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你在害怕。
谢无陵那一丝不悦消失的很快。
以至于, 洛九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无陵看向阿月留下的药膏,他刚想开口叫阿月进来换药,就听洛九娘道:“郎君若是无事, 就早些回去安歇吧, 妾身让阿月进来换药。”
谢无陵听完这话,眉心微蹙,没由得生出了几分气恼。他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我如何不能为你换药?”
年幼时, 他因为训练经常会弄得一身都是伤, 徐夫人可不会关心他伤势如何,每每回到小院, 都是他自己上的药。
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瞬, 抬头看向他时, 清润的杏眸里带着一丝诧异与不知所措,眸底一池春水潋滟,无端地叫人心痒。
她故作惊慌地开口:“让郎君帮忙换药,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没再开口,他径直走到桌前, 拿起了那瓶冰冰凉的药膏。
熟悉的药香窜入鼻腔。
——上好的九花玉露膏,他幼年时就是用这个涂抹伤口。
洛九娘看他走来,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谢无陵停下脚步,站在床边, 眼神深邃锐利。
他不开口,但已经明显——今天这药,必须由他亲自上。
洛九娘后背起满了鸡皮疙瘩,最后才在他的注视下,扯掉了身上的外衣。
春光外泄, 但谢无陵并未注意这些,他紧盯着她胸前的伤口,脑海里像是过画面一样,快速闪现过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一瞬间,他心口好像被地牢里的烙铁烫了一下,而面色却愈加地冷冽。
谢无陵到底不如阿月细心,手中常年握的不是这小小的药膏,而是削铁如泥的武器。
故而手上的力度也没什么轻柔可言。
洛九娘紧紧地咬着唇,即便是很疼,也倔强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谢无陵看到手背上滴落了一滴冷汗。
谢无陵停了手,垂眸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唇角敛紧,声音平而缓,“为什么替我挡剑?不怕死?”
那把剑他完全能够躲开的。
洛九娘长睫微颤,她抿抿唇,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郎君曾救妾身一命,妾身无以为报。”
谢无陵想起来——
初遇她时,她被一队兵痞掳到了军营。
那些人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不从,甚至以死明志。直到他带兵路过时,将她救了下来。
“那现在。”
洛九娘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干净纯粹、毫无杂质,“郎君还认为妾身是刺客吗?”
她若真是刺客,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又怎会为自己挡那一剑。
谢无陵望进她的眸子里,此时这双眸子里只倒映着他一人,就像她的生命里也只有他一人一般。
他喉结轻滚,丢下手里的药膏,单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将她拉至了身前。
洛九娘看见了谢无陵浓黑深眸里的侵略与波涛,不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唇便覆了下来。牙齿研磨着她的唇,有股刺刺的疼。
辗转反侧,难舍难分,直到她再一次尝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谢无陵并未放过她,厚重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在里面横冲直撞。
渐渐地,洛九娘开始呼吸不畅,就连脸色也因憋气而由苍白涨得通红,身子更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无陵接住她软下来的腰肢,又往怀里重重地按了几分。
须臾后,谢无陵才放开了洛九娘,黑沉的眸底有暗涌翻动。
很显然,他并不满足当下。
他抬起洛九娘的下颌,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他的手因为常年练剑的原因,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的时候唇上还有一股沙沙的疼。
他拇指探进她的口腔,往下或轻或重的按了又按。
这舌尖是他刚刚尝过的。
没想到竟是这么软。
洛九娘听到了头顶渐重的呼吸声,她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膛上,牙齿合拢,轻咬着他的指腹。
她羞到耳根通红,含糊不清地开口:“郎君,妾身有伤。”
谢无陵缩回了手,定了定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捡起了落到床边的药膏。
洛九娘春/水欲滴,心脏却不由得高高悬起。
今晚的谢无陵委实有些奇怪。
以往和他同房时,他只会直接进入正题,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亲的难舍难分。
今晚的谢无陵好似对她打消了怀疑。
纵然伤口疼痛难忍,但洛九娘却觉得这一剑挡得值了。
—
有刺史府的天材地宝养着,洛九娘很快便能下床了。只是伤口处在长出新肉,导致每晚她都奇痒难忍。
霜降过后,难得有天朗气清的一天。
见晌午的太阳实在喜人,洛九娘让阿月将长椅搬到了院中。
这几日因身上有伤,大夫叮嘱过她不宜活动,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
等今日见了太阳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洛九娘正闭目养神,忽而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睁开眼,看见谢吏带着一身着青衫、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路过。
“那人是谁?”
洛九娘心下有几分疑惑,出声问道。
阿月顺势看了过去,解释道:“如夫人,那是刘大夫,想必是郎君的头疾犯了。”
“头疾?”
洛九娘从未听说过。
来江州之前,青影阁的人也没调查到谢无陵曾患有头疾。
阿月点点头,说:“郎君的头疾并不严重,已经一年多没犯了,想必是建康那边的消息叨扰到了他。”
洛九娘:“建康有何事?”
“这个奴也不清楚。”
阿月毕竟是后宅女子,朝廷的事她也是听府中侍卫提起过,“只是听侍卫闲聊时,提过一句,说是太后要将和敏公主嫁给大凉,谋求和平呢。”
听阿月这么说,洛九娘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她是了解阿娘的,这些年阿娘虽然痴迷权利,但绝对不会做出向大凉求和之事。
阿月没注意到洛九娘的神色,喃喃道:“郎君正因此事头疼。”
洛九娘回过神来,温声道:“阿月,我身子不便,你出府帮我买些香料回来。”
“香料?”
阿月不解:“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
洛九娘没解释:“你只管去便是。”
阿月没再细问,等洛九娘写完香料单子,她便拿上散碎银两就出府了。
…
阿月动作很快,约莫半个时辰,就将洛九娘所需要的香料买了回来。
洛九娘接过香料,一一嗅过、确定了味道后,这才问道:“你回来时,可还见过什么人?”
“刘大夫。”
阿月回答:“他刚被谢侍卫送出了院,见奴身上拿着香料,就问了一句。”
随后,她便将情况如实告知。
当时刘大夫扫了眼她怀中的香料后,在一堆里面拿起了一味香料问她:“这香料是谁托你买的?”
阿月知道刘大夫是谢无陵身边的人便没隐瞒。
“是如夫人。”
“她拿来做什么?”
“奴不知道。”
刘大夫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没想到如夫人一后宅女子,还懂这些香料。”
刘大夫并未多说什么,将香料放回去后,他没有离开刺史府而是转身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听阿月说完,洛九娘握着捣药棒的手不由得捏紧。
这刺史府处处都是谢无陵的眼线,就连一个普通的大夫,她都不能轻敌。
…
夜色渐深。
洛九娘将香料处理过后,缝进了剑穗里。
她抻了下腰肢,招呼上阿月,离开了南桥院。
与此同时,书房内。
谢无陵头疾稍缓,正召集一众心腹在书房议事。
议事到了一半,谢吏忽而敲门,说是如夫人来了。
谢无陵头也没抬,“让她在厢房等着。”
“是。”
范老将军听到这里,心头想起被关在地牢的刺客来,“刺史,那刺客打算如何处置?”
如今真正刺客已经找到,如夫人也算是沉冤昭雪了。
谢无陵揉了下眉骨,“若是三日后,她依旧不开口,就直接处死。”
一个不开口的犯人,他没有耐心耗下去。
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说,他也有的是办法调查真相。
范老将军点点头。
集议经过一个插曲后,继续进行。
这次的内容不外乎大凉求和之事。
年轻的小将满腹热血,坚决反对建康那些朝臣朝胡人低头。
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牺牲一个公主可以让大雍休养生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无陵被两波人吵着的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在被针扎一样。
集议到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范老将军叹气,对谢无陵道:“刺史,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来,老夫都会站在你这方的。”
是战是和,他都舍命相陪。
集议结束后,一轮圆月高挂夜空。
谢无陵回到厢房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软垫上、手托着腮,正在打瞌睡的洛九娘。她睡得香,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到。
谢无陵这才想起来,集议开始前,谢吏来禀告他她人过来了。
但自己那会儿正被两派心腹吵的头疼,故而忘记了这件事。
随着谢无陵的脚步靠近,洛九娘悠悠转醒。
“郎君。”
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困顿。
谢无陵表情很淡,“找我什么事?”
洛九娘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了自己在白日里编织好的剑穗,递了过去,“今日见刘大夫进府,得知郎君头疾犯了,故而妾身做了一些安神香送来。”
谢无陵实现落到洛九娘递过来的剑穗上,他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定,“进府半年,我竟是第一次得知你会做这些。”
刘大夫倒是跟自己说过,她今日让阿竹出门买了香料。
洛九娘回:“跟着祖父学了点,技艺不深,比不得刘大夫。”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谢无陵,眸中温婉,隐隐带了几分期待,“希望能帮到郎君。”
谢无陵从她手里拿起了剑穗后,鼻翼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说不出来,但闻着,头疾仿佛舒缓了许多。
“用了那些香料?”
洛九娘如实回答,并主动将今日让阿月去买的香料名单递了上来。
谢无陵接过她手里的单子,看完名单后,突然又去拆了那支缝好了的剑穗。
洛九娘心脏高高悬起,手指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今日听到谢无陵有头疾一事后,她便想到了营救洛姨的方法。她自小便跟着青影阁的毒药师学制/毒,只可惜学艺不精,这些年也单单只学会了这假死药。
因此,她便利用这次做安神香一事,暗自做好了假死药。
若是这次再像营地那般被发现了,那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无陵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垂眸看她,神色疑惑:“你在害怕。”
洛九娘心脏一紧。
因为他说这话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第22章 第22章 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害怕。”
谢无陵眼神平静地说出这话, 像是在平铺直叙地阐述着一件事。
洛九娘被揪紧的心慢慢落回原位,她抬眸看向谢无陵,杏眸纯真又干净, “妾身只是担心郎君不喜欢罢了, 郎君平日都待在军营里,这安神香缝在剑穗里,正好可以随身带着。”
她停顿了须臾, 见谢无陵的神色依旧带了些许的探究之意, 又道:“上回送的桂花糕, 郎君就让谢侍卫还了回来。”
她话语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娇嗔。
谢无陵手指摩挲着剑穗,将上面的气味晕染到了指尖。听她说起这话后, 他没由地笑了下, 笑意不知所谓。
若是她不提, 他倒是忘了这事了。
洛九娘胆子似乎大了些,清眸盯着他,是在期望他能够收下。
谢无陵停下摩挲着的手,将剑穗捏在了掌心里,“如此, 那这剑穗我收下便是。”
道完这句,谢无陵肉眼可见地看见洛九娘脸上浮现出笑意,甚至连眉眼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莫名地被这笑感染,心脏也跟着跳了下——
原来自己收下她送的东西, 她竟然是这般的开心。
“既然郎君有头疾之症,那妾身便先告辞了。”
洛九娘福了福身,转身刚走到门口时,就被谢无陵叫住了。
“过来。”
谢无陵的语气不容拒绝:“帮我按按头。”
洛九娘怔愣了下,随即应了一声‘是’。
她走上前, 在案几上点上安神香,淡淡的烟雾散了出来,闻着令人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谢无陵:“这是什么香?”
洛九娘回答:“这便是妾身为郎君所调制的安神香。”
谢无陵眉峰微挑,嗅到这股淡香,他确实头疾的症状缓和了下来。
洛九娘点完香,指腹贴上了谢无陵的太阳穴。
这么近的距离,她完全可以摸出银针从他的太阳穴里扎进去,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她也可以完成任务,顺利返回建康。
洛九娘脑海里瞬间被这个想法占据,连心脏都不由得加快。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谢无陵一死,江州的继承便是个大问题,说不定会让大雍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有谢无陵在,可以压制住周边一些小国。
但若是谢无陵一死……
“在想什么?”
谢无陵冷不丁地出声,让洛九娘心头一激灵,也让她起伏的思绪重新回归原位。
“妾身——”
洛九娘抬起漂亮眸子,下一瞬视线撞进了不远处的铜镜里,铜镜里清晰地照着她的动作举止、神态表情。
她心头一震。
原来谢无陵可以通过铜镜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稳住心神,不动神色道:“妾身替郎君按摩头,不由得想起祖父来,故而走了神。”
“是吗?”
谢无陵紧盯着铜镜中的洛九娘,“我倒是没听阿竹说起过祖父。”
洛九娘手上继续为谢无陵按着,“妾身年幼时,经常给祖父按头,但祖父总嫌弃妾身力道小,便不让妾身再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才是妾身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妾身的阿耶后来为攀附权贵,另娶他人,妾身就再也没见过祖父了。”
谢无陵看到铜镜里的洛九娘,她垂着眸,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屋内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素淡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见谢无陵闭上眼,享受着自己的的按摩,洛九娘便知道他不会再过问祖父之事了。
至于信不信,他可能会派人亲自调查。
正按着,屋外突然响起谢吏急切的声音。
“郎君!”
