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夫人可有孪生姊妹?

    洛九娘想过和谢无陵碰面的场面, 应许是在大胜后的庆功宴上、又应许是在论功行赏的庆典上,可唯独没想过是在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

    一霎时,周遭陷入无声的寂冷之中。

    在谢无陵惊愕的目光中, 洛九娘快速收回视线, 执剑斩杀了靠过来的叛军。

    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朝宁宣殿而去。下一瞬,又被谢无陵快马追上。

    谢无陵拦在她的面前, 从马背上跳下来后, 黑眸紧紧地锁定着她。

    洛九娘不敢抬头, 她默默往后退一步,“多谢将军相救, 妾身还要去宁宣殿救太后, 就在此别过了。”

    她垂首从谢无陵面前走过, 却被身侧之人紧紧地抓住了手腕,“你不认识我?”

    洛九娘低声道:“看将军的穿着,应该是江州的兵马。”

    谢无陵眼神撞进了洛九娘清冷沉稳的眸子里,明明和以前一样的面容、一样眼神,唯独眼底里没有了那份他独特的温柔。

    他先是一怔, 随即唇角轻掀,喉咙溢出一声轻来。

    洛九娘挣扎了一番,但奈何谢无陵手上力气大,她并未挣脱开。

    “请将军放开妾身。”

    “夫人放心, 太后我自会派人相救。”

    谢无陵并未松手,反而握的更紧了,“我见夫人有几分面熟,可否与夫人单独聊几句?”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洛九娘避开了谢无陵的目光, “将军有什么话等退了叛军再说也不迟。”

    谢无陵没开口,更没有松手。

    只是挥手让身后的江州兵马先去宁宣殿平乱。

    洛九娘知道他的性子,若是不答应,他是不会放自己过去的。

    “那将军有话便问吧。”

    谢无陵看过来的瞬间,又瞧见了她手中的配剑。

    他那懦弱温柔的如夫人,哪里有这般利落的身手?倒是和那晚出现在营地的刺客如如出一辙。

    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躁怒,好半响,才将这份怒气压了下去。但不可否认的是,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底还是有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

    “夫人可有孪生姊妹?”

    难怪黄珏那晚会对着墙壁上的仕女图问他‘夫人有无孪生姊妹’之类的话。

    原来是,黄珏早就认了出来。

    洛九娘脱口而出:“没有。”

    谢无陵:“那夫人可去过江州?”

    洛九娘对上谢无陵探究的视线,面上依旧是一派镇定,只是衣袖中握紧长剑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妾身一生都在建康,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夫人可认识我这匹的卢马。”

    当年在流繁山上,的卢马任由她摸、她骑,就说明已经认可她了。

    洛九娘看向一旁的的卢,摇头:“不认识。”

    谢无陵不语,似乎在思索她这句话。

    须臾后,他又问:“那夫人说的这些话,可是真心?”

    真心?

    洛九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唇角翕动之时,一声公主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打破了这份紧张的氛围。

    “公主,下官已救出了陛下。”

    这一声‘公主’,也让谢无陵彻底明白了,原来两年前和宇文家的长子宇文骅成亲的令仪公主就是她。

    冯竹、阿竹。

    当初他怎么没反应过来。

    侍卫的到来让洛九娘如释重负,她看见谢无陵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宫里的人可救完了?”

    侍卫回:“还剩太后娘娘的宁宣殿。”

    洛九娘握紧了手里的配剑,什么多余的话都未曾对谢无陵道,便擦身而过,匆匆离开。

    谢无陵盯着她的背影出神,直到身后的士兵上前询问:“刺史,可是要把公主带过来?”

    谢无陵黑眸愈发地幽深:“先去退叛军。”

    “是。”

    …

    洛九娘赶至了宁宣殿时,殿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有宫中侍卫、也有前来相救的江州兵马。

    但无一人敢进去。

    “怎么回事?”

    洛九娘被殿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公主。”

    太后身边的阿嬷看到洛九娘,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有歹人劫持了太后!”

    洛九娘:“歹人?是谁?”

    阿嬷摇摇头:“奴不知道,不过看穿着,应该是赵承的人。”

    此时,大殿之内,气氛剑拔弩张。

    冯太后苍白着脸,看着劫持着他的男人。

    在高位坐久了,她容不得自己低头,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男人。

    “外面的援军已经到了,你就算劫持了我,也出不去的。”

    吕献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他太想在赵承那里建功立业了,所以才请命这次由他来攻破宫城。

    只是在他一路杀到宁宣殿,看到了稳坐在高位的女人后,惊愕地说不出来。

    没想到垂帘听政、权利无边的冯太后,竟然是他消失依旧的妻子阿慧。但一想到她即将要变成阶下囚,心头便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怜悯。

    谁知,就在他想放她一马时,外面的援军到了。

    “吕献。”

    冯太后凤眸凝视着他,“你跟错了主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出人头地了。”

    这话无疑是往吕献心口上捅刀。

    “你当初为了攀龙附凤抛弃了我,可是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什么用的阶下囚而已。”

    “闭嘴!”

    吕献被她戳痛了心,又把剑往她脖颈上多了几分,剑身在颈上擦出了一条血痕。

    冯太后吃疼得一皱眉。

    吕献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带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别以为我舍不得。”

    冯太后当然知道他舍得。

    说什么怜惜,说什么懊悔,到了性命攸关之时,还不是随时背弃?

    如今冯太后被他劫持在手,只能受他制衡。

    殿外守着的侍卫、士兵在看到这一幕,只好给吕献让开了一条路。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

    吕献大声道。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待在原地不动。

    吕献见此,又将剑刃往里面送了一分,冯太后脸色微白,冷声吩咐阿嬷,“去备马。”

    “是。”

    阿嬷转身就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还真弄来了一块通体赤黑的宝马。

    吕献眼睛一亮,劫持着冯太后,催促道:“你先上马,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你回来。”

    …

    从吕献挟持冯太后出来,洛九娘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如今看到这一幕后,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阿竹。”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回了头,看见谢无陵再度出现,他一身白色盔甲,身形依旧高大硬挺。

    和两年前别无二致。

    谢无陵伸手,将洛九娘拉至了身边,又突然问。

    “想救太后还是吕献?”

    “什么?”

    洛九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无陵没回,而是从士兵手中接过了弓箭。

    他架起弓,箭头直接对准了冯太后。

    “别。”

    洛九娘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

    谢无陵又将箭头对准了吕献。

    啪——

    利箭脱手,如风刃一般疾驰了出去。

    这会儿吕献正拽着冯太后上马,丝毫没有注意朝他飞来的利箭。

    下一瞬,箭头便猛地插进了他的手臂里。

    他吃疼,手一脱力,手里的长剑也落到了地上。

    眼疾手快间,冯太后拔下簪子直接刺入了吕献的胸口。

    她发了狠,又用力往里面按进去了几分。

    “吕献,这是你欠我的。”

    吕献瞳孔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冯太后松开手,身形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嬷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后,您受伤了。”

    阿嬷瞧见了冯太后脖子上的血痕,顿时红了眼睛。

    冯太后不说话,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无陵和洛九娘。

    万籁俱静,三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把一切都说通了。

    “太后,奴扶您进去包扎。”

    冯太后这才移开了目光,在老宫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朝宁宣殿走去-

    谢无陵出兵相救及时,怀王一干人马很快便落了马,唯独赵承发现了不对劲,提前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

    怀王约莫四十出头,此时,身上的华丽服装仿佛是个笑话一样在嘲讽他。

    这次逼宫失败,还不知道冯太后会拿出什么手段对付她。

    怀王十岁时,便随着母亲王美人去了封地,十岁已经是到了记事的年纪,他记得皇城的繁华、记得父皇曾给他的承诺、也记得母亲的野心。是以,在这三十年内,他暗中培养士兵,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杀到皇城。

    他计划周全,趁着小皇帝病弱,联合豫章陈家、以及荆州刺史赵承联合逼宫。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冯太后竟然能把谢无陵召来。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怀王含着恨,被侍卫扣着去了监牢。

    刚经历完战乱,皇宫里破碎凋零。

    洛九娘安抚好冯太后,也准备回宇文府了。如今叛军已退,洛姨应该得到消息,带着阿隽回府了。

    她起身时,却被冯太后抓住了手腕。

    “阿竹,吕献死了没?”

    冯太后眼里还有恨意,连抓着洛九娘的手腕都用着力。

    “还有一口气,被送到监牢了。”

    洛九娘回道。

    那根簪子不足以致命,而且她刺的位置是在没有心脏的右边。

    冯太后一下子被卸了力,松开了洛九娘。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会为他求情吗?”

    洛九娘怔怔。

    其实她对父亲的印象几乎是没有了,这些年内,也从来没想过有这号人。

    对上冯太后期盼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听到这个回答,冯太后突然喜极而泣,她抱住洛九娘,“阿娘知道,在你心中,还是阿娘重要。”

    她其实也怕,害怕阿竹会选择她的父亲。

    冯太后受了不小的惊吓,在安神香的安抚下,才慢慢放松下来。

    洛九娘等冯太后睡着后,才起身离开。

    她出了宁宣殿没看到谢无陵,心头悄然松了口气。

    退兵之后,想必谢无陵也要忙着去查探伤亡情况。

    宇文府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了。

    宇文骅见着她,快步上前,温柔询问道:“公主,可安好?”

    他方才便得知了太后被劫持的消息,心头对洛九娘放心不下,又得知叛军被抓后,立刻安排了马车前来迎接。

    “我没事。”

    洛九娘朝她笑笑,“你呢?”

    “我也无事。”

    城内要比宫内安全许多,而且宇文骅还有自己的亲信,“走吧,先回府。”

    宇文骅扶着洛九娘上车。

    在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洛九娘察觉到有一道阴戾的目光向她投射而来,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

    不用回头,她便知道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怎么了?”

    宇文骅见洛九娘动作停了下来。

    洛九娘摇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谢无陵的视线不离,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谢吏偷偷瞄了眼自家刺史,惴惴不安地禀报着情况:“刺史,属下已经查到冯司徒并没有一个叫冯竹的孙女。”

    谢无陵嗯了声,“还有呢?”

    谢吏继续说:“属下还打听到,夫人、”

    他意识到称呼不对,及时收住,“公主还给宇文骅生、生了个孩子。”

    第52章 第52章 你到底要做什么?

    回到宇文府后, 洛青已经带着阿隽回来了。

    阿隽一见到洛九娘,就张开了双臂,像只小糯米团子一样, 软嘟嘟地朝她拱来, “阿娘抱,阿娘——抱。”

    洛九娘从洛青手里接过了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宫里怎么样?”

    洛青问道:“太后娘娘, 陛下一切可好?”

    洛九娘点头:“一切都好, 谢无陵及时出现击退了叛军。”

    洛青一听这话, 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她心头有好多疑问,但当着宇文骅, 却一句话也不能多问。

    宇文骅似乎看出了她俩中间的暗流, 面色温和道:“公主, 这次怀王叛变,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下官处理。”

    洛九娘看向他,不语。

    宇文骅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说:“晚膳不用等我回来。”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宇文府。

    等宇文骅走后, 洛青才急急地问道:“你见到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见到了。”

    还和以前一样,甚至性子更难以揣测了。

    洛青:“他认出你了?”

    洛九娘抱紧了阿隽,话语里有些无奈,“洛姨, 他怎么会认不出我来?”

    再像的人也会有破绽的。

    谢无陵又不是个蠢的,怎么会认不出来了呢。

    气氛安静了一瞬。

    洛青:“那你现在怎么办?”

    洛九娘摇头,她也没有具体的办法,如今能做的只有死不承认。而且关于阿隽真正父亲的身份,更是不能让他知道。

    他知道了, 一定会来抢的。

    从冯司徒与宇文骅等人决定召谢无陵回建康平乱之时,她便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师徒俩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想出个具体方法来。

    眼见天色已晚,洛青也该离开了。

    差不多到戌时,宇文骅才珊珊而归,他回来时身上还带了一股酒味。

    “郎君喝酒了?需不需妾身去熬点醒酒汤来?”

    宇文骅摇头拒绝了,“今夜处理了叛军之事,故而回来的有点晚了。”

    他与同僚们统计了伤亡、及其降服人数。

    “对了,这次降服的大部分都是怀王的人,而赵承的人,只抓到了一个叫吕献的长史。”

    宇文骅对朝堂之事并未对洛九娘有所隐瞒,他统计完人数,心头愈发疑惑,“既是两军联盟,怎么会只有怀王的人落了马?”

    洛九娘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通风报信?”

    宇文骅思忖下,郑重说道:“公主,下官怀疑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

    洛九娘蹙眉。

    就在这时,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沉睡中的阿隽,他睁开眼,迷迷瞪瞪地喊了声阿耶。

    宇文骅随即慈爱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喊了声阿耶后,阿隽便又睡了过去,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洛九娘的衣衫。

    这几日洛九娘不在,每到深夜他就会哭闹不止,洛青找来了洛九娘的衣物,任由他抱着才会睡着。

    宇文骅忍不住戏谑,“他这么粘你,以后怎么能做得好这个家主之位。”

    “家主?”

    洛九娘愣了下,“郎君,你这是何意?你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阿隽?可是阿隽——”

    “我知道。”

    宇文骅盯着洛九娘的眼睛,“阿竹,我是认真的。”

    他第一次叫公主的小名阿竹。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他。

    她一直以为宇文骅留下这个孩子,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已。

    她张了张口,正欲问他为什么,便又听他道:“公主,进宫前下官曾说过,等这次击退叛军后,下官就会把秘密倾尽交付。”

    “现在,公主还愿意听吗?”

    洛九娘想到了书房里的那间暗室。

    然而还没等她答应,门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敲门声,“郎君,冯司徒有情况,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宇文骅打开了门,问道:“这么晚冯司徒找下官是为何事?”

    侍卫回答:“好像是关于江州谢刺史的事。”

    听到关于谢无陵的字眼,洛九娘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知道了,下官马上过去。”

    宇文骅关上门,转头又对洛九娘说道:“我去去便回。”-

    夜深,建康宫地牢。

    这次怀王叛乱影响恶劣,叛军众将领,包括怀王在内都会被处以极刑。

    冯太后手持一盏宫灯,慢慢走下台阶,长裙逶迤。

    她一间间地走过地牢,最终停在了甲字监牢。

    听到声音,吕献转过了头来。

    等看到来人后,他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你来做什么?可是来看我笑话的?”

    好歹夫妻一场,如今他这么一副阶下囚的模样,是最不愿让她看到的。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境况不如他的阿慧,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太后,还拥有他梦寐以求的权利,这才是他不甘心的缘由。

    冯太后没开口,她径直走地牢里。

    若是今日怀王叛乱成功,那么此时此刻关在牢里的就该是她了。

    冯太后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漂亮的白色瓷瓶,放在了地牢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念在夫妻一场,亲自来送你上路。”

    吕献盯了眼瓷瓶,“这是毒药?”

    他大声开口,企图引来守在地牢的狱卒,“你要杀了我?!”

