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山货
金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卧房, 在桌上地面留下细长的光影。院外狗叫不停,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鸟鸣鸡啼。
犹在睡梦中的谢知云被吵到,蹙起眉翻了个身, 却摸到一块紧实又硬邦邦的东西。遂不满地睁开双眼, 正好对上一张饱含笑意的脸。
昨晚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情一一闪过, 脸一下红到脖子根。这人在床上时话更少, 只晓得埋头苦干。一开始还慢吞吞的, 怕弄疼他,后来尝到甜头,就有些克制不住, 一次比一次急, 一次比一次重。
谢知云越想越气,瞪圆了双眼斥道:“盯着我做什么?”
“好看。”
“油嘴滑舌。”
齐山只是笑, 并不挪眼, 好似怎么都看不够。还要再往前蹭一蹭,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低头摸摸头发, 亲亲脸。
大红喜被下, 二人皆是寸缕为着,肌肤相贴,一糙一嫩,一点点反应都异常明显。
突然被虚虚压住, 谢知云推拒两下无果,渐渐软下身躯, 由着人索取。
屋外的鸟叫犬吠渐渐模糊,只有耳边喘息声和竹床不堪重负的嘎吱细响依旧清晰可闻。
再次醒来,太阳已偏过头顶。
谢知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磨磨蹭蹭穿好衣裳推开门。一眼看到蹲在灶房前的二黑,身后尾巴摇出虚影,想来也是饿极。
就是以前在谢府也没有这么懒怠的时候,脸上不禁又开始发热。得亏他们住得偏僻,家里也没别人,不然简直不敢出门。
那头从灶房出来的齐山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每说一个字儿,眉尾都跟着飞扬,“起了,饿了吧?我煮了青菜粥,还有蒸鸡蛋和饼子。”
话落,大步流星进屋拿来盥洗的用具。看那样子,若是谢知云不动,他就自己上手帮忙洗脸洗手了。
如此殷勤周到,叫谢知云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最后只夺过毛刷子塞进嘴里,不轻不重地踩他一脚作罢。
齐山看眼鞋面上的半个脚印子,也懒得去擦,乐呵呵转身进门,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端进堂屋桌上。
又撕了张饼子,用稀粥给二黑泡上一碗。
养了小半年,它早不是之前毛茸茸一团,腰背结实,四肢粗壮,已能窥见肖似父母的勇猛之姿。饭量也跟着见长,每顿要吃满满一大碗,偶尔还自己出去打猎。
二黑第一次狩到只小野兔还衔回家,特意放在谢知云门口。惹得他一大早起来发现血淋淋的尸体,吓了一跳,看见这家伙邀功似地摇尾巴,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后来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觉得奇怪。
今天估计是真的饿慌了,一碗汤汤水水,三两口便舔得干干净净,连溅到地上的米粒儿都没放过。
谢知云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时只顾得上埋头吃饭。他欢喜时总是话多的,往日哪有这么安静,齐山愈发忐忑不安。
谢知云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被人如此近距离地盯着还没感觉。
这会儿摆出这副模样,之前他哭求着慢些时做什么去了?
没好气地斜了对方一眼,却又用力捏着筷子将软嫩金黄的蒸蛋分成几块,拨出一些到齐山碗里。
“还不快吃?都什么时辰,还有一堆活计要做。”
齐山吃着香喷喷的水蒸蛋,顿时喜笑颜开,“你歇着,我来就成。”
谢知云没应,自顾自安排:“地里菜还多,等会儿摘些下来,明早去卖了试试。若行情不好,便回来晒成菜干存着,入冬也有得吃。”
齐山拿起一张薄饼,往里卷上炒葫芦丝和烧茄子,顺手递给谢知云,回道:“行,也该收块空地出来,把冬白菜和萝卜苗先育上。”
“那还得买些种子,也没几个钱,就别麻烦张婶他们。”
起了话头,就有些停不下来,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碎事,也没耽误吃饭。
一顿饭吃完,属实已经挺晚,但今日太阳好,外面还明亮着。
齐山出门割回一大捆草喂完驴子,又带上背篓去摘菜。
谢知云身上还有些酸软,没逞强跟着,只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着。齐山每送一篓子菜回来,他就仔仔细细将其挑一遍。
风调雨顺,菜也长得好,尤其是豇豆、眉豆那些,藤条顺着木棍爬满,绿油油一丛,豆荚结了一茬又一茬,他们两个人吃都吃不及。
将摘回的各种蔬菜挑挑拣拣一番,只留下那些依然嫩生,没有斑点和虫眼的,也凑出四五筐。
择出来的这些也不能直接扔掉,太老苍但长得还行的可以留种,找根竹篾穿起来,挂在窗边,再晒一段时间就能把籽剥出来存上。
虫眼和斑点部分剔掉喂给鸡鸭,其余凑合着也能做菜吃。
一下午就忙这点儿事,太阳渐渐西沉,又开始起风,卷起枝头的枯叶,已有几分凉意。两人没继续待在院子里,把分好的东西一一送进屋。
晚饭还是齐山煮的——之前削好的豆角、嫩南瓜好、茄子一锅乱炖,只放了油盐。但软烂入味,自带蔬果的清甜淡香。锅边贴上一圈苞米饼子,被升腾的汽水浸透蒸熟,香软又不失韧劲儿。
简简单单的饭菜,但有人陪着吃,也不觉乏味。
天色逐渐暗下来,谢知云昨晚没睡好,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早早地泡完脚躺回床上,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迷迷糊糊中,屋里陡然陷入深沉的黑,应是油灯灭了。身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带着皂角气息的身影贴上来,伸手揽上腰间。
谢知云仍闭着眼,并未挣脱,双腿却下意识蜷缩并拢。
好在身后的人没乱动,只在颈间耳畔蹭得一片濡湿,就安静下来。
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声,谢知云渐渐放松下来,翻个身窝在人胸前沉沉睡去。
歇得早,心里又记挂着去镇上卖菜,谢知云倒是天还没大亮就醒了。不过齐山又缠着他闹腾一阵才放人下床,等到镇上,也已是日上三竿。
这时节的菜蔬没刚出来那阵儿口感好,价钱不高,普遍都在两三文一斤。还少有人愿意买账,挑三拣四,磨半天嘴皮子才舍得拿个一把几颗的。
拢共带来两筐一背篓的菜,吹了一个多时辰的风,也只卖出一半不到。
谢知云揉着腿,看看日头,说道:“先回去吧,这时辰都没几个买菜的,等也是白等,不如回家忙些别的活路。”
齐山一听,立马开始收拾摊位,“成,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前天宴客备的肉、油都还有,暂时不用添。
谢知云想了想说:“去扯两尺布吧,一晃天冷了,给你缝两双手套。对了,回家记得把喜服拆了,平日里穿外面不像话,改成里衣还是行的。”
反正用的棉布,上面也没绣什么花儿,贴身穿着也不扎人。拆好后在村里请人缝一缝,花不了几个钱,比买新的划算。
齐山听他又要给自己缝手套,努力压了压嘴角,“现在的风还不冻手,不急。”
“等冻起来哪儿还来得及,你那手也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去年那双戴几天就破了洞。今年还早,多备两双。我抽空慢慢做着,弄好差不多就能用得上。”
被埋怨一句,齐山也不气恼,嘴角扬得更高,笑道:“那行,多扯些,给你自己也做两双。”
只是扯布,两人没四处闲逛,回到家还早。
便赶紧生起火,把没卖掉的豇豆、眉豆焯水,捞起来后一根根摆上竹匾,送到屋顶晒着。
茄子、辣椒、葫芦也能晒,不过用不着过水,直接切成片或块,均匀铺在竹席上就成。
在乡下就是这样,每天都在为一口吃的做打算,什么都不浪费。冬日里虽有萝卜白菜,但天天吃也会厌倦。况且靠天吃饭,谁也说不准撒下的种子能不能长大长好,多备些总不坏。
两个人动手,忙起来快得很,带回的菜不多时就全部送到太阳底下。因怕下雨,想早些晒干收起来,特意摆得很开,没有一片叠着的。
大大小小的竹匾、席子用了好些,房顶和地上都摆了有。鸟雀机灵,闻着味儿就来了。
但有二黑卧在院里晒太阳,并不敢靠近。稍微机灵点儿的选择落在屋顶,被它吼叫两声,也吓得急忙扑腾进远处的树林。
有它守着,两人很放心。
眼看太阳还挂得高,他们合计一下,带上背篓、竹筐去山里寻山货。
正是丰收的季节,山上板栗、核桃应该成熟,他们最近忙着成亲的大事儿,都还没去看过。
好不容易得闲,自然心痒难耐。
意料之中,村人早就开始捡山货。二人循着记忆找到几棵野板栗、山核桃,都只发现一地的外壳和枯叶,难得寻到颗果子还是坏掉的。
最后走了老远,好不容易才寻到棵没被打过的板栗树。地上的枯叶堆里藏着不少板栗,黄褐色的外皮,只有指甲盖大。
但两人还是挺欢喜,拿着木棍拨动树叶,石头缝里的都没放过,一颗颗抠出来。
绕了一圈,将将盖住箩筐底。
齐山看眼树上挨挨挤挤的刺球,到一旁折了根长木棍,冲谢知云说:“你到那边去坐会儿,我试试能不能打一些下来。”
“你小心点儿。”谢知云依言退到远处,边走边回头叮嘱。
齐山看着他走到一丈开外,将长木棍靠在树干,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树,找到一根粗壮的枝桠站稳。
拽起木棍握在手里,一通乱捣,只听啪啪一阵响,板栗、刺壳混着枯叶齐刷刷落下。惊得附近几棵树上的松鼠簌簌蹿得没影儿。
换着方向敲打一圈,直到再够不着,齐山终于抱着树干溜下地。
谢知云提着背篓想凑上前,被齐山叫住:“你就在那儿,别过来。刺太多,怕扎着手。”
谢知云便没再动,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等着。
齐山这下也没一颗颗挑,先将包着栗子的刺壳拾进背篓,再才拿过谢知云手中的竹篓,把掉出的栗子捡起。
他见谢知云盯着背篓瞧,解释一句:“这些刺壳回去晒一晒,就裂开了。”
“嗯,没想到来得晚,还有收获。”
齐山眼里也带了笑,“这么多,够我们吃的,就不卖了,过年还能添个零嘴。”
林子里越来越暗,两人没继续深入,找到最近的小路退出来,准备回家。
路上还捡到几颗猕猴桃,藏在叶子底下,要不是谢知云无聊拿木棍划来划去,还发现不了。已经软趴趴的,里面的果肉绿中带黄,甜滋滋的。
不过齐山在附近并没找到猕猴桃树,估计是松鼠或鸟雀从别处衔来,不小心掉到半道上,让他们捡了漏。
第32章 第 32 章 板栗
担心晚上落雨, 背回去的刺壳没往院子里倒,都堆在屋檐下,摊成长长一条。
已经脱壳的栗子也有小半筐, 两人又挑过一遍, 竟没多少生虫的。虽个头比较小, 不大好剥, 但脆甜脆甜的, 当零嘴吃着还不错。
谢知云从齐山手里接过已经剥干净的板栗仁,说:“可惜近来运气不好,要是有野鸡掺栗子一炖, 那才叫香。”
他一边说着, 重新丢了颗栗子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
齐山提议:“不如去村里买只母鸡回来, 也是一样的。”
谢知云一听又不乐意了, 一连吃几顿宴席,也没那么馋肉, 就有些舍不得再花钱买鸡。
遂摇头笑眯眯道:“算了, 哪儿能天天买肉, 就这么吃着也挺好。”
“那我去溪里捞些砂石回来,搞点儿炒栗子尝尝。”
往年入秋之后,集市街道上就有许多卖糖炒栗子的商贩,小小一油纸包就要十好几个铜板。但捧在手心里暖乎乎的, 软糯香甜,确实诱人, 也多的是那不差钱的主愿意买账。
谢知云以前也好这一口,闻言很是心动。仰头盯着齐山,满眼期待:“你还会做这个?不过家里好像没有糖了。”
糖这样金贵的东西, 齐山哪儿用来炒过栗子,只是经常在镇上见到别人做过而已。但他觉得看着也不难,既然夫郎想吃,怎么也要试一试。
于是想了想开口:“没糖也不打紧,不是还有蜂蜜,弄些蜜水进去应该也不差。”
“栗子本身就是甜的,少放点儿就够了。”
知道谢知云爱吃蜂蜜,齐山每回出门割草砍柴,都会有意识地搜寻蜂巢。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不一定能流出蜜,罐子始终没填满过。
哪怕好久才吃一回,所剩也不多,谢知云想想就心疼。
看出夫郎的小心思,齐山忍不住在他头上摸摸,笑道:“蜂桶我去看过,蜜脾结得挺满,已储了许多蜜。等天再冷些,就可以割下来,够吃一段时间了。”
谢知云果然高兴了,拉下他的手,腾地站起身,“真的?我就看见蜜蜂成天飞来飞去,也不敢靠近,竟不晓得里面是什么光景。”
齐山点头,十分肯定:“嗯,我估摸着能有三四斤。”
谢知云不懂一窝蜜蜂产多少蜜算正常,但他以前在谢府时,偶尔买一小罐也就二三两的样子,都可以吃好几个月。三四斤的蜜,那着实不少了。
因此面上笑意更盛,“那到时可以匀出一些卖给镇上那些富贵人家,我记的没错的话,一斤就能得两三百文呢。”
“嗯,这东西好卖着,不愁没人要。”
眼看又多个赚钱的营生,两人都很欢喜,去溪边寻砂石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做蜂箱、栽野花的事儿。
溪里最不缺砂石,炒几颗栗子也用不上多少,两人并不急着捞。
趁天色尚早,先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下水准备摸螺。
这时节的螺肉正肥,又没什么籽,最是味美。
村里人有空就喜欢到水沟、溪流里寻摸,舍不得油盐的直接水煮,讲究点儿的放些辣椒花椒一炒,也算个荤腥,能打打牙祭。
装了小半篓的田螺、石螺和螃蟹,觉着够吃一顿的,两人才着手捞炒栗子用的砂石。
从溪底择了几捧绿豆大小的黑砂,装进空箩筐,就着清凉的溪水冲洗几遍,淘净泥沙和水草,二人终于动身回家。
也没再忙别的,直接舀出两碗板栗,挨个拿刀开道口子,就开始生火。
干净的砂石一股脑儿倒进锅里,炒干水汽后,渐渐冒起青烟。
齐山连忙把栗子加进去,不停挥动锅铲,翻搅里面的砂石和栗子。火烧得旺,栗子壳很快变焦,裂口开得更大,外沿微微卷曲翘起,隐约能看见里面金黄的果仁。
谢知云往灶里添把柴,探头看向锅内,扬声提醒,“是不是该倒蜜水了?”
