自己在书房那边睡的。
只是偶尔在半夜在她睡着的时候回来看一下她。
所以眼下她走起来如弱柳扶风,因为看见小桃摔在地上而眼中有些迷茫,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在枝头被风吹得颤颤巍巍的海棠花,令人心里不禁生出怜惜之情。
他看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小桃,大步走到她的身前,替她遮住了前面日头的光,温声问她:“怎么出来了,身上好些了?”
宋云棠眼中的迷茫其实不是因为小桃,而是她明明看着小桃就要得逞,但是沈砚居然能那样快速地反应过来,转而拉开与小桃的距离,小桃竟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实在是厉害。
青堰说郎君骑射曾是京中出了名的佼佼者,所以能轻易躲开小桃,她突然很想看他骑在马上射箭的样子。
眼前的少女似乎在想什么,沈砚耐心地站在身前等着她回答,却听见她喃喃地说了句:“郎君就这样空着手回来吗。”
沈砚怔然,然后失笑道:“等你好全了再给你买糖点,刘大夫说了你现在的饮食需要吃得清淡些。”
宋云棠撇了撇嘴,并未如往常一般缠着他一定要给自己买,而是往旁边走了一步,看向把小桃从地上扶起来的孙嬷嬷。
“孙嬷嬷不是说要来给我请安吗,现在看到我了,没什么事就回去母亲院子伺候吧。”
孙嬷嬷没想到在院子里等了这么久,她话都还未说就被宋云棠轻飘飘地打发走了。
这时候沁雪从里面搬出一张椅子在廊下:“少夫人身子还未痊愈,站久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先坐着吧。”
正好宋云棠也觉得自己看了一下午的书确实有点累了,提着裙子就往回向几阶的石阶上走去,然而才踏上第一个石阶,就感觉头有些晕,她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沈砚眼疾手快,瞬间就有一只大掌贴上她的后腰,半揽着她往上走去。
许是身体还未大好的原因,宋云棠的反应比平日里迟钝了一些,等沈砚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才抬眸去看他,然后抿了抿唇,小声道谢。
孙嬷嬷自是把方才他们二人之间自然的亲密看在眼里,她在心狠恨得牙痒痒,暗骂宋云棠不要脸,居然现学现用小桃的招数,和一个下人争风吃醋起来。
后者在椅子上坐好,背靠着椅子,见孙嬷嬷和小桃还在,脸上适时露出疑惑:“怎么还不走,快要晚饭的时间,孙嬷嬷是母亲院中的人,自然要侍奉母亲用饭,赶紧回去吧,免得让母亲等久了。”
沈砚仍旧立在宋云棠的身边一言不发,平静地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他还以为孙嬷嬷让人在大门口等着自己是有什么事,没想到是想让自己的女儿与自己沾上关系。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跟在萧身边淮见过许多,当着宋云棠的面他不想让她看见他处罚下人的模样,只想等她们回去之后再做处罚,没想到孙嬷嬷居然不想善罢甘休。
她面上带了眼泪,拉着小桃走到石阶下猛地跪下磕头:“老奴知道前几天因为自己的疏忽差点害了少夫人,所以特意前来赔罪,少夫人要惩罚老奴不要紧,可看在老女伺候了夫人二十几年的份上,大发慈悲放过小桃吧,小桃性子单纯,希望少夫人不要迁怒到她的身上。”
说着小桃也跟着期期艾艾了起来,她柔柔弱弱地看了一眼沈砚,又眼含泪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宋云棠,即便是心有不甘,却仍是卖力表演:“我娘是一时糊涂才会给吴妈妈行方便,索性少夫人身上也快大好了,并未酿成大错,求少夫人对我和我娘网开一面,奴婢一定做牛做马伺候少爷和少夫人!”
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可破了,渗出一点血丝,让人瞧着都心疼。
只是小桃说的话为何听着让人不喜欢呢,什么并未酿成大错,什么伺候她和郎君,这司马昭之心,不就是想要郎君纳妾想要做他的姨娘吗,难道蒙上这一层遮羞布,就不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了?