    冯太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笑。

    送他一瓶毒酒已经是仁慈了,她恨不得他千刀万剐。

    “阿慧,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不狠心,怎么能坐得了太后之位呢?”

    冯太后反问他。

    吕献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阿慧,你就算要我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怎么会成了冯司徒的女儿,又怎么会成为太后?还有阿竹,阿竹她怎会去了江州,成了谢无陵的姬妾?”

    冯太后盯着吕献看,掩藏在心里的恨意再次被翻了出来。

    当年她见吕献为攀附上临川郡守,不惜要将她降为妾室时。她忍不下这口屈辱气,便带着年幼的阿竹回了娘家。

    然而娘家人认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法设法地要将她赶出家去。再后来娘家人为了点蝇头小利,转而又将她送给一老鳏夫做续弦。

    那老鳏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同吕献一样,有心攀附权贵,又见她年轻漂亮,便将她送给了当朝的刘太尉。

    冯太后眉眼依旧带笑,“那天晚上,我在刘太尉里下了十成的鹿心散。”

    吕献自然知道鹿心散是什么。

    鹿心散壮阳滋阴,一成便足以了,十成完全会要了人命。

    “刘太尉当晚就暴毙亡了。”冯太后眼神疯狂,她恨恨地道:“他这个死法,家里人哪里敢公布出去?只能打碎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老鳏夫见自己的好处没了,便想将阿竹送到兰玉楼去,那兰玉楼说好听是给王公大臣喝茶饮酒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官窑!阿竹被送进去,就是官妓!”

    她同老鳏夫起了争执,将他推到门上撞死了。

    她也因此入了狱。

    但她承认,在杀死老鳏夫的那一刻,她心里是有快感的。

    但老天似乎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她被冯司徒救了出来,因长相有几分像冯司徒死去的女儿,便以冯家女的身份送进了宫。

    那宫里更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进宫时也颇受宠爱,但因为妃位不高,被其他人陷害,致使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没了,甚至她还被先皇关进了冷宫三年。

    在冷宫的那三年里,让她彻底明白权利才是生存之道,为了这个,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儿女。

    她从冷宫慢慢爬出来,斗倒了好几个妃子,将她们的儿子一一杀死,最终将自己儿子扶上了位。

    吕献听她说完,怔愣了许久。

    难怪阿竹会去江州,皆是因为她所授意。

    冯太后云淡风轻地把瓷瓶往前推了推,“是你自己喝呢?还是本宫喂你喝呢?”

    “不不。”

    吕献用力地摇头,他拖着铁链往后退,大声道:“你不能杀我,我要见谢无陵,我可、可是他岳丈!”

    冯太后挑眉,她招了招手,守在监狱外面的侍卫便冲了进来。

    冯太后依旧是笑着吩咐:“按住他,喂他喝下去。”

    侍卫:“是。”-

    吕献死在地牢的消息,并未公布出来,只有负责叛军之事的几位官员知道。

    说是服毒自杀。

    但这毒是从何处来的?他一个罪犯身上如何带着毒药?

    当然那些官员也明白,能在监牢里杀人,说明对方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洛青是冯太后的人,这则消息她早早地便知道了,只是这会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洛九娘。

    “洛姨,今日庆功宴,你说我穿什么好?”

    洛九娘打开衣柜,每一件都拿出来比划了一番,“得穿点华贵一点,才能不给宇文府丢脸。”

    洛青听到声音,回过神来。

    思忖之后,她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这件事了。

    一来,吕献本来就对她又无养育之情,二来,如今她有夫有子,日子温暖幸福,说出来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红色吧。”

    洛青说:“喜庆,也更衬你。”

    洛九娘:“那就依洛姨所言。”

    洛九娘梳妆完,便带着阿隽,与宇文骅一道,同乘马车进了宫。

    今日是庆功宴,亦是谢无陵加官进爵地日子。

    宴会上,洛九娘见到了小皇帝。

    他状态愈发地艰难了,明明很小的年纪,靠在龙椅上却有一股朽木将枯之感。

    两年前,她从江州回来时,他还是一副鲜活的模样。

    小皇后没来,听宫人说,叛军被捕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小皇帝挥了挥手,宫人便大声宣读了诏令。

    这次谢无陵平乱有功,特封为大司马。

    话落,谢无陵便。昂首阔步地进了殿,他穿着贡黄文绫袍,身子挺拔,眼神颇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撩开袍子,半跪下来,“臣领旨谢恩。”

    赐封仪式结束后,谢无陵也落了座,他的位置就在太后位置之下,与洛九娘隔廊相望。

    这会儿谢无陵见洛九娘抱着孩子,与身边的宇文骅说说笑笑,旁人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无陵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水洒在手背上,透着一股子凉意。

    当着他的面与宇文骅卿卿我我。

    好得很!

    跟在谢无陵身后的这群心腹,自然是见过洛九娘的,这会儿在宴会上见到洛九娘,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人。

    洛九娘察觉到谢无陵黏腻阴沉的视线,心头有些忐忑。

    “怎么了?”

    宇文骅察觉出洛九娘的不对劲,低声问道。

    洛九娘摇头,随意扯了一句,“可能是阿隽太重了,抱的有点累。”

    阿隽已经是会说话的年纪了,他嘀咕一句,“阿娘,阿、阿。”

    ‘隽’字他读不出来,囫囵过去,“不重、不重的。”

    他气鼓鼓地,“阿娘坏!”

    洛九娘被他逗笑。

    宇文骅从她手里接过了阿隽,“我来抱吧。”

    以往阿隽是片刻也不离洛九娘的,今日却乖乖要宇文骅抱着。

    宇文骅抱住阿隽后,又瞧洛九娘发钗有点歪了,但抽出一只手来扶了扶。

    等扶后,他温柔一笑,“好了。”

    洛九娘回执一笑,却发现身上那道阴沉的目光更冷了,她后背汗毛竖立,只想逃离此处。

    “我去看看皇后娘娘的情况。”

    “嗯。”

    洛九娘起身离开了大殿。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她颇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以后这样的宴会,她尽量不参加。

    她怕碰到谢无陵。

    洛九娘去神仙殿看望了小皇后。

    小皇后的状态确实不好,比起之前见她的样子,更加瘦弱怜悯。

    她抓着洛九娘的手腕,“阿姐,我、我还能出宫吗?”

    洛九娘沉默。

    进了宫,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小皇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能,抓着她的手开始慢慢脱力,最后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我知道了。”

    洛九娘心头像是堵了一口气,出不来也下不去的。

    她在神仙殿陪了小皇后一会儿,等她睡着后,才走出殿去。

    今日宫人都在大殿上伺候,看着有点冷清。

    洛九娘正往回走时,忽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手腕。

    她抬头,正对上了谢无陵那双黑沉的眸子。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下意识地挣扎,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在了怀中。

    “公主殿下,臣找你找了好久。”

    他声音低沉,语气里似乎还有股玩味。

    “谢无陵,你放开我!”

    谢无陵自然不可能松开她,反而双手的力越收越紧。

    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全名。

    洛九娘挣扎不过,从衣袖都抽出了短刀,朝谢无陵的手臂划去。

    谢无陵瞧见了她的动作,眸低泛着冷寂的幽光。

    上次被划的伤疤如今依旧醒目。

    洛九娘见他挡掉自己的动作,手腕反转,继而朝他胸口刺去。

    谢无陵眉梢微挑。

    两人你来我往,直到谢无陵打掉了她手中的短刀,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假山上。

    他捡起了洛九娘掉落的短刀,看到刀柄处刻着‘竹’字。

    这回洛九娘被他狠狠地钳制住,根本挣脱不开。

    “谢无陵,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

    谢无陵将短刀收起来,藏在了自己身上,“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洛九娘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不远处便传来了宇文骅的声音。

    “阿竹?”

    “阿竹你在哪儿?”

    谢无陵听到声音,眉心一皱。

    他环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带到了假山后面的山洞内。

    这回他正面控制着洛九娘,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

    他笑得有些恶劣,“夫人小声些,千万别让你的夫君听到了。”

    第53章 第53章 你选的这夫君并不怎么样。……

    洛九娘回到宴会上时, 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被谢无陵扯乱的衣服。

    “你去哪里了?”

    宇文骅抱着阿隽询问,言语颇有些关心。

    假山那会的情况还在洛九娘的脑海里徘徊,她盯了一眼谢无陵。

    谢无陵是慢她一步回来的, 这会儿正坐在位置上在玩她的匕首。

    “皇后娘娘拉着我多说了几句话。”

    洛九娘收回目光, 柔声道。

    宇文骅点点头,似乎并未怀疑她的措辞,只是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稍稍捋一捋。

    “不用着急, 阿隽我带着呢。”

    洛九娘听他这么说, 心头忽而有些愧疚。

    虽说她与宇文骅是家中联姻, 并无感情,但她也不能因此再跟谢无陵拉拉扯扯。

    “阿隽今天很乖。”

    宇文骅说。

    阿隽似乎听出了宇文骅是在夸自己, 从盘中拿起一颗果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阿耶, 吃。”

    宇文骅张嘴咬了下阿隽递过来的果子,温情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九娘跟着灿然一笑。

    谢无陵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他豁然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宇文骅面前。

    “宇文郎君。”

    谢无陵虽然口上叫着宇文骅的名字,但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洛九娘。

    洛九娘瞧见他过来, 下意识将阿隽护在了怀中。

    如今阿隽年纪还小,看不出模样像谁,但她还是不希望两人有过接触。

    宇文骅站了起来,同谢无陵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谢无陵酒杯碰了下他的, “之前在江州时便听说过了宇文公子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仪表不凡。”

    “谢司马谬赞了。”

    宇文骅双手持杯,态度温和。

    谢无陵眸底颜色偏沉, 目光在阿隽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孩被按在母亲怀中,也看不出是何模样。

    谢无陵收回视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宇文骅见此,也仰头喝下了这杯酒。

    喝完这杯,谢无陵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往他酒杯里添满了,“今日我与宇文郎君一见如故,这杯酒我再敬你。”

    宇文骅不好推辞,道:“这杯酒理应下官敬谢司马,这次若不是谢司马赶回建康叛乱,我等今日都该变成了阶下囚。”

    宇文骅酒量到底是不如谢无陵的,他两杯酒下肚后,脸色微微涨红。

    谢无陵饮下了宇文骅敬过来的酒,缓声道:“宇文郎君在陈郡时便美名远播,在下一直想结识,只是奈何没有机会。今后我等同朝为官,还望宇文郎君多多担待。”

    洛九娘是第一次见谢无陵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心头诧异,下一瞬便瞧见他又给宇文骅倒了杯酒。

    宇文骅心思何等澄明,谢无陵虽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奉承话说了一箩筐,但实则暗含敌意,不知自己为何会惹到他。

    “谢司马客气了。”

    他拿起杯子,准备饮下之时,手却被洛九娘给按住了,“郎君,你酒量不好,我来喝吧。”

    宇文骅唇角温和一笑,“哪能让你喝?一杯两杯酒无妨的。”

    他从洛九娘手里接过了杯子,又主动与谢无陵碰了杯子。

    谢无陵脸色一沉,眸低颜色幽深:“宇文郎君既然这么说,那在下可要与你多喝几杯了。”

    宇文骅颔首:“好。”

    谢无陵倒了酒,垂眸看到洛九娘担心的眼神,心头顿时升起一股烦躁。

    以前在江州时,她可没这么关心过自己。

    一连饮了好几杯酒,见宇文骅眸中醉意明显,谢无陵这才收了手。

    他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洛九娘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他唇角轻勾,眸底闪过一丝嘲弄,好似再说‘你选的这夫君并不怎么样’。

    宴会结束。

    洛九娘扶着宇文骅上了马车。

    从大殿到宫外,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阴沉视线一直未曾离开。

    她知道,那是谢无陵的目光。

    上车后,宇文骅突然按住了洛九娘的手,“阿竹,你与谢无陵可有什么恩怨?”

    洛九娘一怔,“为什么会这么问?”

    宇文骅畅然一笑,通透道:“我看出了谢无陵对我的恶意,今日也是他故意灌我酒。以前我虽听过他的名号,但未曾和他碰过面,更没有得罪他一说。如今他对我颇有恩怨,我能想到的,便是你。”

    洛九娘看着宇文骅的眼睛,心头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他竟然猜的这么透彻。

    “我与他是相熟,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宇文骅弯了弯唇,笑意很浅,却没有再多问一句。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宇文府。

    小厮上前扶住带着醉意的宇文骅道:“郎君,主家来人了。”

    宇文骅应了声,忽地又想到什么,看向洛九娘道:“公主殿下,转动书房进门的第一个花瓶,便是开启密室的钥匙。”

    洛九娘不由得看向了他。

    宇文骅却没再多解释,和小厮进了府。

    …

    回到宇文府后,洛九娘先是梳洗一番,随后才提着灯笼,到了宇文骅待的最多时间的书房。

    这个时间,宇文府里的侍女小厮早已歇息。

    洛九娘推开书房门,放下灯笼后,一眼便注意到了宇文骅所说的第一个花瓶。她转动花瓶,就见靠墙的书架向左右移开。

    赫然出现了一道暗室。

    洛九娘再次提起灯笼,朝里面走去。

    灯笼光亮不大,但足以照清里面的情况。

    暗室最中央放着一副仕女画像,下方的供桌上放精致的贡品,香炉里的香已经快见底了,里面的香灰又厚又重。

    可见是经常祭拜的。

    洛九娘举着灯笼,正仔细观察着仕女图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能猜到来人是谁。

    脚步声停在了暗室门前,光暗,洛九娘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公主已经来了。”

    宇文骅的声音跟着响起。

    紧接着,门口的蜡烛被点亮,洛九娘看到宇文骅身着月牙白色的袖衫,目光柔和,连身上已经没有了回来时的酒味了。

    宇文骅冲洛九娘笑笑,又径直走到了供桌前,抽出三根香,点燃后插进了香炉里。

    洛九娘跟随他的动作,看向了墙壁上的仕女画像,“这女子,便是你的秘密?”

    宇文骅嗯了声,声音是洛九娘从未听过的苦涩。

    “她叫步采薇,只是个庶族女子而已。”

    五年前,他奉父亲旨意去儋州办事,偶然救了一庶族女郎。女郎年轻貌美,他初始被美色所惑,但心头还是带了士族骨子的高傲,对她颇为轻视。后来看她行医,所到一处便治病救人,无论士庶都一律同仁,还被当地成为女观音。

    大雍向来如此,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建康城内的士人们视他们为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于草芥。

    这也是宇文骅自幼时便接受到的观念。

    “我认识她后,改变了士庶观念。再后来与她相遇相知,甚至想要打破士庶不通婚的规定,想要娶她为正妻,可是却遭到家族的反对,他们甚至联合好几个世家来一起反对这件事。”

    从小在宇文骅被灌输的观念里,他是宇文家未来的家主,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与职责,这像是两座大山一样,无时无刻地不压着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抛弃世家的地位、身份,想带她离开,却被父亲抓了回来,我被关了半年的禁闭,等出来后才听说,世家这边施了压,她的阿耶阿娘将她草草的嫁了出去,但婚轿行到半路时,却被山上的流寇劫持,她跌落山崖。”

    “死了。”

    后面‘死了’两字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一缕细风飘进洛九娘的耳朵里。

    洛九娘听后,心头感慨。

    原来他不是好男风,而是心中另有其人。

    “后来呢?”