齐山忙得顾不上答话,顺手端起早就备好的一碗蜂蜜水,慢慢顺着锅边淋进去,另一只手依然片刻不停地翻炒。
栗子香味愈发浓郁,外壳也由焦黄转黑,不一会儿有糊味散发。
谢知云手忙脚乱把灶里的柴火退到门口,齐山也连忙拿来粗眼筛子把栗子单独滤出来。
“好像炒太过了。”
筛子里的板栗有大半都带着木炭似的黑,露在外面的那一点儿也是发黑发硬,齐山见谢知云伸手过来,就有些想连筐挪走。
“还是火太大了,下次再弄就有经验,”谢知云一连剥开两颗,自己吃一颗,将另外一颗塞进齐山嘴里,“而且只是不大好看,味道也不赖,又糯又甜的,你也尝尝。”
他这话倒不纯粹是为了宽慰齐山,而是真觉得好吃,从他再次伸向栗子的手就能看出。
因抢救还算及时,内里的果肉只是有些焦,并没什么糊味。既有其本身的甘甜,又多了丝蜜水的香甜,回味无穷,叫人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齐山看他吃得欢,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两人站在灶门口没挪步,吃完一大把炒栗子,直到灶中火星都快烧完,热度也降下来,总算记起还要煮晚饭。
齐山将灶台上的栗子壳拢到一起,丢进灶洞。不一会儿,便听哄的一声,重新燃起火苗。他赶忙往里加把柴,又将砂石全部铲进木盆,往锅里添了碗凉水。
“要倒到哪儿去?”谢知云指着木盆问。
“不用,这些洗洗干净,弄个麻袋装起来,过年炒葵花子、花生还能用,省得再去溪里淘。”
“那我端到外面,先用水泡上。”
“行,”齐山点头应下,握着竹刷子用力刷锅,“晚上就蒸一笼苞米饭,把螺蛳煮了吃了?”
“你不是能吃辣?要不还是炒着吃,麻辣鲜香的,下饭。我再去揪两根丝瓜,打盆清汤。”
溪水清亮,里面生长的田螺、螃蟹也还算干净,打理起来比较容易。
起锅烧油,切好的干辣子、葱姜蒜和花椒一起下锅,爆出香味后,加入螺蛳、螃蟹一起翻炒,临近出锅时再加些盐和酱油调味,就可以盛起来端上桌。
一碗剥好的板栗仁,一盆清淡的丝瓜汤,再加一大盘红亮的爆炒螺蛳,配着黄白相间的苞米饭,咸甜麻辣俱有,口感丰富,解馋又管饱。
秋意渐浓,山间许多树的叶子开始变红变黄,点缀在大幅深绿画布之上,共同绘成绚丽的画卷。
齐山有接了几个木工活儿,有河源村的,也有石桥村的。不过都不是大件,全是奁盒、板凳、木箱之类的东西,花样也简单,因此没那么忙。
便有更多时间缠着夫郎,和二黑一样,得闲的时候,谢知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黏黏糊糊的,一点不见往日的老实稳重。
好在谢知云也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厌烦。
他们不似其他村人种了许多地,毁了部分辣椒、茄子,撒下冬日吃的萝卜、白菜,就没什么着急的活计。
隔三差五在几个村子收趟山货,给方宅送去,其余时间便常常往山林里钻。
大家伙儿都在集山货,他们也不指望还能寻到几大筐去卖钱,更多是带着种寻宝的心态在山里闲逛。
有时是板栗、核桃,有时是柿子、猕猴桃拐枣,又或者只是一片特别漂亮的树叶,总之不会空手而归,每次都有收获。
这天两人又去镇上送货回来,正好碰上同村的秦寡妇家在摘柿子。她举着根竹竿将柿子叉下来,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便跑来跑去,接下卡在竹竿前端细缝上的柿子,送到背篓里。
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成几半的也没放过,全捡起来装上。
这时候的柿子其实少有熟透的,大部分还硬邦邦,吃着很是涩口。
谢知云不解,偏头去看齐山:“这么早就摘下来做什么,又不好吃,还摔坏那么多?”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不想个高儿的那个男娃耳朵尖,哑着嗓子大声回道:“可以晒柿子干,甜甜的,好吃。”
他这一开口,秦香春也发现两人。因着卖山货的缘故,她和谢知云已经挺熟络。
立马热情道:“云哥儿去镇上回来了?正好,带些柿子回去,有那熟透的,我给你们挑几个。”
“不用,嫂子忙,”谢知云连连摆手,但想起过年时称的柿子干,他又改了主意,“你这柿子能不能卖我一些,我也晒些柿子干吃吃。”
“嗐,你们要随便挑些回去就是,哪儿还用得着给钱。”
谢知云自然不会白拿人家的东西,最后还是花二十文,换了近三十个完好无损的硬柿子。
秦香春又硬给他们塞了四五个软柿子,还将怎么晒柿子干、柿饼的方法仔细说了。
两人都没晒过这些东西,第一次整,只敢选择简单好保管的柿子干。
别看只不到三十个柿子,刮完皮后,切成薄片,也足足摆满几张竹席。放眼望去,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
谢知云挺满意:“过年就用不着去铺子买,又省下一笔钱。”
别看在秦香春手里买的柿子便宜,过年那阵儿,一斤柿子干可要十来文,自己晒的划算得多。
可惜山里的野柿个头太小,熟透了吃着挺好,拿来晒就不大适合。
要是自家也有棵大柿子树就好了,不仅能提早摘下来晒成果干。还可以留些在树上,等下霜之后再吃,更是美味。
他这么想着,就说给齐山听了。
“等来年开春去花木集市逛逛,应该有得卖,还有葡萄苗、枣树也可以买两棵回来,自己吃着方便。”
齐山把散落的柿子皮拢到一起,拿刀将其剁成碎末,毫不犹豫地接话,显然早有打算。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硕果累累的景象,谢知云捧着被太阳照得透亮泛红的大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且正好要养蜜蜂,多栽些花果树木总不会错。到时花开得又多又旺,蜜蜂采的蜜也多,肯定能酿出更香更甜的蜜。”
齐山一听,也露出笑脸:“是这个理儿。”
秋日的阳光并怎么晒,两人坐在院子里,一人剥了只软柿吸食内里的果肉和汁水,毫无涩感,从口到心都是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蜂蜜
齐山做的陷阱终于有了收获, 成功坑到一只杂毛野鸡。他清早放完驴子回来发现时,已奄奄一息,完全扑腾不动, 估计是夜里就掉进陷阱, 在里面困了有段时间。
回到家, 他就赶紧烧水, 将野鸡烫过拔毛、开膛破肚。如今有二黑在, 肝肾这些内脏就留给它,也不用费心去腥调味,稍微收拾一下, 过水煮熟就行。鸡毛和沾血的土都被埋到花丛底下, 也能添点肥气。
这野鸡还挺肥,只剩肉和骨头掂量着还有些重量, 估计得有三四斤, 肉也紧实,隐隐能看见黄色的油脂, 肚子里还揣着几颗大小不一, 未成形的蛋黄。
他在院外杀鸡的时候, 谢知云便在屋里剥板栗。新鲜板栗内里那层毛皮粘得紧,不太容易弄干净,稍微煮上一会儿就方便得多。
鸡肉收拾好,直接剁成块, 下锅加葱姜蒜炒一炒,倒入酱油上个色, 就可以添水加盖,用小火慢慢煨着。等肉皮能用筷子戳动,再将板栗仁倒进去一起炖着。
今儿这一锅鸡肉炖得够久, 到吃的时候,已十分软烂,骨头一抿就掉。栗子也是软软糯糯,连带盘底残留的酱汁都黏糊浓稠,看着油亮诱人,吃起来更是咸甜适中,很是下饭。
到最后,不仅把肉和板栗捞着吃完,连盘子都被齐山用米饭擦得一干二净,呼呼啦啦全吃进肚里。
吐出的骨头堆在豁口碗里冒起尖,二黑也不挑,它牙口好,歪着嘴嘎嘣嘎嘣嚼得欢,连渣子都没放过,舔得一点不剩。
日子就在吃吃喝喝中一天天溜走,院儿里木架子上的丝瓜和葫芦藤已看不见多少绿意,渐渐变得枯黄。
齐山将特意留下的几个饱满周正的葫芦摘下来,选了两只稍小的锯掉口子,一点点掏空,做成水壶。用这东西带水比竹筒好,削个合适的软木塞堵上,不容易洒出来,喝起来也方便。
丝瓜也都老了,拿在手上轻砰砰的。外壳干脆,轻易可以剥落,敲一敲便有籽掉出。只余内里满是孔洞的瓤子,再晒两日,就能拿来刷锅洗碗,也是好东西。
甚至枯黄干瘪的藤子都不舍得扔,拿来引火再合适不过,火折子一点,都不用鼓着腮帮子呼呼吹,就会燃起火苗。
溪边、门口的菜地也现出几分萧条,偶尔开花挂个果,不出两天就萎缩打蔫,吃又吃不了。干脆陆陆续续都拔光,收拢的枝叶也懒得运回家,就在地里一把火烧了做肥。
正好先前撒下的萝卜白菜开始发芽,很快长至手掌长,可以破苗移栽。一根根分开,排列得整整齐齐,将打理好的空地铺满。
忙着忙着,天越来越冷了,外面已经不太能找到盛放的野花,蜂群也不似之前那般活跃,看样子已经在准备越冬。
齐山挑了个没什么风的日子,打算把蜜割回来。
他以前没干过这份活计,并不敢托大。不仅戴上谢知云新做的棉手套,还戴了斗笠,脸上也用布巾裹着,只露出眼鼻口在外。
谢知云很好奇,也想跟过去看看,自然做同样的打扮。
蜂桶放在树荫下,担心落雨还用木板和草席在顶上弄了遮盖。
两人去时,外面只有零星几只蜜蜂在飞来飞去。但靠近蜂桶,就能听见密集的嗡嗡声。
齐山见他那位木匠爷爷割过蜜,多少还有点儿印象。
从篓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艾草束,点燃后扑灭火苗,只留腾腾升起的烟子,在蜂桶底部熏上一圈。
他将还在冒烟的艾草放在台子一边,伸手扣上蜂桶,不忘提醒谢知云:“你退远些,小心蜇着。”
不用他说,谢知云也不敢靠近。但闻言,还是又往后走了几步,探头探脑,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
怕惊着蜜蜂,回话都用了气音:“你也小心些,不着急。”
齐山被他逗得笑了笑,回头也换上严肃面孔,小心翼翼将蜂桶倒扣过来。
只见里面结满巢脾,其上密密麻麻全是蜜蜂,黑压压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已经能闻见甜香气息。
蜜蜂比想象中温顺,并没有一哄而起,只顺着巢脾或桶壁缓缓爬动,乍一看有些肉麻。
开箱太久,蜜蜂容易跑掉,再想全招回来就难了。
齐山没磨蹭,将宽口箩筐扣在桶上,又拿起艾草束熏了会儿,接着用木棍轻敲桶壁。
等取下箩筐,蜂桶聚集的蜜蜂绝大部分都转移到箩筐内壁。
底下的巢脾终于露出全貌,齐山数了一下,足足有六块,都不算小。金黄金黄的,很是饱满,里面的蜜似乎随时都要溢出来。
即便之前就趁蜜蜂出去采蜜掀开盖偷瞧过,早有预料。这会儿将蜂桶完全打开,成块的蜜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也不免觉得高兴。
他连忙挥手招呼远处的谢知云,迫不及待想要和夫郎分享喜悦:“阿云,你快过来,有好多!”