“地牢的刺客咬舌自尽了!”
洛九娘闻声,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手。
这则消息过于突然,以至于谢无陵并没有发现洛九娘的异常。
他将谢吏叫到了跟前,冷声质问,语气似乎在发怒的边缘:“怎么回事?我不是让狱卒好好看着吗?”
谢吏回答:“就在刚刚,狱卒去送饭时,发现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谢无陵眉头皱紧:“把刘大夫叫到地牢。”
“是。”
谢吏匆匆离开。
地牢中的刺客突然咬舌自尽,谢无陵是要亲自去查看的。他走到门口,看见了房间内有些无措的洛九娘。
他语气稍沉,“你跟我一去。”
…
这是洛九娘第二次踏足这片昏暗潮湿之地,上一次的经历就好像在还在昨日。
她跟在谢无陵的身侧,注意到那些关在死牢之中的囚犯在见到谢无陵进来的那一刻,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入恐惧。
谢无陵在建康的名声并不太好,什么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传闻都有。
更有甚者,民间还有能止小儿啼哭的传言。
到了最后一间死牢,洛九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洛青。她显然是受到过重罚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乎是没有一块好皮肤。
洛九娘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洛姨,鼻头也跟着泛起了酸涩。
刘大夫在接到谢无陵的通知后,便早早地过来了,他已检查完洛青的尸体,“刺史,刺客确实是咬舌自尽的。”
昏沉的地牢里,看不清谢无陵眸低的神色,只是话语偏冷,令人无端地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能确定死亡的时辰吗?”
刘大夫回:“约莫是在今日酉时一刻。”
谢无陵眸中多了几分戾气。
这刺客在狱卒手下坚持了好几天,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自杀了?
“除了狱卒,还有谁进来过?”
狱卒回答:“属下一直守在地牢外,无人敢进去。”
谢无陵:“那是何人送来的吃食?”
狱卒:“后厨小厮阿水,属下已经派人去审讯了。”
谢无陵没再多问,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掰过洛青的下颌,见她嘴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显然是死了很久。
既然没有外人进来,那便是饭菜的原因。
地牢里气氛压抑,谢无陵没有出声,任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洛九娘一声惊呼,这才将这诡异的气氛打破。
谢无陵起身,回头疑惑地看向她。
洛九娘惨白着脸,连声音都在颤抖,“郎君,有、有老鼠咬妾身的脚。”
谢无陵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肆无忌惮地爬了爬去。
在地牢住久了的老鼠并不怕人,即使是有人的气息,也敢出来活动。
洛九娘往谢无陵身边靠了靠,话音还带着哭腔:“郎君,妾身害怕,上回在地牢,妾身就被老鼠咬过。”
谢无陵拿过狱卒手里的长刀,刀尖直接插入了那只爬来爬去的老鼠身体里。
只听见叽叽一声,老鼠瞬间便没了命。
洛九娘心肝轻颤。
她见过谢无陵杀/人,也见过他杀鼠,两者并无区别,一样的出手干脆利落,一样的快准狠。
谢无陵拔出了刀,瞧出来她是真的害怕,又想到上回她在地牢的情景,便让谢吏送她回去。
洛九娘苍白着脸,显然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妾身告退。”
出了地牢,洛九娘才感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今晚谢无陵把自己叫上的原因——或许也是在给自己警告、又或许是在震慑。
总之,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夫人!”
阿月的声音将她神识拉了回来。
阿月在得知洛九娘被谢无陵带到地牢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见阿月关心着自己,洛九娘心头一暖,紧张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陪郎君过来查看一下那刺客。”
阿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真怕如夫人像上回那样,再一次被郎君关进了地牢。
主仆两人回到南桥院后,阿月就去准备热水了。
洛九娘在灯下借着烛火绣香囊时,忽然听外面传来几声布谷布谷的鸟声。
她停下动作,扯下一块废旧的绢布,用火石在上面烫了一个洞后,便打开窗将布条绑在了鸟腿上。
…
另外一边。
在洛九娘离开后,狱卒才问道:“刺史,这刺客尸体该怎么处理?”
谢无陵淡淡地扫了一眼,“扔到乱葬岗。”
“是。”
两名狱卒抬起洛青的尸体,刚走到门口时,又被谢无陵叫住,“守在乱葬岗,等尸体腐烂。”
“是。”
听到尸体腐烂这四个字,刘大夫便察觉到谢无陵不相信这人是真的死了。他倒是不怀疑自己的医术,而是这世上假死之法太多了。
谢无陵把配剑上的剑穗扯了下来,交给了刘大夫,“检查一下这里面的香料。”
刘大夫拿到鼻尖嗅了嗅,“刺史,这剑穗里面就是普通的香料,不过也确实有安神的成分。”
他想起今天在阿月那里看到的香料,“与阿月今日买回来的无异。”
谢无陵看向他,眼眸深邃,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你确定?”
刘大夫心头微紧,但自己行医多年,是不会辨别错的。他确定地点了点头,“属下不敢妄论。”
谢无陵没再多言,只是把剑穗重新挂回到了剑身之上。
至此,他才好好看了眼这剑穗。
这剑穗是用了心的,针脚细密精致,烫金色的线在上面绣了‘景澄’两字。
——这是他的字。
刘大夫看着谢无陵,心中怀着几分忐忑,问道:“刺史还是在怀疑如夫人?”
谢无陵并未回答刘大夫的话,只是在用指腹不断地摩挲着随身佩戴的长剑。
从山中营地到寿辰刺杀,再到如今刺客的咬舌自尽,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切给提前安排好。
而他的这位如夫人,刚好也在这一局之中。
第23章 第23章 我去不得?
乱葬岗向来是收容没人认领的尸体的。
这年头, 天下大乱,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如山。倘若遇到好心人,还能帮着埋一埋;但若是从监狱里出来的, 直接一卷凉席裹了了事。
洛青的尸体就被狱卒们裹上草席, 扔在尸体堆里。
夜里,几声秃鹫声响起后,裹在凉席里的手, 指尖动了动。
寒风萧瑟, 吹着坟地里的白帆簌簌作响, 跟鬼啸声一样。
此时,乱葬岗外的破败茅屋里, 两名黑色甲胄打扮的小兵正围在火堆旁喝酒, 他们是奉命守在这里的, 等刺客尸体腐烂后,他们才能离开。
然而霜降过后,江州的气候变得又冷又湿,这尸体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始腐烂。
“欸我说,这乱葬岗不会闹鬼吧?”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 桀桀的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其中一名小兵穿着黑色棉裤,头上还抱着一块黄色的头巾。他扯着头,朝窗外瞧了瞧堆积如山的尸骨。
这茅屋视线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尸骨堆上的洛青。
“瞎说什么。”
另外一人身穿同色系的棉裤, 但头上戴的却是一块黑色头巾。他猛灌了一口酒,豪放地擦掉嘴边的酒渍,“咱俩跟着刺史这么多年,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这手上占了无数的鲜血, 你有见过鬼来找我们吗?”
“这倒也是。”
黄色头巾小兵点了点头,心想就是都是天气冷的原因,才让自己产生了错觉。这般想着,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等火烧旺了些后,他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一看,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爆出了粗口。
“他娘的!”
黑色头巾被他这一声给吓到了,不悦道:“干什么?把我这碗汤都给吓洒了。”
“人、人不见了!”
闻言,黑色头巾连忙放下手上的汤碗,飞扑过来,也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原本尸骨堆上的洛青的尸体在此时不翼而飞,只有一张草席,歪歪斜斜地扔在地上。
两人心头顿时一慌,拉开破旧的木门,急匆匆地出去查看情况。
屋外风声寂寂,除了漫山遍野的坟地与尸骨,没有一点点活物的气息。
“该不会真有鬼吧?”
话音刚落,黑色头巾小兵就瞪大了眼睛,眸中露出惊恐,“你后面——”
“我后面怎……”
黄色头巾回头,话还没说完,便撞上一张惨白的脸。
这不是死在地牢里的洛青么。
黄色头巾小兵还未反应过来,洛青便亮出了手里的短刀,刀光剑影之间,小兵瞬间便被抹了脖子。
黑色头巾见同伴死了,慌不择乱地逃跑,却被一枚疾驰的暗器直插入心脏,当即倒地身亡-
刺史府开的伤药俨然是最好的。
洛九娘连着涂抹了几日后,伤势已然好转。只是再好的药膏,治伤容易,祛疤却很难。
江州下了两天秋雨过后,天气终于转晴。
洛九娘身子也爽利了些,晌午过后,便让阿月搬来了桌椅,在院子里磨香粉。
正磨着,院外便传来了阿月的声音,“如夫人,郎君让人送来了临江楼的糕点。”
洛九娘抬头,看见阿月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进了院。
她有些意外,她知道今日谢无陵在临江楼宴客,但没想到他会让人给自己送些回来。
“听说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可好了。”
阿月也去买过几次,但每次去买的时候都得排队。等轮到她时已经卖完了。如夫人又不许她用刺史府的特权,故而外面吹得再厉害,她都没有吃过。
洛九娘停下研磨的手,眉眼弯了弯,“是郎君送回来的啊,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洛九娘从阿月手里接过了食盒。
刚一打开,就看到了糕点下压着的一枚青竹叶。她的手冷不丁地顿住,问向阿月:“这糕点你是从何人手里接过的?”
阿月回:“谢侍卫。”
洛九娘:“那接过后,可有离手过?”
阿月摇头:“没有。”
她不解:“如夫人,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洛九娘面色镇定,叫人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这糕点有点凉了。”
阿月:“那奴去给您热热。”
“不用。”
洛九娘换了个话题,“帮我换一壶热茶就行。”
“是。”
阿月很快就下去泡茶了。
等她一走,洛九娘便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枚一枚地掰开。直到掰开最后一枚时,她才看到里面的字条——城外白云寺。
洛九娘重新将糕点装盒,又将字条扔进炭火里,燃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后,阿月也提着泡好的新茶回来了。
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确实不错,入口清甜,似乎还带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这个时节有梅花吗?”
阿月回道:“如夫人,城外白云寺的早梅开了呢。”
“原来如此。”
洛九娘喝了口热茶,故作无意地问起,“阿月,那白云寺的菩萨当真有那么灵验么?”
之前阿月说过,等她从清栾山回来,就去白云寺拜拜。
但从清栾山回来的第二日她便被谢无陵送到了别院,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真的灵!”
阿月眼睛一亮,小嘴叭叭地列举了一箩筐,什么邻居家的婶婶多年未孕,去白云寺拜了菩萨后第二个月就怀上了;还有什么新媳妇求子,第二年当真生了男丁。
“如夫人,您想通了?”
“阿月,我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幸而捡回了一条命。”洛九娘放下糕点,轻声叹气:“你之前说白云寺很灵验,便想着去拜拜,顺便给郎君求一道平安福。”
阿月眸中的光芒比洛九娘还激动,“那奴明日就陪您上山。”
洛九娘见她性子急,便笑道:“不急,等晚上郎君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
晚膳后,洛九娘见谢无陵还在宴客,就没有再等。洗漱完后,便上床歇息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外面忽而响起谢吏的敲门声。
她睁开眼,披了件大氅,让阿月先去开门了。
谢吏进院后,先是行了礼,随后便道:“如夫人,刺史今日吃了酒,似乎头疾又犯了,让您过去再给按按。”
夜风一吹,洛九娘睡意吹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清醒了。
听到谢吏这话,她心中不免轻嗤一声,自从给谢无陵按了一回,他倒是上瘾了,这三更半夜叫自己受冻,他倒是舒服/快活。
洛九娘心中虽这么想,但面上却还是温和地笑笑,“那请谢侍卫稍等片刻。”
洛九娘回房间换好衣服,转头便对上阿月含笑的目光。
她不明所以。
阿月小声说:“如夫人,如今您伤势渐好,也该和刺史多接触接触了。”
她嘿嘿地笑着:“虽然菩萨很灵,但也要您主动一点。”
洛九娘哑然,唇角很无奈地扯了一下。
她没回阿月这话,带上了下午新磨好的香粉,便跟着谢吏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一进屋,洛九娘便嗅到一股残酒味。
虽然谢无陵回府后,就让小厮准备了热水沐浴,但这股浓酒还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
屋内没有燃烧炭火,混合着残酒味,有股沁人心骨的寒湿。
“刺史,如夫人来了。”
“嗯。”
洛九娘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软椅上闭目躺着的谢无陵。他酒意还没散,睁眼看过来时,凌厉的眉眼竟然多了几分柔和。
“郎君。”
洛九娘福了福身。
“过来。”
谢无陵眼神朝她示意。
“是。”
洛九娘走上前,点上了安神香,这股温和的香味一出来瞬间便中和了屋内的酒味。
她指腹贴上谢无陵的太阳穴,或轻或重地按着。
而一旁,将她带过来的谢吏并未离开,他继而禀报道:“刺史,阿水的尸体找到了,就在郊外的城隍庙里。”
前些日子他查到阿水送的饭菜确实有问题,但找过去时,人却不见了。
谢无陵享受着洛九娘的按摩,神色淡淡,连眼睛都没睁开。
“畏罪还是他杀?”