    “她死后,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命丧九泉。”

    那三年间,他与那些世家弟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甚至连那隐秘的神仙散都吸食过。宇文骅看向她,眼中光芒清澈,“醒来后,我也看开了,我大概这一辈子都挣脱不了世家的桎梏。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做好自己世家弟子的本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洛九娘沉默。

    当初那冯家的小孩子送进宫中为后,不就是为了家族么。

    一旦被冠上世族之姓后,即便是个年幼的小孩,也得承担起家族责任。

    她又想起吕献来。

    当年他意难平的不就是这士庶观念,让他豪言壮志得不到发展么。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洛九娘轻声问道。

    宇文骅唇角微牵,“下官既与公主同盟,自然会交换自己的秘密。如今你我都有底细,也算是公平。”

    暗室内静谧,针落地可闻。

    洛九娘思忖许久,突然道:“关于我和谢无陵——”

    “公主。”

    宇文骅打断了她的话,“今日下官告知公主密室之事,并不是想要公主的身世作交换,下官已经有公主的秘密了,至于别的事,便不会多加强求。”

    洛九娘盯着他看了片刻。

    突然发现,宇文骅这人她也有些看不懂了-

    为了少碰见谢无陵,从宫中回来后,洛九娘就不大爱出门了。

    整日待在院子里逗阿隽玩。

    傍晚时,侍女送来了信件,说是御史中丞家的女郎约洛九娘见面。

    这两年来因公主的身份,洛九娘结识了不少后宅女子,她们或真心、或虚与委蛇。其中不乏有关系好的,就比如这章御史家的女儿。

    章家女郎约她在了同花阁。

    这是一家做布料生意的小店。

    洛九娘想起来,章家女郎已经许了人家,这次约自己大抵是去瞧布料的。

    洛九娘不好拂了,便让侍女去回了话,说她到时候会应约去的。

    等到次日,洛九娘如约而至。

    然而她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章家女郎过来。

    洛九娘正准备询问下楼询问店家时,就瞧见谢吏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冲自己抱了抱拳,“夫、公主,章家女郎临时有时,让属下特意来通知您一声。”

    “她有事为何要你通知?”

    洛九娘反应过来,“是谢司马让你这么做的?”

    谢吏不敢应答。

    今日谢司马在章府做客,偶然间得知章家女郎约了洛九娘的消息,便通知了章家女郎未来的夫君过来。

    章家女郎自然便走不开了。

    洛九娘胸口顿时郁结了一口闷气。

    既然章家女郎不来了,那她也就没有待着的必要了。

    “公主。”

    谢吏拦了下她,“情公主稍等片刻,谢司马、片刻就来了。”

    “是谢司马想见我?”

    “是。”

    …

    另外一边。

    谢无陵辞别章御丞之后,便骑着的卢快马赶至了同花阁。

    人刚到,只看到谢吏脸色灰败地坐在门框上。

    “人呢?”

    谢无陵拧紧了眉。

    谢吏低下头,完全不敢去看谢无陵,“回、回司马的话,夫人已经走了。”

    “为何不拦住她?”

    “司马恕罪,属下不是夫人的对手。”

    他观夫人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的,是练不出来的,怕是只有司马才能打得过她。

    也是等他看了洛九娘的功夫路子,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司马,当初营地那刺客——”

    后面半句‘就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谢无陵的视线就冷冷地扫了过来。

    谢吏便立刻住了嘴。

    谢无陵沉声吩咐:“你快马回一趟江州,把阿月接过来。”

    谢吏自然知道阿月是谁。

    那是夫人在江州时的侍女。

    “属下这就去。”

    谢吏行了礼,正准备离开之时,忽地又被谢无陵叫住,“把南桥院的那只三花猫也带上。”

    第54章 第54章 我只要她。

    对于洛九娘与宇文骅两人之事, 自从谢无陵返回建康后,心头便一直念念难安。

    不过两年时间,他俩便有个了孩子。又想起当初在江州时, 他与她那般日日夜夜都不曾怀上。

    谢无陵喝了口酒, 温醇的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胃中。

    他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建康的酒到底是不如江州的烈。

    “司马。”

    谢吏从外面进来时,闻到了房间里的酒味,他拱了拱手, “刘尚书前来求见。”

    刘尚书。

    谢无陵想了片刻, 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让他进来吧。”

    “是。”

    谢吏离开后, 不到片刻,便领着一个年纪五旬的中年男人进来, 男人眉眼带笑的, 颇有些狗腿, 见到谢无陵后,恭敬地行了礼。

    谢无陵瞥了他一眼,“刘尚书找我何事?”

    刘尚书继续巴结地笑着,不提目的,先是把谢无陵在江州的事迹夸了一遍, 从收复北方失地、再到平乱西川、巴州,最后说到回建康平怀王之乱时,被谢无陵打断了。

    谢无陵目光冷沉,“刘尚书有话直言, 不必这么兜圈子。”

    刘尚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斟酌着语句,道:“下官听闻司马的先夫人于两年前离世,司马深情不减,以至于两年了还未婚配, 所以,下管斗胆想给司马做个媒。”

    谢无陵眉梢微挑,他没打断,任由刘尚书继续说下去。

    “冯司徒府上有一女郎,今年刚及笄,生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礼。”刘尚书孜孜不倦,道:“冯家女郎下官是见过的,与谢司马是美人配英雄,相配的很。”

    “冯司徒家的?”

    谢无陵睨向他,语气颇为玩味。

    刘尚书见谢无陵这么问,心中便认定这桩婚事有戏,便立即点头称“是”。

    谢无陵收起了唇边的弧度,语气顿时便冷了下来,“这桩婚事是冯司徒让你来。”

    刘尚书一惊,心头生出了几缕胆寒来。紧接着,便又听他说:“这冯司徒倒也厉害,让自己的几个孙女,一个进宫当皇后,一个嫁给宇文骅,联合宇文家。这另外一个,又想联合上我了。看来,冯司徒他是想要权倾朝野啊。”

    刘尚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说出来,无疑于是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谢司马您误会了,那冯家女郎确实是待嫁年龄,下官也只是想成全一桩没事,冯司徒他也——”

    谢无陵抬手打断了刘尚书的话,“冯司徒要联合我也可以,但我要冯竹。”

    刘尚书愣了下。

    冯竹,那不是太后封的、如今嫁给宇文骅的令仪公主么。

    “谢司马,这这这……”他头上冷汗直流,被谢无陵这惊人的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令仪公主已经另有所嫁,司马不如选择其他人?”

    “我只要她。”

    谢无陵并未给刘尚书留任何反驳的机会,下一瞬,便笑着下了逐客令:“不若刘尚书回去跟冯司徒好好说道说道。”

    话说到此,刘尚书也没有理由再在谢无陵府上多逗留,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上了马车,左思右想之后,又让下人驾车去了冯司徒府上。

    冯司徒这会儿正与黄珏攀谈,听到他说明情况后,冷哼了声,“他哪里是要想冯竹,他分明是想要老夫知难而退。”

    黄珏听着话,忽地想起在江州时看到的那幅仕女图。

    或许,谢无陵是真的想要令仪公主。

    但这件事他并未同任何说起过,如今更是不会告诉冯司徒。

    刘尚书斟酌地问:“冯司徒,那如今我们还联不联合谢无陵?”

    冯司徒碍于黄珏在此,并没有多言。

    黄珏是太后的人,他掌控不了。

    黄珏心知肚明,起身告了辞,“冯司徒,下官还要要务在身,先告辞了。”

    冯司徒起身送别,并没作挽留,“黄仆射慢走。”

    等人走后,刘尚书才与冯司徒商量起来。

    “既然谢无陵不愿意,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冯司徒继而道:“宇文骅毕竟是世家,地位不可撼动。而他谢无陵不过就是一方豪强,永远斗不过世家的。”

    他眼神微凛,“别忘了当初太子是怎么被废的。”

    而另外一边。

    黄珏离开冯司徒府邸时,平静的心头顿时变得波涛汹涌、惊骇不已。

    一是,谢无陵竟然会出口索要令仪公主。

    二是,冯司徒此人竟有如此野心,在皇宫他已经安插了小皇后,在朝外他又联合了宇文世家,如今还想联合上谢无陵。

    看来,他才是想要做只手遮天的那人。

    黄珏思忖之后,驾车去了皇宫-

    大雍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今谢无陵坐镇建康,那些起了心思诸侯也不敢造次。

    春末夏初之际,小皇帝谢诏再次病重。

    洛九娘听闻消息后,让人备了马车赶去了皇宫。

    马车内,宇文骅片刻不离地相陪着。

    自那晚后,两人一直心照不宣,谁也不提有关秘密之事。

    洛九娘到广阳殿时,正好瞧见冯太后出来,她眼眶微红,面上也有些愁容。

    “母后。”

    听到声音后,冯太后看了过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尊贵,“阿竹来了?快去看看陛下吧。”

    “是。”

    洛九娘福了福身,她瞧见了冯太后鬓角的白发,唇角翕动,倒也没有再多问几句。

    阿娘与阿弟之间的隔阂似乎是越发地深了,这两年里,母子俩人的态度谁都没有软下来。

    宫中人似乎不解,不就是个魏常侍么?死了便死了,宫中阉人多的是。

    但他们不会知道,这魏常侍只不过是个导火索,权利与亲情在这根导火索后,便彻底割裂了。

    洛九娘正欲往里面走,突然被冯太后叫住,“阿竹,看望了陛下后来宁宣殿,阿娘许久没与你交过心了。”

    洛九娘应了下来:“好。”

    广阳殿内充斥着一股药臭味。

    洛九娘一进去,就看到了龙床上病病殃殃的小皇帝。经宫人提醒后,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双眸无神地看向门口。

    “阿姐。”

    洛九娘走过去,任由小皇帝抓住了她的手腕。

    如今的谢诏缠绵病榻,骨瘦如柴,明明是该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就像是没有了鲜活气息的朽木。

    “阿姐在。”

    即便是姐弟,两人也似乎没了当年的温情。

    片刻后,谢诏才扯动唇角,艰难出声:“阿姐,朕一直都知道,魏常侍当初便是你杀的。”

    洛九娘心脏悄然一跳,“那陛下为什么现在才说?”

    谢诏不理会她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阿姐,我认得你的手法,能做到一刀毙命的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了。但我不怪你,我知道,那是母后逼你这么做的。”

    他看向洛九娘,看着她的眼睛轻笑,“真希望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即便母后一直控制着我,我也不会多伤心,顶多只会生气两天。”

    而且每次生气,阿姐就会给他带宫外的小玩意来。

    洛九娘鼻尖有些酸楚。

    她以前还挺羡慕阿弟的,因为他有资格同阿娘闹脾气,而她呢,只能乖乖听话,只能服从命令。

    “现在我长大了,明白了很多,知道我和母后之间,不再是生气与不生气的事了。”

    他和母后迟早一天会决裂。

    要么他掌权;要么他就这么样做一辈子傀儡。

    谢诏身体是越发的不行了,说了两句话,就有些喘不上气来。洛九娘安抚他躺下,见他睡着,将衣袖的小玩意塞到了他枕头下。

    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阿弟好好的。

    广阳殿外,宇文骅正等着洛九娘,见她出来后,便快步迎了上来,随即便撞上了她泛红的眼尾。

    两人并未说话,但眼神交流间,却已什么都明白了。

    “郎君,我还要去一趟宁宣殿。”

    洛九娘说:“若是你等不住,便先回去吧。”

    宇文骅:“我既来了皇宫,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洛九娘:“好。”

    洛九娘正欲上马,却被宇文骅叫住。

    “等等。”

    洛九娘闻声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宇文骅修长的手指捏住衣角,伸到洛九娘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想躲,余光却在这一刻瞥见了谢无陵的身影。

    洛九娘没躲开,任由宇文骅擦掉了她脸上的飞絮。如此,让谢无陵误以为她与宇文骅真心相爱也好。

    宇文骅擦掉飞絮后,才温和解释:“这个时节正是柳絮飘飞时候,若是落到眼睛里,会伤到眼睛的。”

    洛九娘笑了下,眸中笑意一如往常温柔。

    远看着确实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谢无陵瞧见这一幕,却捏紧了手中的配剑,眸底暗流涌动。

    宇文骅这才注意到谢无陵的到来,他再一次从谢无陵脸上察觉到了敌意。

    他假装没看见,不卑不亢同他打了招呼。

    谢无陵面色阴沉冷冽,没应,径直从两人面前路过。

    谢无陵虽然不理人,但洛九娘却在这时小小地松了口气。

    至此,他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有多余的想法了吧。

    …

    几日后,宇文骅接到旨意,让他去上庸郡查梁王暗中屯兵的情况。

    此次同行的,还有谢无陵身边的军师周阴,以及部将柴港。

    周阴这人便是当初流繁山匪寇头子的军师。

    当时匪寇头子因为杀孽过多,被谢无陵一一清剿了,那些受匪首蛊惑的喽啰们,念其并无大错,教训一顿后就给放了。

    与常人不同,周阴不仅没走,甚至还主动求到了谢无陵面前,请求加入了谢无陵的阵营。

    当初周阴加入匪寇之流,除了匪首救过他的性命,与他是结拜兄弟之外,还因匪首承诺过,会拿着从世家手里劫掠来的钱财做利国利民、收复北方失地之事。

    但从流繁山一事来看,他便明白这匪寇只是个贪财敛财、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罢了。

    至于柴港,这人是范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但横冲直撞的,脾气跟老将军如出一辙。

    这两人跟着去,一个柔一个刚,正好互补。

    洛九娘带着阿隽到城门口送别。

    宇文骅很看重这次外派,他若是想建功立业,在朝中树立威信,就看这一次了。

    “下官不在的这段时间,公主要好好照顾自己。”

    洛九娘嗯了声。

    两年的夫妻,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同伴之谊。

    阿隽自是舍不得,抱着宇文骅的脖颈,阿耶阿耶地交个不停。

    宇文骅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安抚:“阿耶会早些回来的。”

    哄了许久,宇文骅才把阿隽送还了回去。

    他又看了眼洛九娘,便翻身上了马。

    同行的周阴与柴港自是见过洛九娘的。

    以柴港的性子,好几次都想上前质问洛九娘,但周阴早早察觉,及时地按住了他,“她可不是什么刺史夫人,她是令仪公主。这里是建康,莫要给司马添乱。”

    柴港这才止住了心思。

    送走宇文骅之后,洛九娘上马车,返回宇文府。

    走到半路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子,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拦下了她的马车,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身后还跟着司马府的马车。

    “微臣有事要同公主商量,还请公主下马到府中一叙。”

    洛九娘不理他,让车夫继续行路。

    谢无陵拦着车,片刻也不让,他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既然公主不愿意,那臣就在这里等着,等到公主愿意为止。”

    这条路虽然行人少,但待久了迟早会引来围观的百姓。

    洛九娘不想让自己和谢无陵的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将阿隽交给了洛青,“洛姨,你带着阿隽回府,我去会会他,如今我是令仪公主,又是宇文家的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阿娘。”

    阿隽拽着洛九娘的袖子不松手。

    “乖。”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头,“阿娘去去就回。”

    阿隽虽年幼,但还是听话的。

    他松开手,乖巧地趴在洛青的怀中。

    洛青心头微叹:“我会照顾好阿隽的。”

    得了洛青的话,洛九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直视着谢无陵的目光,“我跟你去,但你得让洛姨和阿隽回去。”

    闻声,谢无陵看向了洛青,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当初在徐夫人寿宴上刺向自己的刺客。

    他脸上顿时结满了寒霜。

    原来为他受伤一事,竟然是她的谋划之一。

    僵持半刻,谢无陵拽着马绳,让宇文府的马车先行过去了。

    “公主,上车吧。”

    洛九娘看了谢无陵一眼,提着裙子上了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最后停在了一座高大的宅院面前。

    洛九娘下了马车,看着院宅,心头闪过一丝惊讶,“这宅子。”

    “废太子府。”

    谢无陵淡声回。

    洛九娘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老刺史在建康时的府邸吗?