谢知云从他打开盖子,就不由捏紧双手,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好在一直没发现蜜蜂飞起,此时听见齐山雀跃的声音,更待不住,几个跨步就跑到他身边。
齐山已经用菜刀割下一块巢脾放进干净的木盆,金色蜜液从切口缓缓流出,甜香味愈发浓烈。
谢知云看一眼,就止不住笑,“原来里面长这样,又大又漂亮,看着就好吃。”
倒一点儿不觉得桶壁上残余的那些蜜蜂可怕了,还觉出几分可爱来。
齐山用刀尖割下一小块蜜巢喂进他嘴里,“尝尝,可甜。”
之前齐山带回蜜巢,挤出蜜后,也给他吃过剩下的巢脾,能嚼出甜味,并不觉得奇怪。
但这回的蜜巢里面还装着满满的蜜液,不必使劲嚼,也能品出醇厚甘甜,可比那些“残渣”滋味好上十倍百倍。
谢知云舔舔唇瓣,眼睛都要眯起来,“好吃,比以前的都甜。”
“那多留些蜜在家里,”齐山动作轻,但速度并不慢,手起刀落,很快又割下两块蜜脾,“巢脾也存着,这东西放不久,得早些吃完。”
蜜蜂还要粮食过冬,齐山没把巢脾全割下来,还留了一块小的在桶里。
将蜜蜂重新赶进桶里封好,两人捧着木盆,欢欢喜喜地回家。一路上苍蝇、飞虫不断在附近飞舞,二人挥着手全给赶走,生怕掉进木盆,弄脏了金灿灿的蜂蜜。
虽然取蜜时已尽量仔细,但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蜜蜂黏在上面。齐山没急着解下手套、布巾,将能看见的蜜蜂一只只挑出来。
或许是心境不同,再看这些毛茸茸却带刺的小家伙,也不忍心拍死,都给送到院外花丛放飞。
蜜液储在巢脾内,需得取出来才方便保存。
两人先将割下的蜜脾用刀划开口子,分成小块,让里面的蜜液自然流下。等没什么蜜流出,又找来干净的细棉布,一块块包裹进去,使劲挤压。
再换条棉布,滤过一遍,择出里面的断翅、蜂巢碎片等杂物。
这实在是个细致的活儿,急不得,一直到太阳落山,两人还在忙。
但看着罐子里金黄浓稠的蜜液,便觉得不算什么,只想笑。
终于将所有蜂蜜滤完,装了满满一罐子。
谢知云一边拿碗将压扁的巢脾收拣起来,一边催促齐山:“你去把杆秤拿来,看看到底有多少,心里也有个数。”
总在村里收货,隔三差五还要去镇上摆摊儿,少不了要用秤。总借别人的,或者花钱租,也不大方便。
谢知云一合计,索性攒些钱,咬牙买回一杆小点儿的。一个铁坨子加根棍,就花去三百多个铜板,贵是贵些,但能一直用着,不必欠人情、交租子,还是划算的。
齐山应了声,不一会儿就拿着杆秤回来。
陶罐盖上盖子,用麻绳捆了好几道,拉拉扯扯一番,确保不会滑下来。
齐山才将绳结挂上钩子,提起上面的环慢慢拨动秤砣。
谢知云也不收拾东西了,伸长脖子去看秤杆上的刻度。但他倒着看,有些瞧不准,还没等平稳,就问:“多重?”
过了一会儿,齐山才将陶罐轻轻放回地面,回道:“拢共四斤二两,这罐子顶多三两,足有三斤八两的蜜。”
谢知云擦擦手,又低头捏住秤杆自个儿瞧了瞧,“还真是,这一桶竟有这么多。”
“留个一斤给你吃,其余的改天卖山货,可以一并带去,先问问方老板他们要不要。”齐山收回秤杆,将陶罐上的麻绳解开。
“哪儿用留那么多,只是偶尔泡水喝,舀两勺到之前装蜜的那个小罐就行了。还有那么多蜜脾呢,家里养的也有,总不缺我吃的。”
齐山拗不过,最后还还是只看着他用竹筒舀出少许装进小罐,就将大罐子仔细封好。
忙活大半天,总要尝尝味儿。
谢知云又拿来一只碗,往里舀了一汤勺的蜜,想想又添了半勺进去,笑眯眯开口:“今儿得了这些蜜,多放些,甜甜嘴。”
温水倒进碗里,蜂蜜被冲散,水都透着淡淡的黄色。
谢知云只喝了一口,就全给齐山。
“我吃了好多蜜脾,喝不下这么多。”
齐山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比喝了蜜还甜。一大碗蜜水,最后还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完。
几天后去谢府交货时,两人便带上了那罐子蜂蜜。怕在路上洒出来,全程都是谢知云抱在怀里的。
终于等到崔秀兰差人过完秤,结了钱,谢知云才将罐子捧出来。
“嫂子你知道市面上蜂蜜是什么价吗?可有人要?”
“这可是好东西,少说也在两百文一斤。比糖还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人要。”
崔秀兰目光黏在灰扑扑的陶罐上,问道:“这是你们自己弄的,我能看看不?”
“自然。”
盖子一开,崔秀兰不禁笑起来,伸出手指在罐子口边沿蹭了蹭,塞到一旁使劲踮脚的小石头嘴里。
小石头砸吧嘴,舔了舔唇,“好甜!”
“这一罐子全卖给我吧,算你们八钱可好?”
八钱,那按着他们称的重量,也是两百多文一斤,不亏。
谢知云却有些犹豫。
崔秀兰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柔声细语地解释:“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为了照顾你生意,只是家中大大小小都喜甜,不在你这儿买,也要找别人的。”
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属实,小石头拽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娘亲,我还想吃。”
谢知云放下心来,最后还是以八钱的价格,将整罐蜂蜜卖给崔秀兰。
崔秀兰得了蜜也挺高兴,直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东西还能找她。自己吃不完,送礼也是好的。
二人谢过她的好意,揣上几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往家赶。
第34章 第 34 章 下蛋
寒风整日呼啸, 像沁了冰的刀片,每刮一下都割得人皮肉生疼,又干又冷。
窗外越来越亮, 浅淡的阳光照进屋里。
谢知云却感觉有些凉, 拢了拢棉被, 屈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中伸手往旁边一摸, 果然没人, 齐山不知什么时候就起床出门。这人精力旺盛得很,昨日砍了一天柴,夜里还能缠着他闹到月上中天。
睡得太晚, 身上又疲乏酸软得厉害, 谢知云又赖了会儿床,终于决定起床。一掀被子就冷得打颤, 他又连忙退回去, 直接躲在被窝里,蛄蛹着磨磨蹭蹭地穿衣裳。
好在褪下的里衣早就捂在被子下, 没被外面的冷气侵袭, 套在身上不至于冰得人一激灵。
推开门就被冷风糊了满脸, 叫他不由往上拉了拉衣襟。
二黑从窝里钻出来,绕着谢知云又蹦又跳,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都跟着摇晃。他看得心喜,伸手在狗脖子上挠一把, 也是暖乎乎的。
火塘里还燃着火,正中央架着铁三角, 三条腿深深陷进柴灰,稳稳当当。上面放了只敞口瓦罐,正咕嘟咕嘟冒泡, 热气顶动盖子一开一合。
谢知云掀开盖看一眼,里面是大半罐红豆汤,豆子已经煮得裂开,烂糊糊的,汤水都泛着红。似乎有些干,谢知云端起火塘边的水罐,往里添了些,重新盖严。接着起身掀开草帘,往灶房去。
两个灶洞都还有火,一口锅烧水,另一口蒸着糙面馒头和老南瓜。
刚舀一瓢水进木盆,就听二黑在外面嘤嘤叫,一声比一声高,满是欢愉。
跑到门口一看,果然是齐山回来,背着满篓子枯叶,手上还提了两只灰毛兔子。
一晃好几个月没猎过兔子,谢知云眼中难掩惊喜:“今天运气这么好?”
齐山抬起手,也挺高兴:“估计是出来找食的,坑里掉一只,又在林子打到一只。”
他说着话,抬腿挥退伸长脖子凑上来嗅闻的二黑。看它跑远,这才放心把兔子扔在地上。放下背篓,将枯叶全撒进驴圈。
驴子成天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圈,时间久了难免又潮又稀,得勤往里垫干草枯叶。积得多也不要紧,来年种瓜点豆,栽花栽树少不了用肥。
探着身子将枯叶用竹耙拨开铺匀,一低头看见木槽底没多少水,他又去水池边接了半桶兑满,便拎上兔子转身进屋。
谢知云洗漱完,折把枯枝塞进铁三角底,下,听见脚步声立马回头,视线落在两只兔子身上,不禁露出笑来:“看着还挺肥的。”
“估计有个四五斤,”两只兔子全是出气多进气少,还用草茎拴住腿,也不怕逃跑,齐山直接往角落的破筐一塞,走过来就着谢知云洗过的水擦了擦手,“要不就卖一只,另一只留下自己吃?”
谢知云不大喜欢吃兔肉,想了想说:“都卖了吧,多割两猪肉回来,炸丸子吃怎么样?”