“像是他杀。”
谢吏回答:“被一刀抹了脖子。”
谢无陵冷嗤:“这些人真大胆,竟将手伸到了刺史府。”
他睨了一眼谢吏,“还有何事禀报?”
谢吏继续道:“乱葬岗的事,属下、属下至今还未查清。城内城外搜查的人,也毫无所获。”
谢无陵:“已经几天了?”
谢吏心头一赫,掀开衣袍,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是属下办事不周,请刺史责罚。”
谢无陵睁开眼,黑眸深邃,长睫地下一片阴翳。他没说话,只是指尖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案几。
气氛有些安静。
他不开口,谢吏自然也不敢多言。
须臾,谢无陵才抬起眼皮,看向跪在门口的谢吏,“不必再查了,既然尸体都被人救走了,现在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
谢吏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那属下告退。”
他起身,正欲退出房间,又听谢无陵说道:“准备一盆炭火进来。”
谢吏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洛九娘身上:“是,属下这就去办。”
洛九娘听完主仆两人的对话,面上神色并无变化。
她虽然知道洛姨已经无事,但轮葬岗一事,谢无陵从未对外泄露过,就连平时爱打听八卦之事的阿月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看来,有些消息谢无陵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是半点也打听不到的。
“郎君。”
洛九娘声音温软,“妾身这次大难不死,定是佛祖保佑,所以妾身想去城外的白云寺拜拜。”
她眸底清波纯澈,对上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后,耳根慢慢浮上嫣红,“听阿月说,白云寺的送子观音灵验,妾身、妾身也想顺便再拜拜。”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意欲何为。
洛九娘心脏跟着怦怦跳起来。
以谢无陵的疑心,自己定然是要与他周旋许久的。
她脑海里酝酿了一番,正准备开口时,就听谢无陵道:“正好这几日我没事,便同你一起去白云寺。”
洛九娘稍怔。
若是往常,他定会审视一番的。而这次,却答应得如此畅快。
“郎君也去吗?”
谢无陵没回反问:“我去不得?”
洛九娘连连摇头,“郎君去,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双眸湿润,带着几分讨好,“只是郎君日理万机,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眉梢轻佻。
他看着如此乖巧温婉的洛九娘,脑海里不断涌出两人在书房时的画面,见她低眉婉转时的媚意,听到拽着自己的袖子低低啜泣。
在酒香的催促下,谢无陵本来压下去的心思再次浮动起来。
他握住了洛九娘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至了身前。
第24章 第24章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实现。……
洛九娘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前, 感受到他身体发出的炙热温度。
这温度似乎也传染到了自己,热气蒸熏,她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
“郎君。”
她羞赧地低下头去, 只露出一节柔软的脖颈。
在这世道里, 不管是人或者动物,在低头求和时,总会向强者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地方来。
谢无陵喉结轻滚, 大手钳住她的下颌, 迫使她重新抬头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 内里似有暗流涌动。
谢无陵头颈微抬,吻住了那张绯色艳丽的樱唇。
在洛九娘之前, 他从未有过其他女人。自他出生起, 他就被置于了各种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即便是后来做了江州刺史, 他周围也是危机四伏,他要不断打仗、征服周边的小诸侯们,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也才能使更多的人信服。
而洛九娘,在明知道她身份未明、极有可能是来杀自己的情况下,也依旧将她带在了身边。
他食髓知味, 不知从何起,开始迷恋她的身/体。
洛九娘撑在谢无陵胸口上的双手渐渐地失去了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但随即又被谢无陵架着腰给捞了上来。
他的亲吻并未有所进步, 唇舌辗转反侧之间,依旧里面横冲直撞。
这时,门外响起了谢吏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份旖旎。
“刺史,属下把炭火送来了。”
谢无陵这才放开了洛九娘, 他皱起眉头,神色似乎有些不满。
“进来。”
谢吏提着火盆进来,偷偷瞄了眼洛九娘潮红的面色,便知道自己是打搅了刺史的好事,匆匆放好火盆就出去了。
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屋内上了火,不消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洛九娘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肚兜挂不住,歪歪斜斜的吊在手臂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滑到手腕上,就是掉不下来。
谢无陵带着厚茧的手指轻抚着她胸前那条丑陋的伤疤。
这处的剑伤已经彻底好了,却也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稍顷,谢无陵俯身下去,用牙齿去咬那道伤疤。
洛九娘嗯嗯两声,她已经被架了起来,指尖用力地抓着谢无陵的手臂。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在他臂膀上留下抓痕,反倒是像被欺负了的奶猫的反击。
还不如那条刀伤醒目。
洛九娘眼尾泛起了红渍,被他缠得久了,簌簌地哭了出来。
“郎君,妾身、妾身——”
话语还没说完,谢无陵便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在了怀中。他声音低沉,眸中汹涌的欲/色也不再掩饰,“既然要去拜菩萨,那这次就不留在外面了。”
洛九娘身体猛地颤抖起来,脑海里也有一道白光闪过。
在那一瞬间后,她像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幽魂。
房间内的温度久居不下。
谢无陵向来体热,即便是在外行军打仗也很少用到的炭火。但这次之后,他却不顾灼热,罕见地将洛九娘揽在了怀中。
…
去白云寺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阿月听到谢无陵要亲自陪洛九娘去的消息后,高兴坏了,这些天一直在南桥院备着各种东西。洛九娘有几次想阻止她,但想想后,就由她去了。
让整个刺史府的人都知道她心悦谢无陵,对她来说,并非坏事。
三日后的清晨,去白云寺的人马便出发了。
洛九娘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的街景。
江州被谢无陵治理得很好。
虽然有过外来的流民,但都被一一安置下来了,愿意留下来的就给块地,自己劳作。
若是不愿的……
当然也没有不愿的,谁也不想一生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洛九娘想起自己在建康时,就曾被流民打劫过,那些流浪久了的亡命之徒,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建康是大家族以及达官贵人的地方,街道上是不允许出现流民的,一旦出现,情况好点的就被赶了出来,情况不好的,就地杀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白云寺。
白云寺的静心主持曾是建康有名的世家千金,早年间颠沛流离,和几任丈夫都是生死离别,后来便看破红尘,在这白云寺出了家。
“谢刺史。”
静心出家多年,眉目向来是沉静柔和的,她招呼这一队从江州城而来的兵马,“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和如夫人进去休息吧。”
白云寺香火鼎盛。
但许是今天谢无陵要来的原因,庙里竟无一位香客。
两人刚在厢房内坐下,谢吏就匆匆赶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无陵面色无常:“若非军营中事,就在这里说。”
谢吏看了眼洛九娘,犹豫了片刻,依旧没开口。
洛九娘倒是懂事,她打了声呵欠,困倦道:“郎君的事情更重要,妾身身子正好乏了,就在这厢房里小憩片刻。”
谢无陵见她懂事,眉梢微挑,随即便和谢吏出去了。
他人这么一走,洛九娘一直伪装着的眉眼便染上愁容。
洛姨约她在白云寺见面的,但谢无陵这次也来了,并且还带了一队人马。
正这般想着,屋外忽而传来了敲门声。
“如夫人,小僧过来送些茶水。”
“进来吧。”
洛九娘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并没有去关注进来的僧尼。
她想着事情,余光里,看见一双细手将茶水放下后并未离开,墙壁上也倒影出一抹高挑的身影来。
洛九娘盯了盯墙壁上的倒影,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转过了头去。
这么一回头,果然看到一身僧袍打扮的洛青。
她张了张嘴,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洛姨。
洛青脸上有一道伤疤,不知是在地牢里留下的,还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弄的。
洛九娘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知洛姨这次找阿竹来是为何事?”
洛青没着急开口,而是先打量了她一眼。
在听说她已痊愈后,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这才道:“如今我已经在江州暴露,不宜再在江州久留,过几日便要返回建康了。”
洛九娘掌心捏紧。
洛姨在的时候,她还有些念想,这么一走,在这江州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那以后,阿竹与谁联系?”
洛九娘压着心里的情绪,但下垂的眼睑还是将她的失落泄露了出来。
洛青:“这个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来接替我的。”
洛九娘张了张嘴,所有不舍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嗯。
她不能将不舍的情绪挂在脸上。
半晌后,她弯了下唇,神色恢复如常:“阿竹会谨记来江州的目的。”
许是要分别了,洛青往日严肃的眉眼也变得温和起来,“万事小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关在地牢的那几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谁知,那天的饭菜里竟然多了一枚假死药。
她自然是知道这枚假死药是谁送来的。
当年青影阁所有的小孩里,就阿竹一人把假死药做了出来。
她也知道,在谢无陵手上把自己救出来是多么的不易,稍微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不止自己,就连她也要死。
“阿竹知道。”
洛九娘颔首,她顿了下,又想起前些天在刺史府听到的事,不安地询问:“洛姨,太后要与大凉联姻,这是怎么回事?”
洛青这些时日一直在江州,知道的便不多:“半个月前,大凉送来求和信,愿和大雍和平相处,但前提是得让大雍派出公主和亲。”
洛九娘:“那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洛青摇头:“太后还没下定论。”
朝中大臣自动分为两派。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严重影响太后在朝中的威信,甚至会激发各地诸侯的谋逆之心。
她顿了下,又问起洛九娘来:“谢无陵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洛青眉头一紧,来不及同洛九娘说道别之类的话,便破窗而出。
“如夫人。”
屋外的人推门进来,见窗户明晃晃地开着,她欸了声,“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把窗开了?”
进来的是阿月。
洛九娘小小地松了口气,道:“我见外面的早梅开了,就打开窗来瞧瞧。”
阿月没察觉到异常,走过去,正准备关上窗时,突然咦了声。
“怎么了?”
洛九娘心脏骤然悬了起来。
阿月捡起了窗边的僧帽,喃喃道:“僧尼的帽子怎会遗落在此处。”
洛九娘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面色却一片镇定:“大约是他们进来打扫时,不小心留下的,不碍事。”
阿月点点头,倒是没往深处想。
…
谢无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同谢吏商量了什么,直到饭点才回来。
静心主持亲自送来了斋菜,“寺庙照顾不周,还请刺史和如夫人多多担待。”
谢无陵没开口。
倒是洛九娘弯了弯眉眼,含笑道:“静心师太客气了。”
静心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正准备出去时,忽而想起另外一件来,回头提醒道:“院中有一棵千年古树,已生出了灵性,若是如夫人有意,可以前去祈福。”
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洛九娘与谢无陵一眼。
虽然自己这一生的感情坎坷波折,但她衷心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白头。
洛九娘垂首:“多谢师太提醒。”
洛九娘本来没在意祈福树之事,但吃过晚膳后,她去院中赏梅时,却无意间走到了这棵古树面前。
这棵古树算是白云寺的镇寺之宝了。
粗壮的枝丫上绑满了祈福用的祈福带。
这些祈福带迎风飘扬,像是神明在轻柔地抚摸着这方天地。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小心翼翼地提议:“郎君,静心师太说这棵古树有灵,不如我们也去拜拜吧。”
谢无陵眸中闪过了一丝轻嗤,“我不信这些。”
若是许愿真的有灵,那他从卑微的次子爬到了现在,又算什么?
洛九娘面色失落,她轻咬了下唇,“既然郎君不愿,那就——”
“你若是想去便去。”
谢无陵打断了她的话,并未阻止她的行动。
洛九娘瞬间便由忧转喜,她快步走到祈福树面前,在祈福带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刚写完,背后便冷不丁地传来谢无陵的声音。
“写的什么?”