    谢无陵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她进了府邸,又绕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这院子的布置,几乎与南桥院如出一辙。

    洛九娘心脏跳得极快,她抬眸,清眸凝视着谢无陵,“谢司马带我来此处,到底是商量何事?”

    所谓的商量,其实是谢无陵单方面的宣布。

    他迎上洛九娘的目光,语气不容拒绝,“与宇文骅和离。”

    第55章 第55章 你是我的夫人,既然没死,那……

    和离?

    洛九娘与宇文骅乃氏族联姻, 关系着冯家、太后、与宇文家,说和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谢司马莫要开玩笑了。”

    洛九娘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清凌, “我与宇文郎君的婚约乃太后钦定, 是两家联姻之果,且我与他已有一子,是断然不可能和离的。”

    听洛九娘说这些话谢无陵面上神色并无变化, 只是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当真不和离?”

    “如果司马让我过府一叙是为这事, 那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洛九娘转身欲走, 却被谢无陵拦下,她抬眸看去, “司马这是要做什么?”

    谢无陵瞧见了她眼中明晃晃的拒绝。

    明明在江州时, 自己说什么她都是听的。

    谢无陵没回, 继而反问道:“之前你在江州的所做所为,为我抄写的佛经、为我调制的安神香,包括那次为我受的伤,这一切都是哄骗我的?”

    话落,这间院子登时便静了下来。

    片刻后, 谢无陵没等到洛九娘的回答,反而是谢吏过来禀报说是陛下有事宣他入宫。即便如此,他从洛九娘垂下去的眼神里也知道了答案。

    “知道了。”

    谢无陵打发掉谢吏。

    他转身欲走之时,却被洛九娘叫住, “谢司马,你放我回去。”

    谢无陵头也不回,“微臣还有事与公主商量,烦请公主在府中等待。”

    说完,他又着人关上了院门。

    洛九娘心头哽了一口气,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谢无陵这边刚走,洛九娘忽地便听见了一声猫叫,她回头,看见一只三花猫从角落蹿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仔细瞧了瞧猫儿,心头登时闪过了几分熟悉。

    “如夫人。”

    紧接着,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已经有两年多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洛九娘心脏随之一跳,她回头,看见阿月红着眼睛跑了过来。

    洛九娘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阿月泪水顿时便止不住了,哭得一抽一抽的,“谢、谢侍卫说过,不能、不能叫您如夫人了,要叫您公主。”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如夫人怎么会变成了公主。

    洛九娘心头叹气,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泪。

    “别哭了。”

    阿月收住了眼泪,又点了点头,“公主,这两年奴好想您,不光是奴想您,白云想您,就连郎君也时刻念着您,甚至在您走后,他还搬到了南桥院。”

    洛九娘心头诧异。

    谢无陵竟然这么在意她?

    她没说话,而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院子。

    这院子与在江州时的南桥院如出一辙,如今不仅阿月在,就连那只三花猫也在,只是两年时间对猫咪来说太久了,它已经变得又肥又壮,甚至也有些不记得自己了。

    洛九娘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庄周梦蝶的迷茫。

    像是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在江州的日子。

    “那场大火后,几乎把南桥院烧了个干净,郎君让了重修了一两月,才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阿月擦了擦眼角,有些不甘地看着洛九娘,“公主,您真的嫁给别人了吗?”

    洛九娘嗯了声。

    阿月连忙问道:“那您和郎君呢?”

    她只是个下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什么是家族联姻,她只希望还能见到从前的如夫人。

    洛九娘默然不应。

    这段时间她就有意避开关于谢无陵的所有事,也从未想过再和他怎么样。

    当年去江州并非她的本意。

    但也不可能否认的是,在流繁山时,他不顾危险跳上马车救自己,那一刻她心头是有松动的。

    那样豁出命救她的,只有过阿娘。

    洛九娘迎上阿月的目光,笑着摇头:“不会再有交集了。”

    …

    院门口有不少士兵把手着,洛九娘若是单人匹马硬闯的话,是极难闯出去的。

    思忖之后,她暂时留在了院中,等谢无陵回来。

    天色渐深,约莫月上枝头时,谢无陵这才推开门进来,他衣服穿得极为单薄,单衣外面只罩着一件宽大的深色袖衫,腰间也没有佩戴那把常用的佩剑,头发湿润,显然是刚洗过了澡的样子。

    听见声音后,洛九娘看向门口,两人四目相对。

    阿月见谢无陵来了,连忙起身退下来。

    院中安静。

    等谢无陵走近,方才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他语气很平,听不出里面的情绪来。

    洛九娘收回了目光,态度冷淡:“夜已深,谢司马该放我回去了。阿隽离开不人,我得回去陪他。”

    “阿隽。”

    谢无陵咀嚼着两字,“很好听的名字,是宇文骅起的,还是你起的?”

    洛九娘不回这个问题,只是重复:“谢司马该放我回去了。”

    谢无陵唇角勾了下,不知意味,“我若是不呢?”

    洛九娘心脏重重一跳,跟着便有些慌乱起来。她沉了沉心,故作镇定道:“谢无陵,我如今是大雍的令仪公主,又是宇文家宗妇,你将我扣留在此,未免也太过于荒唐了。”

    “荒唐?”

    谢无陵轻嗤了声,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将小皇帝拉下皇位。”

    洛九娘袖子下的双手握紧成拳。

    她知道,他做得到。

    “谢司马这么做,就不怕被天下人冠上谋逆之名?”

    谢无陵目光沉沉:“什么谋逆不谋逆的,那不过是世家大族、文人才子没有得到权利而写的酸腐之言而已,古往今来的史书不都是掌握在胜利者手里的么?”

    气氛顿时便安静下来,颇有些针锋相对之事。

    两人都没有软下来。

    谢无陵径直走上前,压迫性十足。

    洛九娘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被他逼迫到了墙角。

    “谢无陵,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洛九娘就被他单手扣住了后颈,将她拉至了身前,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谢无陵黑眸中戾气翻涌,说出来的话也透着压迫性,“要么主动与宇文骅和离,要么我夺下江山,下旨让你们和离。”

    这两个选择无疑于都把洛九娘往绝路上逼。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强势的眼神,她目光清冷,眸低也透着一股倔强劲儿。

    谢无陵最厌恶的便是她这个石头一样的性子,他想要的很简单,他想要她像是在江州那般,乖巧地听自己的话。

    良久之后,洛九娘败下阵来,态度也软和了下来。

    和谢无陵硬碰硬,她是刚不过的。

    “谢司马,当初我来江州不过是奉命之为,实际上您也没损失什么,如今更是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马一职,过去的事,您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就当是、”

    她把头垂得低低的,“就当真正的洛九娘已经死了吧。”

    话虽如此,但谢无陵并不爱听,“当不了。”

    洛九娘陡然生出了几分无力来。

    谢无陵音色偏沉,态度更是果断强硬,继而道:“你是我的夫人,既然没死,那便一直是。”

    洛九娘轻咬着唇,花瓣色的唇下一瞬变得毫无血色,“可我当初欺骗了你,你当真不在意吗?”

    谢无陵盯着她,直截了当地开口:“在意。”

    他怎会不在意呢?

    在得知她是太后安插过来的细作,葬身火海只是她的计策。对他的好是装的,对他的爱也是装的,甚至连‘洛九娘’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后,他又气又怒,甚至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当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又下不去手了。

    再后来,他看到她与宇文骅成双入对的在一起,听别人夸他俩是佳偶天成,挤压在心头的情绪就再也掩盖不住了。

    有不甘、有恼怒、亦有几分重归于好的奢望。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执意让我和离?”

    洛九娘语气难得平静,柔柔地看着他,一如在江州时的那般,“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谢司马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谢无陵没开口,渐渐松开了扣着洛九娘的手。

    洛九娘见此,转身就走。

    谁知,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谢无陵拽了回来。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便压了过来,唇也被他用力地吻住了。

    洛九娘挣脱不开他,耳鬓厮磨,唇瓣上传来一股刺痛,她不想跟谢无陵纠缠,只能死命地咬住牙关。

    谢无陵虽然洗过澡了,但身上还是能闻到一股浅淡的酒味,他的手往下移,放在她腰间的位置,手指轻轻一按。

    “唔——”

    两人相处太久,他知道她所有的命脉开关。

    谢无陵厚重的舌尖顺势滑了进来,勾着她的,用力碾压吮吸,方寸之地被他全然占据。洛九娘被他禁锢在怀中,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融进血液里。

    洛九娘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谢无陵眉心微蹙,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开洛九娘。

    院子很安静,春末夏初,话草丛中偶尔会传来几声虫鸣,显得这个夜晚更加寂静了。

    洛九娘耗尽所有力气,将谢无陵大力推开。

    “啪——”

    她一巴掌打在了他清俊的脸上。

    谢无陵先是怔忪了下,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她,看见了她清亮眸底下的怒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生气。

    洛九娘瞪了谢无陵一眼,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转身便跑出了司马府。

    谢吏守在门口,见洛九娘气冲冲地跑出来,他没追上,又重新折返回了院中。

    “司马,公主她、她离开了。”

    “嗯。”

    谢无陵抹点唇边的血迹。

    “那——”

    谢吏抬眸,看见谢无陵脸上的巴掌印,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需要属下去把公主请回来吗?”

    谢无陵轻嗤:“你打得过她吗?”

    原来她以前连柔弱都是装的,真正的她,连苦练功夫数年的谢吏都不是她的对手。

    谢吏继而摇头。

    谢无陵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转身便进了屋-

    此时,府邸外。

    洛青早就驾着马车在此处等着了。

    她不放洛九娘,回到宇文府后,先是哄睡好了阿隽,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她等了很久,从天明等到天黑,终于见洛九娘出来了。

    “谢无陵同你说了什么?”

    洛九娘摇头,只吩咐车夫驾快些。

    洛青见洛九娘状态不太好,便没有再多一问。只是心头忍不住地多叹了几声气,也猜测,谢无陵许是还在纠结江州的事。

    只怕今后的日子,会难以对付了。

    …

    回到宇文府后,洛九娘便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皆因她怕再碰到谢无陵这人。

    而且那晚的事,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旁人问起她也缄口不提。

    又过了几日,便迎来了阿隽的两岁生辰。

    当初生阿隽时,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怀疑,除了知情的洛青与宇文骅外,对外都称阿隽时早产。

    阿隽出生时,体重比别的小婴儿都轻,所以也并未引起怀疑。

    今年宇文骅不在,生辰宴便没有大肆举办。

    洛九娘晃动着手里的拨浪鼓,正逗阿隽开心时,外面侍女就进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来了。

    洛九娘在建康还是有几名闺中好友的,便让侍女将人带了进来。

    等人进了后,洛九娘晃动拨浪鼓的手僵住。

    此番,来宇文府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才几日不见的阿月。

    阿月是谢无陵的人,此次前来,也定是谢无陵的授意。

    阿月先是行了礼,又偷偷地瞧了一眼阿隽。

    孩子年纪太小,她也看不出像谁。

    她不相信如夫人跟郎君一年多都没怀孕,而跟宇文郎君不过成婚一月就有了。

    “谢郎君得知今日是阿隽小郎君的生辰,特意让奴送来了礼物,祝福小郎君快酒当歌逍遥游,乐意人生比蜜甜。”

    说完,阿月便双手递上了木盒。

    洛九娘心中猛然一跳。

    谢无陵怎么会特意送礼物过来?还是让阿月送来的,难道说他知道阿隽的身份了?

    洛九娘压住心头的不安,问道:“谢司马怎会知道阿隽的生辰?”

    阿月如实回答:“这个奴不知,郎君只让奴将东西送来。”

    洛九娘接过木盒,手有些颤抖地打开。

    里面除了阿隽的小玩意外,还有那把被他收走的短刀。

    “公主。”

    阿月见洛九娘打开了,收回目光,又道:“郎君还有一件事,让奴转告您。”

    “什么事?”

    洛九娘见盒子里并没有其他东西,悄然松了口气。

    阿月顿了下,说:“郎君说,他的时间不多,希望公主早些做出选择。”

    第56章 第56章 你似乎很怕我。

    阿月从宇文府回去时, 谢无陵正在同江老议事。

    “东西送去了?”

    谢无陵头也未抬,冷声问道。

    阿月点头,又把洛九娘让她转交的信件拿了出来, “郎君, 这是公主让奴带回来给您的。”

    那会儿如夫人听到她带的话后,手里的拨浪鼓登时便掉了地,随后她便支开了洛青与阿隽, 写了这封信让自己带过来。

    她读书少, 并不知这上面的内容。但心头也清楚, 郎君这是在逼如夫人就范。

    阿月心头也复杂的很。

    一方面她希望如夫人能好好的,另外一方面, 她又希望如夫人重新回到郎君身边。

    谢无陵拆开信件, 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信中洛九娘说陛下病重, 太后忧心。若是此时向宇文郎君提起和离一事,怕会引起朝政不稳,恐生出诸多弊端来,更怕怀王之流卷土重来,希望自己多给她一些时日。

    谢无陵拧紧了眉, 眸低似乎生出了诸多戾气。

    什么弊端、什么卷土重来,这不过是她的推脱之言而已。

    书房内气压极低,阿月跪在地上更是不敢说话。

    “她还说了什么?”

    阿月摇头:“公主只让奴将信交给郎君。”

    江老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他接过了谢无陵手里的信件, 大致地扫了一眼。

    心头赞叹洛九娘聪慧之时,忙宽慰道:“谢司马,公主说的极是。现在大雍内忧外患,多少人虎视眈眈,你要思虑再三啊!”

    见谢无陵不说话, 他继续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如今如夫人已贵为公主,司马又何必执着于过去的事?”

    怪只怪当初他们不细心,这么多双眼睛都没有发现如夫人是本安插过来的细作。

    “这瓜甜如何?不甜又如何?”