齐山也不是很热衷野味,相比而言,还是猪肉吃着过瘾,遂点头道:“成,再砍两根骨头回来熬汤,天冷吃着热乎。”
谢知云笑得更欢,“嗯,正好木雕和竹盘攒得够多,也该去卖掉。还要再打些灯油,称两斤盐。”
两人细数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进灶房捡了一竹匾馒头,和老南瓜一起端出来,放在火塘边的矮凳上。
瓦罐早被端下,放在火坑边角的柴灰之上,三角架也撤到一边。
火坑中央码了几块劈好的木柴,因晒得干,烧起来快而猛,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火焰高高蹿起,映得人红光满面。
两人各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在手心,慢慢吹凉表层,痛快喝下一大口咸香浓郁的紫红汤水,再啃一口厚实的糙馒头,或者夹一块甜软的南瓜,又怎么会觉得冷。
二黑养成习惯,知道等他们吃完就轮到自己,现在绕来绕去甩一屋子狗毛,只会挨训。便乖乖窝在角落烤火,前爪搭在嘴筒子上,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似要睡着。
窗外寒风依旧,吹得树枝呼呼响。有细碎的说话声从火塘屋里传出,渐渐被风吹散飘远。
突听几声高亢的“咯咯哒”自远处响起,二黑立马警觉抬头,两只尖耳朵立起,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重新趴下。
谢知云吃饭的动作一顿,往窗外瞄了一眼另起话头:“天天听着鸡叫,连蛋壳影子都没看见。珠哥儿和我们一道买的鸭苗,听说早就开窝,已经生了好些蛋。”
齐山往他碗里添上一大勺红豆汤,并不怎么着急:“我看那几只母鸡冠子都红艳艳的,肚子也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下蛋了。”
谢知云听了,并没抱多大希望。
但吃过饭后,闲着没事踱过去看一眼,竟真的在鸡笼顶上用干草垫的窝里捡到两枚鸡蛋,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谢知云喜不自禁,一手握一只,小跑进山洞,找到正忙着做木床的齐山,将两只手一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看!真的下蛋了,今儿果然运气好,”谢知云越看越欢喜,“不枉我成天给它们挖地龙吃。”
齐山放下手里的刨子,在腿上拍拍,接过两颗鸡蛋摸了摸,也牵起嘴角:“有起头的,后面就多了。”
那时一共买回六只雏鸡两只鸭苗,照看得精细,都没出问题,健健康康长大了。谢知云又去找张玉梅换了换,于是便有五只母鸡一只公鸡,还有一对儿鸭子。
他们又不天天吃蛋,每天能捡一两枚就足够。
谢知云听他那么一说,更觉得有盼头,小心翼翼捧着两颗重新回到手里的鸡蛋,乐道:“我去放起来,多攒些也能卖钱呢。”
“这鸡蛋个头小,镇上的人家兴许看不上,还不如留着自己吃。”
市面上的鸡蛋都是论个卖,一文钱一个,自是越大越吃香。家里的小母鸡兴许是第一次下蛋,捡回的这两颗蛋都圆溜溜的,比李子果大不了多少,看着确实不值当。
不能卖钱,自己吃着也挺好,谢知云面上笑意不减,“那就留下,正好明早摊蛋饼吃。”
齐山点点头,再次捡起刨子弯腰刨木头,“如今手头有余钱,来年可以多买些回来养着,反正山上地方大,也碍不着人家。若是走运,有母鸡抱窝,就自己孵个十来只,应该也够了。”
“肯定要添新的,过年少说要宰一两只,到时就剩得不多了。”谢知云早有这个打算,自是满口答应。
因要去镇上摆摊儿,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齐山忙着喂驴喂鸡,谢知云就在灶房准备早食。
说好要摊鸡蛋饼的,他舀出一碗面粉,将两颗鸡蛋打进去,加水和盐和散,调成黏稠合适的糊糊,放到灶台上备用。
又洗了一小颗白菜和半截萝卜,都切成细丝,分开炒熟装盘。
等他弄好,齐山已经回屋,顺手拿过铲子,接替摊饼子的活儿。
灶里火一直没歇,锅始终热着,齐山拿起油壶,顺着锅边淋了一圈,又用锅铲浇匀。
等油微微冒烟,就可以淋蛋液。因调得稀,自然就顺着锅边流下,铺满锅底,很快褪去面粉的白,完全染上蛋液的嫩黄。边缘甚至开始发焦,鼓起小泡,用锅铲轻轻一掀,便能整张掀起。
十几张金黄的鸡蛋饼叠在盘子里,表面泛着油光,用筷子夹起来软塌塌的。卷上炒青菜、萝卜丝、酸豇豆,三两口就是一张。
将满盘的蛋饼和素菜都分吃完,也顾不上刷锅洗碗,二人就带上东西出门。
冬日里,大伙儿都乐意吃些荤腥,两只兔子倒是刚摆上摊位,就被人买走。按十五文一斤,拢共卖得一百二十文。
木雕、匣子和竹匾这些就没那么容易,不过也还是有斤百文的进账。集市上来往的行人渐少,摊位前已很久无人过问。
但天色还早,家里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他们不急着回去,收了摊子后,又装着剩下的这些玩意儿,在各个小巷穿行。
齐山一路吆喝,谢知云挨家挨户地敲门,虽免不了受人白眼,但总归有收获。陆陆续续又卖出好几件,腰间的钱袋子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便不觉得委屈。
担心路上被手脚不干净的摸了去,全交给齐山揣进怀里。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般人不会招惹。
带着新赚的银钱,两人先去买了二两灯油,一斤盐,就直奔常去的那家肉铺。花八十文,割了四斤肥瘦相间的肉,和两根被剔干净,只剩筋膜、碎屑的大棒骨。
今儿天气不怎么好,早上还偶尔能见到太阳,等回去时,已完全阴下来。风胡乱地吹着,也没个固定来向,搅得枯叶都不知去向。
谢知云坐在板车上,屁股下垫了厚实的软草垫,拉起脖子上缠得布巾,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弯弯的眼睛明亮动人。
一张口也是瓮声瓮气,“回去看看杨大婶家还有没有豆腐,可以买一块掺着肉炸丸子吃。”
“好,现在天儿冷,这东西放得住,多做些也行,煮汤蒸菜可方便。”
怕风刮得厉害,驴车走得不快。
到半道上,天越发阴沉,一股风迎面吹来,陡然感觉到冰冷的湿意。
竟是下雪了。
虽只是盐末似的小籽,却也是真真切切的雪。
谢知云伸手去接,喃喃道:“今年下得早些。”
这下再不敢慢悠悠的,齐山挥动竹条,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第35章 第 35 章 丸子
风一吹, 雪粒子飘飘扬扬落下来,还没沾到地面,就已经化成水。
两人身上的棉衣都被浸湿, 留下一块块深色痕迹, 更添几分凉意。好在出门时戴了兔皮帽子, 不至于将头发也淋湿。
因下了雪, 两人就没再绕路去买豆腐, 放好板车后,牵着驴子径直往山上走。
紧赶慢赶回到家,雪下得更密, 树上和地面也终于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鸡鸭早回到檐下, 你踩我我踩你,一只只挤在一起。
关好篱笆门, 两人赶紧卸下驴背上的竹篮, 将大花栓在驴棚下,给它扔了捆干草, 又将鸡鸭围进笼, 就拎上东西一前一后往火塘屋去。
兔皮帽子一取下, 抖得雪水四溅,表面也已经湿乎乎的。
谢知云拿过齐山手里的帽子,挂在椅背上,又从一旁的木架上拽下两条棉帕。
“先擦擦, ”风有些大,糊了一脸雪珠子, 连眉毛上都挂着冰凉的水滴,谢知云摊开帕子盖在脸上,“还是要搭个长些的架子, 天冷可以挂湿衣裳烘着。”
“那个简单,又没什么紧要的事,一会儿就能弄好,再编只烘笼,有小娃也用得上。”齐山从角落的竹筐抓来一大把松针,塞进火塘,用火折子点燃。
也不晓得是热的还是羞的,谢知云一张脸红得堪比夏日晚霞,嘟囔一句:“哪儿有那么快。”
也不等人再说什么,便挑出买回的肉和盐提在手上,转身进了灶房。
没多久又掀开草帘问:“晚上还是炸丸子吃?”
火塘靠墙那面码了一排干木柴,随取随用,很快就烧起大火,屋中渐渐暖和。齐山一手套顶兔皮帽,借着火光烤干。
闻言毫不犹豫回道:“吃呗,肉都买回来了。”
“那骨头是不是要先挂起来。”
“用不着,现在天冷,放上一两日坏不了。再说也该吃点儿热乎的,下雪正好炖骨头汤喝,到时往里丢几块萝卜,又香又去寒。”
他这么一说,谢知云都有些馋了,笑弯一双眼,“还没过年呢,竟天天拣好的吃。”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
他虽没见过谢府主子们的饭食,但也是听下人议论过的,说不上什么稀罕的山珍海味,起码天天有肉有油。
哪儿像跟着他,鸡蛋都得省着吃,好不容易才给脸上养起肉。
谢知云不晓得他心中所想,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脱掉鞋袜,翘起脚丫子烤得发红发烫,两只互相搓着,做出各种怪模样。
齐山瞧得好笑,起身去给他找来干的鞋袜。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家里又没旁人,谢知云乐得有人侍候,抬脚搁在齐山腿上,笑眯眯道——
“算起来今年是挣了不少,辛苦一年,是值得吃点儿好的。”
虽没一一清点,但打家具、收山货、卖菜、做竹编、刻木雕,凡是能换钱的法子都没放过,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几两银子。
还盖了新房,办了喜宴,都是大事儿,确实成就不小。
有了积蓄,不愁吃喝,便能过个好年。如今雪一盖,关起门在屋里烤火,好似浑身都松懈下来,终于能痛痛快快缓口气。
没有豆腐,二人决定奢侈一把,做一盘纯肉的炸丸子。
齐山手劲儿大,主动揽过剁肉馅儿的活。先剔下几条瘦肉切成小块,全堆在砧板上,紧接着手起刀落,剁得咚咚直响。
谢知云便蹲在火塘边,剥了一把之前挖蒜时单独挑出的瘪蒜子。又去柴垛边的黄土堆里翻出一小块老姜,用碎瓦片刮去外层沾了泥的粗壳。
鲜肉多少带有腥气,加些姜蒜一起剁着,会更香。
去掉的这些壳鸡鸭不会吃,起身时顺手扫进火塘,很快被火舌舔舐烧着,连火焰都带上姜蒜的辛辣香气。
剥好的姜蒜过遍水,啪啪几刀拍烂后,丢进已变得细碎的肉馅中,又继续使劲儿剁。
谢知云探头看一眼,“要不要我换你?”
“不用,”齐山换了只手拿刀,“晚上不如就炒个锅,你再刮个萝卜,掰点儿菜梆子,搞些配菜凑一凑。”
“那要不再泡一把菌子?”