洛九娘心头一赫。
她倒是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大方地拿出来给他看。
谢无陵看到上面的字迹。
天气冷,她被冻得指尖通红,写出来的字有些歪扭。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实现。”
谢无陵敛住了唇,低垂的眼睑将黑眸中的情绪掩盖。
“我没什么愿望。”
洛九娘也不在意,反而伸手去够最上面的枝丫,想将祈福带挂上去。
只是她身量不高,即便是踮起脚来,也够不到位置。
谢无陵见此,直接祈福带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他身形比洛九娘高大得多,猿臂蜂腰,长手一伸,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祈福带挂在了祈福树的最高点。
“既然是古树,为何不把祈福的机会留给自己。”
洛九娘抬眸,杏眸清澈明亮地看着谢无陵,“妾身得郎君相救,这辈子已经衣食无忧,自然别无他求。”
她一顿,继续温温柔柔地说道:“但郎君不一样,郎君是江州之主,心里必定有雄才大略。”
谢无陵望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莫名地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又望向了这棵千年古树,唇角很浅地翘起了一个弧度,若有似无般。
“雄才大略可不是靠祈福得来的。”
第25章 第25章 只怕是刺史不喜欢。
白云寺的梅园在江州也算得是一绝, 每年立冬左右早梅开放,直到次年的立春后才陆陆续续结束。
洛九娘在园中摘了些梅花回去,打算回南桥院后复刻一下那道临江楼的点心。
天色将晚, 山风浮动。
逛完梅园的的洛九娘, 同谢无陵一道回了厢房。
厢房内早早地就被阿月放置好了炭火,暖融融的,只是——静心主持并未安排多余的房间, 也就意味着她今晚要与谢无陵同塌而眠。
洛九娘坐在床边, 手指拨弄着红梅, 眼神不经意地瞥到了正在喝茶的谢无陵。
他脸上表情并不明显,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洛九娘来江州的这一年里, 虽跟谢无陵做了无数次亲密之事, 但从未同床共枕过。谢无陵对她的防备心极重, 每次完事后,都会让谢吏将自己送回南桥院。
考虑到之前的情况,她想了想,说:“郎君,妾身再同主持要一间厢房。”
谢无陵放下茶杯, “白云寺简陋,拿不出多余的厢房。”
“那妾身去拿些被褥过来打地铺。”
洛九娘豁然站起身来,正欲出去之时,却被谢无陵紧扣住了手腕, “你同我睡不得?”
谢无陵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树敌太多,除了手下的几名心腹外,他无时无刻不防备着枕边之人。
对于今晚的同塌而眠,他似乎并不排斥。只是这会儿见见洛九娘三番四次地推脱, 心头自然生了几分恼意。
“自然不是。”
洛九娘连忙摇头:“郎君向来不喜与他人同睡,妾身怎敢打扰?郎君这次陪妾身来白云寺,妾身已经很开心了,自然、也不敢再强求什么。”
谢无陵眉头蹙紧,心头的恼怒非但没消,反而越积越多。
半晌,他松开了手,似乎是任由她去了。
洛九娘走到门前,刚打开门,正好就碰上了来送被子的僧尼。她浅施了一礼,“如夫人,这山里比不得刺史府,夜里寒凉,主持让贫尼送床被子过来。”
洛九娘神色一喜,双手接过了被子:“有劳了。”
“如夫人客气。”
僧尼离开后,洛九娘关上门,将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
而谢无陵坐在桌边,冷着眼看着她忙来忙去,一言不发。
打好地铺,洛九娘又道了声‘郎君早些安歇’。
谢无陵依旧没出声,任由她吹掉了烛灯。
光源一没,厢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间隙照了进来。
光辉流泻在她身上,面容显得格外恬静柔美。
谢无陵也躺上了床,但甚觉得被褥里冰冰凉凉的。
没过多久,厢房里的炭火便烧没了,冷气漫了进来。白云寺的炭火有限,能供给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夜里山风大,不消多时便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谢无陵到了陌生环境后,极难安眠。
他迎着月光,看向在地铺里逐渐蜷缩成一团的洛九娘。
谢无陵那点恼怒变成了恻隐之心,随即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洛九娘紧闭着眼,似乎睡得有些迷糊,口里还不断小声呢喃着什么。
谢无陵凑近了些,依旧没听清。
“你说什么?”
洛九娘似乎听见了他的话,梦中呓语,像是在回应他似地,轻喊了声郎君。
“阿竹、好冷。”
“明知道山里冷,还想着把床让给我。”
谢无陵俯身,直接将洛九娘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虽然不喜与他人同床,但也不屑于让一个弱女子去打地铺。
洛九娘感受到谢无陵炙热的体温,顺势便搂着他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郎君。”
她拽着谢无陵的衣襟,喃喃自语。
谢无陵并未去睡那张地铺,他将洛九娘放到床上后,便转身出去了。
等关门声响起后,睡梦中的洛九娘却突然睁开了眼-
次日一早。
洛九娘醒来时,谢无陵并不在房间内,他似乎一夜未归。
阿月送来了热水,伺候洛九娘梳洗完。
“郎君呢?”
洛九娘问道。
阿月回:“如夫人,郎君一早便去院中练剑了。”
洛九娘了然,披了件大氅快步走到后院,人还未至,便听见了一阵阵凌厉的剑鸣之声。
她不由得止住脚步,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无陵。他是行军打仗的将领,剑法并不优美,但一招一式都具有凌厉的杀气。
反观自己,在青影阁的那几年,她的剑法虽然精巧,但对于谢无陵这种上过战场的,还是缺少了些杀气。
她并不是谢无陵的对手。
若是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谢无陵对上。
洛九娘心中怀着事,下一瞬,突然对上了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
他瞳色漆黑如墨,看不清深浅。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悬,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走了过去,“听阿月说,郎君在院中练剑,妾身便想着过来瞧瞧。”
许是天气太冷,谢无陵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冷意,“可我看,你在凉亭待了许久。”
洛九娘抬头看向谢无陵,澄澈的杏眸里多了几分孺慕之情,“妾身是怕打搅到了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倒是这时几声猫叫传入了耳中。
洛九娘自然也是听见了,她循声望去,看见一只毛色漂亮的三花小猫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凑近了些,她才发现这只猫儿腿部受了伤,似乎是被捕兽夹给夹伤的,血浸透了腿部周围的柔软猫毛,粘连成一绺一绺的。
这猫儿许久不见生人,对于洛九娘亲近,还有些抗拒,甚至还伸出小爪子去抓她。
洛九娘没及时躲开,手背上被它抓出了一道伤痕。
谢无陵看见这么一幕,眉头轻蹙。
洛九娘并未在意,她将猫儿抱回了房间,又让阿月取来了药膏。
好在小猫乖顺,在洛九娘的抚摸下,渐渐地放下戒备心来,甚至还探出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洛九娘被它逗得咯咯笑。
今日日头颇好,阳光散落在她的脸上,往日温顺的眉眼在此刻竟然多了几分不常见的灵动。
“既然喜欢,就把这只猫儿带回去。”
谢无陵的声音让洛九娘收敛了笑意,她摇了摇头,“若是这猫是白云寺之物,我怎好夺人所爱?”
谢无陵蓦地想起昨晚的光景来——
他并不喜欢她忤逆自己。
若是这只猫她真喜欢,从白云寺要来又何妨?
谢无陵脸色顿时一沉。
“随你。”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的背影。
他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
将猫儿安置好,洛九娘在寺庙里用了斋饭。
谢无陵依旧不见人影。
洛九娘吃过早膳后,将白云寺的菩萨挨个拜了拜。
“夫人,抽个签吧。”
拜完最后一个菩萨,洛九娘刚准备走,身后便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她回头,见解签的是为眉眼温和的老僧人,便摇了摇签筒。
老僧拿起摇落在地上的竹签,喃喃念着签文,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夫人的这命格,前半生里要经历过无数次的坎坷波折,两次三番命悬一线,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那后半生呢?”
僧人笑得神秘:“既然前半生都经历过这么多的波折了,那后半生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实洛九娘也不信这些。
昨日许愿不过是为了得到谢无陵的倾心罢了。
不过她还是冲老僧道了谢。
拜完菩萨,也到了回程的时候。
马车已经在山外等着了,但洛九娘走过去时,并未看到谢无陵的身影。
谢吏道:“容如夫人稍等片刻,刺史在寺中碰见了好友。”
洛九娘多问了一句:“什么好友?”
这话谢吏就没有再回。
洛九娘了然,“是妾身多嘴了。”
她不再多问,掀开帘子,坐进了马车内。
刚坐好,阿月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如夫人,奴偷偷瞧见了,那人似乎是个白胡子老者。”
老者?
莫不是解签之人?
洛九娘眸底闪过了一丝锐利,随即便遮掩得干干净净,她好意提醒:“阿月,以后看到这些就当是没看到,免得引来杀人之祸,知道了吗?”
阿月连连点头:“奴知道的。”-
白云寺厢房内。
谢无陵坐主位,右手边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而左手边则是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刺史。”
那年轻的书生道:“在下刚从健康得到消息,冯太后已经拒绝了大凉联姻的提议,但因此惹得北边胡人不满,他们已经大批量集结在淮北地区,说是要克服长江天堑,统一大凉。”
他停了下,继续说:“听冯太后的意思,这次击退胡人,还是由您率兵出征。”
大雍早已破烂不堪,能用得上的人屈指可数。
建康那些人既忌惮谢无陵的实力,又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谢无陵没说话,倒是老者接过了话头:“刺史,老夫倒是觉得去这一趟也未尝不可,若是击退胡人,对我们在大雍的威信极为有力。”
如今冯太后掌权,不服她的朝臣、诸侯众多。
这个大雍迟早会乱的。
书生为难:“可是刺史这一走,那江州怎么办?”
建康是必然不会借兵的,到时候只有从江州调兵了。江州的兵马一旦撤离,那就像是一头没有母亲护着的幼崽。
谢无陵放下茶杯,“这次出兵是必然之事,我若是违背命令,执意留在江州,怕是会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江老说得对,此战必出。”
老者拱了拱手,“老夫愿意和范老将军共守江州。”
…
三人商议完后,谢无陵该启程返回刺史府了。
他还未走出山门,忽而听见静心主持在身后叫他。
“刺史,这只猫儿真的不带走了吗?”
静心怀中抱着猫儿,眼神怜悯:“这山中寒冷,寺庙里又忌油腥,这猫儿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谢无陵面无表情,视线淡淡地落在小猫身上,上面还有洛九娘早上包扎过的伤口。
他并非良善之人,对人是、对动物亦是。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则。”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听见静心叹了口气,“可是贫尼看如夫人挺喜欢这只小猫的。”
谢无陵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她喜欢为什么不带走?”
他不限制她的行动,也说过了,想养直接就带回去。
静心眉目染上无奈,“只怕是刺史不喜欢,才不敢养的。”
谢无陵皱紧了眉。
他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原地,未有所行动。
静心道:“刺史将这猫儿带回去,如夫人肯定会欢喜的。”
谢无陵定了定神。
须臾后,他大步走近,提起猫咪后颈,直接扔进了怀中。
第26章 第26章 可能是在避嫌。
洛九娘在马车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洛九娘张了张嘴, 话音还未出来, 怀里便扔进来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抱起来一看,竟然是早上救治的那只小三花。
她明晃晃地愣了下, “郎君, 这小猫——”
“主持说寺庙里忌油荤, 这猫儿放在寺庙养不活。”
他站在马车外,光线被挡在外面, 叫人看不见脸上的半点情绪来, “若是不喜欢, 交给下人养便是。”
“喜欢喜欢。”
洛九娘赶紧抱住了小三花,生怕对面的人反悔。
她唇角弯了又弯,连杏眸也在此时被注入了亮光,“妾身喜欢这只小猫,多谢郎君!”
谢无陵瞧见了她亮晶晶的眼眸, 心房顿时变得胀胀的。
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充满了。
静心主持果然没说错——带回猫儿果然令她欢喜。
“既然郎君愿意让妾身将这只小猫带回刺史府,那不如郎君替她取个名字吧。”
谢无陵眉梢微佻,“它是你养的,你爱取……”
他心想说, 你爱取什么就取什么。
但瞧见洛九娘看过来的视线后,他转移了话题,“既是在白云寺捡到的,那就叫白云吧。”
洛九娘一听,欢喜地揉了揉小猫软乎乎的脑袋, “小猫,你有名字了,以后就叫白云了。”
谢无陵瞧她是真的开心,比往日面对他时的笑容真真多了,心头又莫名地涌出一股烦躁感。
…
回到刺史府已是未时末了。
昨夜在白云寺时,洛九娘睡得并不安稳,一回到南桥院,困意就止不住地来。
但她躺下,屋外就传来了谢吏的声音,说是让她去一趟客院。
洛九娘只好披了件大氅起床,出门询问谢吏:“不知郎君找妾身有何要事?”
谢吏回:“不是刺史,而是如夫人您的叔父寻到了刺史府。”
“叔父?”
洛九娘愣了下。
当年她南下江州之时,确实用的是投奔叔父的名头。至于这个叔父到底有没有,得看青影阁是怎么安排的。
洛九娘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跟着谢吏到了客院。
彼时,房间里除了谢无陵外,还有一名身材挺拔颀长的青衣男子,他面容俊朗,举止又儒雅,倒有几分世家公子之姿。
洛九娘怔在原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阿兄?”
“阿竹!”