    谢无陵紧盯着信纸,“我只要这瓜是我的,既然她不愿意做出选择,那我便替她做好了。”

    “万万不可。”

    江老即使按住了谢无陵,“刚过易折,司马,想想过世的李夫人。”

    谢无陵神色当即暗了下来。

    李夫人便是谢无陵的生母,当初她不过是一商户之女,因生得漂亮,便被老刺史强行带入了府中。

    李夫人性子刚烈,不愿做出奴颜婢膝之事,对老刺史从未有过好脸色,久而久之,便让本来就一时兴起的老刺史失去了的耐心,就连她生出的孩子都十分不喜。

    若不是当初那场秋猎,怕是谢无陵至今都得不到重视。

    许是想起幼时不愉快的回忆,谢无陵脸色偏沉。

    见此情形,江老便知道谢无陵心中已然动摇,便道:“再者,如今小皇帝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司马不如等他驾崩之后再说。”

    谢无陵思忖良久,突然看向了阿月:“你既伺候她了一年,那便继续去宇文府伺候,那白云也带上,那是她从白云寺带回来的猫。”

    “是。”

    阿月行了礼,转身欲走之时,又听谢无陵道:“随时给我报备她的情况。”

    阿月:“奴遵命。”

    阿月离开后,谢无陵也打发走了江老,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把配剑,剑身映照着他眼底的寒光。

    既然她想拖时间,那便由着她去。

    他既有时间,又有权利手段,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从自己的手里逃出去。

    …

    阿月带着自己信件离开后,洛九娘便一直惴惴不安。

    直到阿月再次来了宇文府,向自己说明了来意,还带来了那只三花猫后,她便知道谢无陵松口了。

    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虽不是长久之计,但能推脱一时便是一时。

    “那以后,你便留在宇文府。”

    阿月欣喜,“多谢公主。”

    话落,洛青便在这时抱着阿隽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是在江州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洛邵。

    洛九娘屏退了周围的侍女,包括阿月。

    她面露惊讶,“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洛邵温和道:“其实我回来已有些时日了,只是被洛姨安排了事情,一直不曾来看望过。”

    这几年虽然他在外地搜集情况,但也知道她嫁人生子之事。

    “对了。”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翻了翻,翻出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布老虎出来,“听洛姨说,今日刚好是阿隽的生辰,这是我给他带的小玩意儿。”

    “师兄费心了。”

    洛九娘没客气,从他手里接过,塞到了阿隽的怀中。

    阿隽似乎很喜欢这只布老虎,两只小手大力地捧着,奶呼呼地说着‘谢谢舅舅’。

    洛邵灿然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九娘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那师兄这趟回来,可还要出去?”

    洛邵嗯了声,“过几日便要去荆州了。”

    “荆州?”

    洛九娘稍怔,又与洛青交换了个眼神。

    洛邵嗯了声,说:“赵承退回荆州后,便一直按兵不动。太后怕他有所行动,便让我去查探情况,顺便也查查到底是谁给他通的信。”

    上回怀王联合赵承逼宫,落网的人却只有长史吕献,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通风报信。

    既是冯太后的命令,那洛九娘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她只道了一声‘师兄一路平安’。

    洛邵点头:“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如今谢无陵来了建康,那她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的。

    洛九娘听洛邵这么说,眸底闪过了一丝愁容。

    谢无陵的那番举动,像是一块重石,狠狠地压在她的心间,一点儿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也是在硬撑着。

    洛邵没在宇文府多待,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洛青将他送出了大门。

    “师父。”

    洛邵犹豫了下,问道:“阿竹的那孩子——”

    洛青心头微沉,脸色并无变化,“阿隽怎么了?”

    洛邵回忆起阿隽的模样,摇了摇头。

    他其实有些怀疑孩子是谢无陵的。

    当初在江州时,他能看得出来,谢无陵对洛九娘的关心似乎有些不同于寻常姬妾了。

    “无事。”

    洛邵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许久没见阿竹,还有不适应她有了个两岁的孩子。”

    说完这话,他便冲洛青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宇文府-

    谢无陵似乎真听进去了洛九娘的话,没有再胁迫她做任何事。

    即便如此,洛九娘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地悬着。她见宇文骅不在府中,便带着阿隽回宫居住了。

    小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他现在已经吃不下任何食物了,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一个深夜,洛九娘刚哄睡完阿隽,广阳殿便传来了噩耗——

    陛下驾崩了。

    洛九娘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往了广阳殿。

    此刻,广阳殿已经挂起了白绫,宫人们或真心、或假意地哭作一团。

    冯太后身形有些踉跄地从广阳殿出来,脸色苍白。

    血浓于水,即便是与小皇帝早生了嫌隙,她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洛九娘上前扶住了冯太后。

    “阿娘。”

    冯太后拍了拍洛九娘的手背,声音勉强,“无碍,他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回头吩咐宫人道:“替陛下准备后事吧,国不可一日无君,等三日守灵期一过,便让阿榆继位吧。”

    阿榆,便是冯太后寻到的宗室之子,只比小皇帝小两岁而已。

    “是。”

    宫人很快就下去办了。

    小皇帝驾崩,需要亲人为之守灵。

    冯太后年岁大了,守灵之事便由洛九娘来。

    不过这守灵也分内堂和外堂。

    内堂便是皇亲国戚,而外堂守着的便是大雍的朝臣们。

    夜深露重,门框上挂着的白绫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白绫晃动,像极了阴间返回来的鬼魂。

    传闻,人死后,魂魄会在阳间滞留七日。

    这宫里有过太多鬼怪传闻了,虽是外堂还有一堆大臣守着,但宫人们依旧害怕得瑟瑟发抖。

    “你们都下去吧。”

    洛九娘打发掉宫人:“这里我一人就行。”

    宫人们得了命令,如释重负般匆匆离开。

    在宫人离开后,灵堂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片刻后,一道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洛九娘并未回头,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男声跟着响起,“夫人,守灵一事,我理应与你一道。”

    是谢无陵的声音。

    听着熟悉的声音,洛九娘猛地睁眼开,整个心脏也跟着被提了起来。

    她抬头,对上了谢无陵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

    自那日去信之后,洛九娘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只是听说他一直在城外的军营里。

    他是匆匆赶了过来的,身上的兵甲未卸,一股冷冽肃杀的之气。

    压迫性十足。

    两人四目相对。

    早年间老刺史虽被贬到了江州,并且下令永远不许返回建康,但他始终是皇室之人。

    所以内堂守灵一事,理应有谢无陵一份。

    洛九娘没说话,默默收回了目光。

    两人似是有默契一般,谁也没开口。

    灵堂静的可怕,针落地可闻。

    “几月不见,”

    谢无陵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眸底夜色涌动,“公主似乎消瘦了许多,宫中的膳食不如宇文府的?”

    洛九娘别过头,不再看他,“谢司马说笑了。”

    谢无陵:“我府上有几名厨子手艺不错,不如送到宇文府去?”

    洛九娘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外面便传来了阿月焦急的声音,怕冲撞了小皇帝的灵堂,她就在外面禀报:“公主,小郎君突然哭闹不止,吵着要您哄睡,奴与洛姨怎么哄他都没有用,便将他带了过来。”

    洛九娘先是瞧了谢无陵一眼,才道:“你带他进来。”

    “是。”

    话音刚落,阿隽便挣脱开阿月的手跑了进来。

    他走路还不利索,跑进来时,摔了好几次,洛九娘连忙伸手抱住了他。

    “阿娘。”

    阿隽可怜兮兮地抱着洛九娘脖颈,“阿隽害怕。”

    “害怕什么?”

    洛九娘擦干净了他脸上的金豆豆,声音温柔。

    “阿隽不敢睡。”

    他抱着洛九娘不松手,“宫人说,舅舅晚上会回来。”

    洛九娘皱眉。

    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些,定然是那些宫人在胡说八道。

    “舅舅对阿隽那么好,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对阿隽怎么样的。”

    洛九娘哄着他。

    阿隽摇头,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阿隽想要阿娘。”

    洛九娘无奈,只好将他抱在怀中,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唱着童谣哄他。

    偌大的灵堂里,只听得见洛九娘哄阿隽的声音。

    母子俩甚是温情,完全将谢无陵无视了。

    谢无陵瞧见了洛九娘眸底的柔光,心头的那股烦躁感更浓。

    若是他们有个孩子的话,想必也是这么大了。

    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和宇文骅生的。

    他做不到爱屋及乌,看见这个孩子,他心头也只有厌恶。

    洛九娘察觉到谢无陵的目光,心头隐隐透着不安,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按了按。

    “司马莫怪,孩子年幼,离不开娘亲。”

    谢无陵自是发现了她的警觉,不悦地皱起眉。

    之前在庆功宴时,她也是这般,紧紧地将这孩子护在怀中。

    好似在随时防着自己会出手对付这个孩子。

    “我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对一个孩童做什么。”

    洛九娘微微颔首。

    阿隽这才注意到谢无陵来。

    他快速扫了一眼,对上谢无陵;凌厉地视线后,吓得连忙缩回了洛九娘怀中。

    谢无陵心头嗤笑。

    这孩子生得如此胆小,但是符合那帮只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

    阿隽趴在母亲怀中,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不消片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九娘这才将他交给了阿月,又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有我这件衣服在,他便不会再吵闹了。”

    阿月小心翼翼地瞟了谢无陵一眼,“是。”

    阿月抱着阿隽离开后,灵堂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你似乎很怕我看见他的样子。”

    谢无陵的声音打破这安静的气氛。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洛九娘低垂着眼眸,没去看他。

    瞧不见她面上的情绪,谢无陵只听见她故作镇定的声音,“司马说笑了,只是阿隽年幼,不敢面对生人而已。”

    “生人?”

    谢无陵眉梢微挑,目光紧紧地锁定着她,“如今陛下驾崩,夫人还要以什么理由来推脱我这个生人?”

    第57章 第57章 如夫人是不会再喜欢郎君了。……

    三天守灵期一过, 新皇登基。

    当天,谢诏便被安排葬进了皇陵。

    洛九娘祭礼完,坐上返回宇文府的马车。

    身后那道黏人深沉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过, 她动作稍停, 并未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守灵那晚,谢无陵问她还要以何种理由推脱时, 她摇了摇头, 目光冷清又坚定地看着他, “我不会和宇文骅和离。”

    她猜不透谢无陵要她与宇文骅和离的理由。

    想来想去,只有‘报复’二字。

    ——他在报复自己在江州时哄骗他的仇。

    她不能与宇文骅和离, 有宇文家的庇佑, 她才能护住阿隽。一旦谢无陵知晓阿隽的真是身份, 势必会来夺走他认祖归宗。

    “公主。”

    阿月合上了帘子,“郎君一直在看着。”

    洛九娘撩起眼眸看向她:“阿月,你来宇文府是不是也有谢无陵的示意?”

    阿月脸色一白,她慌乱解释:“公主,奴、奴是站在您这边的。”

    洛九娘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阿月受不了她的目光,片刻功夫便全都交代了,“郎君确实让奴随时给他禀报您的行踪,但每隔三天, 奴才会给郎君汇报一次情况,公主您放心,每次奴都没有全部托出。”

    洛九娘:“他可有问过阿隽的事?”

    阿月点头。

    洛九娘:“他问了什么?”

    “小郎君出生时的大小、月份。”阿月偷偷观察了一下洛九娘的神色,又说:“郎君还问过奴小郎君长得像谁之类的事。”

    其实她在得知小郎君的生辰后,也暗自推算过来。

    如果真如如夫人所说, 是早产的话,那怀上的那月便是如夫人与宇文郎君成婚那日。

    这么算下来,小郎君还真不是郎君的孩子。

    洛九娘脸色顿时便紧绷起来。

    谢无陵果然有所怀疑了。

    幸好她当初让洛姨留了一手,而且如今孩子年龄还小,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洛九娘:“下回他若是再问,你不妨直接说,这个孩子就是我和宇文郎君的。”

    阿月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

    “夫人。”

    她小声询问:“您不赶奴走了吗?”

    洛九娘摇头。

    当初在得知阿月是谢无陵派来的后,她确实有些生气。

    但转念一想,阿月从始至终就是江州的人,给谢无陵汇报情况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很庆幸的是,每次与洛姨商量事情时,都是把阿月支开了的。

    阿月听后,悄然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夫人到了建康后人变了许多,但具体变了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她能明显感觉到,如夫人是不会再喜欢郎君了-

    新皇登基后,冯太后晋升为太皇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如今谢无陵为大司马,几乎是权倾朝野。

    相比起谢诏在位时,她的权利小了很多。

    当初怀王协同赵承逼宫时,冯太后便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但若是不召谢无陵回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权衡之下,她还是将谢无陵召了回来。

    如今有世家制约,她再夺回权利,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

    下了朝,阴沉的天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谢无陵正往外走,忽地被朝臣叫住,约他去酒楼喝一杯桂花酿。

    “桂花酿?”

    “是啊。”

    叫住他的朝臣笑呵呵道:“如今正是桂花盛开之事,每年这个时候,建康的桂花酿最为出名,不知司马可否赏脸?”

    谢无陵忽地想起了什么。

    在江州那场秋猎上,他曾问过洛九娘想不想要狐狸毛,但她却摇头拒绝了,表示自己只想要一枝秋桂。

    他从未在意过一枝秋桂,再后来,因为赵翦之事,那枝秋桂便不了了之了。

    谢无陵谢绝了朝臣的邀约,快马回到了司马府。

    …

    早膳后,洛九娘在屋内逗阿隽玩。

    屋外丹桂香飘,渗透进秋雨里,天地间都弄好着馥郁的桂香。

    “公主。”

    玩得正起劲时,阿月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郎君让人送来了一束秋桂,说是您最喜欢的。”

    听到谢无陵的名头,洛九娘连忙让洛青把阿隽带下去了。

    等人消失后,她这才看向了门口,一打眼,便瞧见阿月抱着一枝秋桂进来。

    几乎是一瞬间,洛九娘便响起了清栾山狩猎之事。

    当时她被谢无陵强制送回帐篷后,谢吏送来了一束,但那却是他自作主张送的。

    谢无陵从未承诺过要送她秋桂的话。

    洛九娘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道:“这回也是谢吏送的?”

    阿月连连摇头,“是郎君让送的。”

    洛九娘眉头微皱,这才放开阿隽好生打量起这枝秋桂来。这枝秋桂被人护的很好,金黄色的小花在绿叶从中密密麻麻地争簇着,外面秋雨阵阵,枝头的花蕊也没有被打湿过的痕迹。

    “他这是何意?”

    阿月也不明白:“兴许是郎君见公主喜欢。”

    洛九娘唇角微勾,眸底似有嘲弄之意。

    “公主。”

    阿月小心翼翼地瞧着洛九娘的神色,“那这秋桂怎么处理?奴去给您插在花瓶里?”

    “宇文府秋桂多的是。”

    洛九娘道:“你随意打发就是了。”

    阿月张了张口,看见洛九娘转过去的清冷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最后换成了一句‘奴知道了’。

    阿月抱着秋桂下去,她不忍心丢了这桂花,便放在了自己屋里,又前去同院门前的谢吏回了话。

    “怎么样?公主可收了?”