“行,你看着弄就是。”
两人各忙各的,二黑嗅到肉腥气,来灶房门口转了几圈,被齐山横一眼,悻悻退回火塘屋的麻袋上卧下,时不时抬头往灶房偷看。
谢知云一出门,它就立马趴下假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剁好的肉馅嫩红鲜香,粘连在一起,齐山铲进碗里装上后,又撒了把面粉,加入盐、酱油和花椒碎,握着筷子一通搅和。
趁这功夫,谢知云给灶里添上松针和细枝,去火塘夹来火星引燃。等火烧得旺些,给锅里倒了菜油。
肉馅儿调得正合适,黏性极好,用不着搓,抓一大团在手里,虎口一捏,就是颗大肉丸子。
拿筷子拨进热油,次啦一阵响,很快变得焦黄,从锅底浮起。灶房热情蒸腾,油香味四溢。
二黑到底装不下去,跑到草帘后蹲下,身后尾巴左右摇个不停。偶尔站起来蹦跳徘徊,兴奋地汪汪出声。
两人忙着炸丸子,也没空搭理它。
终于将盆里的肉馅儿炸完,齐山将热油舀进陶壶,烧了些水把盆上沾的肉油涮干净,往里和了枚鸡蛋,整出一盘蛋花汤。
入冬之后,两人就很少去堂屋吃饭。
铁三脚往火塘上方一架,搁上双耳陶锅,一锅乱烩,就不担心会被风吹凉,到一顿饭吃完,菜都是热腾腾的。
火太大锅里容易糊,便没再加柴。即便如此,依然能听见细密的呲呲声。
两人坐在火塘边,各端一碗豆饭,矮桌上放着酸豆角和蛋花汤,锅里是炒肉丸和各种素菜。
饭菜可谓丰富,油水也足,看着就馋人。
谢知云先夹了一颗丸子,外皮酥软,内里绵密,很有嚼劲儿。连萝卜白菜都染上肉香气,裹着饭吃下去,每一口都是满足。
冬日里天黑得早,一顿饭吃完,再洗洗收收一番,就不大能看得清,得点灯才行了。
外面风声依旧,雪下得更大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从盐末变成柳絮,屋檐下的石阶都被盖满,看着松松软软,踩上去很是舒服的样子。
天黑又冷,也做不了什么。两人早早洗漱完,在火塘屋里烤得热乎乎的,就连忙躲进被窝。
可惜白天没人在床上睡,棉被冷得像块冰,初时钻进去也不觉得暖。谢知云整个人都缩进齐山怀里,手抱着腰,脚藏进腿间,终于满足地喟叹。
齐山在他额头贴了贴,有些懊恼道:“今儿忘记买只汤婆子,灌了水提前塞到被窝,睡起来就舒服得多。”
谢知云笑笑:“就该让你提前躺进来暖被窝。”
齐山没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郑重其事地点头,“也行,往后你在火塘屋里多烤烤,等我把被窝捂热乎了再喊你。”
谢知云靠在齐山胸前笑得花枝乱颤,终于停下来后,抬起手捧住他的脸在布满胡茬的下巴上啄一口,“你怎么傻乎乎的,这么好玩儿。”
齐山歪了歪头,不解其意,但见夫郎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傻乐。
见人要抽回手,想都没想就一把捉住,送到嘴边轻啄慢咬。但仍觉不够,又低下头去寻水嫩的双唇。
夜色渐浓,屋里的说话声渐渐没了,换成另一种细碎粘腻的声响。
这下彻底不冷了,甚至觉得有些热,冒出一身汗。
翌日,谢知云看着身上斑驳的痕迹,已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也怪不着别人,都是自己招的。
天依旧阴沉雪,雪断断续续的落下,时大时小。外面已积了厚厚一层,能完全没过脚踝。屋檐下也结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透明冰棍儿,煞是好看。
山上安静得厉害,鸟雀不见踪影,只有树叶不堪重负,抖下积雪的簌簌声。
齐山趁雪停的间隙,搭了梯子将房顶和驴棚顶上的积雪扒下些许。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总算显出几分生气。
积雪堆在院子里,化时容易结冰,滑溜溜的不好走,也太过危险。两人又拿上铲子和竹扫帚,开出一条道来。
忙完这些,就好像没什么事儿。
房门虚掩,火塘燃起火,两人一狗都待在屋里。
一个做木雕,一个编竹器,都没闲着。火边煨了一瓦罐的水,谢知云还往里丢了几根晒干的金银花,热气氤氲中,浅淡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矮凳上的竹盘里还装着栗子和山核桃,随时都能抓着吃。
坐了大半天,雪终于完全停下,天也明亮许多,时不时有温暖的阳光照下来。
屋檐上残余的积雪渐渐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在雪地上砸出又深又细的小坑。
两人再待不住,开门到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雪,又觉得厌倦。
看见有鸟雀在不远处的枯树跳上跳下,齐山便提议捕鸟。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也没多大诀窍,只需要一点耐心和运气。
两人在篱笆边缘扫出一块积雪,往潮湿的地面撒一把谷壳,就用木棍在上方支起大竹匾。
棍子上拴着长长的草绳,一直延伸到火塘屋。
夫夫两个搬了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吃板栗,一边静静等待。
连二黑都卧在脚边,紧紧盯着外面。
冬日里野外难找到草籽、果子,谷壳对鸟雀的吸引力不必多说。很快便有几只麻雀下来试探,左右看看后,扭着圆滚滚的身躯钻进竹匾下,啄食得忘乎所以。
二黑张开嘴想要吠叫,被齐山眼疾手快捏紧。与此同时,谢知云用力拽动草绳,木棍被拉出。
没有支撑,竹匾砰一声罩在地上,几只麻雀吓得惊叫,翅膀毛都扑腾掉,也无济于事。
二人对视一眼,都挺欢喜。赶紧过去将麻雀抓出来关进先准备好的竹筐。又如法炮制,重新设置陷阱,成功网到两只斑鸠。
可惜后面的鸟儿学精了,再不敢飞下来。
不过有此收获,也算不错。
第36章 第 36 章 骨汤
原本是打算晚上熬骨头汤的, 但捕了几只鸟,二人就改换主意。
麻雀只是看着圆滚滚,去掉脏腑之后, 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还不够塞牙缝的。齐山也懒得收拾, 烧锅水烫一烫, 拔了毛就直接丢给二黑。
这家伙不嫌小, 一口一只,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两只斑鸠倒还挺肥,没舍得扔。掏干净肚子后, 囫囵塞进瓦罐, 加些盐就盖好盖,扒拉一堆火星, 放在上面慢慢煨着。等水开后, 谢知云又洗了几颗红枣丢进去。
斑鸠肉嫩,熟起来也快。捏一笼苞米粑粑蒸好, 就已经能轻易脱骨。
吃饭时都用的大海碗, 一上桌谢知云就给一人舀了一整只斑鸠进去, 再浇两勺清汤,缀几颗红枣,便满满当当的。
这玩意儿别看个头不大,但肉质细嫩, 不比鸡肉差。好些家里有病人或小孩的,舍不得时常花钱买鸡, 便会做陷阱捕捉斑鸠,也能添个荤腥,打打牙祭。
雪一直没再下, 到第二日,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树林子那边啪嗒啪嗒直响,根本不敢靠近,就怕兜头盖下一盆雪,淋个透心凉。
趁着太阳好,两人将床上的棉被全翻出来,晒在院子里,时不时拿棍子拍一拍,就渐渐变得松软许多。
有阳光照着,也没什么风,外面还算暖和,就不用一直烤火,能省些木柴。
把院子里的积水扫干净,两人都搬了凳子,在太阳底下做活。
谢知云带着麻布缝的粗手套,麻利地将细蔑片绕成圈,抬头看眼略显萧条的院子,说:“最近得闲,是不是把葡萄架子先搭起来?开春儿秧子买回来直接挨着栽下去就行。”
“成,等我把这只烘笼弄完,”齐山找来炭盆,比划下大小,就拽过一把篾条,开始打底,“到时再多砍些竹子和藤条回来,编两把藤椅摆在架子下,热天里坐着歇凉打盹儿都好。”
他说的藤椅样式类似普通的木椅,不过靠背更宽,两侧有扶手,坐的地方因是细竹篾或藤条编造,比较软,没那么硌。若是手艺好,还可以弄成躺椅,就更舒服。
燥热的夏日,和齐山躲在绿荫下,背靠藤椅,灌一壶凉茶,摇一把蒲扇,再有清凉的葡萄果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惬意。
谢知云哪儿有不答应的,还帮着出主意:“小桌也新做一张,我再给编几个软草垫子。”
两人正说着话,卧在一旁的二黑突然站起身,呜呜汪汪叫个不停,身后尾巴轻微摇晃。
看它这样就知道是熟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何天珠在外面喊“云哥哥”。
谢知云拉开竹篱门,就看见相携而来的何天珠和柳絮二人,面上立马带了惊喜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衣裳都沾湿了吧?快进屋坐,”又扭头朝里面喊,“大山,快把火生上,叫他们烤烤。”
柳絮:“你们不用忙,外边儿太阳大着,晒晒就好了。”
“可别染了寒气,还是早烤干得好。”
齐山给火塘生了火,又打来一壶水烧上,就退去外面,只余几个小哥儿在屋里闲聊。
其实两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在屋里待得无聊,便约着四处串门子,到谢知云这儿,已是第三家了。
不过他们出来玩儿也不闲着,还带了针线篓子,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绣帕子。俩人针线活比谢知云做得出色,成品是能放进铺子里卖的。
谢知云便也找来针线,跟他们请教一二。
何天珠是个藏不住事的,说不了两句话,就愤愤道:“你是不知道,柳家那些人有多恶心。明明就是他们心黑,人家瞧不上,非得怪到絮哥哥身上。一见着我们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谢知云看他气得咬牙切齿,颇觉好笑,宽慰道:“那有什么,反正现在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若敢闹到跟前来,打回去就是。谁要多管闲事,乱嚼舌根,一并打了就是。”
或许是因为柳絮和自己走得近,柳家人更加认定是他在中间撺掇,才叫那父子俩决心脱离。在村里碰见他和齐山,也惯常是骂骂咧咧的,谢知云对他们一家子没丁点儿好印象,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
何天珠到底年纪小,又被家里教得很是乖巧,听得嗔目结舌。
倒是柳絮连连点头,很是赞同,“阿爹就是吃了心软的亏,若是强硬些,也不至于被磋磨那么多年。”
何天珠一惊,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琢磨着,他是万不敢打长辈的,往后嫁人怕是有得挑。
齐山耳尖,在院里听见几个人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有人陪着讲些八卦趣事,说说笑笑的,时间倒也过得快。天色渐渐阴了,何天明专程上山来接弟弟和夫郎回家。
站在山坡上,眼看着三人走远,谢知云伸了个懒腰,扭脖子说:“坐了一天,什么事儿没做成,竟比往日还累些。”
齐山伸手搭上他的肩,下力捏了捏,“那你歇着,我去煮饭。”
“往左边点,再重一些,”一点儿不疼,还有些舒爽,谢知云眯了眯眼,“哪能继续歇,就是得活动一下才好。”
“天也不早,随便煮些东西吃吃算了。”
走一走,谢知云感觉身子骨轻松许多,拽下他的手握住,时不时蹭一蹭掌心的粗茧,微微颔首,又想起一事儿:“说好搭葡萄架子的,这天都要黑了,还没动工。”
“又不急着用,明天再弄也是一样,地上还干些。”
谁成想,就只晴了一天,天又昏昏沉沉的,风卷落叶直往门窗上拍,好在没下雪。
两人还是就近砍了树桩、木棍回来,又用竹竿在水池边划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地,就开始动手搭葡萄架子。
风挺烈,手上哪怕带着手套,在外做活还是有些冻得不听使唤,隔一会儿就要进屋烤下火。
齐山估摸着时辰,将两根大棒骨全给剁成块,倒锅里焯过一道水后,塞进陶罐,架在铁三角上小火熬着。
“等外面的活儿做完,差不多就能喝了。”
谢知云搓搓手,重新带上手套,起身往外走,“那得抓点紧,早些弄完了事。”
火势不大不小,正将合适。齐山也没多言语,紧跟在后头出去,顺手带上门,只留了条小缝。
忙活大半天,葡萄架其实已初具雏形,大体框架都搭好。俩人又剔些细长枝条,用麻绳一一绑在顶上,就算完成。
谢知云站在底下抬头左右看看,笑道:“还挺宽敞的,现在手头有余钱,不如去看看石碾,买一套回来,也支在这下头。稍微有点风雨不怕,离水也近,洗刷都方便。”
“听说北边的黑石村有个手艺不错的老石匠,哪天天气好,我们过去转转。”
齐山伸手摇摇葡萄架子,还挺牢靠,不怎么晃悠,便放下心来,开始收拾地面的碎屑。
谢知云弯腰帮忙,嘴里还在说:“也不用太大的,重了拉不动。每回少磨一些,勤快点儿弄也是一样的。”
“嗯,只两个人一回也吃不了多少。磨多了放着还容易坏。”
剔下的细枝没干透,不好少还容易熏烟,没往火塘屋里收,齐山给捆成束,送到驴棚边码好。
顺道给大花喂完食水后,绕到另一边,清点一番鸡笼里的鸡鸭。确认八只全在,便放心抵上门板。又从顶上的草窝摸出两枚鸡蛋一枚鸭蛋,这才顶着风往屋里走。
谢知云正端一盘削皮切块的萝卜,往陶罐里拨,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问:“晚上吃馒头还是米饭?”
“米饭吧,”齐山进门后不带停的,直接掀开帘子往灶房去,“切个南瓜,削两番薯,箜上一锅,也省得再弄别的菜。”
“行,那你先生火把米煮上,我一会儿来刮皮。”
箜饭得先把米煮开,滤出浓白的米汤后,再盖在用油翻炒过的南瓜、番薯等菜品之上,小火慢慢焖熟,能掀起锅巴最好。
冬日里的冷水烧起来慢,米下锅后,留谢知云看火。齐山就提上箩筐,去外面菜地摘菜拔萝卜。
这一会儿功夫,天色更黑沉几分,风也凄厉地嘶吼,冷飕飕的。夜里说不得有一场大雪,得多备些菜在屋里,免得到时出来受冻。
“今年似乎格外冷些。”等他拎着菜进门,谢知云赶紧帮忙分拣出来,靠墙摆放整齐。
齐山也有这样的感觉,不由庆幸:“幸好柴火忙得早,不然怕是难捱。”
这边收拣好,锅里的米终于煮开。捞出来沥在竹匾中,一人先舀了碗米汤。没放糖,也能品出些微甜意,热乎乎地喝下肚,别提多舒服。
接着就快了。
放一点油润润锅,把切好的南瓜和番薯块倒进去,翻炒两下,就可以将仍冒着热气的米粒均匀铺上。沿锅边淋一圈水,盖盖焖个一刻钟出头,便隐隐能闻见米饭和老南瓜的香甜气息。
谢知云拿着筷子绕去火塘,掀开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双眼。摆手拂开,才看清内里。
萝卜块不似先前那样冒尖,已软塌下去,染上骨汤的颜色,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留下孔洞。
他朝里招呼一声:“汤煮好了!”