宋云棠仰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男人,想知道对方心里是不是也有此意,却发现他看着院中的那棵海棠树出神,并未听她们说话。
行吧,孙嬷嬷和小桃的费力演出只有她一个观众。
她素来没什么耐心,加之眼下头还有些晕,便直白道:“孙嬷嬷,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还要回去床上继续躺着缓一下头晕的症状呢。
孙嬷嬷还以为宋云棠变得好说话了,索性也直说了:“少夫人,小桃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想着她素日里做事一向细心,又很会照顾人,不如就让她来少夫人的院子里伺候。”
总算是图穷匕见了,宋云棠睨了孙嬷嬷一眼:“这是伺候我呢,还是伺候郎君呢?她若是来了,蔷儿那边不是少了个人?”
孙嬷嬷以为有戏,忙道:“这个少夫人不用担心,老奴在之前已经派了另外一个叫黄鹂的丫鬟前去姑娘身边伺候,那丫鬟机灵得很,姑娘用着似乎也很满意。”
黄鹂?
宋云棠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这才想起是她那次强迫沈蔷陪自己逛街随意指到跟着去伺候的丫鬟,那天黄鹂的表现不错,既是如此她也放心了。
“既然不在蔷儿那伺候了,那就找个看得上的小厮配了出去吧,我这院子里人多得很,不需要她,孙嬷嬷日后也不要再来我这打扰我的清静,若是惹了我不耐,我可不会顾着你的老脸,行了,回去吧。”
没想到她不安常理出牌,孙嬷嬷和小桃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正要反驳,这边一只未出言的沈砚也开口了。
他淡漠地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母女二人,淡声道:“不用给她找,孙嬷嬷年纪也大了,伺候母亲想来逐渐力不从心,念在你伺候母亲这些年,明日去找李管家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带着小桃离开,你的卖身契我会找母亲还给你,日后不得再踏进沈家一步。”
这话不容反驳,孙嬷嬷现在才知道,平日里看着温和的少爷,或许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她不敢再说什么,拉着还想继续求情的小桃失就要离去。
小桃却不服,挣脱孙嬷嬷的手,顾不得继续扮演柔弱:“我娘在沈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子就想这样随意打发我们?”
宋云棠见她不装了,索性嗤笑一声:“小桃,你娘之前管着前院和后院的时候,做的那些事打量着母亲不知道,难道还以为能瞒住所有人,她在其中收受了多少贿赂,贪了多少中公银子还需我一项一项说出来吗,趁着我心情好,赶紧滚。”
她前世在安远侯府好歹也管理过中馈,沈家的账本她一眼就能看出哪里不对劲,从前她不说,也只是在寻找一个发泄的机会,今天这对母女倒好,直接送了上来。
要是她收拾她们,也对不起她们这样的表演。
前有沈砚发话,又有宋云棠威胁,孙嬷嬷再蠢也知道只有离开沈家,才能保住八点贪来的银子,匆忙给他们磕了一个头,拽着不情不愿的小桃就狼狈地出了院子。
宋云棠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装模作样地问沈砚:“郎君,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母亲知道为了会不会怪我?”
沈砚看见她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眼中也跟着含了笑意:“无妨,若是一味纵容她们,最后只会爬到你的头上去,母亲她也不会怪罪,你放心。”
第 39 章
六月初正是晋朝皇帝的千秋宴, 本来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和有爵位在身的王公贵族才能参加,只是不知道为何沈砚的名字赫然也在名单之上,甚至还有宫里得小太监亲自来到沈家通传。
对于那些朝中的官员来说, 实在是件罕见的事情。
不过也有人猜是因为沈砚去世的祖父的缘故,皇帝念在沈阁老的面子上, 又因为沈砚是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所以陛下格外开恩。
也有不屑沈砚身份的人猜想他们能够进宫, 全是因为岳丈一家, 毕竟这位是宋太傅的孙女婿儿。
他们没想到的是, 这些猜想都不对,沈砚能够进宫, 是七公主求皇帝求来的。
漪兰殿中, 七公主萧嬿正端坐在妆镜前,身后两三个宫女正在给她整理发髻和衣裳, 她身上穿着水红的襦裙,上面用金线绣了牡丹,脸上的妆容极尽娇妍。
几年前自从她在宫中见过宴一次沈砚之后就念念不忘, 本来想要求着母妃让她找父皇给他们赐婚,谁知道母妃让人去找昭仪娘娘一打听,发现沈砚竟是早就有了婚约在身,后来她寻到了出宫的机会,想要亲自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驸马, 哪知道对方却拒绝了。
她一时气急,心道做她的驸马有什么不好的, 她是宫里最小的公主, 除了长公主之外最受父皇的喜欢,母妃也是宠妃, 做了她的驸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萧嬿气他不识好歹,但是又总不能强迫他娶自己,毕竟他是去世的沈阁老的孙子,沈阁老对晋朝鞠躬尽瘁,就连父皇在沈阁老死后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只要沈砚不愿意,父皇当然不会给他们二人赐婚。