    谢吏见阿月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阿月摇头。

    谢吏叹了声气。

    他跟在司马身边许久,在江州时,司马对公主也确实不够好。

    谢吏返回了司马府,犹豫许久,不知该如何对谢无陵开口。

    “桂花送去了?”

    谢无陵抬眸看了过来。

    谢吏点头。

    谢无陵:“她收了?”

    谢吏犹犹豫豫,斟酌了半天说辞。

    谢无陵冷眼看着他:“说。”

    谢吏头皮发麻,如实说道:“公主没收,并且让阿月随意处置了。”

    谢无陵拧眉,啪嗒一声,将手里的笔捏断了。

    谢吏心肝猛颤了几下,有意替洛九娘挽尊:“司马,公主应许是——”

    “继续送。”

    谢无陵打断了他的话,“送到她收下为止。”

    谢吏:“是。”

    …

    洛九娘在谢无陵送来第十次后,她还是收下了,并让谢吏回去传话让他别送了。她如今是宇文家的宗妇,与司马府这般拉拉扯扯,传出去终归是不太好的。

    谢无陵见她收了,当天便没有再送了,但次日,依旧让谢吏送了新的过来。

    洛九娘无奈,便让人把桂花晾晒起来,做成了桂花蜜酱。

    就这样过了一月余。

    差不多桂花凋谢之时,宇文骅才从上庸郡返回来。

    洛九娘带着阿隽出城迎接。

    宇文骅见到人后,忙大跳下了马。

    阿隽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阿耶。”

    他紧紧抱住宇文骅的脖颈,小脑袋亲密地蹭着,“阿隽好想你。”

    宇文骅心脏一软,揉了揉他的头发,“阿耶也想你。”

    说着,他又看向了洛九娘,见她眉眼温和,心头突然多出了几分暖意。

    当初明明是联姻的关系,如今将近三年过去,两人的相处间,竟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家的温暖。

    “这半年可好?”

    他问向洛九娘。

    在上庸郡时,他便听说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他虽然没听洛九娘说起过身世,但隐约能感觉得出来,太后对于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洛九娘愣了下,道:“我还好。”

    她打量了宇文骅一番,“倒是宇文郎君清瘦了不少。”

    宇文骅笑笑,这会儿不宜诉讼家常,他便将怀中的阿隽交给了洛九娘,“我还得去一趟司马府。”

    宇文骅虽返回建康,但还不能立即回府,还需要同新皇上报上庸郡的情况。但由于梁王屯兵之事是谢诏在位时发生的,这事便由谢无陵接管了。

    洛九娘眉心微蹙。

    她怕谢无陵在宇文骅面前胡言乱语,便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宇文骅心思透彻,当即便知晓了她的担心。

    他温和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公主,我与你是家族联姻,身后是冯家和宇文家,是永远不会断了这层关系的。”

    洛九娘怔了下,随即笑着应了声好。

    宇文骅不再多言,重新翻身上马,与周阴、柴港一道去了司马府。

    此时,司马府内。

    谢无陵早已等待多时。

    关于上庸郡一事,宇文骅已整理清楚,如今只需要具实禀告就行。

    谢无陵嗯了声,面上表情不多:“诸位辛苦,明日早朝,我会向陛下言明的。”

    三人行礼:“下官告退。”

    谢无陵翻阅着递上来的奏折,忽地想到了什么,叫住了走到门前的宇文骅。

    周阴与柴港对视一眼,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不知道司马留下下官有何事?”

    宇文骅态度还算恭敬。

    但他依旧记得当初在庆功宴上谢无陵的敌意。

    谢无陵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黑眸凝视着他:“听闻五年前宇文郎君跟一个叫‘步采薇’的寒门之女有过关系?不知如今如何了?”

    宇文骅脸色登时一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世家子弟的教养迫使他镇定下来,“司马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谢无陵单独留下自己,并非是为了上庸郡,而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谢无陵声音阴沉,盯着人看时,压迫性十足,“既然宇文郎君有心仪之人,又何必拘着他人?”

    这个‘他人’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宇文骅明白了谢无陵这话的意思,他垂首道:“采薇早已离世多年,下官早已放下。如今下官有妻有子,便不会再想其他的事。”

    谢无陵虽然权倾朝野,但宇文家家底深厚,他自然是不怵的。

    气氛颇为剑拔弩张,书房内静得可怕。

    谢无陵面色愈加地冷冽,“好一个‘不会再想其他’的事,若我执意要为呢?”

    “下官知谢司马权利滔天,但也请谢司马多多为公主考虑一下。”

    宇文骅对上谢无陵的视线,面上亦并无畏惧,“司马若无其他事,下官先行告辞。”

    说罢,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

    夜色渐浓。

    洛九娘在油灯下绣完了阿隽的小衣服。

    得知宇文骅还在书房处理上庸郡的事,便熬了一碗参汤亲自送了过去。

    “宇文郎君。”

    听见门口的声音,宇文骅抬起头来,态度依旧温和,“你怎么过来了?”

    洛九娘走进书房,将参汤放在桌子上,“听下人说郎君从司马府回来了,我便送来了些参汤,这一趟上庸郡之行郎君辛苦了。”

    宇文骅目光落到参汤上,出神了一瞬,“这点小事让侍女来就行,公主何必亲自跑一趟。天色渐凉,当心惹了风寒。”

    洛九娘摇头,目光落到桌上的奏折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

    “这便是上庸郡所抓捕的叛军名单?”

    宇文骅点头:“周阴已经送到了谢司马手上,我再整理一番,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既然宇文骅有事要忙,洛九娘也不便久待。

    见他喝下参汤,她便带着空碗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忽地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洛九娘不解地回头,对上宇文骅那双温润的眼睛。

    “宇文郎君还有何事?”

    宇文骅认真问道:“公主可会想念以前的事?”

    洛九娘顿时便明白了——他这趟司马府,想来是谢无陵同他说了什么。

    “不会。”

    她肯定道。

    她不会再和谢无陵有过多的纠缠。

    得了答案,宇文骅唇角掀了掀,“下官明白了。”

    洛九娘并未多解释,转身离开了书房。

    宇文骅看着洛九娘逐渐远去的背影,转动第一个花瓶,进入了暗室。

    “阿册。”

    他叫来了贴身小厮,“明日把步娘子的东西找个地方埋了,再给她立个衣冠冢。”

    小厮不解,郎君守着这仕女图五年了,怎么突然想通了?

    当初步娘子坠崖而亡,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她在出嫁那天死的,家里人嫌弃她的东西晦气,便将她的所有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唯独这张仕女图。

    “郎君,真要埋了?”

    “嗯。”

    宇文骅脸上露出释怀之色。

    既然公主都不执着于从前了,那他又何必留着那一份执念。

    第58章 第58章 那你求我没用。

    建康的天气越发地寒凉。

    辰时, 洛九娘刚起,阿月便掐着点端着热水进了屋。以前在江州时,她也是掐着自己醒来的点过来伺候。

    可见谢无陵送阿月过来, 是投其所好。

    “公主。”

    阿月没注意到洛九娘的打量, 她把浸热的帕子拧干,双手递了过来:“宇文郎君一早就出去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他去做什么了?”

    “应许是祭拜吧?”

    阿月想了想,如实说道:“奴看见他手里带着香烛纸钱。”

    宇文家的祖籍在陈郡, 在建康并无陵墓之类的坟冢。洛九娘唯一能想到的, 是暗室里的那副仕女图。

    “那就先不等他了, 我们用早膳去。”

    阿月:“是。”

    早膳是洛姨备的,她知道阿隽的口味。

    正吃着饭, 早早出门的宇文骅便回来了, 他满面春风, 似是遇到了极欢喜的事。

    阿月见人回来了,忙备上碗筷。

    洛九娘并未问起宇文骅辰时去了何处,倒是他自己,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根碧玉簪子。

    “公主。”

    宇文骅言语温柔,“今日我出门时, 阿册忽而提醒我,说三年前的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就上翠云阁买了一根簪子回来。”

    洛九娘惊讶,她也没想到宇文骅会给她准备礼物, 心头说不欣喜那是不可能的。

    她弯了弯眉眼,“郎君若是不提醒,我也忘了。”

    宇文骅:“那我帮你戴上?”

    洛九娘没拒绝:“好。”

    宇文骅起身,动作轻柔地将簪子插进洛九娘浓黑的发髻间,之后又仔细地瞧了瞧, “那店主果然没骗我,公主戴上果然明艳又端庄。”

    洛青笑呵呵地出声:“郎君果然有眼光,这簪子真配阿竹。”

    说着,她又问向阿隽:“阿隽觉得好不好看?”

    阿隽用力地点头,一双大眼弯弯,“好看!阿娘最好看了。”

    洛九娘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歉意道:“可我没给郎君准备礼物。”

    宇文骅摇头:“下官能有今日,已经是公主给下官的最好礼物了,下官不求别的,只求能和公主一直这么下去。”

    话落,阿隽突然呀了声。

    洛九娘不解地看向他。

    阿隽声音软呼呼地,还透着一股天真:“阿耶哄阿娘开心啦!”

    闻声,洛九娘灿然一笑,宇文骅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青看着洛九娘与宇文骅夫妻俩和谐相处的模样,是打心底里高兴。虽是联姻,但宇文骅心里能念及她,这已经够了。

    房间内热热闹闹的,唯独阿月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如夫人生活幸福,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她心底希望,能陪伴如夫人、哄如夫人开心的是谢无陵谢郎君-

    司马府。

    谢无陵接到了阿月从宇文府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宇文骅一大早便出去给洛九娘买了一只发簪。

    “司马。”

    书房内,谢吏对上压迫感十足的谢无陵,背后竖起了寒毛,“属下也去买点东西,送到宇文府上。”

    阿月不识字,每次口述完让谢吏记下,再送到司马府来。

    谢无陵垂眸,用绢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配剑,带着寒刃的剑映照在眼底,透着一抹森寒之色,“翠云阁所有昂贵的东西都买下来,送到宇文府去。”

    “是。”

    谢吏匆匆忙忙下去了。

    谢无陵想到那日宇文骅与自己对峙时的有恃无恐,眸光一沉,跟着便停下了擦剑的动作。

    三十年前,还是太子的老刺史时,就是被世家一点点地架空了权利,直至被高祖皇帝贬到了江州,子孙后代永远不许反悔建康。

    宇文家、陈家、及其另外几个世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垄断皇权。如今皇朝都更新迭代好几代了,但他们手里的权利只曾不减。老刺史当初想削弱世家的权利,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世家百年,早已根深蒂固,他还未连根拔起,就被他们联合摆了一道。

    这些年,谢无陵声名在外,地位早已不同往日。

    所谓此消彼长。

    大雍如今内忧外患,外有胡人铁蹄,内有诸侯起义,世家受到的冲击最深,早已不同往日。

    谢无陵将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之中。

    宇文骅如今敢不放人,不就是仗着身后的宇文家么。

    “司马,外面有一名妇人,自称是虞新的妻子求见您。”

    书房外,响起了去而复返的谢吏的声音。

    听着‘虞新’这个名字,谢无陵甚觉得耳熟。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翻开了宇文骅递上来的奏折。

    在第三行,果然看到了虞新这个名字。

    “不见。”

    谢无陵合上奏章,打发掉了谢吏。

    不过是为了叛军求情之人而已。

    “是”

    书房内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谢吏的声音再度响起,“司马,那妇人说是见不到您,是不会离开的。”

    谢无陵蹙紧了眉,语气不耐:“既然她愿意等,那就等着。”

    他顿了下,又问道:“东西给人送过去了?”

    谢吏惴惴道:“送去了,但公主没收,又让人给退回来了。”

    谢无陵听此,眸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戾气。

    他送的她不收,宇文骅送的,她倒是欣然接下。

    谢吏心头不安:“属下再送一趟。”

    “不必了。”

    谢无陵干脆利落地起身,“我亲自送过去。”

    谢吏:“是。”

    谢无陵快步出了司马府,刚翻身上马,一穿着布衣短打的女人便冲了过来,张开手拦在了的卢面前。

    谢无陵拽紧手里的马绳,的卢长鸣一声,被迫停了下来。

    那女子跪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妾身求见司马,请司马给妾身一个陈情的机会。”

    谢吏见此,连忙道:“司马,她便是今日来求情之人。”

    谢无陵眉头皱得深。

    敢当街拦马,这妇人倒是有些勇气。

    他早就看过宇文骅递上来的奏折,知道虞新是梁王手下的一名将领,这人贫寒出身,天生力大,跟着梁王后立过几次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

    谢无陵并未下马,而是俯身看着妇人,颇有些上位者的强势。

    “你当如何陈情?”

    妇人一听谢无陵说这话,便知道有戏,连连叩谢:“夫君心怀壮志,一心为国为民,收复北地山河,但大权掌握在各个世家的手里,夫君怀才不遇,多年来没能遇见好主公。听闻谢司马爱惜人才,便特此求情。”

    谢无陵如今权倾朝野,就连世家也会忌惮他几分。夫君虽是叛军,但放不放人不过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那为何先前要投奔梁王?”

    谢无陵面上情绪不多,也并未为这个将才而动容。

    妇人解释:“梁王当初看中夫君天生神力,便以北伐收复山河为由,招揽进了麾下。但谁知,梁王并未北伐,而是暗中养兵谋反。”

    谢无陵黑眸凝视着她,似乎在思忖她的这番话。

    不多时,他便给谢吏使了个眼色。

    谢吏当即明白了谢无陵的意思,转身离开。

    妇人心头欣喜,再次朝谢无陵行了礼,“妾身步采薇叩谢司马。”

    谢无陵明显怔了下,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你叫什么?”

    “妾身名叫步采薇。”

    谢无陵:“那你可认识宇文世家的宇文骅。”

    妇人心脏猛地一跳。

    宇文骅的名字她怎会不知晓?但这会儿从谢无陵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却隐约地透出一股不安来。

    “认不认识?”

    谢无陵又重复了一遍。

    妇人唇角翕动,如实道:“认识。”

    谢无陵突然笑了出来,连声音都透着一抹笑意,“那你求我没用,倒不如去求求宇文骅。”-

    这些日子,洛九娘明显感觉到了宇文骅的变化,具体地她说不上,但感觉他就像是丢掉了一个压在身上很久的包袱,连人都变得松快起来。

    正在用膳之际,阿册便急匆匆地跑进来,递上了一把玉扇,“郎君,有、有人送来了这个,想见您一面。”

    宇文骅一见玉扇,顿时便慌了神,连手中的碗筷掉到地上都未曾发现。

    “什么人?”

    阿册小心翼翼地看了洛九娘一眼,“您去了便知。”

    “公主,下官有事出去一趟。”

    宇文骅拿起玉扇,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

    洛九娘第一次见一向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公主。”

    阿月捡起了地上的碗筷,“宇文郎君他——”

    洛九娘面色无常,“让他去吧。”

    阿月:“是。”

    宇文骅自早上出去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过。

    夜渐深,洛九娘摆好晚膳,没有等到回来的宇文骅,反而是等来了匆匆赶来的谢吏。

    “公主。”

    谢吏行了礼,“今日宇文郎君去了司马府,司马让公主不必等。”

    “谢无陵让你来通知我的?”

