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很快,张琬恢复心神,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妙,紧张的小声道:“阿贞姐姐快跑吧!”
如果正常人看见跟一模一样的自己,或许会生起亲切。
但那位坏女人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以如果她发现阿贞姐姐的存在,张琬不敢想会有多危险!
可张琬却没等到阿贞姐姐回话,她的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纤长身段像是在发颤,清润嗓音缓声唤:“琬儿,真的是你么?”
“阿贞姐姐你……”张琬顿时睁大骷髅眼窝想要去看阿贞姐姐情况,奈何整个被按在怀中,视线只得落在一截清冷秀丽侧脸,心间亦有些慌。
难道阿贞姐姐中坏女人的箭,所以受伤了不成?
当即张琬想要挣扎起身好察看阿贞姐姐的伤势,可颈骨却被揽住不得动弹,担忧道:“阿贞姐姐,你快让我看看怎么了?”
语落,阿贞姐姐平复呼吸,这才稍稍松开手臂,美目间似是残留未散去的水雾,朦胧柔美,如秋水静谧。
张琬险些就被迷失心智,移开目光视线落在阿贞姐姐周身,衣物整齐,并无伤处血污,心间稍稍松了口气。
于是张琬重新将视线落在阿贞姐姐玉白面颊,小心翼翼伸出白骨掌爪想替她擦拭,却又发觉不妥,便只得捏住自己宽袖,擦拭她眼角水晕,哄道:“阿贞姐姐是不是我方才撞疼你了?”
印象里,阿贞姐姐从来不会落泪,她反倒常取笑自己爱哭鬼。
所以张琬理所应当的觉得阿贞姐姐必定是因为别的什么而落泪。
可张琬仍旧没有得到言语回应,而是重新被阿贞姐姐修长手臂揽入怀中,猝不及防的骨骼吱吱作响。
霎时,张琬只觉自己这颗骷髅脑袋都险些被阿贞姐姐给摘下来,正想要出声,耳旁却听到沉默的阿贞姐姐清润嗓音透着不自然忸怩,却又分外坚定的出声:“琬儿,我好想你。”
声音细微,却自骨骼清晰的传递张琬耳间,近而直直冲撞心口,怦怦地跳个不停,就像被击鼓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张琬不由得庆幸,自己现在一副骷髅看不出脸色,面热的应:“我也好想阿贞姐姐,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面。”
话语说到最后,张琬没忍住眼泪,低头蹭蹭阿贞姐姐衣物擦拭,满是害羞的不敢抬头。
“是啊,幸好你还活着。”秦婵掌心捧住张琬的侧脸应声,目光灼灼,全然不同往日淡然矜贵姿态,其间只有无尽的珍视不舍。
而张琬被阿贞姐姐沉敛而热切目光看的更是觉得浑身发烫,仿佛置于烈火一般,骷髅脑袋都像是要烧的冒烟,心猿意马的想要去亲她。
寂静处,骨骼咔吱作响,张琬动作僵停,一双骷髅大眼满是无辜不解。
秦婵抬手抵住张琬探近来的脑门,一手从她面骨捏出青绿杂草碎屑,眸间佯装若无其事的迅敛去羞意,无奈道:“你现在这样子得洗洗。”
语落,张琬看着阿贞姐姐墨眸间倒映,此时身为骷髅的自己,不仅灰扑扑脏兮兮,还沾染许多青草青叶以此带刺的青刺球,花花绿绿,一言难尽。
这样子说脏都已经算是客气,张琬窘迫的当即想要撑起身。
一道利箭忽地射来,张琬来不及反应,幸好被阿贞姐姐拉扯躲避,心有余悸念叨:“糟糕,被发现!”
随即两人于繁密林间快速奔走,蹄声回荡其间,箭支横发,恐怖惊心。
“阿贞姐姐,要不我去吸引注意,你逃走吧?”张琬觉得自己反正不会死,肯定比阿贞姐姐更安全。
“不行。”秦婵却毫不犹豫的出声拒绝,掌心紧紧拉扯,玉白面颊表露不高兴。
见此,张琬没敢再出声,耳旁注意蹄声远近,只见阿贞姐姐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骨笛,将其置于薄唇。
笛音幽幽响起林间,不多时,密集羽翅扇动声浮现,让张琬突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应!
真没想到阿贞姐姐竟然还带来这么一群小家伙?!
另外阿贞姐姐用这招来对付自己的前世,这会不会有些太狠了呀?
黑云一般的云雀迅速穿梭林间,枝叶飘落,锋利的爪子和鸟喙,让人心生畏惧。
云雀们乌泱泱的冲撞而来,原本追逐的马匹陷入狂乱,啸声尖锐,眼部流淌鲜血不止,让马背上之人亦无法控制追逐。
祭卫们更是多有负伤倒地,惨叫连连,完全没有半点抵抗之力,面颊脖颈最是容易被攻击而喷溅鲜血。
忽地一道流光剑身刺中体型略大的云雀,其余云雀顷刻间骤然飞散,林间归于死寂沉沉,仿佛先前的厮杀不过幻境。
一祭卫负伤虚弱的上前参拜,心有余悸道:“大祭司,那骷髅好像跑了。”
“那就立即把方圆十里包围堵截查找。”说话者垂眸看向自己掌心布满符纹的流光佩剑,其中穿刺的雀鸟奄奄一息,蹙眉道。
“遵命!”祭卫畏惧的应声动作。
语落,那银白光剑锋中的雀鸟尸体悄然滑落,殷红鲜血滴落绿草茵茵泥地,女人薄唇一勾,宛若嗜血弯刀,喃喃出声:“好厉害的手段,竟然从本尊眼底下抢走东西。”
话语轻微,却带着浓烈的杀意,眸间透着无尽扭曲暗色。
黄昏时日,山岭里渐而昏暗,张琬没想到去哪都有祭卫巡查,又见阿贞姐姐明显力不从心,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先找个山洞躲躲吧?”
“好。”秦婵薄唇微微泛白,神情严峻的应声。
真是低估前世自己的能力,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杀死云雀首领,破解阵法。
深夜里,夜幕悄然遮掩山岭,黝黑山洞,杂草枝叶遮掩,其间朦胧亮着微光。
张琬望着倚靠自己明显疲倦不堪的阿贞姐姐,**着瘦小身背,白骨掌爪小心翼翼的替她拢紧外衣御寒。
夜色褪去,天光渐明,洞内恢复光明,火堆光亮渐而微弱,秦婵警惕醒来,并不见昨夜留在身旁的张琬,顿时心间浮现不安!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外传入内里,张琬白骨掌爪捧着荷叶盛的水,小心踏入山洞内里。
没想,却见阿贞姐姐突然紧张拉住自己,水撒了满地,荷叶干干净净。
张琬低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辛劳成果。
得,一大早白忙活了。
“你去哪了?”秦婵满面阴沉的质问。
“我去找水和果子,阿贞姐姐怎么了?”张琬看着阿贞姐姐玉白面颊愠怒未消,莫名想起坏女人,当即有些害怕,下意识颈间一紧,险些呼吸停止。
这阵子张琬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真的太可怕!
秦婵目光仔细打量张琬,最终落在她掌心捧着的莲叶,稍显缓和松开些手,解释道:“现在还没有逃离危险,你突然不见,我以为你出事了。”
张琬见阿贞姐姐蛾眉舒展,惴惴不安的心亦缓和,讨好道:“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诉阿贞姐姐一声。”
说话间,张琬探手从衣袖摸出荷叶包裹的果子,殷勤出声:“阿贞姐姐吃些果子吧,很甜。”
幸好阿贞姐姐没有变成那位坏女人,否则自己可能会死的很惨!
“不急,你既然找到水,那就先带我去梳洗一番。”秦婵昨夜太过疲倦,现下才发觉不妥。
“好呀!”张琬见阿贞姐姐没有过多计较,欣然应道。
山岭秀丽,水流潺潺,溪石横沉,朝霞浮动其中,金光灿灿。
乌**浮,雪白肌肤若隐若现,窈窕体态轻盈游转,冷艳迷人。
张琬抬起白骨掌爪羞羞的捂住骷髅眼窝,整个人侧背身,暗想阿贞姐姐真是不客气。
忽地细碎水声由远及近,耳旁响起阿贞姐姐声音:“琬儿。”
“唔?”张琬虽是不好意思,却还是乖巧转过身,认真望向水中坦荡身影,只觉太过清丽绝尘,没出息的心跳微快。
秦婵抬起修长手臂,掌心拉住岸上裹着外衣探头探脑的骷髅,美目凝聚淡笑,出声:“这几年你又不是没有见过,还在害羞什么?”
其实秦婵倒是很喜欢看张琬这般过于纯情又不知掩饰痴迷的单纯模样。
“我、我就是觉得阿贞姐姐太好看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嘛。”张琬尽可能维持自己视线,努力紧紧盯着眼前清冷美丽的容貌,不忘别处瞧,以免冒犯。
语落,张琬忽地被拉入溪水,扑通之间,整个人沉进幽蓝水域。
阿贞姐姐乌发散落身后,清冷面颊带着少见的温柔缱绻,平静的拥着自己,而她的墨眸专注的倒映一张熟悉面容。
张琬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恢复肉身,好奇的睁大圆眸,欲询问究竟。
可薄唇随之贴近,带着独有的温凉以及强势,让张琬晕乎乎的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
半晌,原本归于平静的溪面,重新恢复涟漪,两人相拥浮出水面,水珠滴落,模糊其间暧昧身影。
张琬不会水,抬起手攀住阿贞姐姐,却发现自己又恢复骷髅模样,错愕又惊奇,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秦婵略微有些呼吸不平,抬手擦拭张琬骸骨的水珠,仿佛仍旧可以触碰肌肤,动作轻柔,爱不释手的出声:“涅槃骨本就可以恢复肉身,而你的另一幅肉身还安好,我用另一颗涅槃珠接近你,自然就可以让你在极阴之处浮现完整。”
这话听的张琬只觉非常诡异且离谱,自己仿佛错过很多事。
“可我的前世为什么会成为涅*槃骨?”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主要是那位老越王妃。”
张琬听着阿贞姐姐尽可能简短的解释来由,骷髅眼窝睁得更大更圆,不可思议出声:“那位老越王妃竟然是阿贞姐姐娘亲的情人,那越炘难道是阿贞姐姐的妹妹?”