于是她借着各种机会与沈砚偶遇,虽然对方对待自己客气,但也带着淡淡的疏离,并未有不当的举止,以为他们二人相熟久了,他会喜欢上自己。
毕竟她长得也不差,就连父皇都夸她是京中的明珠,且她又是公主,这样的相貌和身份,又是喜欢他的,京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比她还好的来。
哪知道不管她怎么撩拨,他居然一点也不心动,还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让她自重,简直是气死人了。
她还以为有足够的时间捂化这块寒冰,没想到沈砚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娶了宋太傅的孙女,她倒要看看,沈砚这位从小就被定下娃娃亲的妻子,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比常人多了一个鼻子还是多了一个眼睛。
“去把我那红宝石璎珞取出来给我戴上,还有那一对珍珠耳坠也给我戴上。”
一想到今天或许会见到沈砚的夫人,萧嬿的胜负欲就生了出来,想方设法要把他那位新婚夫人给比下去。
让他瞧一瞧他是多么有眼不识泰山,好好的皇室公主不娶,娶了个放在人堆里就见不到的普通闺阁小姐。
她并未见过宋云棠,以为对方是长相普通,所以甚少出门,昨天她还在薛曼曼听说宋云棠小家子气,言行举止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虽然她不大瞧得上薛曼曼,她的话素来她也是不信的,毕竟在薛曼曼的嘴里,就没有哪闺阁小姐入得了她的眼,只不过是有位做皇后的姑姑,就眼高于顶,不知道的还以为做皇后的是她。
可对方贬低沈砚的新婚夫人,她看着也顺眼了不少。
有宫女走了进来:“公主,宴会就要开始了,还请公主前往。”
萧嬿扶了扶珍珠做的耳坠,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身边的两位小宫女立刻上前扶她,顺带整理了她的裙摆。
萧嬿问那宫女:“姑姑,那些夫人们可是也都到了?”
宫女点头:“都到了。”
“那便走吧。”
*
金銮殿内,宋云棠和沈砚坐在末位,她理了理绣了鸢尾花的袖口,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木槿色的裙子,手上拿了一把绣了荷花的团扇,缩在沈砚身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时她正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一双眼睛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圈殿内的情景,许是因为靠近殿门,她总觉得有热气从门口吹了进来。
这样想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禁大了一点。
恰巧这时候萧嬿被几个宫女拥着从殿门外进来,一只脚刚踏进金銮殿,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沈砚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才转移到了正给自己扇着风的宋云棠身上,最后目光从她露出的那截雪白的手腕到了她的脸上。
只是短短的一瞥,萧嬿晃了一下神,暗自咬牙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那边坐下。
只是她那一眼让宋云棠看了不舒服。
不动声色地靠近沈砚,她用扇子挡住一边的脸悄声问他:“郎君,这是哪位公主,我方才怎么觉得她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
她问的还是委婉了许多,那眼神何止是怪,简直就像是两把刀子,恨不得捅在她的身上,真是可怕。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宋云棠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不悦的目光,只是她与这位公主素不相识,甚至都还不如见过一面的长公主,所以她觉得有些莫名。
沈砚大约知道为何皇帝的千秋宴他也在列,大概也是这位七公主的手笔。
这位七公主不知怎么的看上了他,从前他以为拒绝了对方就没事了,不曾想她并未放弃,还想方设法与他见面,他没办法躲开的时候,只能冷脸相待,甚至多次明确自己已经有未婚妻。
没想到萧嬿这样执着,正在他想着怎么在不得罪她的前提下让她死心,恰逢遇到宋云棠突然要赶紧与他成亲,这才避免了被人闲话。
只是如今看她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宋云棠突然靠近,鸢尾花的清香萦绕在鼻间,他低声回她:“那位是七公主,我从前与她有些交集。”
他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与她多说只会让她更加怀疑,还不如少说,避免她和自己闹起来。
这话宋云棠自然是不信的,她快速瞥了一眼在前方落座的萧嬿,狐疑道:“郎君莫不是在骗我,我方才明明看见那七公主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谢豫看三姐姐的那样,她该不会是心悦郎君吧?”