    “是。”

    洛九娘由此,便没有再多加询问,她心头有些猜测——今日宇文骅的反常,或许跟早上阿册送来的玉扇有关。

    而此时,司马府。

    谢无陵亲自给宇文骅倒了杯茶,“宇文郎君来我府上,理应招待一杯。”

    宇文骅紧盯着谢无陵,“你是故意让采薇来找我?”

    谢无陵看着宇文骅焦急的模样,心头竟然闪过了一丝痛快,同时也为洛九娘不值。她选的夫君竟然为了别的女子,急成这般模样。

    他淡然地喝了一口,不回应,但意思明了。

    宇文骅捏紧拳头,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配剑,剑忍指向了谢无陵。

    谢吏见此,也跟着拔出了剑。

    谢无陵表情不多,他挥了挥手,示意谢吏退下了。

    他哼笑了声,似乎在嘲弄宇文骅不自量力。

    谢无陵手指拨动剑身,两指轻松松地便折断了剑刃,“宇文郎君到底是文人,连这配剑这么脆弱。”

    宇文骅一口恶气郁结在了胸口,对谢无陵怒目而视。

    “谢无陵,你这乱臣贼子!”

    谢无陵迎上他的目光,“宇文郎君与步采薇五年未见,我不过是好心让你们相见。现在到你这里,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了?嗯?”

    宇文骅心中怒不可遏,连脸色都涨得通红。

    他了解采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向世家低头的。

    “只是五年不见。”谢无陵露出一抹惋惜之色,“步娘子好像嫁给了旁人,倒是让宇文郎君白白等了五年。”

    宇文骅身形踉跄,扶住身侧的门框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谢无陵字字句句像是利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泛着疼。他也不明白,她既然没死,那为何又不来找自己?

    “谢司马究竟要做什么?”

    宇文骅深吸一口气,“放不放人,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地让采薇来求我。”

    “宇文郎君,选一个吧。”

    谢无陵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冷沉着声音:“是选择冯太后赐婚的令仪公主,还是心心念念多年的步采薇呢?”

    他顿了下,转而又道:“但我可提醒宇文郎君,步采薇的夫君是叛军,理应诛九族。”

    宇文骅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面对上谢无陵压迫狠厉的目光,他用力地摇头,“我是不会和公主和离的。”

    “那看来,宇文郎君是选择公主了。”

    谢无陵眉梢微挑:“也罢,不过是多杀一人罢了。”-

    洛九娘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得了宇文骅回府的消息。

    连忙让人去热了晚膳。

    “不用了。”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出现了宇文骅的身影。他声音沙哑,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浓的酒味。

    洛九娘:“那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宇文骅再度拒绝:“不用麻烦了,公主。”

    洛九娘见此情景,让洛青抱着阿隽下去了。

    房间内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周遭安静,唯有夜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须臾后,洛九娘倒了杯浓茶给他,“喝点茶,去去酒意。”

    宇文骅垂眸,双手接过。

    “今日送玉扇之人,可是跟步娘子有关?”

    听到洛九娘说这番话,宇文骅怔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公主,下官——”

    “能让宇文郎君这么失魂落魄的,只有她,没有别人。”

    洛九娘出声打断了他,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来半分责怪之意。

    宇文骅唇角翕动,半晌才道了声‘对不起’。

    他没想到她竟然看得这么通透。

    洛九娘能理解宇文骅所举。

    那幅放在暗室内五年的仕女图便显示了步采薇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还活着?”

    “是。”

    “有事求你?”

    宇文骅点头,“她的夫君刚好是梁王麾下的将领。”

    “谢无陵让你做选择?”

    “是。”

    话音落,房间里便再度安静下来。

    这一刻,洛九娘突然平静下来,说话的底色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宇文骅捏紧手里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随着水纹波动而变得起起伏伏。

    须臾后,他抬起头,与洛九娘对视。

    “公主,我们和离吧。”

    第59章 第59章 他睡着了,小声点。【细修了……

    对于宇文骅提出的和离之事, 洛九娘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但如实而言,得到这个消息后, 她心头还是有几分怅然。

    在这乱世里, 她以为自己终得了一份安稳,到头来,还是一场臆想罢了。

    公主与世家郎君和离, 需要经宗正之手。

    如今朝政大权都掌握在谢无陵的手中, 新皇没有实权, 冯太后手里的权利也大为消减。这次有谢无陵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半个时辰, 宗正便办理好了两人和离之事。

    从太常庙中出来, 宇文骅与洛九娘四目相对, 谁也没有开口。

    气氛变得安静。

    跟在身后的侍女小厮更是低着头缄默不言。

    须臾后,宇文骅躬身对洛九娘行了礼,“公主,和离之事是下官对不住你,下官不敢奢求你的谅解, 只求你能让下官见见阿隽。”

    这三年里,他已经把阿隽当做了亲生孩子,而且也有意栽培他为宇文家的家主。

    洛九娘沉默。

    她并未开口回答宇文骅的问题,而是径直上了马车。

    “公主!”

    宇文骅在身后大声叫住了她, “下官是真心而言。”

    洛九娘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神色清冷:“若是阿隽愿意见你,那便见。”

    阿隽是阿隽,她是她, 即便她是阿隽的母亲,也不能左右他的行动、思想。

    宇文骅心中似是松了口气。

    他扯了扯唇角,冲洛九娘温和一笑。

    离开太庙,马车悠悠晃晃地往皇宫而去。

    既与宇文骅和离,洛九娘也不必再回宇文府,她出嫁前没有赐公主府,如今也只能回鸾鸣殿居住。

    正走着,马儿突然长鸣一声,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洛九娘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幸好阿月出手扶了一把。

    “公主。”

    马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是谢司马,司马他——”

    没等车夫说完,洛九娘便掀开了帘子,目光正好与谢无陵对上。

    谢无陵许是刚结束完议事,身上还穿着朱红色的冕服,身形挺拔,这身朝服穿在他身上,颇有武官的气势。

    他骑马拦下了洛九娘的马车,面色冷厉,黑眸意有所指地看着洛九娘。

    “夫人可否与我单独聊几句?”

    这语气可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洛九娘长袖下的素手紧紧地扣着马车车窗,面上表情并不明显,“不知谢司马要同我说什么?”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眼神示意着她车上的侍女。

    洛九娘稍顿,她深知若是不放谢无陵上来,他定然会做出别的骇人举动来,遂支走了身边的侍女。

    “你们先下去吧。”

    “是。”

    阿月与阿枝交换了个眼神,听话地退下了。

    稍顷,帘子再度被掀开,谢无陵抬腿上了马车。

    这马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因为他的到来,更显得逼仄起来。

    洛九娘没去看他,而是动了动身,想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与谢无陵拉扯得远一点。谁知谢无陵看出了她的意图,伸手一拽,便将她拽至了身前。

    “夫人躲这么远做什么?”

    谢无陵视线肆意地打量着她:“我只是与夫人说几句话而已,既不杀人,又不是做别的。”

    他的气息不容忽视,洛九娘不得已抬起头,迎上他迫人的目光。

    “谢司马有话不妨直说好了。”

    谢无陵直言道:“夫人既已和离,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谢无陵的这个问题让洛九娘有些默然。

    以前皆是阿娘的命令在推着她前行,如今阿娘失势,她自己也与宇文骅和离,今后该何去何从,她确实未曾考虑过的。

    “既然夫人不知道,那不如就嫁给我。”

    谢无陵这话并不是商议的语气,而是出于上位者的强势,也容不得洛九娘拒绝:“我说过,只要你没死,便一直是我的夫人。”

    在他眼中,她先前嫁给宇文骅,不过是自己忽视她而闹得小脾气而已。

    他并不介意。

    洛九娘不语,也不愿答应。

    见她这模样,谢无陵心头有气,面色沉了又沉,“你都与宇文骅和离了,还有何纠结的?”

    洛九娘听这话,心头不免有些好笑:“我和离一事,不就是谢司马一手造成的吗?虞新在你军中,放不放他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谢无陵笑了,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之意,“我让宇文骅做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步采薇。”

    洛九娘心口起伏不定。

    了解宇文骅的人都会知道,她与步采薇,他定然是会选择后者的。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

    “阿竹。”

    谢无陵一点点朝她逼近,“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仅不愿意与宇文骅和离,还跟我拖延时间。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朝宇文骅施压了。也是他运气不好,偏偏死了五年的心上人撞在了我的手上。阿竹,你说我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洛九娘被他逼到角落里,寸步难行,她大力推开谢无陵,一双清眸坚硬又决绝,“谢无陵,我是不会去你的司马府的。”

    从他回建康开始,就在一步一步地紧逼她,直至将她逼到了悬崖峭壁。

    如今她已了无牵挂,就算是跳崖自尽,也不会嫁给他的。

    谢无陵被她突然推开,怔愣之后,脸色随即便冷了下来。

    “我还要回宫。”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目光,“请司马下车。”

    话虽如此,谢无陵不但没下车,反而朝她越靠越近。

    刚至她的身前,一把金簪便抵到了他的脖颈上,“谢司马,你也不想死在女人手里吧?别以为我下不了手。”

    她手上用了点力,鲜血顿时便溢了出来,顺着脖颈上的青筋缓缓留下。

    谢无陵察觉到了脖颈处传来刺痛,眸光依旧紧紧地锁定着她,哼笑:“那不如夫人就下手看看,看看我死后,太皇太后的位置还能不能安稳地坐下去,也看看我死后,大雍会乱成什么样子。”

    洛九娘握簪的手有些颤抖。

    她已经和宇文骅和离了,今后自然也没了宇文家的庇佑。而冯家,说得好听的是冯太后母族,实际上冯太后与冯司徒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冯司徒若是弃车保帅的话,那便是想丢就丢的。

    谢无陵拨开了洛九娘的手,簪子顺势掉在了地上,发出梆的一声。

    趁着人愣神的功夫,他伸手将她揽至了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话语虽柔,但依旧透着不可拒绝的强硬,“阿竹,你很聪明,我希望你一直聪明下去。”

    马车内很安静,安静到洛九娘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了谢吏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场面。

    “司马,快到午时了,您与虞新约定的时间到了。”

    谢无陵闻声松开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洛九娘,便掀开了帘子下了车。

    谢无陵下车的瞬间,谢吏便注意到了他脖颈上的血迹。

    想都不用想,这伤口定然是夫人留下的。

    他清了清嗓子,“司马,属下已经在各个路口埋伏好了人马,若是虞新——”

    “不用了。”

    谢无陵翻身上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虞新承诺午时会带着部下来投降,那我便信他。”

    “若是他跑了怎么办?”

    谢无陵不明所以地笑了下,“那便说明这人的名声不过是外界传言,下次战场见了,杀了便是。”

    谢吏:“属下明白了。”

    谢无陵轻拽马绳,扬长而去。

    这次步采薇的出现,完全是上天利他,虞新这人经过他的考察本就有拉拢之意。如今看来,他既是拉拢了人,又让洛九娘与宇文骅和离,如此正好一箭双雕。

    …

    谢无陵离开时,洛九娘脸色苍白。

    她这次若是不答应,还不知道下次他会拿出什么手段逼迫她。

    但如此便让她认命,她又做不到。

    “公主,鸾鸣殿到了。”

    马车外,侍女阿枝的声音响起。

    洛九娘回过神来,她刚跳下马车,香香软软的小团子就撞进了她的怀中。

    “阿娘。”

    阿隽声音软乎,“你终于回来了。”

    洛青在一旁笑呵呵道:“刚刚阿隽一直念叨着你。”

    洛九娘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团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阿隽咯咯地笑出了声,他大眼睛看着洛九娘,眸光稚嫩,“阿娘,我们以后不住在宇文府了吗?”

    今日去太庙和宇文骅和离,洛九娘让洛青把人带回了鸾鸣殿,阿隽年纪虽小,但有些事他还是能看得懂的。

    “嗯。”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隽:“那阿隽还能见到阿耶吗?”

    洛九娘笑道:“你想见自然能见到。”

    阿隽用力抱住了洛九娘:“阿隽舍不得阿耶,阿隽希望阿耶和阿娘永远在一起。”

    洛九娘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没有再回他这句话。

    回了鸾鸣殿,洛九娘还没停歇,冯太后就派人来通知她,说有事与她商议。

    洛九娘让人回了话后,拿出了一些银两交给了洛青,“洛姨,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银两,你帮置办一些桌椅板凳、还有日常用品。”

    洛青愣了下,不解,“你这是?”

    洛九娘没解释,“洛姨,我之后会给您解释的。”

    洛青:“置办完后放在哪里?”

    洛九娘:“浣花院的宅子里。”

    那房子是她这些年出任务时得的酬劳。

    她以前一直想和阿娘有个家,钱财赚够了后,第一时间就置办了一处宅院。

    但可惜的是,这宅子置办以后,从未进去住过。

    洛青抬眸看了洛九娘一眼,没再细问,拿着钱出了宫。

    而等洛青一走,洛九娘便拿上公主印章,前往了宁宣殿。

    冯太后虽是由太后坐到了太皇太后,但她嫌搬寝殿太过于麻烦,继而继续住在宁宣殿里。

    不过月余不见,冯太后似乎苍老了许多,连鬓角也多生了几缕白发。

    洛九娘到的时候,屋内熏香袅袅的,她也正躺在软椅上假寐。

    “阿娘。”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冯太后睁开眼,冲她笑了笑,“阿竹过来。”

    洛九娘走过去,任由冯太后打量着她。

    冯太后握住她的手,温声细语地安抚:“这次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虽然与宇文骅和离了,但你以后还是令仪公主。”

    从答应同宇文骅和离的那一刻,洛九娘一直表现得很淡然,似乎将一切都看透了。可如今,她却因为阿娘的一句话,瞬间便酸了鼻尖。

    “我虽然封了你为公主,还未曾赐府给你,回头我便让人去准备。”

    冯太后抬手抚了抚洛九娘的脸,继续说道:“如今大权掌握在谢无陵的手里,我身边的亲信不多,也不能为你讨伐什么。”

    洛九娘摇头。

    她从未想过要在宇文骅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他能给阿隽一个身份,她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别的,她并不强求。

    冯太后稍稍坐起身来,目光直视着洛九娘,“阿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洛九娘稍怔,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先前在马车上时,谢无陵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洛九娘还未回答,便又听冯太后说:“阿娘看谢无陵的样子,似乎对你有情义,如今你既与宇文骅和离,不如就接近接近谢无陵。”

    洛九娘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太后。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阿娘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谢无陵?”

    冯太后:“冯家是依靠不了的,为今之计,只有紧紧依附着谢无陵,只有他才能斗得过世家。”

    一时间,洛九娘不知道时该哭还是该笑,抑或是该失望。

    她以为阿娘是真的关心她,心疼她受了委屈。可转眼间,她便让自己去讨好谢无陵的。

    “阿竹。”

    冯太后语气严厉起来,不复刚才的温柔:“你想想阿隽,想想阿娘,也想想你自己。如今除了谢无陵,还有谁能站在我们这边?那些朝臣们巴不得我死!”