听见声音后,青衣男子连忙回了头。
等瞧见了真人,顿时又红了眼睛,“原来你竟来了江州寻我!家中老仆说,在重阳佳节那日,他见你在山上插过茱萸。若不是今日真的见到了你,我还以为是老仆在哄骗我。”
洛九娘轻声啜泣:“阿母去世,临走前让我来江州寻叔父,等我来了江州才发现你和叔父都不见了。”
洛邵轻叹,“连年战乱,我和父亲已经很久没回过江州了。”
谢无陵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听着兄妹俩人的谈话,不显山不露水地蹙了下眉。
今日从白云寺回来后,他就收到府中的下人的禀报,说是如夫人的叔父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客院候着。
他曾派人去建康调查过洛九娘,也确实如她之前所言——亲生母亲入狱后,她便被一户姓洛的人家收养,而且这洛家也确实有一房亲戚在江州待过。
洛九娘想着谢无陵也在,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给他解释道:“郎君,这便是妾身之前同您讲过的收养妾身的洛家,阿兄是洛家二叔的长子。早年前他们父子俩人来了江州,但因为年年战乱,两家人早就失去了联系。”
闻声,谢无陵看向了洛邵,声音平淡,“不知这位洛郎君在江州做些什么?之前让人去寻你也寻不到。”
洛邵拱了拱手,态度谦卑恭敬:“回刺史,这些年在下跟着家父一直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故而联系不上。半个月前,父亲意外去世,在下这才重新回了江州。本来是打算卖掉家里的田产、房契,去建康投被大伯一家,谁知大伯一家也去世了。”
谢无陵:“什么生意?”
洛邵回:“茶叶、粮食、酒水都有。”
谢无陵:“去了那些地方?”
洛邵:“徐州、豫州、荆州等地,连幽州也去过。”
“幽州?”
谢无陵淡声道:“那地方如今可是被大凉占据着。”
“是。”
洛邵坦白承认:“我们这些生意的,有了令牌还是会放行的。”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
他眼睑半垂,细长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洛邵的话。
气氛稍显安静。
洛九娘从进门时,一颗心就高高悬起。这会儿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的身份谢无陵肯定查过,至于查到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门外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安静。
范老将军一身玄色甲胄,他没经过谢无陵的应许就进来了,路过洛九娘与洛邵时,也直接将两人无事了。
范老将军径直走到谢无陵面前,“刺史,建康的官员来了。”
他说话声并不大,以至于屋内的其他两人都听见了。
谢无陵眉心一蹙,“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配剑,又看向了洛九娘,“既然你阿兄找来了,那便与他好好团聚。”
洛九娘颔首,一颗心惴惴跳着,“阿竹知道。”
谢无陵不再多言,转身便和范老将军离开了客院。
等他人一走,洛九娘那颗悬着的心才重新落了下来。
她看向洛邵,喊了一声师兄:“师兄怎么会来江州?可是洛姨派你过来的?”
在白云寺这两天里,一直在期待着洛姨派遣的人,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洛邵。
洛邵是当年第一个进入青影阁的,他心性沉稳,做事干脆利落,算得上是青影阁的头号刺客。
几年前,他悄然离开建康,在大雍境内游历,说是做生意,其实是留意各方诸侯的动态。
洛青曾有意让她和洛邵扮演一对假夫妻,以做生意的名头在大雍各地打探消息。
但不知道后来出于什么原因,她还是留在了建康。
“是。”
洛邵想起刚刚进来的范老将军,说:“算算日子,应该是太后下达的懿旨到了。”
“谢无陵当真要去抗胡?”
洛邵点了下头,说:“太后让他出兵,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他带兵离开,江州无人镇守,自然可破。届时,即便是他打了胜仗回来,江州本营也丢了;若是这次北伐他输了,那正好替太后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明明是好计策,可洛九娘听后却高兴不起来。
洛邵注意到洛九娘的情绪不佳,有些不解:“阿竹,谢无陵一死,你就可以返回建康了,为何还不开心?莫不是——”
他皱起眉头,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喜欢上了谢无陵,在担心他的安危?”
洛九娘摇头:“师兄,谢无陵这一走,江州必定会陷入水火之中,那城中百姓怎么办?”
不管是谁夺了江州,对于百姓来说,都是生死难料之事。若是那人极痛恨谢无陵,做出屠城之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她在青影阁这么多年,被教/会最多的便是冷心冷情、对于主人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但她来了江州这一年,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眷恋。
至少她希望一直关心她的阿月能够活下去-
此时,前厅。
谢无陵送走冯太后派来的官员后,他盯着手里的兵符,深邃的眸光逐渐变得阴沉冷冽。
这次出兵,建康果然只给了他五千兵马。
以五千对胡人的百万铁骑,不亚于以卵击石。
年轻小将耐不住火气:“刺史,干脆我们不出兵算了,拿五千兵马去北伐,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这大雍他们要玩完就玩完。”
“别瞎说。”
范老将军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吼他:“别忘了,刺史也姓谢!”
小将一口气顿时憋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
是啊。
如今的大雍还是谢氏江山,谢无陵依旧皇室血脉。
当年老刺史乃先帝长子,理应由他继承皇位。但不知老刺史发生了何事,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谪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江州。
好在这些年江州两代刺史励精图治,养出了强壮的兵马来。
范老将军叹气:“刺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出兵。”
谢无陵淡淡落下两字,又道:“这次老将军和江老就留在江州。”
范老将军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严肃起来,“末将就算死,也会护住江州、护住江州百姓。”
谢无陵没应,只是让他下去准备兵马,“三日后出发。”
范老将军抱拳:“是!”
等范老将军和年轻小将离开后,房间顿时变得冷寂起来。
谢吏抬腿走上前,“刺史,这次属下想与您一起去北伐抗胡。”
“你留下来。”
谢无陵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冷声吩咐:“留意洛家长兄的一举一动。”
谢吏了然。
原来刺史还是不放心这对兄妹。
谢无陵:“洛邵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
谢吏回答:“在这些年走商里,他交往的一直都是些商贩们,并无与官员交涉的情况。”
“一个官员也没有?”
“没有。”
谢无陵轻呷了一口茶。
既然是做生意,认识一个两个官员很正常。
若是一个也没有,那极有可能是在避嫌。
“刺史,还有一件事。”
谢吏犹豫了下,说:“如夫人和洛郎君没有血缘关系。”
“那又如何?”
谢吏思忖片刻,又斟酌了下说辞:“属下打探到,洛家当年有意撮合他们。”
“是么。”
谢无陵喃喃。
他喉咙发出了一声轻呵,细长的手指砰的一声便捏碎了茶杯。
第27章 第27章 它看得懂!【修改了结尾】……
洛邵虽是以洛九娘阿兄的名义出现的, 但两人始终是男女有别。作为外男,他不方便在刺史府久待,与‘小妹’叙完了家常便离开了。
走时谢无陵不在, 便由谢吏亲自送到门口。
立冬后, 夜色降得很快。
洛九娘刚用过晚膳,谢无陵便过来了,他应该是洗了澡, 发梢有些湿润, 白日里那副玄色长衫也换成了较为柔和的青色, 人看着也少了几分戾气,只是腰间配得依旧是那把不离身的长剑。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小三花, 迎了上去, “郎君怎么来了?”
谢无陵即将要出兵, 这一天里都在和手下副将商量部署之事,这会儿终于是得出了空闲时间。
听洛九娘这么问,他蓦地想起白日里谢吏说的话——洛家当年有意撮合她和洛邵。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哼,态度不善。
“我不能来?”
“自然不是,郎君误会妾身了。”
洛九娘忙不迭摇头, “郎君今晚主动寻来,令妾身有些意外罢了。”
从她入府到现在,谢无陵来寻她的次数只有两回。
除开这一回,便是赵翦前来结盟的那日, 他喝了赵翦送来的鹿酒,浑身的邪火难以释放,青天白日地就过来了。
谢无陵眉头轻蹙。
这话像是在哭诉自己对她不好,但仔细想想,他也确实只来过一两回。
“那郎君稍坐片刻, 妾身去给您倒茶。”
洛九娘起身,正欲离开之时,却被谢无陵拉住了手腕。
“不用去了。”
洛九娘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
谢无陵上前一步,直接打横抱起了她,径直朝屋内走去。
洛九娘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羞赧地低下了头去。
须臾,洛九娘被扔到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身子几乎陷在了棉花里。
谢无陵倾身压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压近,炙热滚烫,像一团熔浆似地,洛九娘被蒸熏得全身泛红,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水。
又加上屋里炭火放得足,不消一会儿,两人身上都是汗涔涔的。
在谢无陵压下来之际,洛九娘单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猫窝里的小三花。
此刻,小三花正偏这头,漂亮的猫儿眼好奇地看着两人。
似乎是对两人接下来的行为非常感兴趣。
“小猫在看。”
“它又看不懂。”
洛九娘用力地点头,“它看得懂!”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
猫又怎么会看不懂呢!
谢无陵双手撑在两侧,低头看着她,不为所动。
洛九娘急得快哭了。
她伸出手,怯怯地拽着谢无陵的衣袖,小声央求,话语里全是讨好的语气。
“郎君,求您了。”
谢无陵眸低有暗流涌动。
他喉结滚动,最终还是依了洛九娘的话,叫阿月进屋将小三花抱走了。
没有眼睛盯着,洛九娘心头畅然一松。
谁知,下一瞬她再度被谢无陵凌空抱起。
洛九娘身体悬空,不得已双手双脚同时圈紧了他。
“既然猫儿不能看,那自己能看吗?”
洛九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无陵放在铜镜面前,她的衣服边走边掉,等到她坐在镜子面前时,身上的衣服已所剩无几了。
“郎君——”
洛九娘紧拽着谢无陵的衣服,头摇得摇破浪鼓:“不要在这里。”
这比猫儿看着都要羞耻。
谢无陵不为所动,手指带着或轻或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要像刚才那样求我,知道吗?”
洛九娘眼睑轻颤,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说听我的话吗?”
谢无陵抬起洛九娘的下巴,“怎么这也摇头,那也摇头?”
洛九娘迎上他翻涌着的黑眸,紧紧地咬住了唇。
谢无陵可没管洛九娘答没答应,他该做什么,自然就会做什么。
充其量比之前慢了些。
洛九娘嘴巴里松了气,还是有意无意地泄出一些散碎的吟唱来。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缓,就跟小三花睡醒时的迷迷糊糊的哼唧声。
谢无陵使了坏:“说话。”
洛九娘继续摇头,唇瓣咬得紧紧的。
做青影阁细作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学过了,但唯独没学过如何讨自己夫君欢心。
谢无陵直接将她翻过了身,从后面抱住了她,铜镜里映出两人纠缠的身影来。
“说话,嗯?”
洛九娘看到铜镜中的自己,脸羞得通红,连身上的皮肤都变得滚烫。
她剧烈地挣扎了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刺探。
洛九娘用力抓紧谢无陵的手臂,在她臂膀上留下了清晰的抓痕。
最终,她还是从嘴里溢出了一声央求。
“郎君,妾身、知错了。”-
三日后,谢无陵整装出发。
他这次出兵北伐,几乎抽走了江州的大半兵力。
临行前,谢无陵在阵前讲话,“众将听令,今日我等奉旨讨胡、收复山河。大雍殊荣在此一战,你们是堂堂正正的江州铁血男儿,哪怕是战死沙场、哪怕尸骨无存……”
洛九娘前来送别时,正好看见谢无陵在鼓舞士气。他眼睛紧盯着场上的士兵们,目光如炬,威严自若。就连声音也是铿锵有力、气势如虹的。
那些战士深受他的鼓舞,各个热血沸腾,群情激昂。
洛九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江州兵,他们精神抖擞,势如破竹,比起建康那些兵马,他们是在优胜太多。
正在洛九娘走神之中,面前突然打下来一道光影。
她抬头,是谢无陵骑着的卢走到了她面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无陵声音低沉,身上的气息尚未收敛,带着一股迫人之姿。
许是刚刚的那番话,洛九娘被他调动起了情绪,“郎君今日出发,妾身前来相送。”
谢无陵跳下马,冷眸凝视着她。
今日她穿了身嫣红色的长裙,小脸越发地明艳照人。
谢无陵心头微松,声音依旧很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洛九娘从长袖里拿出了这些天配好的安神香,双手递了过去,“大夫说过,郎君的头疾就是因为考虑的事情太多。”
她言语真挚,“这是妾身提前准备好的安神香,郎君在外打战,定然是思虑多多,这些香也可以帮着缓解缓解,若是郎君有信得过下属,也可以让他像妾身那样按按头。”
谢无陵从她手里接过安神香。
即便是隔着香囊,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是漫了出来。
自从用了她配制的安神香后,他的头疾确实有些缓解。
“除了送香,你还有什么话说。”
洛九娘摇头。
谢无陵骤然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让指腹沾染上了这股熟悉的味道:“你来就只是给我送安神香?”