那还挺意外的,没想到沈砚还真的如从前她听说的那样受京中女子的喜欢,看来大家都一样喜欢好看的皮囊,说明祖父的眼光不错。
宋云棠的思维发散得很远,在心里肯定了萧嬿和祖父的眼光。
左右如今她也与沈砚成了亲,那些人再喜欢他也不能有什么了,只能憋在心里,怎么想都是她赚了。
而听到她猜想的沈砚却是一愣,他盯着她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一点不高兴来,然而没有。
似乎她人喜欢自己的夫君并不能让她吃醋,心中有些失落,虽然不想要她知道萧嬿曾经纠缠过自己,可是见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又有些不痛快。
“若我说是呢?”
鬼使神差的,沈砚想知道如果他承认了,她会是何反应。
“什,咳”
宋云棠才剥开一颗荔枝往嘴里塞,正咬了一口,就听见沈砚这话,她一不小心被口中的荔枝肉噎了一下,胡乱咽下嘴里还剩的一点荔枝肉,拿着帕子掩在唇边压抑着咳了起来。
见她咳得一张脸通红,沈砚心中一紧,忙倒了一杯茶给她,抬起另一手放在她的背后轻轻抚拍,直到她的咳嗽渐渐止住,才温声道:“喝口茶润润嗓子。”
宋云棠咳得双目含泪,她抬眸瞪向罪魁祸首,但是并未自己伸手去接那杯茶,一双蒙了水雾地星眸委屈地看着他。
沈砚会意,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她的唇边,看着她张开涂了胭脂的双唇碰上瓷白的杯口,然后小口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
红色在白色的映衬下无端带了魅惑,沈砚看着她如花瓣的双唇贴着茶杯,喉头不禁上下滚动了一下。
宋云棠喝完抬眼看他,却不期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面蕴含了她看不清的情绪,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紧张,握着扇柄的手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赶紧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撇了撇嘴:“这宫里的荔枝怎么那么酸,差点没把人酸死,还不如去年岭南进贡的那批。”
沈砚不知道她是忘记了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什么,居然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他捏了一颗荔枝,缓声道:“今年多雨水,所以岭南的荔枝产量与品质并未有去年好。”
不知是否错觉,她听到沈砚提到雨水多的时候,似乎语气变了一些,并不似从前那般温和。
不过金銮殿上这样多的人,或许是她听错了。
她往萧嬿那边看去,果然见对方慌忙把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然后欲盖弥彰地拿起杯子,结果发现喝进去的是酒之后咳了几声,生气得对着身边伺候的宫人骂了几句,那宫人又谄媚地给她换了一杯茶。
突然之间有些同情被萧嬿喜欢的沈砚,她转头对着沈砚小声道:“郎君方才说七公主心悦你,被她喜欢上,那还挺惨的吧?”
沈砚听着她的话,心中有些无奈,看来眼前的人是真的不在意他与七公主的过往。
这时候有个给他倒茶的宫女,趁着宋云棠低头吃糕点的时候,用极轻的声音道:“沈大人,我们公主要约你在华明湖见面,还请大人赴约。”
第 40 章
宋云棠并没有听见方才宫女对沈砚说的话, 她瞥见坐在不远处的自家娘亲给父亲剥了一颗鲜红的荔枝,于是她也兴致勃勃地挑了一颗又外表看着又大又红的荔枝,小心翼翼地剥了起来。
只是在这过程中她似乎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盯着, 在剥开荔枝皮的中途抬头状似无意地扫了金銮殿内的场景,正好对上一位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的人身上, 那人身着四品的官服, 年纪看着接近四十的样子。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宋云棠不喜这人看自己的眼神, 可大庭广众下她又不能拿眼睛瞪人, 只得不着痕迹地朝对方翻了个含蓄地白眼,这才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沈砚正在想着萧嬿为何要约自己,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白如凝脂的手, 葱白的两根手指之间还捏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荔枝,他一偏头, 正好对上弯成月牙的眸子,里头好像闪着晶莹的光。
很快眼睛的主人就娇声催促道:“郎君快把它吃了,这可是我亲自给你剥的。”
头一次给人剥荔枝, 宋云棠见沈砚盯着荔枝没有任何的动作,心中就有些着急,她想着平日里他照顾自己良多,现在亲自给他剥一颗荔枝算是回报,眼前的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没见她为了剥这颗荔枝指甲都泛红了吗?