    洛九娘不说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公主印章。

    这印章代表着公主的身份。

    如今,洛九娘打算把它还回去。

    冯太后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九娘忍了忍发涩的鼻尖,“阿娘,阿竹自幼贫贱,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不适合坐在这公主之位上。这枚印章交还给阿娘,从今以后我便只是贫女阿竹,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令仪公主。”

    她放下印章,起身离开,背影决绝而坚韧。

    “阿竹。”

    冯太后叫住她,“连你也要像阿士那样,跟我生分吗?”

    洛九娘回头,她站在门口看向屋内的冯太后。

    今日秋日阳光温暖,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也不留一丝眷恋。

    “阿竹会时常回宫看望阿娘的。”-

    从宁宣殿回去后,洛九娘便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出宫。

    洛青的办事效率很高,等洛九娘带着阿隽回到浣花院的宅子时,她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购置齐全了。

    “你看看还缺什么吗?”

    洛九娘环视了一圈。

    洛青购置的东西还未放进屋,大大小小地堆在院子里。

    “什么都不缺了。”

    洛青擦了擦手,迟疑道:“今后打算住在这里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便将宁宣殿的事说给了她。

    洛青听后,怔忪了片刻,随即有些怅然道:“不做公主也好,不用受权利、世俗的被迫,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没了皇家的庇佑,这乱世年间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洛九娘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

    这些年她存了银钱,怎么着也比以前好过很多。

    洛九娘看着不远处和阿月玩得开心的阿隽,突然问道:“洛姨,我想退出青影阁。”

    “为什么?”

    洛青惊讶。

    她顺着洛九娘的视线,看向阿隽的小身影,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青影阁朝不保夕的,怎么护得了阿隽。

    “你想好了吗?”

    “嗯。”

    洛九娘点头,又问:“洛姨,怎样才能退出青影阁?”

    洛青:“你这身功夫是在青影阁学的,废了这身功夫,便是退了。”

    洛九娘不假思索,抬手正欲打碎经脉之时,却被洛青按住了。

    “算了。”

    她心头还是有些不忍,“你如今已经不是公主,再废了一身武功,如何能在乱世护住自己和阿隽。”

    她长得这么好看,定然是被诸侯争夺的对象。

    洛九娘愣了愣神。

    洛青没再说别的了,转身就进屋收拾东西去了,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得赶在天黑前收拾完,不然晚上便没得住。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帮你照顾阿隽,便会留下与你同住,孤儿寡母的,难免会遭人觊觎……”

    洛九娘默默听着,眼眶突然有些泛红。

    她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洛青。

    洛青动作顿了下,像小时候那样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去收拾东西,你既然不是公主了,便吩咐不了我什么了,别忘了,我可还是你的师父。”

    洛九娘笑着嗯了声。

    …

    离宫的事很顺利。

    但冯太后并未将废除令仪公主的事公布于众。

    或许,她留着这个位置,也想着有一天洛九娘能够回去。

    废除公主的事虽然没公布,但洛九娘与宇文骅和离一事,却在建康城传的沸沸扬扬。

    两人和离原因不明,但这并不妨碍这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洛九娘在建康的几位好友对这件事颇为关心,多次递来信件约她聚上一次。

    连着拒绝三次后,她不好再推脱,拾掇一番便出了门。

    约莫到了卯时,洛九娘才从聚会上脱身,乘坐马车返回了小院。

    “夫人,你家院门口怎么这么多朝廷的人?”

    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

    洛九娘掀开帘子,看见了小小的院门前站了不少的将士,他们身形挺得笔直,看盔甲便知道是谢无陵的人。

    洛九娘一颗心高高地悬起。

    她离宫之事曾严厉禁止阿月向谢无陵禀报,但她也知道,此事满不了多久。

    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而且以谢无陵的手段,查到她在浣花院的宅子,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洛九娘跳下马车,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一进去,她便看见两名士兵紧紧地扣押着洛青,而谢无陵则抱着阿隽,坐在石桌前游闲地喝着茶。

    阿隽靠在他的怀中,似乎睡着了。

    “谢无陵。”

    洛九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你对阿隽做了什么?你放开阿隽!”

    “嘘。”

    谢无陵含着笑意道:“他睡着了,小声点。”

    洛九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无陵没回这个问题,只是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阿隽的后辈,似乎是在哄他睡觉,“阿竹,”你又在跟我拖延时间,甚至连离宫这种事都不告知我,别以为脱离了公主身份,太皇太后就不敢要挟你什么了。”

    洛九娘面上毫无血色,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你先放开洛姨。”

    “放人?”

    谢无陵眼神陡然一凛,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她可是在徐夫人寿宴上行刺的刺客,我军中见过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那我有什么理由放人?”

    “还有这孩子。”

    他把手放在阿隽的脖颈上,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掐死他。

    洛九娘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连声音都放柔和了起来:“谢无陵,你不能杀阿隽,阿隽他——”

    “他怎么了?”

    谢无陵眸光顿时变得凌厉。

    越是到这个时候,洛九娘越是要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一旦说出了阿隽的真实身份,他便失去了宇文府的庇佑,谢无陵肯定会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的。

    另外,冯太后也有极可能会来抢夺。

    如今的陛下虽然也是宗亲,但始终不是她亲生的,若是那孩子长大后,生了夺权之心,到时候便非常棘手。

    但阿隽不一样,他既是冯太后的亲外孙,身上又流着谢家的血,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她不想让阿隽变成傀儡。

    她想要阿隽无拘无束、快快乐乐地活着。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他、他是我的命,你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我。”

    谢无陵挑眉,轻笑出声,“是吗?”

    他松开了放在阿隽脖颈处的手,缓步走近洛九娘。随后便蹲下身来,眸光死死地盯着她。

    “所以阿竹,洛青和阿隽的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第60章 第60章 小郎君不见了。

    谢无陵说的字字句句落在里洛九娘的耳朵里, 就像是用尖刀在一点点地划开她的心脏,让她疼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洛九娘抬眸,撞进了他浓黑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

    谢无陵目光强势, 无论洛九娘怎么闪避, 都躲不开他眼神的跟随。

    小院里轻悄悄的,秋风浮动着院中残存的秋桂,黄色小花落到洛九娘的发间。

    谢无陵伸手取下了飘落在她的发间的小花, 动作看似轻柔, 实则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他继续问道:“想好了吗?”

    洛九娘先是看了眼洛青, 只见洛青冲她摇了摇头。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谢无陵怀中抱着的阿隽身上。

    她闭了闭眼, 似乎是认栽了, “我可以答应你。”

    谢无陵黑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讶然, 然而下一瞬,他又听洛九娘道:“但我不为妾,我要建康城里最丰厚的聘礼、最有牌面的婚礼仪式,我要满朝大臣前来观礼。”

    听洛九娘说完后,谢无陵挑眉, 对她这点要求完全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样?”

    他谢无陵的婚事确实该告知天下。

    洛九娘又道:“成亲以后,你不能纳妾,后院之中只能有我一人。”

    谢无陵笑:“可以。”

    在江州时,他的后宅便只有她一人, 今后更是如此。

    谢无陵:“还有呢?”

    洛九娘:“我要自己做嫁衣。”

    谢无陵:“需要多久?”

    洛九娘:“三个月。”

    谢无陵拧紧了眉,他修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你又想拖延时间?”

    洛九娘躲不开他的钳制,只能迎上他的黑眸,视线与他相触, “阿隽和洛姨都在你手里,我就是有心拖延,也无能为力。”

    谢无陵沉默,似是在思索她的话。

    见谢无陵不说话,洛九娘故意道:“谢司马莫不是怕了?”

    “你在激我?”

    谢无陵嗤笑:“阿竹,你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性吗?激将法对我来说没用。”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还不如拔下硬刺来求我。”

    洛九娘胸口起伏不定。

    好半晌,她才压下心头的不安,也学会了适当放软语气,“郎君,当初我离开江州、嫁给宇文骅皆是局势所迫,如今我既已和离,阿娘手上也无权利,我只能依靠您了。”

    这番话卑微做小的话,似乎很符合在江州时的如夫人。

    但这样的话,谢无陵已经被她哄骗过好几回。

    谢无陵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九娘也不确定她这样的话对于谢无陵来说还有没有效果。

    “郎君软硬不吃,无论妾身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便当妾身什么也说过好了。”

    她低下头去,只留给他了一个柔软的脖颈。

    颇有些任君处置之态。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莹白纤细的脖颈上。

    明明她还是在江州时的语气,可谢无陵听着,心里却有股空落落之感。他渐渐地松开了手,声音听着也没什么温度似的。

    “我可以答应你。”

    洛九娘悄然松了口气。

    她浅浅一笑,一如之前那般温柔:“多谢郎君。”

    “不过。”

    谢无陵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洛青我要带走。”

    洛九娘笑容僵在脸上。

    谢无陵:“阿竹,与我做交易总得拿出诚意来,是不是?”

    洛九娘脸色泛白,她唇角动了动,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了一个‘是。’

    谢无陵站起身来,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谢吏。谢吏了然,亲自带着人压着洛青离开。

    “洛姨。”

    洛九娘想出去追,却被谢无陵拽住了手腕。

    洛青似乎也猜到了自己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她并未开口,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洛九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即,她便被谢吏带走了。

    洛青被带走后,连带着院子里其他将士也跟着离开了。

    洛九娘看向了谢无陵,“谢司马,可以把阿隽还给我了吗?”

    谢无陵并未有所动作,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沉声问起:“我一直疑惑,这孩子既然是宇文家的后人,又是宇文家未来的家主,那宇文骅又怎会允许你带出来?”

    洛九娘没敢去看他,“阿隽太小,离不开阿娘。宇文郎君为了补偿我,特意允许我带着,只等以后长大了,再回去认祖归宗。”

    谢无陵没开口,任由她继续说下去,“阿隽定然是跟着我的,如果谢司马接受不了,我们的婚事可以——”

    ‘取消’两字她还未说出来,就被谢无陵打断了,“谁说我接受不了的?这孩子,我很喜欢。”

    阿隽在他手里,他就不怕她会离开。

    谢无陵话中意味不明,“阿竹,我虽然遗憾你我未有亲生孩子,但阿隽,我以后也会当亲生孩子养的。”

    洛九娘自是不信谢无陵所说的话,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认命地点了点头:“但愿谢司马所言非虚。”

    …

    谢无陵最终把孩子还给了洛九娘,他本意是想将母子俩带回司马府,但被洛九娘拒绝了。

    洛九娘道:“我与宇文骅刚和离,不到半日的时间又去了司马府,这于理不合。建康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不想留下令人诟病的话。”

    谢无陵听了这话,眉头皱得很深。

    洛九娘笑:“司马在怕什么?如今洛姨就在你手上,她是我师父,我岂能丢下她不管?司马放心好了,三个月之内,我定会赶制好婚服。”

    谢无陵骑在的卢背上,俯视着她:“阿竹,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不得不防备。”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看着谢无陵笑。

    谢无陵也不再多言,他轻拽马绳,快马离开了浣花院。

    看着谢无陵一人一马消失,洛九娘强撑着的身子瞬间便瘫软了下来,她踉跄了好几步,幸好阿月上前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不碍事。”

    洛九娘站稳了身子,她看着睡得很香的阿隽,“待阿隽下去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月瞧着洛九娘微白的脸色,心里直叹气。

    好端端的,日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是。”

    阿月下去后,洛九娘也支走了阿枝。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赶制婚服的事确实是洛九娘的一个借口。

    今日看到谢无陵把阿隽抱在怀里后,她顿时便慌了神,不得不向他妥协。

    从谢无陵回建康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无论她选择那条路,都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她没得选择,只能被人推着走,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有时候想想,身处在这样内忧患外、战乱连连的大雍,像她这样的人,似乎不计其数。

    “夫人。”

    阿枝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沉静,“外面有人求见您。”

    “是谁?”

    阿枝:“是个年轻的妇人,奴不认识。”

    洛九娘在建康的闺中密友阿月都不知道,不存在认不认识的问题。

    “将她带进来吧。”

    “是。”

    阿枝很快便下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一年轻漂亮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态度谦卑又温和:“拜见公主。”

    洛九娘回头,等瞧见妇人的面容后,神情怔了片刻。

    这妇人洛九娘自然是认识的,只不过她之前只是在仕女图上见过。

    “你为何会来找我?”

    这妇人正是宇文骅守了五年的心上人,步采薇。

    步采薇没解释,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洛九娘吓了一跳,连忙让阿枝扶起了她,“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她并不清楚步采薇的心性,不敢托大,“你且放心好了,我既与宇文骅和离,便不会因孩子的事抑或是其他的而去纠缠他。”

    步采薇推开了过来扶自己的阿枝,固执地不肯起来,“公主,我这次过来是来请罪的。”

    洛九娘甚是不解。

    五年前,她与宇文骅相知相爱,而自己对来说,应当是‘情敌’。

    步采薇继续道:“公主多虑了,自从五年前坠崖后,我便从未想过与宇文郎君再纠缠什么,这次去求他相救,皆是因为我家夫君在谢司马手上。如今我家夫君已经脱险,我也再无其他念头,这次过来任凭公主处置,我绝无怨言。”

    洛九娘沉默。

    半晌后,她揉着眉心,打发掉了人:“我不会处置你的,你走吧。”

    “公主。”

    步采薇愣住。

    洛九娘声音清冷,“我处置你有什么用吗?会和宇文郎君复合吗?事实上没有半点实际用处,到头来还与宇文郎君交了恶。”

    其实她后来也想了想,如果没有步采薇,谢无陵也会以其他理由逼迫自己和宇文骅和离的。

    这件事的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过程有区别罢了。

    步采薇不知其内情。

    她情愿洛九娘恨她,这样她心里还会好受一点。

    步采薇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阿枝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

    阿枝步履匆匆,“小郎君不见了。”

    “什么?”

    阿枝神色也越发地慌乱起来,“奴本来是去叫小郎君起床的,但床上根本没人,被窝是凉的,看来小郎君已经不见很久了。”

    洛九娘:“阿月呢?”

    阿枝回道:“阿月也不见了。”

    洛九娘呼吸一滞,她长袖下的双手捏紧成拳。

    阿月她、她可是谢无陵的人。

    明明两个时辰前,谢无陵才答应过她给她时间的,怎么转头就让阿月把阿隽带走了。

    洛九娘深吸一口气,“阿枝,给我备一匹快马。”

    “是。”

    阿枝应了声,只是她有些不懂夫人为何要她备马。

    等阿枝备好马,回头瞧见洛九娘已经换上了一身干脆利落的短打装扮,手上还拿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她眼神凌厉,好似这一趟出去,是去杀/人的。

    “夫人。”

    阿枝知道洛九娘会些功夫,但除了那日怀王逼宫外,她从未见她出过手。

    洛九娘翻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出去。

    她要去司马府找谢无陵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