洛九娘抬眸,对上谢无陵的眼神,诚恳地点了点头。
谢无陵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感。
他唇线绷直,将装有安神香的香囊往怀中一塞,便翻身上马,只留给了洛九娘一个背影。
的卢嘶鸣一声,似乎对主人有些人不满。
“郎君。”
洛九娘突然大声叫住了谢无陵。
谢无陵拽紧马绳,回头朝她看去,随即便对上了一双澄澈又明亮的漂亮眼睛。
“妾身会在刺史府等您回来的。”
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一双黑沉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直到出行的号角响起,他才拽着马绳,追上了前行的队伍。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瞬间便消失殆尽。
谢无陵这一走,江州恐怕会成为众矢之,她得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阿月以为洛九娘还在为谢无陵的离开而感到难过,便安慰道:“如夫人放心,以郎君的本事,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洛九娘冲阿月笑笑。
她倒不是担心谢无陵的本事,她只是担心江州的命运。
“我们该回去了。”
“是。”
…
此行北伐,大军三日内便抵达了长江天堑。
大雍虽然千疮百孔,但破旧的山河从不缺乏忠义之士,此行途中,谢无陵接收到了不少前来的投奔将领。
只要真心抗胡,谢无陵都一一纳入了队伍。
是夜。
大军在江边安营扎寨。
经过连日的奔波,谢无陵的头疾隐隐有复发的征兆。
他想起了洛九娘在临行前送他的安神香。
这些日子他遭到过好几波伏击,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但唯独那包安神香却好好地在衣袖里藏着。
谢无陵取出安神香,擦亮火石点燃。
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气息飘了出来,也让他疼痛欲裂的头疾有所缓解。
只是如今闻着这香,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
谢无陵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按着太阳穴。
他大抵是知道了——
每次点燃这香时,洛九娘总会为他按摩头部。
“谢刺史。”
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谢无陵的思绪,“我等有要事与你商议。”
“进来吧。”
话音刚落,帐篷帘子便被人掀起,从外面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位将领。
这两人都是这次来投奔谢无陵的将领。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甲胄的中年男人,乃徐州刺史麾下最有名的李州将军,其人战功赫赫,虽然年过中旬,但依旧身板挺正,孔武有力。
另外一位年纪小的,是曲阳徐家的小将,这次是受徐夫人的指点,特意来投奔谢无陵建功立业的。
一进帐篷,李将军便摊开了地图,开门见山道:“谢刺史你看,此处是天然的峡口,易进难出,只要我们在这里埋伏好兵马,届时不愁灭不掉那帮胡人。”
“那些胡人不是傻子。”
小将道:“他们不会轻易进来的。”
李将军捏了捏胡须,“我们需派出一位将领诱敌深入。”
此次抗胡的将领多的是,但正说得上话、有牌面的却屈指可数。
帐篷里话题止住,两人心里暗暗盘算着适合去的将领。
“我去吧。”
谢无陵突然的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一老一少两位将军回了头,都怔怔地看向了谢无陵。
“谢刺史!”
谢无陵是这次北伐的将领,怎好由他亲自出面。
谢无陵沉了沉声,神色冷峻,“这次大凉派来的将军是耶律信,此人狂傲自负,多年未曾有过败仗。他早就想与我过招,到时候我假装不敌,撤军逃走,他好胜心切定会追上来。”
这些年自己在江州的名声渐起,甚至还传到了大凉。这位骁勇善战、且妒忌心强的胡人将军早就心有不甘。
…
三人商议完,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
军营里静的可怕。
李将军准备离开之时,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安神香,他感叹了声,“谢刺史,您这香可真好闻,可是家中女眷做的?”
谢无陵唇角不动神色地笑了下,并未回,但意思明了。
李将军定了定神,突然道:“若是此次战事胜利,谢刺史有没有意愿和我徐州联姻,结成姻亲?”
他顿了下,又说:“袁都督府上的千金二八年华,才情出众,艳绝一时,素有徐州第一美人之称。”
谢无陵收敛了唇角的弧度,他眸色颇深,一时间让人揣摩不透。
徐州距离江州太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建康,且兵力远不如江州。若是徐州有难,必定会求于江州,到时候他不得不出手。
另外,江州能从徐州拿到的利益太少。
但谢无陵并未明说,只是淡淡道:“府中已有一爱妾,只怕袁家女郎会介意。”
李将军听出了谢无陵的推托之意,哈哈一笑,“此事不急,谢刺史可以多考虑考虑。”
谢无陵颔首:“好。”-
谢无陵走后,洛九娘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不过她也算不得自由,毕竟谢吏还留在刺史府里,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在谢无陵的监控之下。
自上次一别后,洛邵便留在了江州,并且在离刺史府不远处的置办了一家布庄。
开业那日,洛九娘还去过一次。
早膳后,洛九娘在院中浇花时,得到谢吏的消息,说是洛邵来了。
“阿竹。”
洛邵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衫,容貌更显清俊,惹得刺史府的侍女们频频回首。
谢无陵也是江州一等一的美男子。
但他与洛邵的清俊不同,谢无陵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是从他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就像是一只凌厉而霸气的苍鹰。
“阿兄来了?”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水壶,看向了他。
洛邵走上前,道:“今日是父亲的阴寿,想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去上柱香。”
既然是洛家‘二叔’,洛九娘自然是要去的。无论是在布庄、还是在刺史府,都有谢无陵安排的眼线众多,故而洛邵只能以这种方式给她传递消息。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让阿月去准备一些上香的纸币、香烛。
既然洛九娘要出门,那谢吏自然是跟着的,说是照顾她的周全,实则是授谢无陵的意,监控她的行动。
洛九娘并没有在意,由着谢吏去了。
‘二叔’葬在半山腰,之前洛九娘还来这里插过茱萸。
立冬之后,树木枯黄,山上也变得冷寂许多。
两人走到墓前,各自上了一炷香。
谢吏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退到一旁等着。
“阿竹。”
祭拜完,两人并未离开。
洛邵看向洛九娘,突然出声。
为了防止谢吏听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话音散落在风声里,有些听不真切,“你回建康吧,我接到消息,荆州刺史赵承已经联合附近的诸侯,准备趁此机会拿下江州了。”
听到这个消息,洛九娘并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攻打江州的竟然是赵承,此前赵承还想跟谢无陵联合抗胡,结果人一走,就起了歹意。
看来赵翦之死,让赵承对谢无陵怨恨颇深。
洛九娘摇了下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洛邵愣了下,声音也高了些,察觉到谢吏看过来的目光,他又往下压了压,“难道是为了谢无陵?”
“不。”
洛九娘说:“太后让我留在此处,我不能擅离职守。”
洛邵:“都这个时候,太后的命令这么重要?”
洛九娘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他外出的这些年,似乎也变了许多。
青影阁本就是为太后培养的刺客的地方,太后的命令高于一切。当然还有一点,她不能同外人说——冯太后是她的阿娘,是她的亲生母亲。
洛九娘点头:“我一走,太后的计划就全落了空。”
而且谢无陵之所以能从容离开,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倘若江州没丢,倘若他安全回来——
后果洛九娘不堪设想。
风声潇潇,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洛邵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了。
“你对青影阁到底是衷心。”
…
时间渐晚,两人也准备返程了。
昨夜洛九娘没怎么睡好,上了马车后,困意就止不住地来。
她睡得正迷糊,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声音。”
“如夫人!是流民!”
阿月脸色苍白,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洛九娘忙掀起了帘子,便瞧见刺史府的马车被一群流民给团团围住了,他们手里那种破刀烂棒,眼中凶相毕露。
这次出府,洛九娘身边除了阿月,就只剩下谢吏一人。而且谢吏只穿了一件常服,半点都看不出来是刺史府的人。
在这群流民眼里,这辆马车就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哪里来了这么多流民?”
洛九娘心生疑惑。
阿月大力地摇了摇头。
她一个后宅之人,哪里知道行军打仗的事。
洛九娘又移到马车前,掀开帘子问起了洛邵。
洛邵想了想,回:“如今胡人占据了淮北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想必这些人应当是从汝南、寿春那几个郡县逃亡下来的。”
这些流氓铁了心要让他们当肥羊,交换了下视线后,便挥着刀向马车冲来。
一柄刀直接刺破马车,插了进来。
幸好洛九娘反应快,拉着阿月躲过了这一刀。
阿月哪里见过这些,顿时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
“如夫人,奴、奴会保护你的!”她捡起地上的刀,又胆小又很有用勇气地挡在了洛九娘面前。
洛九娘怔了怔。
她看着阿月瘦小的背影,心头一暖。
“阿月。”
她安抚了阿月一声,“不会有事的。”
阿月胡乱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把洛九娘的话听进去。
这么多流民,光靠谢侍卫一人怎么能对付得过来。
洛九娘摸向了藏在身上的短刀。
万不得已之时,她也会出手的。
然而她的手刚摸过去,就被洛邵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眼神示意了下谢吏,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同为青影阁的刺客,她自然知道洛邵的意思,又把短刀塞了回去。
洛邵抽出了自己的配剑,跳下了马车。
“谢侍卫,我与你一起!”
情况紧迫,谢吏也顾不得思考别的。
这些流氓虽然人数多,但到底是没有底子、且饿了很久的普通百姓。
两人不消片刻,便将这活儿流民给压制住了。
谢吏这才有空思考。
他看向洛邵,神情惊愕——这人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高。
“没想到洛郎君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在下自愧不如。”
洛邵面色如常,也知道谢吏会这么问,从容不迫地回答:“谢侍卫客气了,既然在下做着走商的生意,自然要会一些功夫傍身的。”
谢吏:“不知洛郎君师出何门?”
洛邵:“一些江湖侠客,不足挂齿。”
谢吏:“我看洛郎君功夫深,想必是练了许久吧?”
洛邵:“是练了几年,但谈不上深,只能护一护身边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涉了一番。
谢吏面上不显,心头实则暗自揣测。
洛邵刚刚使用的功夫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此地离刺史府不远,接到消息的侍卫立刻赶了过来,将流民们押送进监牢后,就等刺史归来后再作打算了。
谢吏回到刺史府后,立马便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地让人送了出去。
…
处理流民之事,便不用洛九娘费心了,她直接被谢吏送回了南桥院。
“今日之事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谢吏宽慰道:“只管安心休息便可。”
洛九娘颔首:“谢侍卫费心了。”
谢吏将事情处理的很干净。
洛九娘回到南桥院后,并未听侍女们提起过此事。
只是这些日子没有谢无陵在,洛九娘好像又变得无所事事了。
思及此,她搬出了谢无陵之前送来的书籍,打算抄抄书打发一下时间。但写着写着,就想到了今日遇到的流民。
像今天这样的流民定然不止一波。
而且洛邵在谢吏面前展露出了功夫,肯定会被捅到谢无陵那里去。
洛邵的功夫也是洛青教的。
她担心他会被谢吏认出来。
阿月进来送茶水时,正好看到洛九娘在对着书本出神。
她知道那些书本是谢无陵送的,又联想到今日碰到的流民之事。便走上前,有些揶揄地询问:“如夫人是不是在想郎君?”
“嗯?”
洛九娘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看向阿月。
阿月眼神示意着洛九娘手上的书,“奴记得,这些书是郎君送来的。”
洛九娘怔愣了片刻,随即无奈地笑了下。
“确实在想他。”
在想他会不会看出洛邵的端倪来。
第28章 第28章 希望谢无陵能快点出现。
雍凉两军集结在淮河畔。
战事一触即发。
这次谢无陵出战, 身后只带了万余人兵马。胯-下的的卢马躁动地走来走去,他拽紧马绳,抬眸望着大凉临时搭建的简易城墙, 眸光似铁, 冰冷锐利。
“在下江州刺史谢无陵,特来阵前请教耶律将军。”
听见谢无陵的声音,城楼上的大凉军队立马便打整起了精神。
谢无陵这话除了寂寂的风声, 并未得到回应。他遥看城墙, 也并未看到耶律信的身影。
谢无陵笑出了声, 笑声不大,但足以让守城士兵听见, “听闻耶律将军骁勇善战, 本将渡过长江, 已来此地多时,却迟迟不见耶律将军出城应战,莫不是怕了?如今看来这大凉第一勇士的称号不过是徒有虚名!”
身后的大雍将士也起了哄笑。
立在城墙后的男人,身穿黑色盔甲,睁目张须, 怒火中烧。
“好个谢无陵,他竟然这般羞辱于我!”
他拿过随从手里的长刀,“看我今天不宰了他!”
“将军!”
营中军师连忙拦下了耶律信,“莫要上了他的当, 他只带一万兵马过来,显然是有诈!”
耶律信忍了又忍,还是听从了军师的意思,只是大手不耐地捏紧了长刀刀柄。
谢无陵见耶律信不为所动,也不恼, 继续笑道:“看来是我高估了耶律将军,也罢,我这就退兵离开,如此胆小怯战之人,也不值得我来攻打。”
这些年谢无陵北伐抗胡,连续收复了好几座被胡人侵占的城池。他的大名早已传到了大凉,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口口相传,说他是个英雄,甚至还将他与耶律信比较起来。
说什么耶律信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已,而谢无陵年轻英俊,心中又有谋略。
听多了言论的耶律信再也忍不住了。
“我岂会怕了谢无陵那黄毛小子?!”