语出,张琬得到一个响亮的脑蹦。
秦婵无奈的出声:“你别胡思乱想,越炘出生年月就对不上,所以一定是看老越王的血脉。”
张琬悻悻的露出笑应:“哦,好像也是哎。”
说起来,越炘比阿贞姐姐要小,而且那时阿贞姐姐娘亲早就已经离世。
不过老越王妃真是痴情,竟然花费如此多心思,想来阿贞姐姐娘亲必定非常美丽动人。
不过说到美丽动人,张琬目光直直看向眼前的阿贞姐姐,此时她玉白面颊因呼吸不足而苍白,却让她那薄唇显出几分嫣红颜色,其间喷薄欲出的热息都带着不可言说的诱。
不知为何张琬又想起阿贞姐姐的前世,如此对比,才更能觉察差异。
假若把阿贞姐姐前世比作是一株寒玉雕琢而成的清美玉莲,美丽却充斥死亡的气息,阴郁冷寂的等待凋敝。
而眼前的阿贞姐姐却是一株真正美丽鲜活的莲花,生机盎然的绽放光彩。
“你这是在发呆想别的什么人呢?”
“我没、没想别的,只是觉得阿贞姐姐现在这样真好。”
张琬不想阿贞姐姐变成那般阴郁可怕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要自我毁灭坠落。
闻声,秦婵面色泛红,葱白指腹捏住张琬下颌骨,幽深美目意味深长,淡淡道:“原来琬儿喜欢这种山岭野外鉴赏寻欢么?”
闻声,张琬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整个人羞得连忙摇头应:“我没有那个意思!”
秦婵薄唇轻扬,不急不缓道:“哦,那琬儿是什么意思?”
张琬一时语塞,羞赧的应:“我、我要上去了!”
说罢,张琬便欲逃离,没想阿贞姐姐却伸长手臂阻拦,美目轻弯流露浅笑,出声:“琬儿,我不逗你了,别生气。”
张琬偏头看着阿贞姐姐认真模样,并没有挣扎,自顾道:“没生气,我希望跟阿贞姐姐开开心心待在一块。”
世上有那么多生离死别,张琬又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只觉能跟阿贞姐姐再度相逢简直就像做梦。
现在张琬才不舍得跟阿贞姐姐生气呢。
两人一时无言的静谧相拥,张琬想起阿雪姑娘当初说来前世目的,自然知道阿贞姐姐是来救自己,心间更是忍不住欢喜。
其实阿贞姐姐也很痴情,否则她那么一个清傲孤高的性子,怎么会放弃一切涉险来找自己。
如此一想,张琬面上忍不住傻笑,连骨骼都咯咯的响。
“你这是在傻笑什么?”秦婵垂眸疑惑的看着眼前骷髅脑袋,由于没有皮囊的遮掩,让她的表情更加明显,诡异和呆板。
“我在笑阿贞姐姐真好,最喜欢阿贞姐姐!”张琬稍稍回神,满是认真道。
秦婵神情微愣,美目低垂,迎上骷髅眼窝,仿佛看见那双璀璨明亮的圆眸,远比朝日更耀眼,任何与之相比都会显得灰暗,玉白面颊微烫的应:“你、你说什么?”
张琬见阿贞姐姐一副有些呆呆模样,很是少见,便又详细道:“阿贞姐姐为找到我一定遇到很多麻烦危险,所以我很感激阿贞姐姐。”
“还有呢?”
“啊?”
张琬迟钝的察觉阿贞姐姐手上熟悉的捏肉动作,不免一个激灵!
现在张琬虽然是一副骷髅尸骨,但是自我感知里仍旧存有肌肤血肉,因而当脊骨感受到阿贞姐姐温凉指腹,整个人险些一软,白骨掌爪握住阿贞姐姐手臂以免沉下去,磕磕巴巴出声:“还有、琬儿最喜欢阿贞姐姐。”
秦婵这才满意的放过眼前人,抬手揽着她上岸,轻笑出声:“你方才不是说的很大声吗?”
张琬低垂脑袋犹如缩头乌龟不出声。
待被放置在晒的温暖的溪石,张琬身上披着阿贞姐姐的浅色外裳,抬眸见她自顾自系衣带,婀娜身段被衣物遮掩,却仍旧因水渍而透着些许暧昧。
不得不说,阿贞姐姐无形之中的言行举止最为勾人。
忽地,秦婵偏过头来抓住直白目光,轻笑道:“这么喜欢偷窥?”
张琬默默低垂骷髅脑袋,自我反思。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见坏女人赤诚相待,可每一次都好像看不够,难道自己真是好色之徒!
可张琬对旁人从来没有这般呀。
“别发呆了,我们需要找个机会离开此处回国都祭庙。”秦婵的调戏适可而止,纤长指腹轻挑起眼前都快把骷髅脑袋掉进怀里的小可怜,心生怜惜,微微泛疼。
秦婵一直没问却可以猜测,张琬前世的死大抵跟自己和张妤脱不了干系。
所以张琬当初才会那么抵触自己和张妤,秦婵很少会后悔,偶有的几次,却全给了张琬。
因为眼前这幅骸骨实在不算高大,抱起来那么轻,秦婵可以想象前世的张琬一定死的很早。
“哦,好。”张琬欣然应道,抬眸却见阿贞姐姐眉目间是少有的懊恼自责。
不过很快转瞬即逝,隐藏的非常快,张琬抬手白骨掌爪握住阿贞姐姐手,担忧的问:“怎么啦?”
秦婵顺势牵起张琬,掌心托住她纤小掌心,摇头应:“没什么,走吧。”
张琬有些不安的疑惑,却知道阿贞姐姐若不想说,自己万万是问不出来的。
于是张琬只得猜问:“阿贞姐姐是在担心各处山岭之间的祭卫吗?”
秦婵收敛情绪,玉白面颊神色如常,配合的道:“嗯。”
“阿贞姐姐别担心,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夜间出来,可以吓倒很多人,肯定会找到机会!”张琬信心满满的安抚。
“好,不过我觉得单雪那边应该会更危险。”秦婵见她挥舞裹住自己外衣宽袖的白爪,莫名可爱,美玉含笑的应承,转移话道。
幸好张琬性子很好,并不记仇,否则恐怕早该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吧。
不过张琬恨自己,她也离不了自己,秦婵默默想着,更是握紧她的手。
天真的张琬果然被转移心思,询问:“阿雪姑娘去做什么了?”
“我们要离开这一世需要禾玉宝镜启用朝暮术,现在它应该在宫廷内殿。”秦婵来到这一世,最先就是想控制老越王妃。
谁料,时间之差,老越王妃已经先行离开,换言之,禾玉宝镜亦更改拥有者。
朝暮术神奇之处在于,一个世界只能有一处禾玉宝镜,所以秦婵必须要找到这里的禾玉宝镜。
“阿贞姐姐怎么知道禾玉宝镜在宫廷?”
“因为一直有祭卫在试图抓捕我和单雪,想来只有禾玉宝镜能如此,而能调动国都祭卫肆意行动,想来除却如今的太虚大祭司,再无其它。”
张琬骷髅眼窝满是崇拜,将自己见到的和盘托出道:“我在宫廷见过禾玉宝镜,样式普通,阿贞姐姐的前世,想用禾玉宝镜找到涅槃骨和涅槃珠治疗体内的雪蚕毒。”
秦婵蹙眉道:“那岂不是会预测到单雪的行动?”
“不会吧,我看那禾玉宝镜普普通通,没什么神奇作用的样子。”闻声,张琬顿步说着,心里却有些担心。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单雪也是外来者,所以应该不受禾玉宝镜的窥测。”秦婵安抚的说着,并没有推测另一种更坏的结果。
禾玉宝镜并不是毫无限制的万能之物,而且使用者伤害很大,而且一个人能力有限,分身乏术。
当初幕后主使就是如此,秦婵破解她的克攻蛊就瓦解她的诸侯王族势力,那么她亦无计可施,整个计划只能折戟沉沙。
可秦婵现在跟担心自己的前世,毕竟现在自己是弱者,而她则完全占据主导,这个局势无疑非常的危险。
秦婵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遇到最大危险竟然是自己的前世,眉眼不由得浮现阴沉。
日头变化,待又进入夜幕,山岭的盘查并未结束,黑暗里张琬小心翼翼跟阿贞姐姐悄悄绕出搜查圈。
天光微白,张琬同阿贞姐姐潜入国都,只是还未进祭庙跟阿雪姑娘回合,便看到贴在城墙上的告示,周遭议论声不停。
“竟然有人敢潜入宫廷,真是不知死活啊!”
“可不是嘛,这怕是要被太虚大祭司下令千刀万剐。”
张琬听的毛骨悚然,转过头。骨骼吱吱作响,目光看向佩戴面纱的阿贞姐姐,焦急出声:“遭了,阿雪姑娘真出事,这可怎么办?”
此时秦婵视线正看到一旁搜寻骷髅的告示,缓缓收回目光,微挑眉看向挑开斗笠露出忧虑的骷髅眼窝,抬手微重捏了下她的指骨,凉凉道:“既然琬儿这么担心单雪,那不如琬儿去救她?”
张琬当场傻眼,满是不可置信的问:“阿贞姐姐觉得我、我这么行吗?”
秦婵眸间深色更深,指腹力道更重了些,幽幽应:“当然,琬儿的勇气一向很行。”
语落,街道人来人往的画面朦胧,巍峨高台宫殿,守卫森严。
宝座之上的女人,衣着华美,繁纹精细,右手二指护甲锋利逼人,美目低垂,饶有兴趣打量眼前一副破败小可怜模样的骷髅,轻嘲道:“你主动跑回宫,看来知道宫外苦,逃跑的日子不好过了么?”