妻子喂夫君吃东西, 本来这样的场景在外人看来是件极为亲密的事情,可是沈砚并未从宋云棠的眼中看见任何旖旎的情绪。
大约她是给自己剥着玩的。
不过这对她来说确实极为难得的, 听说她在宋府的时候, 即使是和老祖宗或者岳母一起吃东西,大多时候都是后面两位在照顾她。
足以见得她真的是从小就被长辈宠爱到大, 想来她今天是第一次给人剥荔枝。
就算她没有任何的心思,却也是特别的。
沈砚伸手接过荔枝,低声同她道谢,然后放进了口中,不知为何,这荔枝明明带了酸味,可当他咬到果肉的时候,渗出的汁水却是甜的。
他从来不爱吃甜的东西,可这颗荔枝却比想象中的好吃。
宋云棠眼含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半晌,沈砚咽下口中的果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嗯了一声。
“那郎君替我把这些荔枝都剥了吧。”
本以为她会继续给自己剥,没想到她挑了五六颗荔枝往他跟前一推,理直气壮地吩咐他。
沈砚低头看向眼前堆着被她精挑细选来的荔枝,面上失笑,他应该猜到的。
怕沈砚不愿意,宋云棠伸出指甲给他看,只见她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以及指甲盖上微微泛红,那道红色很是显眼。
看来她真的被宋府养得太娇气了些。
之前他嫌弃她娇气,可是眼下看见她白皙的手上拿那抹红色,心里竟然是有些心疼。
到底是应了她,但却问她:“不是说酸,怎么还要吃?”
闻言宋云棠道:“荔枝这种东西寻常人家很难有机会吃到,去年我们宋府也才得到圣上赐下的一点,我跟着祖父沾光,如今能进宫吃到,不管味道如何,自然都是要借机多吃几颗。”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夫家只是普通人家的事实,可是今天看到那些高门世家以及王公大臣,想到他们随时能吃到寻常人家吃不到的水果,心里便生出了小小的落差来。
今年能有幸吃到荔枝,明年就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了。
她面上闪过的一瞬失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被沈砚捕捉到了。
不等他说话,外头的宫人就高声唱到皇帝携皇后前来。
宋云棠连忙整理自己的衣裳站起来,她坐久了一下子起来有些头晕,在她快要往旁边倾斜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当心。”温润的声音在耳边提醒她。
两人站好之后,帝后正好走了进来,直到他们在上首落座,众人才得以重新坐下。
接下来就是各位皇子给皇帝献礼,都是些珍奇玩意,太子送给皇帝的更是东海难得的夜明珠,足足有婴儿拳头那般,据说夜晚的时候放在漆黑的屋子里能亮如白昼,甚至能看见里头有龙的影子在游曳。
不过现在是大白天,这样的奇观也只有晚上的时候能欣赏。
本以为太子的礼物最得圣心,没想到长公主府的礼物是一幅复原的前朝大师谢亭光的画作。
晋朝皇帝一向喜欢舞文弄墨,尤其喜欢画画,最崇敬的一位画家是前朝的谢亭光,他收集了许多谢亭光的真迹,唯有最出色的一幅画作被战火殃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半张纸。
为此他多次在众人前提到遗憾二字。
没想到驸马竟然找人重新按照谢亭光的真迹,完美复原了他的那幅画作,如果不是墨迹还是新的,他还以为是谢亭光本人的真迹。
听说驸马特意找人画的,皇帝龙颜大悦,给长公主府赏赐了不少的东西。
宋云棠却是不高兴了,她拿起扇子挡住脸,凑到沈砚的身边小声道:“这幅画明明郎君画的,倒是白白便宜了长公主夫妇。”
语气里多是为他打抱不平。
少女嘟着一张嘴,一脸的愤愤不平。
沈砚见状眉眼染了笑意:“没有驸马给的真迹,我也无法复原,且陛下他不会管这画是谁画的,他只看献这幅画的是谁。”
过程是谁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皇帝从来都是这样的。
“那画这幅画的人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大约是吧。”
其实沈砚并没有在意这功劳是驸马的,毕竟他现在没有出风头的必要,树大招风的道理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明白了。
宫中的宴会与在府上的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个乐舞表演,宋云棠对于这些表演并没有兴趣,她又偷偷瞄一眼之前那位奇怪的大人,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两位姑娘有些奇怪,明明是姐妹,可一位打扮得略显朴素,而另一位则打扮得很是精致。