这一次,他不顾军师的劝阻,跨上骏马就冲了出去。
谢无陵并未看过耶律信真人,但瞧着来人气势汹汹,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便知道是耶律信无疑了,也知道自己的言语挑衅也起到了作用。
他唇角勾了下,语气有几分嘲弄之意,“我以为耶律将军当真不敢了。”
耶律信轻哼了声,“无知小儿,受死!”
他双腿一夹马肚,扬起长刀就朝谢无陵冲了过去。
谢无陵目光微凛,他拔出随身长剑抵挡,刀剑相撞,发出了一声刺耳的争鸣。
仅仅一招,耶律信便知道谢无陵的实力了。
他轻声嘲弄:“不过如此!”
谢无陵并未开口与他争辩。
像是默认了一般。
两人兵戎相见之时,双方士兵也不甘示弱,纷纷敲起战鼓来。鼓声雷雷,似有风雨压境之势。
数招过后。
眼见时机已然成熟,谢无陵假装不敌,被耶律信击落下马。
耶律信放声大笑,“大雍口口相传的英雄,也不怎么样嘛?今日还不是死于我手?”
谢无陵起身,伸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又拽住马绳,跃上马背。
“撤退。”
他大喝一声,骑着的卢朝着山峡口而去。
“追!”
耶律信目光一寒。
今日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他怎么能让谢无陵跑了?
“将军不可!”
军师神色顿时一慌,连忙跑下城楼,拦在了耶律信面前,“不能去追啊!恐怕有诈!”
“有诈有诈!这淮北已经是我的地盘了,量他也没什么计谋!”
耶律信已然杀红了眼,“今日我不仅要他的项上人头,还要他胯-下那匹骏马!”
“闪开!”
耶律信推开军师,带着一众随从追了上去。
军师看着耶律信的背影,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
谢无陵带着人马跑出几里地后,一回头,果真见耶律信的人马紧跟其后,他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等谢无陵的人马‘逃’到峡口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轻拽马绳,眼神落在了耶律信的身上,“将军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耶律信一路追过来,灭谢无陵的怒火高涨,“谢无陵,今日峡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招了招手,那些埋伏在山崖上的弓箭手顿时便露出了面。
人数虽然不多,但此地有天然优势,足以以少拒多。
耶律信这才发觉自己中了埋伏,脸上又惊又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好一个卑鄙无耻的黄毛小儿!”
话音刚落,无数箭弩齐发,如春雨一般细细麻麻。
耶律信所带来的兵马,很快便伤的伤、死的死。他大喝一声,长刀砍掉朝他射来的弓箭,再次朝着谢无陵挥了过去。
谢无陵提剑抵挡。
这一次,他根本没有给耶律信任何机会。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见一道大凉军中高声叫喊。
“耶律将军!”
下一瞬,一颗头颅从马背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滚到了小兵的脚下。
是耶律信的头。
他睁着眼,眼底还有一抹不甘与惊恐。
小兵顺着视线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穿金色甲胄,像是远古战神一般,强大而又威严。
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凛冽,鲜血顺着剑身低落在地上。
这一刻,他浑身杀气腾腾。
“杀!一个不留!”-
赵承的人马来得很快,就在洛九娘从山上祭拜完回来的第二天。
她早早地便得到了洛邵的消息——说是赵承集结了十五万兵马,如今就在城外十里亭安营扎寨。
十里亭离江州不过二十公里,仅仅一日的功夫就能抵达。
城中人心惶惶。
谢无陵调走了大部分兵力,留在城中的不过五千人马,就算范老将军在,也很难用五千去抵御十五万。
“阿竹,你当真不走?”
洛邵急匆匆地寻来刺史府,再一次询问道。
起初他也以为谢无陵有计谋,可等赵承的人马都来,却迟迟不见他的策略,一时间便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今大军兵临城下,唯有一走了之。
正在洛九娘犹豫之时,阿月便进来传信,说了谢吏来了。
不等洛九娘回应,谢吏便直接闯了进来,他无视洛邵,声音迫切:“请如夫人尽快收拾行囊,未时便随我们去开县。”
开县是江州附近的一座小城池,距离并不远。
洛九娘不解:“怎么好端端地要去开县?”
谢吏猜测洛九娘还不知道赵承打过来的事,便道:“荆州的赵刺史联合一小路诸侯来攻打江州,刺史临走时,让我们退兵到开县,等他回来。”
洛九娘了然。
原来开县就是谢无陵的后招。
开县易守难攻,若是在城中囤上足够的粮食,坚守三个月是不成为问题的。
只是这粮草总有断绝的一天,就看谢无陵能不能及时归来。
“那江州呢?”
洛邵问道:“只能让给赵承了?”
谢吏不说话,但已经默认了。
开县虽然比不上江州,但总归是保下了一城。等刺史回来,定然会再夺下江州的。
谢吏传递完消息,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南桥院。
…
未时一刻。
洛九娘便带着阿月上了前往开县的马车。
“如夫人。”
阿月眉眼上染上愁思,“您说,郎君会赶得及回来吗?”
郎君才走几天,江州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这些人就是看江州无人主持罢了。
洛九娘没开口。
这时,洛邵掀开马车帘子,直接坐了进来。她怔愣了下,似乎在疑惑洛邵怎么堂而皇之地上了她的马车。
洛邵解释:“此去开县凶多吉少,谢侍卫让我过来保护你。”
洛九娘点了下头。
在谢吏眼里,她还是那个‘柔弱’的如夫人。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
洛九娘掀开帘子,看着身后跟着的萎靡不振的百姓。战事的紧迫感压在心间,让本来就担惊受怕的百姓渡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她心下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谢无陵能快点出现。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谢无陵这人是个有本事、有城府的枭雄。
“赵承这人生性多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谢无陵此招的弊端来。”
洛邵的声音将洛九娘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头去看洛邵,“阿兄,你说什么?”
“我说赵承这人生性多疑——”
“停车!”
洛邵话还没说完,就被洛九娘给打断了。
她拍了拍轿门,示意轿夫停下来。
“如夫人?”
阿月茫然。
洛九娘跳下马车,询问起跟在身边的侍卫,“谢侍卫可还在刺史府里?”
侍卫回:“是,范老将军和江老也在,他们等百姓撤离后再走。”
洛九娘连忙提着裙子跑回了府邸。
谢吏刚去城楼查探完情况,就看见洛九娘跑了回来,“如夫人,您怎么回来了?您快走,赵承的兵马距江州只有几公里了,再不走就——”
“谢侍卫。”
洛九娘打断了他,“我有一计,不用退到开县,也能保住江州。”
谢吏蹙眉,一脸错愣。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不在,能做主的是德高望重的范老将军,她喘了口气,“带我去见范老将军。”
谢吏有些为难。
他自是不相信洛九娘有什么计谋的。
但奈何她是刺史的爱妾,只好道:“范老将军在和江老商议事情,容属下先去禀报。”
洛九娘眉头皱得高,但也只能这么认了。
“快去快去!”
谢吏转身便进了府,没过多久便折返回来。
“怎么样?”
洛九娘急切地迎了上去。
“如夫人还是跟着百姓去开县吧。”
谢吏叹道:“范老将军说您不过是一后宅妇人,解决不了江州危机,莫要跟着添乱。”
第29章 第29章 郎君回来了!
谢吏的回答完全是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
她眉头紧锁, 早就应该料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只是心头有些愤懑不平罢了——那范老将军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军,竟会如此看不起后宅妇人,她阿娘亦是后宅之人, 如今却是大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冯太后。
谢吏见洛九娘还杵在原地, 急得抓耳捞腮。若是赵承真的打了进来,光靠江州这点兵力又怎么能护得住她?
他叹了声气,语气也带着几分央求, “如夫人, 您就赶紧上马车吧, 守城之事您不必担心,属下会尽心保护您的安全。”
“阿竹!”
不等洛九娘开口, 这时, 身后响起了洛邵的声音。
自洛九娘下马车后, 他也跟了过来。
洛邵一脸担忧:“跟我回去吧,守城之事事关重大,你一个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得保全自己。”
洛邵还特意加重了‘保全自己’四个字。
他害怕洛九娘会在这次守城之战中出了风头,这样势必会引起谢无陵的注意, 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上次营地之事就是如此。
洛邵并不在意江州百姓的存亡。
成大事者,定然是踩着尸骨上位的。
洛九娘听出了洛邵的言外之意。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转头走向了马车。
只是心头郁结着一口闷气,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到马车前时,洛九娘忽地回头,看向了谢吏,“谢侍卫,你回去同范老将军说, 让守城士兵不必严防死守,打开城门,故意给赵承露出江州城内空虚的假象。实者实之,虚者虚之。赵承这人生性多疑,见江州无人把守,必定生疑。”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计谋已经说了,至于他们听不听,那就是不关乎自己的事了。
谢吏怔在原地。
对于洛九娘这计划,他同范老将军一样,保持怀疑。
江州的命运不能放在后宅女子身上。
他赌不起。
江州也赌不起。
谢吏目送洛九娘离开。
等他回到书房时,见范老将军眉头紧锁,显然还在为守城之事担忧。
气氛有些压抑。
谢吏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洛九娘的计划全脱托出。
“胡闹!”
范老将军听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吹胡子瞪眼道:“果然是妇人之仁,如今江州都守不住了,还主动打开城门迎敌,这不是把肉往敌人嘴里送吗!”
谢吏擦了擦汗,刚想替洛九娘挽尊,就听见江老大笑了声,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豪迈与欣赏,“这么好的空城计,老夫怎么没想到呢。”
闻言,谢吏和范老将军都看向了江老。
范老将军顿时变了脸色,“江老,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认为这计可行?”
被称为江老的老者,已年近七旬,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他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更甚:“此计甚好!”
范老将军皱眉,“可是,城门一旦打开,赵承真的攻了进来怎么办?”
“不会。”
老者肯定道:“谢刺史离开时带走了大部分兵力,赵承便料定我们无力把守。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大开城门,他必定生疑,故而不敢上前。而且,刺史已经在淮北大胜耶律信,这让他更加坚信我们还有后招。”
听老者这么说,范老将军也豁然开朗。
他不信任洛九娘,但对江老的话绝对是深信不疑的。
“我这就让人下去准备。”
“那就辛苦老将军了。”
江老拱了拱手,笑容可掬。
范老将军是个行动派,得了江老的分析后,立马就下去部署了。
而此时的江老,心头却愈发对洛九娘好奇起来。
天下女子聪慧的不再少数,但能做到这么大胆的,他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谢侍卫,的那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谢吏并未隐瞒,将洛九娘的身份如实托出。
说完,又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乱世中,像如夫人这样的女子不少。如今她被刺史带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江老捏了捏下巴上的长须,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另外一边。
自洛九娘上了马车后,气氛就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洛九娘不开口,似乎在想着事情。
而洛邵脸色严肃,显然是在怪洛九娘太过于鲁莽,在谢无陵面前过于暴露锋芒,定然会影响到太后的计划。
见‘兄妹’俩人这般,阿月自然是不敢搭话的,跟在一旁小心伺候。
“吁——”
这时,正在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也打断了这份诡异的氛围来。
阿月如释重负一般掀开了帘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如夫人。”
谢吏的声音传了进来。
洛九娘往外看去,便瞧见谢吏骑着快马追来。
“如夫人留步。”
谢吏勒住马绳,停在了马车面前,“范老将军说不必去开县了,让属下来接您回刺史府。”
见谢吏过来,洛九娘便知道自己计谋被采纳了。她唇角弯了弯,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人也变成畅快起来。
“范老将军怎会如此爽快?”
谢吏如实回:“是江老分析了利弊,觉得您的计谋可行。”
又是江老。
洛九娘与洛邵交换了个眼神。
“江老?”
洛九娘故作惊讶,“怎么没听郎君提过?”
不仅没听谢无陵提过,连青影阁的调查也没有。
谢吏:“这个属下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透露,洛九娘并未多加询问,问多了反而引火上身。
既然计谋已经采纳,洛九娘与百姓也不用再去开县了。
马车并未走出多远。
回去时,洛九娘注意到守城的士兵都扮做了普通百姓模样。
阿月脸上担忧尚存,她小声问道:“如夫人,不去开县真的没事吗?”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马车停在了刺史府。
洛九娘刚进去,迎面便撞上了范老将军与江老。
老将军她是见过好几次的,但老将军身边的老者,她却是第一次见。
洛九娘不去细想,便知道这老者就是江老无疑。
原来就是这位老者帮着谢无陵锻造出了新的兵器,可惜的是,她没能从营地里拿出设计图纸来。
“老将军。”
洛九娘行了礼。
范老将军想起自己在半个时辰前才否定了她的计划,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洛九娘假装没看到,与这两人道别后,便携着阿月回了南桥院。
等人走后,谢吏才向江老介绍起洛九娘来:“江老,刚刚那位便是如夫人。”
江老看着洛九娘远去的背影,眉头忽而皱了又皱,连眸低也多了几分审视。
谢吏瞧见了他皱起的眉峰,心头立马便惊觉起来:“江老,如夫人可有什么问题?”