此时的张琬瑟瑟发抖却不敢摇头,只能骨骼咔吱作响乖巧点头,心里一片茫然,完全不懂阿贞姐姐到底几个意思,她真的这么相信自己嘛?!
第132章
高座之上的坏女人姿态孤傲,雍容华贵,威严带着傲慢的出声:“上来。”
张琬收敛心神,随即踏步上台阶,越过珠帘帷幔,视线落在泰然自若的坏女人周身,只觉她四周冷雾寒重,顿步道:“不知有什么吩咐?”
宫殿内里幽深寂静,祭徒们垂首不敢妄动,因而更是显得张琬询问声音过于清亮,幽幽回荡。
坏女人美目凝聚审视意味,其间暗藏锋利而危险冰刃,试探般出声:“那日救你的人是谁?”
张琬被看的只觉毛骨悚然,仿佛正被刀刃刮过后脊梁骨,紧张的摇晃骷髅脑袋应:“我不知道,她把我抓走,好不容易逃出来。”
语落,坏女人目光停留,仍旧不曾移开,张琬被看的骷髅脑袋低垂,心里很是害怕会被识破拙劣的谎言。
没想,坏女人忽地抬手捏住张琬下颌骨,迫使张琬抬眸迎上她满是压迫意味的目光,再次询问:“那个人手段很厉害,你是如何逃出?”
“她去买食物,带着我这个尸骨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将我捆绑藏起来,这才得以逃出,你看。”说话间,张琬展示自己破烂衣袖间残留磨损的绳草碎屑。
“你倒是还不算太笨,既然见过她的样貌,不如细细描述,也好将其抓捕。”坏女人瞥了一眼张琬,而后松开手。
张琬抬起白骨掌爪摸了摸自己完好的下颌骨,心里才松了口气,暗想阿贞姐姐好厉害呀!
大约一个时辰前,国都某处废屋,张琬看着自己手腕被绳草捆的结实,茫然的问:“阿贞姐姐这是做什么?”
“做戏自然是做全套,更何况她是我的前世,稍有破绽就会功亏一篑,所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
“那我怎么弄断绳索啊?”
语落画面朦胧,张琬摩挲微微发酸的牙齿,暗想唯一不好的就是阿贞姐姐捆的太结实。
而此时的坏女人浅饮茶水,眉目间显露不耐,询问:“你想这么久,难道笨的忘记那人的容貌?”
张琬收敛心神,摇头应:“没有,不过她一直佩戴古铜色面具,所以我没看出来样貌。”
语落,坏女人玉白面颊略显埋汰之意,目光阴沉,怀疑道:“如此说来,你是毫无发现?”
这让张琬听的顿时脖颈一紧,骷髅眼窝迎上坏女人不善目光,莫名觉得回答不好,自己必定又要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张琬很是努力的思索,才出声:“她、她跟你一样高,还有她也很瘦,她头发长长的,还有……”
“你难道没有她更关键的容貌描述?”
“没、没有。”
语毕,殿内恢复寂静,让张琬更觉得可怕,全身骨骼吓得发抖,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弱弱补充道:“不过她身上好像有一颗涅槃珠,还说要用我去复生什么的,所以我就来宫廷找你。”
阿贞姐姐交待过,如果一直被盘问又无法回答,那就抛出这个诱饵。
“所以你这是在讨好本尊?”
“嗯!”
张琬不敢犹豫的点头,骷髅眼窝直直看向宝座的坏女人,生怕她变脸无情,企图表现的无害。
可坏女人神情毫无反应,左手轻触碰右手二指护甲,美目间浓雾笼罩,危险意味十足。
让张琬看的眼窝有点累,心惊,难道阿贞姐姐给的诱饵不管用吗?
可坏女人当初不还说要找涅槃珠完成仪式治疗她的雪蚕毒嘛?!
“你将被窝藏的地点方位一一说清楚,本尊会派人封锁国都,彻底搜查。”
“好的!”
幸亏这个问题阿贞姐姐也给张琬准备答案,这种提前背好答案考试的体验,真是不可思议!
午后,祭卫入内汇报勘察情况,张琬听着跟自己说的大差不差,更是放心。
坏女人抬手屏退祭卫,目光投落,幽幽出声:“你倒是一片忠心,并无欺瞒,那就暂且不给你链条,任随行殿前侍从。”
张琬没想到自由得来的这么简单,连连颔首应:“多谢!”
哇,这下不就有机会去找阿雪姑娘啦!
夕阳西下,夜幕无声笼罩宫殿时,青铜宫灯静燃,散发幽幽光亮,坏女人独坐在铜镜台前由宫娥们服侍梳洗准备就寝。
此刻的张琬犹如一桩骨架静立角落,心思却已经飞到宫殿之外。
现在还不知阿贞姐姐准备的如何。
更不确定阿雪姑娘在宫廷何处。
张琬一想到这些,当即觉得今晚自己任务繁重,不禁就有些紧张。
忽地,突兀声响起,召回张琬心神,视线投落,只见一宫娥面颊滑落出锋利的口子,血珠吐露,触目惊心。
而其余宫娥且惧怕的跪伏地面,阴霾肃杀之气,仿佛无形之手,笼罩所有人的脖颈,随时足以窒息。
张琬险些亦被吓得不能呼吸,幸好想起自己没有被链条勒住,才反应过来。
“请大祭司恕罪!”那脸颊满是血污的宫娥卑微求饶,浑身颤抖的厉害。
“你们所有人都给本尊滚出去!”坏女人声音无比冷硬,仿佛寒铁一般锋利,只余精美护甲上沾染的鲜血悄然滴落。
须臾之间,寝宫内殿里落得安静,又或者说死寂沉沉,更为贴切。
张琬站在角落,正纠结自己是算所有人的人,还是不算,一时落了单。
忽地,坏女人目光投落,质问:“你站在哪里做什么?”
张琬被这阴鸷目光看的脚软,磕磕巴巴的应:“我、我……”
现在张琬恨不得爬出宫殿,可是双脚不听使唤啊。
“你在怕什么?”坏女人面色阴沉的问。
“我、我也不知道。”张琬没敢说实话,因为怕挨揍!
刚才那个宫娥被打的好惨,张琬看着都觉得脸疼。
语落,坏女人自顾起身走近到张琬面前,抬手而来,右手二指护甲险些戳到张琬面骨,清脆发出硬物声响,力道不轻,幽幽出声:“我的头发有很多白丝吗?”
张琬无法躲避动作,只得睁大骷髅眼窝看了看,犹豫应:“应该也不是很多,只有一些些。”
其实张琬觉得白头发根本不影响坏女人的美貌,自己看着还是很喜欢的。
不对,应该是喜欢阿贞姐姐的美貌才对,张琬默默将两人尽可能分清。
“可它往后会越来越多,本尊的脸亦会逐日衰老,最后一颗涅槃珠必须要早日找到!”坏女人说的有些激动,连带手上力道亦重了不少。
张琬只觉得自己骷髅面骨被摇晃吱吱做响,目光看着眼前陷入癫狂的坏女人,迟疑的出声:“你找涅槃骨不是为治雪蚕毒吗?”
怎么感觉到坏女人更像是害怕衰老?
坏女人满是执着道:“你懂什么,本尊的这幅身体已经不行,只有涅槃骨才可以重塑金身!”
“我是不懂你的身体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不如你告诉我吧,或许能帮你呢?”张琬既害怕坏女人的杀戮,又不忍心看坏女人这样的扭曲,只得忍着恐惧询问。
“可笑,本尊不需要你帮我,现在你就是阶下囚,不过仪式所需的容器罢了。”坏女人说的渐渐冷静,亦收回掌心,恢复先前的冷酷漠然。
张琬见坏女人这样说,突然觉得还是自己比较可怜。
整整一夜张琬真如同宫卫一般罚站静守天明。
清早坏女人去上朝,张琬趁机在宫廷各处溜达,本来还想打听,谁想却远远看见被捆住的阿雪姑娘。
骄阳当空,鞭声抽打,血肉横飞,一祭卫捧着盐倒入水桶,而另一祭卫则将长鞭浸入其中,而后继续抽打。
张琬看的都不忍直视,心间生起怒意,踏步一路跑上前,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数名祭卫停止动作,偏头看了过来,目光中不少带着畏惧以及避讳。
毕竟任凭是谁看见一副骷髅活灵活现的站在面前,恐怕都很难镇定自若。
更别提王朝崇尚鬼神祭祀,众人大多没有动作,只有一祭卫上前谄媚道:“您是大祭司的殿前侍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语落,张琬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她不是小倪吗?
“我、我是来看被抓的犯人情况如何。”张琬意识到这个小倪不认识自己,方才收敛心神。
“您放心,属下遵从大祭司的吩咐,每刻以盐鞭抽打十五鞭,不敢耽搁。”
“你说每刻?”
张琬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小倪点头,心间气的不行,却只得隐忍道:“好,我去看看,你们休息会吧。”
随即张琬踏步走向面前的阿雪姑娘,脚下尽可能避开黏腻血肉,眼窝微微泛酸,低声细微的唤:“阿雪姑娘你还活着吗?”
语落,原本一直没有反应的人,缓缓抬动头颅,却又很快头颅低的更低,避讳出声:“王女快走。”
张琬见阿雪姑娘还算神智清醒,心里才有些喜色,弯身小声道:“阿雪姑娘,我一定救你。”
“我没有面具,王女别看。”单雪感觉到有目光投落,紧张的出声。
“你别害怕,我不会介意的。”张琬连忙解释道。
语落,这位阿雪姑娘却沉闷不出声,张琬只得紧张的又出声:“你看我现在还不是一副骷髅鬼样,常人见了都会被吓死,阿雪姑娘难道也介意嫌弃我的模样吗?”
单雪连忙应:“当然不会。”
张琬亦认真道:“所以我也绝不会嫌弃阿雪姑娘,真正的关心爱护是不会在乎容貌等身外之物。”
这是张琬跟阿贞姐姐重逢之后才得出的感悟。
毕竟张琬都成一身骷髅,但是阿贞姐姐除却初次时埋汰自己脏,其余时候都寸步不离。
单雪微迟疑的抬眸看向眼前骷髅骨架,露出眼旁青绿獠牙般的胎记,出声:“爱,是这样的吗?”