“我这儿也快了,你不是爱吃锅巴,再多箜一会儿。”
到端起饭碗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好在火塘里木柴放得多,火光熊熊,暂且看得清,用不着电灯。
南瓜是自己种的,虽个头不大,长得也是奇形怪状,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浸得米饭都甜滋滋的。
骨头上没什么肉,但熬出的汤依然鲜美,肉香气不减。萝卜也是软烂入味,汁水丰盈。
外面起了一阵大风,门窗都跟着咯吱响,齐山起身去查看,果见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在地上铺上一层白。
门窗一关紧,寒风冷雪皆被隔绝在外,只有满室热气氤氲和食物香浓。
第37章 第 37 章 滑雪
大雪断断续续, 一连盖了几日,天色终于清明些许。
推开门,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 竟很难找到点儿旁的颜色。不远处的小树被压弯了腰, 绷成拱形, 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院子里的石阶完全被掩埋, 一脚踩下去, 冷意直窜上小腿。后檐的冰棍最大的足有谢知云胳膊长,晶莹剔透,尖锐又易碎。
不过许是风停了, 倒没落雪之前那么冷。
屋顶上的积雪这两日都有在清理, 但昨晚下了一夜,又是厚厚一层。齐山搬来梯子, 三两下爬上去, 拿竹耙一列一列往下扒。
谢知云担心梯子滑倒,在下面扶住, 秀眉微蹙, 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忧虑, “好多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可别再下了,也忒吓人。”
齐山将竹耙换了只手握紧,去够另一边的积雪, 呼口气道:“看样子应该有太阳,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下雪了。”
“晒晒好, 天天下雪也遭不住。”
老天爷的事儿谁都说不准,除了放宽心,也没什么法子。
清理完屋顶, 两人又开始收拾院子。
积雪厚实,最下面那层经过这几天的时间,早已凝成冰。要铲干净,着实是个费力气的活。干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
齐山更是满头大汗,袖子撸得高高的,腕上青筋毕露。若不是谢知云劝着,怕是连外衣都脱下扔掉。
二黑也跟着他们忙,一个猛扑扎进雪地,砸出胖乎乎的坑。再起身时将雪沫子甩向四处,惹得两人都躲着它走。
后来实在闹得慌,齐山捏了几个雪球,将它撵去林子里。这家伙也一点儿不怄气,撒欢似地跑来跑去,时不时打个滚,独自玩得不亦乐乎。
没二黑捣乱,速度总算快上些许。如此忙活半个多时辰,两人终于把院子中央清扫干净。
谢知云进屋拿来瓦罐、竹筒,坐在石墩上,和齐山一人喝了两杯温热的金银花茶。之后又从柴火中掏出几个表皮焦黑的番薯,照样拿到外面。
如齐山所说,太阳终于露面。浅淡的日光透过灰白云层照下来,平添几分暖意。只是不多时又被遮住,过会儿再钻出来,反反复复的。
隐约间听见山下孩童的尖叫欢呼,在空旷雪山中极具穿透力,好不热闹。
齐山三两口啃完一个烤番薯,起身到旁边的花丛中抓起一把雪搓搓手后,朝山洞那边走去。
谢知云抬头看他一眼,喊道:“这儿还有个番薯呢,我吃不下了。”
“等会儿,”齐山只管大步往前走,“我去拿些东西。”
“什么事那么着急。”谢知云嘀咕一句,拿起最后一个番薯,翘着手指慢慢剥皮。
齐山回来得挺快,胳肢窝下夹了块短木板,手里还拿着麻绳和小刀。
看起来不像是做木工,谢知云不由好奇,问他:“拿这些干嘛?”
齐山也没卖关子,笑着说:“带你去滑雪怎么样?”
“好呀!”谢知云一听就来了兴致,举着刚剥干净的番薯跑到齐山旁边,挨着他蹲下,“那要我帮忙吗?”
一边说话,一边把番薯喂到人嘴边。
“不用,你歇着,这个快得很。”
齐山不和他客套,张口咬下大半,拿起刀在短木板前端凿出一个洞,将麻绳穿过去打个结。
又使劲拉扯两下,试过松紧,就说:“拿张草席垫着,我拉你?”
谢知云将剩下那半番薯塞给他,一拍手站起身,像只燕子般飞走,只有声音还留在原地:“我去拿!”
太阳不怎么好,林间积雪未化,还是原本的模样,似盖着层纯白的棉被。
两人找到一截缓坡,踩着雪从边缘爬上顶端,把短木板放稳。
齐山接过草席铺好,岔开腿坐上去,“我先试试。”
谢知云不与他争,笑眯眯绕到身后,说:“我推你一把。”
齐山屈腿,将双脚都踩上木板,拉起麻绳捏在手心。随着身后推力传来,木板顺着斜坡缓缓滑下。
因雪比较松软,第一次下滑并不怎么顺畅,齐山在中间停顿调整几回,才安稳抵达下方的平底。
但经他滑过两三回,积雪就被压紧实,表面光溜溜的,有些像冰了。
再换谢知云坐上木板时,都用不着推,便可以呲溜一下滑到底,一点儿不带停的。
两个人跑上跑下,竟也和山脚那些孩童一样,嘻嘻哈哈,没完没了。
在缓坡玩腻后,两人又换到平地,你拉我一趟,我拉你一趟。爱玩的二黑都凑上来,当了回苦力,拉着谢知云跑上一截。
肆意活动一番,连谢知云都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痒痒的,不大舒坦。
他摸出帕子擦擦脖颈,仰头看看天色,发现云层已散开不少,太阳完全现出来,说道:“我们再跑两趟,趁暖和烧锅水好好洗洗。”
齐山出的汗更多,自不会多说什么。
两人又疯玩一阵,实在没力气笑闹,才拖着木板往回走。
齐山麻利地给灶里生上火,烧了满满一大锅水。烧开后就连忙拿桶舀起,往浴桶里倒,又兑了些凉水进去。
灶洞未烧完的木柴也全退到火塘,火光和热水相配合,就不觉得冷。
领口的扣子解到一半,谢知云忽然发现不对,转头一看,齐山竟已上身赤裸。
鼓鼓囊囊的肌肉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谢知云脸一红,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干嘛?”
“灶里的火全退到这儿来,一会儿水该凉了。一起洗,还可以搓搓背。”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谢知云腹诽一句,到底还是没忍心赶人出去。
好在浴桶做得够大,两个人泡进去只是有点挤,也不至于活动不开。
齐山一开始还挺老实,捞着棉帕认认真真帮忙擦背,后来渐渐就变了意味。被抱回床上时,谢知云只来得及剜他一眼,就被汹涌的热浪淹没。
这一闹,晚食捱到半夜才做好。
齐山煮了疙瘩汤,还给卧两个荷包蛋,自己顾不上吃,就赶紧端进屋。
看着躺在床上,背对自己的谢知云,就有些心虚,干咳一声讨好地笑笑:“饿了吧?先吃点儿再歇。”
谢知云没应声。
齐山只好暂且把碗筷放到一旁,伸手将人扶起来。
却见人只是脸红,并没拿眼刀剜他,悄悄送了口气——原只是害羞,并没生气。
谢知云自然是害臊的,以往虽也跟齐山胡闹,但不是夜里就是清早,还从没在大白天弄过,实在是不像话。
想想就热得冒烟。
眼看齐山拿了筷子要喂他,谢知云可算回过神,一把夺过。
齐山:“你身上不舒坦,还是我喂你。”
哪有那么娇贵,谢知云懒得骂他,只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去。”
齐山向来听夫郎的话,见他大口大口吃得香,便没犟。也去灶房盛一碗面疙瘩,端进卧房陪着人吃。
万幸,之后两天都是大太阳,白日里完全用不着烤火,暖和得很。
下山路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汇成细流顺着山势缓缓流向远方。
在家困了许久,早有些厌烦。
两人一琢磨,架上牛车往黑石村去。他们收货去过好几次,路都记在心里,用不着别人带路。
就是不晓得老石匠的家具体在哪儿,不过进村后随便拉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乡下用各种石器的多着,老石匠生意很好,他们去时,人正忙着。
听说要买石碾,也没摆谱,连忙腾出手,领着两人去看了现成的货品。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就摆在院子里。
两人转悠一圈,都看中一套碾盘三尺左右的。给大花套上试了试,又自个儿上手推一圈,还挺轻便省力,就问了价。
老石匠比了个手势:“八钱。”
倒也不算贵,但谢知云还是同他讲了一会儿价。最后加上一盘单手就能推动的小石磨,拢共算了一两银子。
石碾子看着不大,其实可沉,大花单独拉着有些费劲。好在老石匠家有牛车可以帮忙送,还差了他儿子和孙子上门安放。
三个汉子使了老大的力,好不容易将石碾送上山,稳稳安置在葡萄架下。
石磨还没木盆口大,倒是不怎么重,谢知云都搬得动。暂且就放在灶房里,磨豆子、辣酱都很方便。
结完账,将人送出门,谢知云就舀出一碗黄豆用水泡上。
看齐山在一旁转空磨,笑道:“明早煮豆饧喝,也换换口味。”
其实有了石磨倒是可以做豆腐,但他们没有卤水,也没那门手艺,还是不要瞎琢磨,浪费粮食的好。
豆饧就简单得多,黄豆泡发后,和水一起倒进磨眼,慢慢磨出白浆,煮开就能喝。讲究些滤掉渣子,加点儿糖,也好喝着。
往日谢府的厨娘就爱做这个,许久没吃,倒有些想了。
齐山看一眼木盆,提议道:“要不多泡些豆子,再发点儿豆芽菜,免得天天都是萝卜白菜。”
“也行,”谢知云应下,又回身舀了些黄豆进盆,“米也剩得不多,趁现在不忙,你弄些出去磨一磨。”
自家有石碾就是好,不用下山和人抢位置,一排半天都轮不到。
虽说比村里那架小得多,磨起来没那么快,但准备两个人吃的,还是够用。
第38章 第 38 章(捉虫) 变故
清晨, 外面雾蒙蒙的,草叶上凝着一层白霜,就连放在屋檐下的泔水桶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着实有些冷。
好在天边已能看见明黄的光亮, 应是个大晴天。
谢知云给灶洞添上柴, 舀一瓢水倒进锅里。趁这功夫, 快步去堂屋端来一盆糠, 掺着扒下的瓜皮和菜梆子一起,上锅大火煮着。在灶门口坐了会儿,又从角落的松枝底下摸出四五个番薯, 绕圈摆在边沿。
许是天气冷, 鸡鸭下过几回蛋,渐渐就又没动静。但喂养却不能因此马虎, 见它们没之前那么能吃, 还改成喂熟食。
也幸好齐山早有准备,之前摘了许多豆角叶子、瓜秧和嫩草回来, 费力剁碎晒干后, 用麻袋装起来。在缺少食物的冬日, 混着谷壳、麦麸或者萝卜秧,才不至于饿肚子。
柴放得足,只一把火,锅中就开始冒热气。叶子糠吸足水分, 变得松软许多。
谢知云伸手掐动番薯,发现都已经能剥下皮, 便挨个拿出放到灶门口温着。
舀出煮好的鸡食,端着木盆慢悠悠来到鸡笼边,挪开木板塞进去, 肥壮的鸡鸭立马挤上前。
因今儿约好了要去石桥村收山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鸡鸭不方便放进林子。虽有二黑在家守着,但万一被什么野物叼走,寻都没处寻,还是关起来的好。
正重新将木门抵上,就听见二黑嘤嘤叫。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是齐山放驴回来。
他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那一束红艳艳的火棘果。最下面那一截的尖刺都被掰干净,正好可以捏在手心,也不怕扎。
指尖拨弄簇成团的小红果,笑眯眯开口:“我正说屋里那把苇草枯得可以烧火了呢。这个好看,红红火火的,瞧着就喜庆。”
“有好大一丛,喜欢改天去挖回来,栽在院子里。”
“行啊,开的花儿也好看呢,”谢知云点点头,径直往屋里走,“我煮了番薯,再扒两片菜叶子,把剩饭炒一炒就能吃。”
“好像还剩两个蛋,一起炒算了,回来再找人买。”
谢知云应了声,到卧房将桌上竹编花瓶里的苇草抽出,换成火棘果,就进灶房忙活。
一顿饭吃完,太阳渐渐升起,走在路上就不怎么冷。
之前给过口信,到石桥村村口时,已有几个人等着。
简单寒暄两句,夫夫俩就麻利地给人过秤、结钱。
不过大冬天里,能寻到的新鲜山货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才几十斤。
送走最后一位大娘,他们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再没人来过。
谢知云揉揉发麻的腿,站起身道:“先走吧,下回再来。”
他们今儿来得挺晚,若有东西要卖的,早该到了。
齐山也等得有些不耐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同他一起整理板车上的货物。
暂着山货和谢知云,驴车走得慢,齐山也不催大花,任它自己前进。
天上零星飘着几朵薄云,太阳直直照下来,却并不热,只觉得惬意。
谢知云靠在麻袋上,不由眯起眼。
突然听见齐山唤了声:“三水兄弟。”
他掀开眼皮转头看过去,就见迎面跑来一匹枣红小马,背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方璟府中的下人,姓吴名淼,大伙儿都习惯喊他三水。因常帮忙卸货,一来二去的,和齐山混得挺熟。
马跑得很急,吴淼用力朝后拽动缰绳,才堪堪将其勒停。
“大山哥,”吴淼翻身下马,讨喜的娃娃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可叫我好找,你们应该没收多少货吧?”