她好奇地问沈砚:“那位大人是谁?”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瞬间带上了凉意,他淡声道:“那位是光禄寺少卿赵大人,从前与我父亲是同僚。”
甚至在父亲与祖父还未离世的时候,经常与沈家有来往,后来沈家没落,渐渐的就不再往来。
宋云棠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总觉这位赵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善,而且坐在他身边的两位女眷也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其中那位打扮朴素的姑娘不小心把茶水倒到了另一位的身上,另一位眼看着就要发火了,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很快她就对着宫女说了什么,接着让宫女带着她离去。
不多时,那位冒失的姑娘也跟着出去了。
宋云棠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拿着扇子扇了几下,最终对着沈砚道:“郎君,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沈砚不放心她一个人,就喊了伺候的宫女跟着她出去。
出了金銮殿,宋云棠直奔旁边的偏殿,来的时候已经有宫女特意和她说了,这边的偏殿是用来给女眷换衣物或者整理鬓发的。
她握着团扇站在门口,无视跟在她身边的宫女,悄悄把耳朵贴在一扇门边上,正好听见里头传来两道声音。
“姐姐故意把茶倒在我身上是想让我在太子殿下跟前出丑吗,这可是爹爹特意花了重金给我买的锦缎,要是脏了姐姐可赔不起,难道姐姐是嫉妒爹爹对我好才故意的?”
“妹妹是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你一定是嫉妒我姨娘和我抢了爹爹的宠爱,没想到姐姐平日里看起来老实,确实嫉妒心这样强的人。”
这句话之后没有了声音,但是宋云棠已经从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那位赵大人竟然把庶女带进宫中,还这样偏心庶女和妾室。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耐心听下去,想着出来了,不如趁机躲懒,等宴会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再回去。
她悄悄离开了偏殿,对着跟着她一道出来的宫女道:“请问姑姑,这里有哪处地方凉快一些的?”
这宫女知道她是宋太傅的孙女,于是不敢怠慢她,想了一下很快就回答:“华明湖边上有个高台,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站在那里还能把整个湖面的风景都看在眼底,夫人若是想去透气,那里正好。”
这倒是让宋云棠来了兴致,她让宫女带路前往,本来想要寻个宫女去金銮殿中告诉沈砚一声,许是因为今天是皇帝千秋的缘故,大部分的宫女都行色匆匆,完全没有空给她带话。
索性华明湖离这里不远,她去那略坐坐就回来,想来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上了那处高台,她选了视角极好的地方坐下,四周的帷幔被风吹起,许是建在临水的地方,这台子确实凉爽。
她趴在栏杆上往华明湖那边看去,此时湖面上长满了莲叶,接天莲叶绵延伸向远方,如果莲花开了,大约又是另一幅景象。
正当她快要舒服得打瞌睡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她一转头,就看见萧翊进来。
他怎么会在这?
宋云棠几不可查地皱了没,但是很快就站起来给他请安。
萧翊知道她在这里,他是特意来的。
他盯着宋云棠那张脸,不咸不淡道:“沈夫人好兴致。”
“太子殿下也是出来透气的?既然殿下来了,臣妇便不打扰了。”
不想和萧翊在同一个地方,且这里除了守在外面的宫女之外,再无旁的人。
想不了那么多,她不想引起什么误会就要离开。
萧翊将目光从宋云棠的脸上移开,他看向一处,沉声道:“夫人不看看那边的美景吗?”
他什么意思?
宋云棠止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一男一女站在一棵高大的柳树下。
女的从穿着可以看出是萧嬿。
而另一道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沈砚。
萧翊见宋云棠愣神,笑道:“看来沈大人和七妹之间似乎余情未了呢。”
宋云棠一时没拿稳扇子,手中的团扇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