张琬并无迟疑的迎上目光,颔首坦诚应:“嗯,阿雪姑娘的脸只是特别而已,并没有任何别的不妥。”
“是么,所以王女是特意来救我的?”
“嗯,还有阿贞姐姐也在想办法,所以阿雪姑娘肯定能活着离开。”
单雪面上笑意有些僵停,眼眸微暗,欲言又止道:“王女的关切心领了,不过还是先把禾玉宝镜带出宫廷最要紧。”
张琬眼露意外的问:“阿雪姑娘不是因为没有偷到禾玉宝镜而被抓吗?”
“我只是被困在宫殿里的机关,禾玉宝镜被藏在某处。”单雪欲出声相告时,余光瞥见一祭卫死死盯着这方,顿时停住话语。
张琬以为阿雪姑娘是伤的太重,倒也没急着问,安抚道:“不急,我去给你寻药治伤。”
当然如果能找到法子,让那位坏女人先停止处罚阿雪姑娘就更好。
一路思索的张琬回到殿内时,百官已经退离,只余一些巫史在整理诏令,准备分发下达。
寂静处,张琬踏步的骨骼声响,显得尤为突出,引来不少观望。
坏女人倒是一副平静模样,只是抬眸落在张琬这方时,面色略微不善。
张琬被看的顿步,有些不明白自己哪里恼了她。
直至张琬看到候在坏女人一旁的祭卫,心间莫名咯噔了一下!
“你回宫就是因为那个丑陋的犯人?”坏女人话语说的清浅却不容质疑。
张琬一瞬间连自己会被坏女人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没有,我只是可怜那个人,并不知她犯了什么事。”可张琬还是想要努力挣扎一下,表达求生意愿。
坏女人不语,压低眉眼,右手指间护甲敲击宝座扶架,铮铮声似金石碰撞回响,无形之中,压迫十足。
半晌,众巫史退离殿内,祭卫倪奴察觉太虚大祭司有所动摇,急切出声:“大祭司,她是唯一一个能让那位犯人开口言语,必定是同谋!”
张琬无语,小倪你怎么能是这样的坏人呀?!
坏女人目光随之投落而来,阴沉出声:“她跟你说什么?”
“我问她疼不疼,她说疼,所以还打算给她送药呢。”张琬睁着骷髅大眼,一本正经的应话,试图给这半真半假的话增添几分可信度。
“你胡说,她这几日怎么都不肯开口,分明是向你透露信息!”祭卫倪奴戳穿道。
闻声,张琬心里慌得要死,想到阿贞姐姐的叮嘱,这才尽可能稳住心态,声音稚亮道:“谁让你总是打她,她当然不会跟你说话,难道有人整天打你,你还跟她笑嘻嘻嘛?”
语落,祭卫倪奴整个傻眼,竟然无法反驳,有些怨恨盯着这幅骷髅,绝不能被她忽悠搪塞过去,这可是难得往上爬的机会。
“撒谎,你简直是强词夺理,我亲眼看犯人跟你耳语许久,必定已经将禾玉宝镜的下落告知。”
“既然你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那怎么不直接说出禾玉宝镜下落,何必非要问我?”
这话让祭卫倪奴语塞,因为自己确实没有听到,目光畏惧的看向太虚大祭司出声:“属下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凑近,但是她必定有嫌疑。”
张琬顿时紧张的看向坏女人,暗想她若是不信,那自己真就完了!
谁想坏女人不紧不慢的抬手,随即便有一队祭卫持兵刃押走小倪。
张琬看着小倪面如土色的模样,心里又惊又怕,这竟然被自己蒙混过关啦?
阿贞姐姐说自己最大的缺点是心无城府,但这也是最大的优点,因为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正当张琬有些沾沾自喜时,没想坏女人却不紧不慢道:“既然那犯人愿意接受你的帮助,那你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给她喂一种蛊。”
张琬满心欢喜落了空,紧张的询问:“什么蛊?”
“傀儡蛊,这种蛊一旦服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坏女人难得耐心,眉目间很是自傲。
“可傀儡蛊不是很贵重的嘛?”张琬没好说自己对于这种蛊,那可太熟。
还是那种知根知底的熟。
坏女人有些意外,稍微流露赏识目光道:“你这人瞧着脑袋空空,没想见识却不少,傀儡蛊是百蛊之首,岂止是贵重,稀世之宝都不为过。”
张琬听着坏女人的夸赞言语,莫名觉得更像被鄙夷。
脑袋空空和心无城府,这同一个人的说话技巧,怎么就如此天差地别呢。
“那不如换种方式吧,我看那人被伤的好可怜。”张琬想起阿雪姑娘满身鞭痕,还是忍不住想要说说情。
语落,坏女人目光骤然凌厉,幽幽道:“你最好收起愚蠢的可怜,不要胡乱求情,否则本尊不介意让你尝尝鞭刑的意味。”
这话说的张琬顿时沉默,不敢多言,只得惜命点头。
刚才坏女人那眼神真的好可怕!
不行,看来今夜必须赶紧找机会救阿雪姑娘,否则张琬担心她可能熬不过去。
坏女人的手段,张琬亲身经历过,简直恐怖至极。
夜幕笼罩宫廷楼阁,宫灯若隐若现处,寝宫内殿里榻旁纱帘垂落,让人不知坏女人是否入睡。
一直当木桩子的张琬,因为担心行走骨骼咯吱声响,只得以一种诡异爬行的方式,小心翼翼的从窗户溜出,连栽了个大跟头,都忍住没出声!
待窗户无声合拢时,原本死寂沉沉的纱帐,其中缓缓露出一道坐卧的纤长玉身,薄唇微抿,宛若弯刀一般锋利无情,犹如嗜血狂魔。
而此时在宫道里飞速转悠的张琬,抬手笨拙正着不小心摔歪的骷髅脖颈,疯狂躲避巡逻的祭卫,赶去救人。
很快,张琬裹着一身黑袍来到白日里的场地,眼见祭卫中没有那个狡猾的小倪,稍微松了口气。
张琬深呼吸,大摇大摆的走近道:“大祭司要提审犯人,解开带路吧。”
祭卫们虽有怀疑,却因畏惧太虚大祭司,不敢怠慢这位颇受重视的骷髅侍卫,出声:“是。”
随即阿雪姑娘被解开落地,两祭卫押送,随同张琬行进宫道去拜见太虚大祭司。
张琬心里却有些犯难,一打一,自己都会被围殴,更何况二打一,自己简直毫无胜算琬儿
正当张琬准备带两祭卫去角落里偷袭,没想身后忽地传来闷响,随即转头,满目惊诧。
单雪爽快的解决两名祭卫,面露虚弱神态,焦急出声:“王女这般行事实在太冒险了。”
张琬连忙上前搀扶她,解释道:“我也是担心阿雪姑娘的安危嘛,不过你好厉害!”
闻声,单雪面色微红避开面前骷髅大眼的注视,正欲出声,忽地神情凝重道:“不好,快走!”
语落,宫道之内队伍行进,座驾移近,风中祭铃声,冷寂中透着凌厉杀意。
而此时坐于纱帘之内的女人,声音清幽响起,嘲讽道:“你们倒真是一对情深意切啊。”
闻声,张琬惊恐迎上夜雾中那道冷漠麻木的美目,心脏都险些吓停!
救命,坏女人她不是睡了嘛!
看来阿贞姐姐这个任务太过艰苦,她再不来恐怕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正当张琬心间生起绝望,没想一阵轰隆巨响,宫道霎时灰土弥漫,人都险些站不稳,心间疑惑,难道是地震?!
可国都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地震啊。
忽地,烟雾之中,张琬整个被人强行揽入怀中,一双骷髅大眼不可置信看向佩戴古铜面具的人,出声:“阿贞姐姐,是你嘛!”
激动的重逢话语因为被阿贞姐姐抬手捂住嘴而强行终结,张琬睁着眼,无声的表达困惑。
秦婵葱白指腹擦拭张琬面骨上的灰尘杂草,无奈道:“才离了我一会,怎么就这么脏?”
张琬心想这哪里是一会,简直度日如年。
“另外你作为有妇之妇,方才对单雪却如此热切,实在不知守礼,该罚。”
“啊,我哪有啊?”
张琬被捏住后颈骨弱弱解释,有些面热,却又压不住心间喜色,咧嘴憨笑,阿贞姐姐这是嫉妒了么。
如此一想,张琬真想掀开阿贞姐姐面具瞧瞧!
此时突然另一道熟悉的清润嗓音泛着冷寒响起,顿时破坏美好的气氛。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从座驾里下来的坏女人,手持长剑,凌厉出声。
“是么。”阿贞姐姐应的淡漠,神态却透着轻蔑。
这诡异的场面让张琬突然觉得很是不妙。
糟糕,怎么感觉阿贞姐姐跟坏女人她们两个好像会打起来呀?!
第133章
夜色之中,宫灯烛火微弱摇曳映衬出滚滚漂浮未散的蓝紫烟雾,让巍峨宫殿都显得鬼魅诡异。
张琬紧张的探手握住阿贞姐姐纤长手臂,随时准备劝架!
而不远处的坏女人一身华衣,随风而晃,更显得瘦骨嶙峋,手中散发银白流光的剑身翻转,神情凌厉出声:“杀!”
随即,从各宫道迅速汇集而来的祭卫们,挥舞剑戟锋利冲击逼来,暗影重叠,投落古老宫墙,不可分辨。
见此危急情况,单雪抬脚踢起地面的一把剑,剑身悬空,抬手直握剑柄,踏步上前迎击,偏头道:“王女,宫廷内有一处皇祠,禾玉宝镜就在王女灵位之下。”
闻声,张琬才从恐慌之中回过神,点头应:“知道,我也来帮你!”
说罢,张琬也欲从地面捡一把剑,当然姿势没有阿雪姑娘那么洒脱。
正当张琬弯身找寻时,没想阿贞姐姐一手捏住自己后颈骨,清润嗓音里透着不悦道:“你这么担心她?”