谢知云心中咯噔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从板车跳下来,绕到前方站在齐山身旁。
齐山正老老实实回话:“就车上这些,只有五六十斤,还打算再去别处瞧瞧。三水兄弟急着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儿?”
吴淼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嗓音干哑:“嗐,少爷刚接到家里的信,说是北疆雪灾冻害严重,房屋压垮不少,连牛羊都被冻死,又有邻国趁机作乱,不大太平。商队短期内是去不了了,只能南下碰碰运气。但以往没走过这条道,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不敢带太多东西,所以暂且不收货了,一切等回来再做打算。”
好似有洪水猛兽在他后面追,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
但齐山和谢知云都听明白了,不由也跟着愁眉不展。
两人并未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之前就听方宅下人说过,崔牧川有个舅舅在京城当官。商队选择往北做生意,也是因为崔牧川对那边比较熟悉,有不少朋友,好打点些。
消息越是可靠,就越是恐慌。
比起货卖不出去,俩人更担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儿——
“可知战况如何?北疆离得那么远,该不会打到长州府来吧?”
接到消息就被遣出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沿途一直在问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嗓子干得厉害。吴淼刚张口起个头,就不住咳嗽。
齐山连忙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
吴淼也不嫌弃,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抬手胡乱抹抹嘴角,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
“信里说已派了几位大将军前去坐阵,夺回几座城池。但这事儿谁说得准,保不齐哪天局势又变了。再说就算不打到咱们这儿,那些个商户也兴许借机捞钱,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多备些粮食在家。”
齐山接住扔过来的葫芦,认真同他道谢。
吴淼一摆手道:“我哪儿晓得这么多,都是方少爷嘱咐的。我还要去别处报信,就不与你们闲聊了,二位保重。”
言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便干脆利落地骑上马,调转方向急驰远去。
谢知云同齐山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
齐山深吸口气,握紧谢知云的手,“别想太多,看样子,京城那边儿的崔家人只是递了信过来,那情况应该还不算糟。”
“嗯,”急也急不来,谢知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着?去镇上买粮食?”
“要不先回村一趟,知会何叔他们一声。”
谢知云自然不会有意见。
何家,柳絮等人正在晒萝卜干。
听见喊声,张玉梅迎上前,瞅一眼板车上的山货,满脸疑惑,问:“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听刘大嘴巴说有个生面孔来找,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谢知云急急忙忙把吴淼传来的消息复述一遍。
“当真?”张玉梅抓住谢知云胳膊,瞬间瞪大双眼,音调都跟着拔高。
还在忙活的柳絮和何天珠也齐齐丢下手里的萝卜,围上前来。
谢知云:“方老板他们在京城有人,应不会有假。”
何天珠惊得倒吸凉气,“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吧?”
张玉梅一拍他的头,难得呵斥小儿子:“就你话多,还不快去把你爹他们叫回来。”
何天珠回过神,顾不得委屈撒娇,拔腿就往外跑。
何守义到底见过大场面,听到消息还算镇定。
他说:“北疆到我们这儿还远,再大的战事也有京城顶着。不过就怕内部有人趁乱生事儿,那个方老板说得没错,提早多备些粮食在家才安心。”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商量一番过后,何天明赶紧套好牛车,跟齐山他们一道出发往镇上去。何守义等人则分散开,去通知其他人。
还未到镇门口,三人就碰见神色匆匆的何天青。一问,他也是从书院夫子那儿得到消息,赶回家报信的。
这下再没一丝怀疑,谢知云也打消找方璟当面确认的主意。
人家这会儿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搭理他们,找上门平白惹人烦。
何天青还有事儿同他爹说,没和他们一起,嘱咐二弟几句,接着往前赶路。
分开之后,三人再没停歇,快速抵达桃源镇。
镇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说笑笑,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看来消息还未传来。
三人先去几家粮行打听了一下,价钱也没涨。
陈米三文钱一斤,白面五文钱一斤,苞米面四文钱一斤,同往常一样。
谢知云估摸一下手中的存银,和齐山商量着,买下三百斤陈米,五十斤白面,和二十斤苞米面。还有豆子、荞麦、番薯也各添了些。
这些东西加上家里的余粮,应该足够他们两个吃一年的。
幸好今日收的山货不多,带下山的银钱没怎么花,走时又找何守义借了点儿,倒是顺利把账结清。
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几百斤的东西,大花独自驮回家有些困难。他们只好在城门口雇了个人帮忙,声称深山里好些朋友兄弟拜托顺便捎回去的,也没引起怀疑。
何天明和他们买的东西大差不差。何家虽然人口多,但余粮也多,还种有十几亩地,其实比他们还宽裕些。而且水牛力气大,完全驮得动,也用不着再请人。
一路顺畅地回到河源村,何家人主动帮着把东西一一送上山。
粮食于老百姓来说,都是贵重东西,也不敢往山洞放。便堆在堂屋或灶房,用石块和木板垫起来,免得挨着地面受潮气。这些屋子能够上锁,轻易不会丢。
在家魂不守舍地待了两天,俩人带着未能交付的山货再次去了趟镇上。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和车马少了些许,但出入粮行的客人明显增多,都是一车一车往外拉。
已有个别商户嗅到味儿,挂出涨价的牌子。不过暂且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增加两文三文的。对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像他们这样的平民就有些肉疼了。
耳听几个大叔同粮行老板讨价还价,俩人不禁庆幸买得早。
他们先到方宅门口晃悠一下,果不其然,方璟和崔牧川都不在,其他人得了命令暂不接收山货。俩人并未纠缠,驾着车离开,去往集市。
可惜大伙儿忙着屯粮,愿意花钱买山货的人却是少了。他们摆了几个时辰的摊,又走街串巷,挨过许多骂,也只卖出一半不到。
剩下的东西算起来值好几钱银子,这下全砸在手里。
齐山见谢知云闷闷不乐,宽慰道:“不打紧,干货经放,以后说不定可以再卖。旁的留下自己吃,也省得花钱买。”
顿了顿,他又沉声说:“只要平安就好。”
谢知云自是明白这个理儿,不想叫人担心,抬眼定定看着他,露出笑来。
“嗯,你说的是,平安就好。”
第39章 第 39 章 熏肉
镇上开始出现前来避难的流民, 佩刀的官差也多起来,整日在四处巡逻。但凡出现丁点摩擦、争吵,他们便会及时赶到制止。
再往后, 无论是谁进城, 都需要出示户籍和路引。
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一时间人心惶惶的。
值得高兴的是, 再没下过那样的大雪。惯常只是飘些细盐一样的雪籽, 下上一夜半天的就停了。虽还是冷,却不至于受灾。
收不了山货,去镇上也没那么勤, 一时又闲下来。
齐山终于将新木床做好, 他没买木材,用最普通的松木。不过知道谢知云爱讲究, 打的是四柱架子床, 在围子和顶上都雕了些花纹,又刷了层桐油。在外晾上好几天, 才搬进屋。
至于那张大竹床, 则放进隔壁卧房, 往后总能用得上。
一开始做的两张单人竹床,挑出一张重新送回山洞,夏天躺在上面打个盹儿也挺好。另一张被齐山拆开,改做两把椅子。
架子床比竹床稳固得多, 尤其是做那档子事儿时,不怎么嘎吱嘎吱响, 再不必担心床给弄散架了。而且床顶还可以蒙帷幔,热天里能挡挡蚊虫。
总之,俩人都挺满意的。
一高兴, 就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谢知云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太阳很好,二黑正趴在院子里晒太阳,两只前爪还捧了根嗦得光溜溜的兔腿骨,磨牙似地啃咬。听到开门声,立马跑上来,围着谢知云打转。
谢知云伸手在它头上摸一把,抬眼看向从菜地回来的人,“拔这么多萝卜做什么?”
齐山将满满一筐带泥的大萝卜放到地上,跺脚赶跑凑到跟前嗅闻的二黑,笑道:“这段时间天气好,我想着也晒些萝卜干,炖肉又是个滋味。”
“那行,我洗完脸再给你帮忙。”
“不急,你先吃饭,都在锅里温着。”齐山蹲下身,拿起一颗萝卜,掐掉顶端绿油油的叶子,放到一旁。
谢知云前脚刚迈过门槛,闻言回头问道:“你吃了?”
“嗯,吃过才下地的。”
谢知云不再多话,快速盥洗完,就掀开锅盖,从锅里拿出一碗南瓜粥,和几个萝卜丝饼。
灶洞中的火未完全熄灭,水还在腾腾冒气,蒸得饭食也热乎乎的。
就他一个人,懒得端来端去,直接往灶门口一坐,便开始吃饭。完事儿就着热水,将碗筷、锅灶擦洗干净,就拿上菜刀和砧板,去院子里帮忙切萝卜片。
冬日里太阳没那么烈,晒东西不易干,因此萝卜片切得比较薄,将几个大竹匾都给铺满。照样送到屋顶上搁着,高处晒得时间更长。像今儿这样的大太阳,晾一天就不担心发霉烂掉。
齐山将最后一匾萝卜片放好,顺着梯子下地,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清理散乱到四处的萝卜皮。
谢知云则把萝卜缨子拾进筐,按了又按,还差点儿没装下。
“竟这么多,看着还挺嫩的,都剁了喂鸡么?”
齐山:“要不择些出来,压点儿酸菜?管得时间挺长,不怕它蔫了坏了。”
谢知云似懂非懂地点头,“你说怎么弄?”
“你把嫩叶子挑出来洗洗干净,再烧锅水备着,”萝卜皮已拢成堆,齐山找来剁草的刀,三两下砍得细碎,“等我这儿忙完再来烫。”
压酸菜比谢知云想像中容易。——洗净沥干水份的嫩萝卜缨一层层码进木桶,滚烫的热水均匀淋上去,直至完全淹没。
接着,齐山找来一个大盘子扣上去,又用石块压紧。
谢知云见齐山收回手,戳戳石头,满脸好奇:“这样就行了?”
“嗯,过个四五天应该就可以吃了,”齐山瞧得好笑,“若觉着好,往后再做,白菜和野菜也能泡呢。”
萝卜片晒了一天,边缘已微微卷曲。
夜里湿气重,放在外面怕受潮。等太阳下山,齐山就连竹匾端下来,挨个翻面后,搁在火塘屋里晾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中旬。
方璟等人南下未归,镇上盘查依然严密,但日子依然要继续,年还是要过的。
或许是为了祈求平安,也或许是想冲淡恐慌,河源村竟比去岁还热闹些。早早地就有人家宰猪、打糍粑、熬糖,成天都能听见孩童们欢呼“又要过年了”。
他们没有大人的烦劳,只晓得过年有平日舍不得买的吃食,还不用总是挨骂挨揍。因此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花一样的笑脸叫旁人看了也觉着高兴。
这一年里,谢知云很少回忆谢府的人和事儿。临近年关,看着家家团圆,一想到有齐山陪伴左右,也不觉伤感。
他便没提回云水镇的话,齐山倒是主动问起,也被他拒绝。
既已决心脱离谢府,就不该沉溺过去,陷他和齐山于危险之中。
如此一来,备年货的时间就充足了。
俩人吸取教训,提前和何守义打了招呼,让杀猪的时候留些肉给他们。
如今在村里的朋友多起来,肉菜也不能少。除开板油、肋排、肥瘦相间的肉,他们还买了只猪蹄,和半个猪头。
何守义报出的价钱比外面肉摊便宜了一到两文,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到半两银子,很值当了。
拎回家当天,两人就将肉一块块抹盐腌上,分了几个盆装着。
放置三天三夜后,齐山记着何守义等人的嘱咐,起床后特意看了看。发现表皮的盐粒已经化干净,盆中也积了许多血水。
便跟谢知云说:“应该腌得差不多了,等会儿就给挂起来。”
“要不就现在吧,趁还没生火,不熏烟。”
“行,那你等着,”齐山一想也是,直接往往走,“我去搬梯子来。”
他动作挺快,不一会儿就扛着木梯回来,手里还握了把小指粗的新鲜短木棍。
建造火塘屋时就听从师傅的建议,铺了楼板,留出四四方方的楼口,方便爬上去。
齐山将木梯搭在楼口位置,递出短木棍,又寻来灶台上的火折子交给谢知云,说:“等会儿我把从棕叶结从缝里穿上来,你就塞根木棍进去卡住。”
“晓得了。”谢知云应了声,抓住木棍和火折子开始往上爬。
齐山在下稳住梯子,看他越来越上,又不放心地喊:“上面矮,你别站直身子,当心撞到头。”
“嗯。”
谢知云手脚并用,扒住楼口的木板,小心翼翼挪过去,半蹲着身子往前走一步后,拿出火折子吹燃。
借着火星,勉强看清楼上的情形。楼板熏了许久,早变得黑乎乎。
他也顾不得脏,皱着脸招呼齐山:“好了,你准备递吧。”
齐山舒口气,松开扶住梯子的手,转身提起一块肉,踩上椅子,抬手将拴好的棕叶结从缝隙里塞进去,并提醒道:“从里往外数第二个空,看见了没?”