江老摇头:“老夫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
赵承的先头部队很快便兵临城下。
但他们没看见紧迫的局势,反而看见江州四个城门大开,城内百姓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
先头部队拿不定主意,便派人去请示赵承。
赵承自是不信的,他骑上快马,飞奔到了江州城内底下,就瞧见这么一幕——
这会儿范老将军与另外一位白衣老者坐在城墙上下棋,两人面容和煦,甚至看见他来时,还冲他友好的招了招手。再看看城门内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一点都没有战前的紧迫感。
赵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将大军驻扎离江州三十里开外的地方。
“赵刺史,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其他诸侯见他这么做,顿时就急了。
“你们懂什么?”赵承满脸戾气,“范固那老家伙,向来没头没脑,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如今看他这么悠闲,定然有诈!”
江州就这般守了三日。
赵承心头虽然疑惑,但并未退兵。
直到耶律信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大雍-
洛邵得到消息的途径多。
等谢无陵大胜的消息传回到江州时,洛九娘早已知晓,甚至知道他割了耶律信的人头,献给了冯太后。
而守在江州的赵承,在这一刻终于是死了心,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回了荆州。
赵承退兵的消息传来,洛九娘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她的心性到底是不如江老沉稳,这两日寝食难安,生怕被赵承识破计谋。
如今看到赵军悉数退去,她总算放下心来。
洛邵过来传信之时,正好撞见了洛九娘面上的喜悦。
他眉心一蹙,严声提醒:“阿竹,谢无陵活着对我们来说并非是好消息。”
洛九娘看向他,当即收敛了唇上的弧度。
洛邵继续说:“如今他大胜耶律信,势头如日中天。照这样下去,这个大雍迟早都要变成他的,那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洛九娘没说话。
以往洛邵说这些时,她是不会反驳的。
可今时今日,她却意识到这大雍本来就姓谢,谢无陵要得到江上会比她阿娘这个太后来的更加名副其实。
“阿竹,你应该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洛九娘怅然醒悟。
眼睑低垂,神色毕恭毕敬,“阿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谢无陵名正言顺又如何?
她是站在冯太后这边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话音刚落,门外忽地传来阿月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还未进屋,声音先至。
“如夫人,郎君回来了!”
洛九娘愣上一愣,在洛邵的目光注视下,她起身快步出了门。
“郎君何时回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阿月是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已经在城外了,百姓们正在夹道欢迎,好不热闹!”
不等洛九娘开口,她又说:“如夫人,奴替您拿上大氅,我们也去迎接郎君吧。”
洛九娘点了下头。
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嘱咐阿月道:“去拿红色的那件,穿上喜庆。”
“好嘞。”
等阿月去拿衣服后,洛九娘对上洛邵的眼睛,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师兄,我如今是谢无陵的姬妾,于情于理都应去接他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阵营。”
说完这话,阿月也出来了,主仆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刺史府。
此时,街道上的盛景如同过年。
百姓站在街道两旁,将手里的绢布、鲜花都朝队伍扔去。
洛九娘站在人群堆里,一眼便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无陵。
他身着金色盔甲,黑眸比往日更加犀利,身上的杀气还未掩藏干净,气势迫人。
不知是身边随从提醒,还是什么原因,谢无陵蓦地回头,朝洛九娘这边看来。
冷不防地与他凌厉的视线相撞,洛九娘心肝为之一颤。
她压下惴惴不安的心跳,冲谢无陵弯了弯唇,露出往日那般温柔乖巧的笑容来。
在回江州的途中,谢无陵便收到了谢吏的传信,得知这次能保下江州,皆是因为洛九娘的提议。
甚至连江老都夸赞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谢无陵视线不离。
他几乎是从头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个姬妾来。
第30章 第30章 他很想要她。
江州的天气越发寒凉, 河面上早早地便结一层薄冰。
万物凋零,天地间都笼罩一层厚厚的冷雾。
彼时,军营帐篷内。
帐篷内的热闹环境与外面大径相庭。
谢无陵手下的几名大将围着篝火, 手中捧着热酒, 正开怀畅饮。
这次北伐砍下耶律信的人头,大获全胜,不仅收复了淮北失地, 还树立了江州在大雍的威信, 料那些朝臣想对付江州,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而且在谢刺史出兵的这些日子里,更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赵承的队伍吓了回去。
既胜了胡人, 又保住了江州。
如此双喜临门之事, 怎么不令人畅快?
酒过三巡后, 其中一位将领站了出来,与江老碰了碰杯,“这次多亏了江老的计谋。江老,末将敬您一杯。”
要说这些将领最佩服的,除了谢无陵外, 就剩下足智多谋的军师了。
范老将军听此话,神色明显地怔愣了下。
他刚想站出来,指出这次计谋并非江老所出时,就被谢吏拉住了衣袖。
“你拉我作甚?”
范老将军瞪了眼谢吏, 神色不悦。
闻声,江老也看了过来,两人拉扯间,他便是知道了谢吏的意思。
若是让这些将领知道守下江州的,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 只怕是心中不但没有佩服,反而不知道要闹出不少麻烦事来。
在这乱世里,女子就像是附属品一样,被人扔来扔去,言论更是不值一提。
他眯了眯眼,“这次功劳不在我,而在于范老将军。”
范老将军一听,神色更加疑惑了,他指了指自己,“我?”
江老打着哈哈道:“正是因为老将军陪老夫演了一出戏,才能让赵承上当。”
范老将军心头暗暗回想了下,随即便畅快地笑了出来。
“江老客气!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江老但笑不语。
这件事很快就被揭过,帐篷里又恢复热闹的氛围来。几杯热酒下肚,帐篷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冷风顿时便灌了进来,吹得火苗呼呼作响。
“谢刺史!”
众人站起身来,冲门口的谢无陵行了礼。
谢无陵一身戎装,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凌冽的寒气。
他点头,从谢吏手中接过了酒杯,“诸位辛苦,这杯酒我敬大家。”
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谢无陵将酒杯递给谢吏,示意他倒酒之时,江老走了过来。
“刺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无陵扫了眼热闹的人群,叮嘱大家好生畅饮,便同江老走出帐篷。
两人远离军营,走至了河畔。
河面上寒风肆虐,刮得衣角猎猎作响。
江州即将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间,这段期间,各路诸侯像是有默契一般,分分停战休整。
离开人群后,江老也没再拘谨,直接唤了谢无陵一声阿陵,“府上那位叫洛九娘的姬妾,你调查过没有?”
他虽然询问过谢吏,但知道的并不全面,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
他得了解清楚后,才能下结论。
谢无陵神色微凛,语气带着些许的凉意,“江老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江老,他未有所隐瞒,“之前调查过,但并没有什么结果。”
江老深思熟虑一番,道:“阿陵,你可还记得老夫的徒儿?”
谢无陵稍怔,半天才想起这个人来:“吕献?”
江老点头。
谢无陵是知道这个人的,但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是被逐出师门的。
“他和阿竹有什么联系?”
江老:“当初吕献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老夫知道后,便将他逐出了师门,至于他的妻子女儿,老夫只知道回了建康,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听他说起这些,谢无陵瞬间便明白了。
洛九娘曾经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世,但他从未将江老联系在一起。
江老又道:“前些日子,老夫第一次见到你那位姬妾,就觉得眼熟。儿像母、女肖父,她跟吕献有七八相似。”
想想当年的吕献也曾是名动大雍的美男子,娶的妻子也是贤惠温柔之人。
只可惜他误入了歧途,最后妻离子散。
谢无陵盯着黑压压的水面。
阿竹若真是江老的徒孙,也就意味她的身份可以明确了。
他脸上情绪不显,“江老可确定?”
江老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过。”
他话音一转,“她腰窝里一颗月牙形的胎记。”
他还记得,那小孩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起了一场高热。由于年纪小,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他那逆徒便寻了自己帮忙。
几乎是一瞬间,谢无陵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洛九娘腰上的胎记来,他眉心微蹙,既然是江老的徒孙,那小时候就应当是见过他的,可这次在江州时两人却没有相认。
“她没有认出您来?”
江老道:“她并未见过老夫。”
当年他医治完小孩就外出游历,直到几年后返回,那时才知道后续的事情。
谢无陵默不作声,心头却不断地涌出这一年内所发生的事情。
当他怀疑她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安分的、都是别有目的的;可当他用一个熟悉人的眼光去看她时,又会觉得她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事。
谢无陵所有情绪都掩于黑眸之下,“多谢江老告知。”
-
洛九娘注视着谢无陵的车马离开,直至街道上的百姓全部散去后,她才和阿月回了刺史府。
比起热热闹闹的前厅,南桥院还是冷清。
用过晚膳后,洛九娘让阿月关了院门。
今日谢无陵得胜归来,定然会在军营与属下畅饮,是不会叫自己过去的。
“那如夫人也早些安歇。”
阿月点头,往火盆里加入了碳火,等火烧得旺了后,才起身去关门。
这段时间为了防备赵承攻城,洛九娘神情一直紧绷着。
冷不防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就陷入了疲惫状态。她睡眼惺忪地打了声呵欠,正欲回房间睡觉之时,忽听屋外传来了阿月的声音。
“郎君。”
洛九娘瞬间就清醒过来,连忙披上了大氅。
她走到门前,打开雕花木门,看到谢无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早已换下身上的戎装,身着一件深色袖衫,腰间是一条碧绿色的腰封,显露出精壮的腰身来。
比起建康那些清瘦的男子,他要高大威猛许多。
谢无陵衣着单薄,连大氅都没有披,但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洛九娘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的酒味。
“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将视线明晃晃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从出征到现在,约莫有一月余了。那会儿在街上隔着人群相望,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如今走近了,才发觉她清瘦了不少,一双漂亮的杏眸更加突出。
“郎君不是军营饮酒?”
洛九娘面露温柔,“怎么上妾身这里来了?”
谢无陵一脚踏进来。
屋内放着碳火,热气蜂拥而来,更加燥热了。
洛九娘关上门后,就站在门前,并未靠近。她乖乖巧巧的,似是在等他开口。
谢无陵在长椅上坐下,看到了案几上她抄写的诗经。她平时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抄书、香囊以及绣绣花。
谢无陵眉梢微挑,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是。”
洛九娘轻移步子,刚走到谢无陵面前,就被他拉住手腕扯到了怀中。
他怀中滚烫,洛九娘浑身一激灵。
“郎君。”
她声音微颤,隐约是猜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想起临行前那晚的情景,她耳根慢慢开始变红,连脖颈都渡上一层诱人的颜色。
谢无陵看着她柔软细腻的脖颈,并没有急迫接下来的事,反而淡声问道:“听江老说,这次空城计是你提出来的?”
他喝了酒,声音厚重低沉。语气更是不知是何含义,“为何会想到了这个计谋?”
一个后宅女子,能想到这些,已然是令人意外之事。
但想到她是江老的徒孙后,有些问题似乎变得迎刃而解了。
洛九娘垂下眼眸,清澈的视线与谢无陵对上,“妾身愚钝,自然是比不上江老。这次江州危机,妾身也想出一份力。”
谢无陵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喉结滚动。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又问道:“这些年,你可曾联系过亲生父亲?”
洛九娘顿了下,摇头。
她声音轻轻的,“既然阿耶已经抛弃妾身和阿娘,那妾身也没必要再去寻他,不仅给他添堵,自己心里也不畅快。”
谢无陵听后,停住了要告诉她江老身份的想法。
他伸手,轻抚着洛九娘嫣红的唇,声音陡然变得喑哑,“既然来了江州,就不必再想过去的事。”
洛九娘眨了眼。
今晚的谢无陵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就被面前这人捏住了后颈。随后,她被他按进了怀中,堵住了唇,也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谢无陵算不上温柔,但撕咬的动作明显比以往更加急迫了些。
他很想要她。
他技术上涨,勾着她的唇舌,又重又快地吸吮着。
洛九娘身子一倒,软在了他的怀中。
谢无陵放开了她。
指腹很有情调地摩挲着她的红唇。
洛九娘注视着他,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下舔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他指腹很粗糙,上面有常年练剑时残存的茧。
谢无陵眼神一暗。
他盯着她的红唇,心头涌出了一抹旖旎的想法。
“帮我。”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知道了谢无陵话里的意思。
——她在书里看到过。
她与谢无陵同房之时,他从未要求过自己怎么做,这倒是他第一次提要求。
洛九娘心脏跳得很快。
她抓住他的衣袖,手颤抖着往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形状就很客观了。
洛九娘手摸上去时,明显感觉到掌心的跳动,像是心脏一般,富有生命力。
但这东西似乎比心跳更好控制。
谢无陵呼吸一重。
他闭了闭眼,在洛九娘手摸上去的一瞬间后,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手。”
洛九娘眼皮一跳,她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了谢无陵,澄澈茫然,却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
但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红唇上。
他想要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