张琬僵停动作,骷髅大眼茫然看向佩戴古铜面具的阿贞姐姐,不好窥测神情,只得一板一眼的解释出声:“这、这都要打起来,事关生死,如果不帮忙,待会怎么逃出去呀?”
“那也用不着你去帮她,现在你给我去皇祠找禾玉宝镜。”
“啊?”
秦婵挑眉问:“怎么你是要不听我的话?”
张琬连忙摇头的应:“没有没有!”
无奈,张琬只得从宫道先行离开,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阿贞姐姐再聪明厉害,她们两人双拳恐怕难敌四手。
更被提宫廷里的祭卫简直多如牛毛,坏女人的主场优势实在太强。
忽地,身后再度响起熟悉怦怦巨响时,烟雾顺着风,飘向张琬。
“咳咳!”张琬被这股像是焚烧药石的烟雾差点熏死,偏头回看其中,视线并不真切。
只不过从祭卫们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不断,张琬突然觉得自己多虑了。
阿贞姐姐的手段一点都比前世的坏女人差,兴许她让自己跑远点是因为觉得自己碍事呢?!
不多时,数条宫道都被炸塌,碎石密布,地面上堆积*的尸首残缺不齐,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而其中静立一道颀长冷漠身影,因古铜面具而无法窥视神情,反倒更显她犹如鬼魅般神秘危险。
众祭卫见此纷纷畏惧,更不知这不可预测神秘力量缘由,一时无人敢靠近。
单雪亦是有些佩服的看向太虚大祭司,视线落向她那负在身后掌心黑石一般的物件,暗叹这小小东西竟然伤人毁物的威力如此巨大。
难怪这位传说中天资卓绝的王朝圣女能够恢复继任太虚大祭司一职。
而此时另一方持剑不为所动的女人,神情泠然,目光警惕的出声:“你这是什么术法?”
秦婵神情漠然的迎上自己的前世,视线第一次认真打量,心间有些不以为然。
这人一身衣着行头完全不符秦婵清雅素净的喜好,浓艳而颓靡,锋利却消沉,满是苍凉衰败之像。
假若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身段,秦婵不会把眼前人跟自己相提并论的比较。
“我没心思解惑,今夜最好到此为止吧,否则你这太虚大祭司一职恐怕坐不稳。”秦婵收敛心神,矜傲出声。
很显然自己这位前世,许是因为长期没有危险,连带许多防御之术都渐渐懈怠弃用。
“你若是为权而来,大可商量,不过涅槃骨本尊另有重用,你开个价吧。”对面女人有所忌惮的出声,另一只手却在身后暗做调动之势。
秦婵蹙眉,没什么耐心的立即打断,威胁般出声:“我是那骷髅的主人,你抢她就是找死,所以不要试图有半分觊觎。”
语落,两人顿时周身气势,再次变得逼人,单雪暗自惊叹,这气氛真是危险啊。
忽地,死寂之中一声哨响,单雪还未反应过来,身侧响起清冽声音:“这是箭阵的哨响,快走!”
黑夜之中无数利箭划破长空,其间悬挂的青铜哨摇晃发出凄厉呼啸之音,似鬼哭狼嚎一般响彻偌大的宫廷内院,刺耳的很。
以至于在皇祠灵位里找禾玉宝镜的张琬,都被吓得毛骨悚然,抬起白骨掌爪捂住耳洞,念叨:“这到底是什么渗人的东西啊。”
从各位皇帝祖宗灵位小心跃过的张琬,手忙脚乱,视线停在一处孤零零帝位灵牌时,有些好奇。
历朝历代皇帝和皇后都是一对,而且还是由一块玉石雕琢成对,不可分隔。
难道这个皇帝没有封后?
可是底下祠壁之上却明显有镌刻痕迹,只不过似乎后来又被强行抹除。
按理祠壁是不可更改,而且初立皇后,就会被镌刻,哪怕而后废立也不会允许更改,至多就是不放灵位。
疑惑,从张琬心头一闪而过,并未停留,随即继续找寻自己的灵位。
终于,张琬在极其角落的地方找到自己,抬手左右摩挲,才发现灵位之下被剑锋敲开松动痕迹,暗自惊讶。
阿雪姑娘在被追杀的危急情况,还能藏的这么严实,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很快,张琬用黑袍裹住揣在怀里的禾玉宝镜,迈步欲出皇祠跟阿贞姐姐回合,没想迎面险些撞到人!
“不要出声!”秦婵抬手一把抓住张琬,连忙藏匿皇祠角落。
随之,脚步声接踵而至,盔甲碰撞之声分外冷硬清脆,散发森森寒意。
张琬视线偷瞄看到追击而来的坏女人,心有余悸的屏息,骷髅大眼转而直直看向阿贞姐姐,无声询问,现在怎么办?
秦婵垂眸看着一副害怕担忧模样的张琬,抬手伸撩开她松松垮垮的衣袍,看到护在怀里的禾玉宝镜,方才松懈了些心神。
张琬却没有明白心思,面颊微微发烫,羞耻的想,这时候阿贞姐姐怎么还不正经呀?!
此时皇祠之内满是搜查细索动静,张琬也不敢出声,只得由着阿贞姐姐越发离的近,下意识羞得闭眼。
没想,阿贞姐姐却忽地低头枕在张琬肩旁,力道不轻,似乎卸了全身的气力。
张琬险些撑不住,颈肩骨骼咯吱作响,才发现阿贞姐姐肩后的箭支!
“阿贞姐姐!”张琬当即顾不上其它,吓得唤出声。
而其余人亦注意到地面血迹,随即纷纷拔刀逼近!
张琬小心拥住昏迷的阿贞姐姐,视线落向居高临下走近而来的高挑身影,畏惧的看着坏女人持剑衣袖间的血迹,出声:“求你,救救阿贞姐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坏女人不语,冷漠眉眼里只有无尽的杀意,掌中佩剑移动而来,张琬连忙挡在身前,急切出声:“你不能杀她,她就是你啊!”
“你这个小骷髅倒是忠心,只不过笨的连说谎都不会。”坏女人薄唇轻扬露出嘲讽的笑,视线轻蔑落在受伤失血的神秘女子,“你这个主人挑衅本尊,今夜注定是留不得,倒不如趁早换个新主吧。”
张琬一脸茫然,心想主人,谁来着?!
谁想,坏女人突然剑锋直直挥来,张琬心惊的抬手去拦,一截手臂骨骼断裂。
此景令不少祭卫惊讶不已,而挥剑的坏女人亦是少见露出错愕,而后消失不见。
张琬并没有在意,忙偏头去看阿贞姐姐,幸好没有再添新伤,连忙解下她的古铜面具,解释道:“我真没有骗你,你看!”
语落,一张清冷玉白面颊展露眼前,坏女人神情微变,颇为凝重打量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但是求你先救救阿贞姐姐吧!”张琬担忧看着阿贞姐姐身后的箭支处不断冒出鲜血,眼窝已然泛着湿润,连带说话都不自然的颤。
“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坏女人剑锋挑起张琬下颌骨审视半晌,方才威胁道。
一夜惊险,天际见白,朝霞浮现天际时,宫殿内里一盆盆鲜血被宫娥端出,张琬已经接上自己的断手,独自在外殿眼巴巴守了半夜。
待骄阳光辉撒落进幽深内殿,静寂无声处,鲜血气息仍旧未曾消散。
秦婵从昏迷之中醒来时,满目惊险,自己负伤昏迷,那张琬呢!
随即秦婵撑起身,便看到不远处静坐一道熟悉身影,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出声:“她呢?”
看来面具被摘下时,自己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放心,那幅小骷髅没死,而且她还给本尊讲了一个可笑的故事。”女人掌心把玩的是原本被秦婵系在掌心的玉珏,而另一旁还有所剩不多的火丹。
“你要是想解雪蚕毒,我可以给你另寻办法,不许动她。”秦婵唇间微微发白,直言不讳道。
女人眉目不为所动,缓缓起身而来,墨眸里流露出鄙夷,轻慢道:“这些年雪蚕毒早已经侵入肺腑血脉,本尊受够痛苦折磨,涅槃骨是为重塑肉身,你既然跟本尊同为一体,不应当如此无知愚蠢吧?”
秦婵神情严峻的看着眼前面容,仿佛照镜子一般看到她眸间无尽冷漠杀意,了然于心,出声:“那你可以拿我的身体,岂不比她更合适?”
“真可惜,明明你的术法手段,已经让本尊相信前世今生一说,可如此决定却又实在令本尊不解,这么愚蠢的舍己为人,本尊永远都不会!”
“那是因为我拥有你从不曾拥有的东西,而你哪怕往后永生不死也只是一团依靠生存需求驱使的无趣血肉罢了。”
语落,一柄月牙骨刀抵在秦婵脖颈,女人眼露猩红杀意,激动道:“最好不要以为本尊不会杀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是自己,也不过只是纠结是否值得罢了!”
无声之中,月牙骨刀施展力道,划破颈部肌肤,隐有较量胁迫之意。
可秦婵并没有退让,目光直视的眼前宛若杀人狂魔一般的女人,很是平静的勾起薄唇,出声:“那你更应该选择我而不是她,否则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原来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可怜么,秦婵暗自想道。
语毕,女人意识到自己在被故意激怒,眉目压低,方才缓缓收起月牙骨刀,视线看向处事不惊的人,更是嫉恨,愤愤道:“你拥有最好的身体和聪慧的智谋,却因为她而愿意放弃一切,真是愚蠢!”
“是么,可我却不这么觉得。”
“既然如此,想来摧毁你的自以为是,那样子一定会很有趣。”
秦婵神情不怒反笑,苍白面色透着病态,视线轻移的出声:“那我拭目以待。”
语落,殿内纱帐摇晃,朦胧遮掩视野。
时日变化,烛火摇曳,宫廷正门展开,太虚大祭司车马穿过街道,巫史祭卫们随从进入祭庙,准备祭祀仪式。
张琬看着森严列队的队伍,视线偷偷望向一旁同样被捆绑挟制的阿贞姐姐,担心凑近,才发现自己这会身量不足以平视,只得白骨掌爪捏住衣袖,低声唤:“阿贞姐姐你的伤没事吧?”