谢知云举着火折子凑近了瞧,果然看见一截冒出的绳环,连忙抽出一根木棍穿进去,横着卡在两块楼板之中。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
两人配合着,不一会儿就将所有肉和骨头都挂好,一块块悬垂在火塘上方。
两人去外面洗完手,回到火塘屋升起火,眼看白烟丝丝缕缕飘上去,缠绕在肉块之间,不由露出笑来。
齐山:“吃完饭我去砍些柏树枝回来,听何叔他们说,这东西熏肉好,自带香气。”
谢知云没做过这些,当然不会有意见,应了声好,又说:“明年若局势好转,我们也捉只猪仔回来养,不说卖钱,够自己吃就行。”
齐山也有这个打算,左右他们没什么耕地,时间和精力充足,多养些禽畜也不坏。不过猪不比鸡鸭,吃的可不少。
齐山到底在乡村长大,考虑得比较全:“我想着再就近买几分荒地,种些番薯、南瓜什么的,这几样好打理,自个儿吃、喂猪都可以。”
谢知云一听又有些慌:“忙得过来不?”
“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木匠生意不可能天天有,养蜜蜂也用不着总盯着,种地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说得笃定,谢知云也就定下心来。
“那就这么着,还是养一头猪,还有那么多泔水呢,总不至于叫它饿肚子。”
虽还不清楚来年是什么光景,战事会不会继续蔓延。但两人这么商量几句,心中又有了美好的盼头,好似已经看见宰年猪的热闹场景,也无暇顾及那些糟心事儿。
说笑着洗刷干净腌肉糟蹋的器具,又煮了早饭填饱肚子。
齐山便抗上梯子,带着柴刀,同谢知云一起去寻柏树枝。
在山上不知跑了多少回,这点儿印象还是有的。
没走弯路,就顺利找到一片柏树林。哪怕是深冬,这些树木也依旧郁郁葱葱的,枝头甚至挂了小果子。每一刀挥下去,都能闻见淡淡的清香,难怪村民喜好用这些树枝熏肉。
潮湿的柏树枝被点燃后,并不见多大火苗,却有白烟缭缭升起,带着独特的香气侵染悬挂于上方的肉块。
每次并不放多,搭着干柴烧,只保证屋里始终有烟气。不过到了晚上就不敢留火,一定要用冷柴灰掩埋火星,还燃着的木柴还用水扑灭。
听说往年就有熏肉的人家不小心烧了房子的,万不敢马虎大意。
日复一日,肉块渐渐变干,表面覆上一层灰黄的烟尘,隐隐透出暗红肌理。
年三十越来越近了。
腊月二十六,从县城回来的何天青终于带回好消息。
北疆天气好转,灾情未继续恶化。大齐军队也在几位将军率领之下,以不可抵当之势,大败敌军。
一切向好,拨云见日,终于能放心过个安稳年。
第40章 第 40 章 赶集
太阳升起来, 外面渐渐暖和,一路走来碰见好些在外晒暖的老人家。
都是眼熟的,谢知云同他们打声招呼, 和齐山继续往前走。
何家院门大敞着, 张玉梅等人正在外面擦洗家具。
谢知云还没进门, 就笑着说:“婶子还在忙呢?不是要去赶集, 怎的这空当都舍不得歇。”
“嗐, 都是瞎忙活,”张玉梅在衣角蹭了蹭手,站起身迎上前, “二小子去接他两个伯娘了, 你们坐会儿,等人来咱就走。”
“不急, ”谢知云拢了拢袖子, 直接走上前准备帮忙,“只是随便逛逛, 又用不着抢摊位。”
张玉梅将他推到一边, 又招呼何天珠拿凳子、倒水过来, 说:“别脏了手,你们家里都拾掇好了吧?”
谢知云点点头。心里惦记着赶集,他们今儿起得挺早,给鸡鸭添够一天份量的食水。二黑也没忘, 碗里装得满满当当。又把里里外外的门窗都关好锁紧,才敢下山。
其实说起来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 再没什么要买的。但昨儿才得知好消息,心里一下松快不少。又听何天青说镇上有舞龙舞狮的,还设了祈福的香台, 他们便想着约去玩一玩。
坐下还没聊几句,何天明就架着牛车回来了,板车上除开他大伯娘、二伯娘,还有一位表嫂,带了两个四五岁出头的男娃。
两个孩子一下车就扑上前,抱住张玉梅的腿嚷嚷:“三奶奶你怎么还没换衣裳?晚了就没大狮子了。”
张玉梅挨个摸摸头,笑骂:“看把你们俩急的,这就去这就去,可别晃了。”
何天青要在家念书,何守义喜静也不去,最后就只有何天明和齐山两个汉子负责驾车。
出发时,三个小哥儿自然凑在一起,坐驴车上说悄悄话。牛车就热闹了,两个孩子一路没消停过,叽叽喳喳,欢喜得很。
到镇上,在门口依然要排队接受盘查。不过在附近晃荡的流民却是没看见了,不知是去往别处,还是找到地方安置。
递出路引给官差看一眼,一行人顺利进入镇子。
入目就是两棵大桃树,还不到长叶开花的时候,不过上面挂满了红布条或小木牌,随风飘扬翻飞,隐约能看见上面墨黑的字迹。
树下聚了不少人,或踮脚、或起跳,努力将手中的布条挂得更高。
不远处立着大铜鼎,其间香火缭绕,还有人继续往里插香,双手合十伫立良久,虔诚地祈愿。
何天珠小孩儿心性,一见这景象就有些心动,满脸期待地开口:“我们也去瞧瞧,好不容易碰上,怎么也得许个愿吧。”
反正是来玩儿的,多看看也不费事,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附近就有摆摊儿卖红布巾、木牌和立香的,不过围的人挺多,板车不大好过去。
何天明看眼齐山,冲张玉梅说:“要不你们先过去问问价,我同大山兄弟把车寄放好再找回来。”
张玉梅一把拽回想要跑走的铁蛋,挥挥手道:“去吧,路上看着点儿人。”
“晓得,你们别乱走,”何天明应声,又板起脸吓唬两个侄儿,“当心被拍花子抓走咯。”
等齐山和何天明走开,剩下的几个人靠得更紧。
好不容易挤到摊子前,一问才知道,拇指宽不到小臂长一截红布,竟要六文钱。木牌子更甚,十文钱一块。
这还是自己会写字儿的,若要摊主代写,一个字儿再加收一文。
张玉梅不由咂舌:“乖乖,这么贵?”
何天珠摸摸自己瘪瘪的荷包,这下也拿不定主意了,“怎地这么费钱?”
摊主没理会他们,还在同旁人细说:“求财求姻缘都成,只要心中有愿,就可以写……”
眼见好多来问的都买了,就这么离开又有些不甘心。
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凑着买了一条红布巾。谢知云就会写字,倒不用添代写钱。
就是这愿不太好许,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等齐山和何天明回来,布条上还是空的。
又讨论一阵,终于在上面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字。
再普通不过的红布条,添了几个字儿好似就变稀奇了,大伙伙儿挨个提起来瞅一遍,笑眯眯赞句“不错”,便赶紧催促个高的两个汉子去挂起来。
围着两棵大桃树转一圈,总算找着一处都比较满意的地方。
齐山垫起脚将布条系在高高的枝头,太阳正好照在上面,瞧着就觉得欢喜。
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
不同于以往,只能在固定的地方摆摊儿。今日连街道两旁都摆满了长桌、草席,干果、青菜、炒货,应有尽有。
老远就听见有人高喊:“卖冰糖葫芦!”
狗蛋、铁蛋急得直往前蹿,被奶奶一巴掌呼在头上才乖乖缩回来,但凑得近了,还能听见俩娃娃在嘟囔。
大伯娘没好气道:“别吵,听话些就给买。”
俩小孩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等卖糖葫芦的大爷转回来,大伯娘就掏钱买了两串,塞给他们。红艳艳的山楂果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含进嘴里比什么话都好使,再没空说话。
今儿出门钱袋子揣在齐山怀里,他作主,给谢知云也买了一串。大爷是个会做生意的,山楂果都是又大又圆,每串五颗。
谢知云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齿间散开,不禁眯了眯眼。趁旁人都在说话,他又将签子递到齐山嘴边。
齐山喜欢这样的感觉,没假模假样地客气,直接张嘴。
谢知云问他:“怎么样?酸不酸?”
齐山皱起脸:“挺甜的。”
说完就见谢知云在笑,不禁也跟着翘起嘴角。
一路闲逛,净跟着两个孩子买些零嘴了。
在镇上转了大半圈,身上都挤出汗来,终于碰上舞龙舞狮的队伍。
街道中间搭了高矮不齐的柱台,一红一黄两只狮子在其间跳上跳下,摇头摆尾,憨态可掬。长龙穿梭于人群之中,翻转腾挪,引得阵阵惊呼喝彩。
镇上着实热闹非凡,那些惶恐不安,都在喧嚣锣鼓声中,被震得粉碎。
不知逛了多久,直到两个孩子玩累了,嚷嚷走不动,要背着抱着,一行人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回家。
坐在车上,何天珠还在比划着,讲述今儿看见的杂耍多么神奇。
等越走越远,再听不见镇里的喧嚣,狗蛋、铁蛋兴奋劲儿才过去,靠在大人怀里呼呼大睡。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搬进新家,可算是有地方贴对联和窗花,他们专门买了好些漂亮吉祥的图样。
早上起来,齐山就熬了一碗浆糊。谢知云捧着对联来到院门口,给他帮忙。
拿木片将浆糊抹到对联背面,谢知云后退几步,指点道:“往上一点,歪了歪了,再往右边移一下。”
“行,这样正好。”
院门口布置好,又转进里面,堂屋贴上对联和财神爷,每扇窗户都有窗花。房檐下还挂了两盏灯笼,凑成“平安”二字。就连二黑的狗窝也拴有红布巾。
谢知云越看越高兴,还把昨天采的火棘果分几个瓶子装好,摆在窗台、木桌上。
红红火火的,可谓年味十足。
一通忙活下来,早食吃得晚,晌午那顿就省了。
早早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饺子是必须要有的,正好挖了新鲜荠菜,混着腊肉剁碎了包起来就不错。
至于别的菜,齐山心中也有盘算。炖盘莲藕猪蹄汤,一条红烧鱼,再有香椿扣肉、豆腐肉丸子,随意搭配四道素菜,凑够八个菜,他们俩吃着绰绰有余,又吉利。
谢知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打搅,等定下来,就进灶房帮着忙活。
洗菜切肉、生火熬汤,一忙就是一下午。
天色渐暗,隐约听见炮竹声穿过层层丛林,传至耳边。
两人将饭菜全端出来,摆了一满桌,又拿出一小壶酒和两只竹杯放在桌角。
谢知云翻出纸钱,笑看齐山:“你也去把炮竹点上吧,响一响热闹。”
去岁这附近还是灌木矮林,也没什么余钱,就免了。今年不一样,因建房,周围都收拾得光溜溜,上梁、成亲时都点了炮竹,也没什么事儿,就没那么担忧。
不过花炮他们买不起,只买了两串炮竹,吃团圆饭时放一串,另一串留到半夜子时,正合适。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响,谢知云也将纸钱点燃,散给二位亡故的至亲。
“吃饭!”
谢知云见齐山进门,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给倒了一杯酒。
杯盏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年的大好日子,二黑也难得不用守规矩,等他们吃完再给。
谢知云特意给他挑了带肉的骨头,鱼、丸子、肉汤泡饭都有,在窝前埋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谢知云酒量不好,原本只给自己酌了一点儿,但实在高兴。边吃边聊,没忍住又添了几口,喝得脸颊红通通的,但眼神依然明亮。
这是他和齐山一起过得第二个年,没有很多人作伴,却依旧觉得满足。
他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年要一起。
夜色渐深,各处烟花炮竹齐齐响起,俩人也在院子点燃最后一串炮竹。
于喧嚣热闹之中靠在一起,迎来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