秦婵轻握住白骨掌爪,垂眸凝望,安抚道:“没事,待会记得别发呆,听话些就好。”
见此,张琬心间不安稍稍消散,乖巧颔首应:“嗯。”
祭庙,张琬实在太过熟悉,不过这回去的地方,却从来没有进入过。
坏女人佩戴祭祀青铜面具,造型夸张诡异,行在最前面。
其余一行人随从殿门行进至内里,祭乐声庄严凝重,栩栩如生的天神雕像立于墙壁上空,居高临下,威严十足。
这些雕像张琬过去见过,可是授课巫史们从来没有讲过底下竟然有秘密的幽暗长道。
其间火把光亮都照不见尽头,让张琬想起当初自己倒霉参加竞选元日年节的选拔糟糕经历。
张琬下意识抓紧阿贞姐姐的手,小声唤:“她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黑的,简直就像是要下地狱门的入口。
“秘境,祭庙内有九处,这里是最神秘的一处,曾经亦是古时太虚大祭司们做祭祀大法之地。”
“做法,那待会真要举行涅槃术啊?”
秦婵垂眸看向眼前紧张害怕发抖的骷髅骨架,忍笑道:“是啊,而且琬儿可能会被挫骨扬灰,我们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张琬一听,腿都险些吓软,骷髅大眼满是不舍的看向阿贞姐姐,心里想起她因为自己才历经重重危险,只得故作镇定的出声:“没、没事,我不怕死,阿贞姐姐别难过。”
话语说的还算稳重,只是相握的白骨掌爪却握的极紧,见此,秦婵垂眸敛去笑意,想起她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语。
那时张琬及笄宴中du,险些没命,她虚弱的卧在躺椅,却毫不畏惧的说自己已经死过一回,认命。
秦婵回神,反握住张琬,拉近距离,美目认真中透着偏执出声:“琬儿相信我,哪怕死亡,我们也永远不会分开。”
曾几何时,秦婵记得自己跟张琬争论过喜爱,那时自己不懂张琬为什么不舍莲花被采摘的怜惜。
可现在秦婵渐渐明白张琬的心思感触,爱是让其生。
所以谁都不能毁了自己的心血,哪怕是自己也不可以,秦婵美目低垂遮掩汹涌杀意。
张琬却已经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无暇注意其它。
待行进内里宽阔处,水声潺潺,眼前渐而明亮,无数铜镜将月光映入内里,水台周遭浮光掠影,如梦如幻。
十二位巫史各自陈列,祭火汹涌燃烧,诵唱之声,回荡内里,空幽诡异。
随即数名祭卫踏步前来,张琬被猛地牵制的带离时,无尽惶恐涌向心头,却哽咽的出声:“呜呜、阿贞姐姐,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生命很宝贵,应该珍惜才是,更何况张琬希望阿贞姐姐能够活着。
话语却没能等到回应,张琬整个人被捆绑至青铜祭台,火焰跃动,带来的热浪,模糊阿贞姐姐纤长身影,热泪湿润弥漫眼眶,方才细声溢出恐惧的哽咽。
谁会不怕死呢,张琬只是不想让阿贞姐姐总是替自己担心而已。
清幽祭铃声伴随梵音般诵唱,让张琬很快陷入头晕目眩的不适,视线却紧紧看向远处的阿贞姐姐。
没想却看见阿贞姐姐手中握着一柄弯月骨刀流淌殷红鲜血,身影亦模糊扭曲,张琬霎时陷入惊恐。
无尽的黑暗随即吞噬火焰的光亮,以及想要出声阻拦的张琬,四周再次陷入熟悉的寂静。
许久,张琬挣扎的坐起身,眼前仍旧是秘境,自己躺在青铜祭台,不过四周已经是废墟一般的存在,灰尘密布,丝网耸搭。
没有火光,没有祭卫和巫史,四周的水亦已经干涸,张琬撑起身,只觉疲乏费力,却顾不上其它。
张琬绕着宽广祭台,急切的找寻阿贞姐姐身影,却什么都见不到,顿时忍不住伤心的嚎啕大哭!
可张琬喉间实在有些干涩,声音亦哑的厉害,哭泣声就像断气一般回荡在幽静处。
大抵张琬哭的太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踏步而来的身影。
忽地,耳旁不紧不慢的响起清润嗓音唤:“现在琬儿知道睡醒见不到人,该有多着急了么?”
张琬哭声猛地戛然而止,抬眸,顾不及擦拭泪痕,不可思议的看向掌心捧着水囊的阿贞姐姐,抬手迟缓捏住她的一角裙裳,狐疑的问:“你、你是阿贞姐姐吗?”
又或者,她是坏女人!
“不然你以为是哪个姐姐?”秦婵微挑眉,随即弯身,将掌心水囊打开递近到她干涩的嘴旁投喂,无奈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琬完全来不及多解释几句,就被水囊堵住,只好听话的喝了不少。
不过这个水好像并不真是水,它有药草的甘香,很像符水。
待水囊见空,张琬才发觉自己竟然这么渴,不可置信的望着阿贞姐姐,才确信无疑,唤:“我们这是在哪?”
“你可以问问禾玉宝镜。”秦婵将玉镜递给张琬,抬手牵着她起身穿过古老祭道。
张琬茫然的低头瞧着禾玉宝镜,只看见一张苍白面色的自己,惊诧道:“我、我竟然又变回来了!”
这一惊一乍的清亮声音,在幽静显得特别突兀,秦婵偏头看向张琬,美目染上些许笑,颔首说:“不是你,而是我们,才对。”
张琬只觉惊喜来的太突然,连连点头,好奇问:“可我们不是被阿贞姐姐前世给抓住在做涅槃术吗?”
而且阿贞姐姐那时举动,当时张琬都要被吓死了!
那一瞬,张琬真的以为阿贞姐姐要跟自己一道赴死呢。
“这事说来话长,待回宫再同你详说吧。”
“哦,好。”
张琬以为阿贞姐姐太累,便没继续追问,只是忽地想到一人,忍不住问:“对了,那阿雪姑娘呢?”
语落,秦婵幽深美目展露不高兴,薄唇微抿,沉闷道:“她留在那里。”
这话,让张琬面上喜色骤然消散,神情僵停,眼眸满是疑惑,那里是哪里?!
“啊,阿雪姑娘一个人留在那里会很危险的。”张琬迟缓的反应过来,当即顿步,忧心道。
语落,原本握着自己的手却突然松开,秦婵满目质疑,冷冷问:“你这么在意她一个人,还敢说对她没别的非分念想?”
“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总之这是单雪做的决定,你自己想去救她就尽管去吧。”
张琬完全没想到阿贞姐姐会这么生气,随即竟然不管自己,自顾离开,连忙跟上前。
此时巫长史在殿门外备车马,眼见小皇帝竟然真死而复生,满是诧异。
可等见到大祭司跟小皇帝两人僵硬相处模样,巫长史知趣没敢上前贺喜。
这两人的不快,外人掺和,容易招惹是非。
于是车马一路沉默的回到宫殿,张琬努力解释,却没有半点用处,最后直接被阿贞姐姐拦在殿门。
无奈,张琬夜里只能一个人捧着禾玉宝镜,独自睡寝宫。
皎洁月光无声从窗外照耀内里,撒在心神恍惚的张琬周身,视线看着禾玉宝镜里自己发愁的倒映,纠结道:“哎,阿雪姑娘怎么会没回来呢。”
语落,面前盛满月光的禾玉宝镜,悄然浮现朦胧画面,张琬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夜幕之中,箭阵齐发,怪响刺耳,宫殿各道皆是追兵,如蝼蚁一般成群攻击,望不见尽头。
秦婵身后没入箭支时,顿步停下动作,掌心摸索所剩不多的火丹,面色阴沉。
“大祭司,现在这种情况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单雪挥剑挡掉射来的箭支,探手施力搀扶出声。
“那倒也未必,你且去寝宫蛰伏,我有办法。”秦婵沉眸,思索道。
见此,单雪只得迟疑应:“好,你注意安全。”
两人与暗夜之中迅速分道,画面朦胧,待张琬再从禾玉宝镜里看到阿雪姑娘时,她竟然已挟制住坏女人,而一身素衣内裳坐在榻旁虚弱养伤的阿贞姐姐,一副气定神闲的清雅姿态。
张琬错愕的睁大圆眸,只见阿贞姐姐玉手把玩锋利的弯月骨刀,随即将其抵在坏女人身前,看似没有什么力道。
可鲜血却已经不停的从坏女人身前溢出,连同骨刀亦染上颜色,张琬看的心惊,阿贞姐姐她总是能出乎自己意料啊!
那可是她的前世,这么狠的嘛?
待那坏女人蹙眉面颊展露痛苦不适时,阿贞姐姐手上才缓缓停下力道,不急不躁的应:“太虚大祭司的身份,暂且借来一用吧。”
随即,阿贞姐姐打扮成坏女人,下令要去祭庙,命巫史祭卫择日吉日,准备仪式做法。
所以问题来了,那先前送自己上祭台的坏女人到底是谁呀?!
画面转至,待出发前时,单雪拿起青铜祭祀面具,主动提出要易容成坏女人,解释道:“解除涅槃术需要两人在不同时举行术法,所以大祭司请先用禾玉宝镜离开吧。”
秦婵神情严峻的看向单雪,半晌,蹙眉问:“你要留在这里好让她永远记得你?”
单雪自嘲般笑着摇头,语气认真应:“王女不是这般人,就算我不必如此,她也会记得我。”
“那你何必如此冒险?”
“因为王女醒来最想要见到人是大祭司,我才如此行事,否则谁都勉强不了我。”
语落,张琬已经哭成花脸,全然没有想到阿雪姑娘竟然会这么好,一时更觉得自己愧疚。
正当张琬低头抹泪时,殿内响起清浅脚步声,阿贞姐姐不知何时静立一旁,掌心握着绣帕,弯身擦拭张琬面颊泪水,面色却很冷的说:“我就知晓她的计谋还是得逞了。”
张琬茫然看着阿贞姐姐一副好像不高兴却又没有那么生气的样子,迟疑道:“什么计谋?”
“你都为她落泪,难道还不知?”
“知道什么?”
语落,秦婵陷入沉默,暗想她怎么能如此迟钝。
算了,她笨些也好,否则秦婵还不知怄气到几时。
不多时,张琬面颊泪水被细细擦净,圆眸水润的看着阿贞姐姐,正仍旧沉浸感动时,忽地想到一些事,才迟钝的发觉不对劲!
张琬面颊泛着羞赧的红晕,嗓音里残留着哭腔,有些生气的出声:“那阿贞姐姐当时一副要跟我生死诀别模样,岂不是在故意骗我?”
语落,秦婵神情微变,美目躲闪灼灼目光,葱白指腹捏住张琬白净脸蛋,理直气壮的出声:“我可没骗你,所有术法都很危险,只是你自己傻,误会而已。”
闻声,张琬无法反驳,却还是觉得阿贞姐姐坏的很!
第134章
正当张琬还想要跟阿贞姐姐理论时,忽地面前投落暗影,馥郁冷香扑面而来,呼吸之间,已然失了心神。
薄唇轻触,张琬迷迷糊糊被揽住抱起,身形失稳,手臂连忙环住面前人纤细玉颈,耳热羞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宫殿内烛火大多熄灭,只余几盏夜灯微弱带来些许光亮,将眼前玉白美丽面容映衬如画中人一般清丽秀美,光风霁月。
“你这般三心二意,当然是要受罚,难道以为我先前只是说说而已?”秦婵看着怀里人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澄亮圆眸,视线落在她那白净面颊间嫣红粉嫩的娇唇,喉间微微干涩,故作惩戒的抬手拍了下她道。
“我哪有三心二意?”张琬满面不可思议的看向颠倒是非的阿贞姐姐,面上羞红像是抹上胭脂,只觉被拍打的地方烫的厉害。
当初被惩戒的阴影还未彻底消散,现在张琬是既害怕又羞耻。
可张琬并没有等到任何话语回应,整个人被放倒在寝榻,便又被吻住。
温凉却又柔软,带着独有的冷冽清香,几乎占据张琬的肺腑气息,连带胸腔亦渐渐有些窒息泛疼。
这是她一贯喜欢的方式,每每总是让张琬体验到劫后余生的感受。
待呼吸得空交缠时,张琬才得以回过些许神,视线羞耻的看向身前宽衣解带的人,想要避讳,却被指腹捏住下颌,直直迎上一双浮现若隐若现淡笑的沉敛美目,心跳微快,面热嘟囔道:“阿贞姐姐笑什么?”
奇怪,先前她还一幅要教训处罚自己的严厉姿态,让张琬都不还嘴。
毕竟过去那些年张琬真的没少挨罚。
秦婵素手将两人衣物随意放置,俯身相拥,肌肤相贴,低声喟叹,喃喃出声:“我笑琬儿有色心没色胆,不知真纯情,还是假纯情。”
语落,张琬还没来得及应话,那锋利的薄唇轻啄眼角脸侧,温柔至极,只是轻盈冷冽气息落在面颊激起颤,羞得连忙止住了声。
随即,秦婵自顾自道:“不过既然你我已成亲,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你就算想别的人,那也由不得你。”
话语间,连带亲吻都夹杂明显报复意味,张琬感觉自己在被咬,禁不住哼唧,抬手要去推故意欺负自己的人。
可秦婵反应更快,抬手便钳制张琬的纤细手腕,居高临下的俯瞰莹白体态,美目流露痴迷,薄唇贴近,轻吻的出声:“琬儿,你真是不禁逗啊。”
“唔!”张琬无处言说,圆眸直直看向眼前美丽面容,只见她面颊浮现嫣红一片,哪里还有清冷自持,只有无尽的欲念。
放浪却又克制,就像燃烧的寒冰,根本没有人可以无动于衷。
张琬亦不知觉得沉溺其中,待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欲出声,却见她抬手挽起脸侧垂落长发,虔诚俯身向下轻啄,满是爱恋道:“琬儿,你还记得当初从我书室偷拿的物件么?”
语出,张琬迟钝的脸颊通红,摇头拙劣的应:“我不知道!”
“那让我来教教琬儿,兴许就能想起来。”秦婵抬手挽起垂落墨发于耳后,漆目透着温柔缱绻。
张琬心生危险,想要坦白从宽,却已经来不及,只余一声哽咽流连齿间,羞耻!
黑夜之中,纱帐似浪翻涌,张琬只觉漂浮湖面,任由狂风暴雨掀起,忽高忽低,起伏不定间,电闪雷鸣。
张琬求饶的嗓子眼都有些哑,却没能起效,精疲力尽的昏昏欲睡,只见那抬起身的白玉面颊,微微一笑,清媚而蛊惑至极。
满心的羞赧与怨念一瞬间消散干净,张琬只得闭眸装死,这实在太羞耻了!
当初从书室阴差阳错间偷来的艳丽丝帛,其间两女子互相那般慰藉,让张琬恨不得忘的干净。
事实上,张琬也基本都要想不起来,可现在真是想忘都难了!
阿贞姐姐她怎么可以这么会啊!
“琬儿,这就累了?”
“……”
张琬知道对方的意图,却实在做不出配合那等事,只得装睡。
无声处,张琬被纤长手臂揽入怀中,额头轻贴,残留些许细汗,耳旁薄唇亲吻撩拨,隐隐能感觉灼灼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的一切刻入眼睛才安心。
半晌,张琬艰难的抗住诱惑,没有反应,她才终于停下动作,安分守己揽着不再调戏。
张琬心间亦松了口气,更因疲倦而睡意翻涌,渐渐失去意识。
没想朦胧间,耳旁传来阿贞姐姐低声念叨:“笨琬儿,单雪可不是平白做事,她拿走你的一部分作为回报。”
我的一部分?
张琬想要出声,却实在太累太困,因而没能挣扎询问。
无声处,殿外月光不减,案桌前的禾玉宝镜,画面朦胧变幻。
飞雪漫天,一身寻常冬衣的女子,佩戴斗笠,身后背着背篓,从铁市各处添置些许物件,而后出城,独自进入一处郊外小屋。
屋内火堆未灭,沸水冒着雾,单雪摘下斗笠,抖落风雪,才将背篓抱至一旁。
待背篓里骷髅小心取出,单雪探手打开一串铁具,而后将不太牢靠骷髅关节,重新用铁环牵制。
如此半日,一幅骷髅骨架得以拼凑整齐,并且因一根可折叠木棍,具有支撑。
单雪用干净外衣裹住骨架装扮,神情满意中透着庆幸道:“王女前世是孤身一人,我也是,想来正好往后可以作伴。”
说话间,单雪又取出一条干净纱巾围在骷髅脖颈,方才于一旁煮食,视线看向被放在一旁的禾玉宝镜,想起那位冷面冷心的太虚大祭司临别话语。
“本尊可以教你用禾玉宝镜启用朝暮术。”
“不必,我反正在哪里都是一人,而且大祭司也一定会保护王女周全。”
话语声微弱飘远,单雪手中利刃划破冻肉,随即放进沸汤,偏头看向被叠坐在火堆旁的骷髅,认真道:“我想我好像知道王女为何会钟情那位大祭司,那么一个人能舍弃一切乃至性命,实在是无可挑剔。”
所以单雪才选择留在这一世,至少那位大祭司不会跟自己争。
风雪弥漫,早间单雪给骷髅带上斗笠衣着,仿若两人一般出行。
山岭冬日食物缺乏,因而设陷阱打猎并不容易有所收获,单雪格外的认真检查。
忽地,一阵啼哭声响起,单雪顿步,抬手提着骷髅架一并探近,才发现是一个弃婴。
单雪并没有任何动作,目光四处眺望,不见人影,心知食物紧缺时,常会有如此事。
自己大抵也是这般被丢弃的吧。
这些年单雪见的多了,因而并不打算去碰婴儿,抬手提着王女骨架,便欲离开。
世道之难,活着也不见得是好事,早些死去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免除遭人欺辱。
忽地,单雪察觉拉扯,目光垂落,视线落向那被环扣拼接成的白骨手臂,乍一看像是握住凋零枯枝不肯走。
单雪检查发现是衣物被枝木勾住,抬手欲重新整理,目光迎上骷髅眼窝,忽地迟疑,询问:“王女想要收养她么?”
语落无声,单雪注视眼前裹住衣物并无回应的骷髅,耳旁想起初见时的关切话语。
“你需要帮助吗?”
半晌,单雪抬手将骷髅支架撑在雪地,转而迈步走向弃婴,生疏的将其抱起,放入背篓遮风。
单雪才重新走近骷髅骨架,抬手提起,往住处行进,出声:“这样收养她,王女会高兴吗?”
骷髅骨架因单雪带着行走而摇晃的发出吱吱声响,单雪看向骷髅脑袋频频倾斜仿佛真在回应,抬手将其扶正,轻笑应:“王女向来心善,想来若知晓她的存在,亦一定会高兴的吧。”
风雪飘摇,渐而模糊山岭光景,禾玉宝镜画面亦因霞光浮现而归于古朴朦胧,不见寻常。
秦婵抬手将玉镜放置匣中,面色并不太好,那单雪果然是对张琬心有不轨!
偏偏秦婵又欠了单雪的恩,只得将目光移向榻上酣睡之人,满是怨念。
早间,骄阳明媚落入殿内,张琬赤条条醒来时,阿贞姐姐已经不在殿内。
张琬探头探脑的钻出纱帐,殿内空幽冷清,假若不是自己满身狼藉印迹,真会怀疑昨夜是一场艳梦。
不多时,张琬梳洗更换衣着,便要去大殿内拜见母亲协同处理政务。
谁想,张琬踏入巍峨宫殿,并未见到母亲,竟然看见一个小女孩在练字。
这小女孩至多不过三岁,衣着素雅精致,模样是粉雕玉琢的好看,不过澄亮眉目间却透着不符年岁的沉稳,总之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
张琬一时脚步轻盈,以免打扰小女孩学习。
不过张琬想起这是处理政务的大殿,方才踏步上台阶,弯身出声:“小娃娃,你是不是坐错地方呀?”
语落,小女孩抬眸看向张琬,面色微变,认真打量,迟疑道:“母皇?”
张琬睁大圆眸险些怪自己的耳朵,慌张出声:“你、你可别乱称呼,我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这要是让阿贞姐姐听到,自己怕是会被活埋不可!
语落,殿内响起清幽话语声,秦婵从一侧行进而来,冷冷道:“怎么,你一病三年连长乐都认不出来了?”
张琬被阿贞姐姐这极为复杂的一眼,看的心惊,只好重新将目光落向小女孩。
这回张琬才发现她为什么眼熟,这眉眼气质以及周身言行举止,简直就跟阿贞姐姐一模一样。
不过自己竟然病了三年,未免也太久了吧!
张琬细细端详,发现小女孩脸型有点像自己,肉嘟嘟,嘴巴也很像自己,不像阿贞姐姐那过于锋利的薄唇。
真是越看越可爱,好像抱抱她呀!
半晌,张琬才克制住激动的心思,收拾错愕与尴尬,满是正经出声:“小长乐,你怎么认出母皇?”
“回母皇,母后寝宫里有很多……”
“长乐今日功课尚未完成,先去忙吧。”
话语戛然而止,张琬一脸茫然看向小长乐起身行礼告离,只得转而望向分明有事隐瞒的阿贞姐姐。
“什么很多?”
“不知道。”
张琬无语,只得迈步走上前,视线落在案桌等待处理的政务,想起先前小长乐变化,愧疚的出声:“没想到我竟然昏迷三年,阿贞姐姐岂不是很忙?”
秦婵执笔停在竹简,美目轻抬,幽幽看向凑到面前的张琬,不冷不热道:“我哪有陛下繁忙,昨夜忙着为旁人伤心落泪,现下才有空关问我?”
这话简直锋利的像冰刀子,偏生张琬还不好躲,心窝硬生*生挨了一刀。
“那阿贞姐姐快去休息,我来处理吧。”张琬窘迫的殷勤道,随即抬手翻起一卷奏报,不敢耽搁,以免被拒绝。
夕阳西下,浓黑夜幕笼罩宫闱,张琬从奏折里抬起头,视线落在一旁并未离开的纤长身影,犹豫出声:“阿贞姐姐,不如用膳吧?”
烛火摇曳,秦婵合上竹简迎上满是可怜目光,这才稍微消气出声:“备膳。”
语落,帷幔外间的巫长史自是不敢怠慢应:“遵命。”
两人一道在内殿用膳,张琬吃到一半想起小长乐,视线落向不急不缓进食的阿贞姐姐,更觉得有几分相像。
“小长乐她不跟我们一块用膳吗?”
“这时辰她早就入睡。”
张琬偏头看窗外夜色,才想起时候不早,悻悻笑应:“阿贞姐姐说的也是,我真是忙昏了。”
其实张琬很想知道小长乐没说完的话,到底是指什么东西!
可阿贞姐姐似乎防的紧,张琬一时寻不到合适机会。
深夜里,两人从大殿回寝宫,辇车之内,张琬有些困顿依偎阿贞姐姐,目光看向夜空星月,喃喃道:“真没想到小长乐都已经在学字,她会不会不跟我亲近了?”
很多小孩都需要陪伴才能亲近大人,也许自己应该找机会多陪她玩玩。
秦婵抬手轻揽住身侧的张琬,垂眸看向她满面担忧,蛾眉轻挑出声:“她是你唯一的女儿,除非你不要她,她怎敢不听你?”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小长乐喜欢我,而不是恭恭敬敬。”张琬觉得阿贞姐姐好像哪里理解有误啊。
“你是她母亲,她对你恭敬是知晓礼数,我看你别教坏她就是好事。”秦婵指腹捏住张琬绵软耳垂把玩,认真说道。
张琬沉默,心想阿贞姐姐竟然觉得母女关系就该如此,难怪小长乐这么小就有几分她的清冷孤僻性情。
不行,看来自己以后得偷偷找小长乐玩,而且不能让阿贞姐姐知道。
待辇车稳稳停在恢宏壮观殿门前,眼见阿贞姐姐要离开,当即张琬亦殷勤的跟上,唯恐又被赶出去。
待两人一同进入寝宫,秦婵看向不声不响的张琬,美目凝聚淡笑,面上故作冷淡道:“陛下,跟着我做什么?”
张琬一幅认真模样的应:“我是皇帝进皇后的寝宫,难道不合礼数嘛?”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正是张琬从先前教导话里捡来的。
秦婵薄唇微抿,有些意外张琬竟然用礼法说辞来应付自己,目光直直打量,却也没有多说,只淡淡道:“那陛下随意,我去沐浴。”
反正秦婵也不是真想跟她闹不和,昨夜不过是为命人收拾寝宫里的那些物件罢了。
语落,张琬松了口气,眼见她去浴房熟悉,这才探目打量寝宫内里。
可殿内陈设寻常,青铜制作的各样物件也不见机关。
很多,那数量肯定不小,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藏匿搬空吧。
张琬眼见确实没什么蹊跷,便打算回寝榻。
没想瞥见一处奇怪小门,视线停留在外间的锁,这锁并非寻常样式,制作的相当巧妙。
印象里,张琬曾在过去祭庙阿贞姐姐的院落住处见过。
随即张琬弯身探近,探手试图从缝中窥视,奈何里面非常的黑,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
一无所获的张琬,只能笔直躺在寝榻,视线望向朦胧纱帐,不知觉有些困意。
朦胧间,张琬隐约感觉湿润,似是轻柔拂过面容,挣扎眼皮醒来,只见眼前人身着素衣,散落乌黑柔滑长发,静美非凡的坐在榻旁,玉手握着帕巾贴在面颊,柔声唤:“这么困,怎么不知去洗漱?”
张琬缓过神坐起身,抬手接过阿贞姐姐掌心帕巾,自顾擦拭脸,有些怪不好意思应:“嗯,我这就去,阿贞姐姐先睡吧。”
竟然会比阿贞姐姐先睡,真丢脸呀!
不多时,张琬沐浴更衣回到榻旁,阿贞姐姐还在看书,完全不觉累的样子。
张琬自顾上榻,正欲躺下时,手臂被轻握住,动作停顿,偏头看了过去问:“怎么了?”
“琬儿,让我看看你身后的符纹。”秦婵将竹简放置一旁出声。
说话间,张琬还不待反应,衣物系扣便被解开,面热的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玉白面容,才只得顺从姿态。
张琬微微侧身,避着目光,耳垂羞红的问:“阿贞姐姐怎么样?”
烛火摇曳,更是映衬肌肤娇嫩,秦婵指腹轻触,感受微颤,薄唇上扬的应:“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语落,张琬欲松口气,没想薄唇贴近,才意识到上当了!
张琬整个人被按倒时,视线迎上幽深而深情的美目,只觉心跳的特别快,简直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怎么,昨夜装睡装的全都忘了不成?”
“没、没有。”
秦婵挑眉不语,轻咬了一口言不由衷的笨蛋,葱白指腹停在她月牙眉头描绘,露出腕间悬挂的玉珏,清润嗓音带着无形的诱,出声:“可认的此物?”
张琬视线全被清冷面颊占据,迟缓落在那一截莹白皓腕,才应:“嗯,这是我的玉珏。”
那时秦婵亲自系在腕间,张琬记得轻触。
“我很好奇你前世怎么没送人?”秦婵指腹顺着眉骨蜿蜒滑落,轻触樱红唇间,若即若离。
“这种贵重物件我哪有见人就送啊,只送过阿贞姐姐。”张琬面热的解释。
语落,温凉指腹停在颈侧脉搏处,秦婵审视张琬神情变化,幽幽出声:“难道你就没跟你府里哪个姐姐亲近相送?”
张琬有些困惑问:“我府里哪有什么姐姐?”
亲王府的冷清,阿贞姐姐不可能不知道吧。
语落,原本停在颈间的指腹,力道微重,正好扼住张琬的一截软骨,不疼却也不太舒坦。
秦婵俯瞰着张琬一双澄澈清透的明眸,简直跟她小时候无差,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另一手随即遮住漂亮眉眼,以免被蛊惑,试探的出声:“难道连你的那位温柔表姐都不记得了?”
“表姐她不住亲王府,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见面。”张琬突然眼睛看不见,视野一片暗,只得抬手触碰停在喉间的手背,才稍稍有几分安全,乖巧解释道。
“看来你似乎还挺可惜的么。”张琬听出话音里的不悦,虽不明白缘由,却也不想她生气。
于是张琬只得稍稍扬起头去亲距离不远的阿贞姐姐,唇落在下颌,力道微重,撞的有些疼,吸气的认真道:“我喜欢阿贞姐姐,才只给了阿贞姐姐玉珏,别人都没有。”
话语间,没有任何回应,张琬只得摸索的轻啄,待寻到温凉的唇,却很是意外获得允许。
看样子阿贞姐姐也喜欢被亲,所以这样就不生气了呢。
可张琬还来不及庆幸,先前被撞的地方,忽地被咬住。
“唔!”张琬当即疼的出声,眼前亦恢复明亮,目光落在姣美面容满是无辜。
秦婵指腹停在张琬破了口子的唇,将那嫣红的血珠涂抹其间,美目低垂,遮掩其间渴望,不紧不慢道:“我那时跟你可没有什么关系,你这张嘴真是越发会甜言蜜语哄骗人了。”
张琬有些害怕的吞咽了下喉间,视线看向眼前喜怒无形的清冷面容,危险又迷人,谨慎道:“我真没骗阿贞姐姐,那时也不知怎么就想把玉珏送给阿贞姐姐保平安。”
“你心思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我、我可能还有一点点想让阿贞姐姐去府上做玩伴的心思,别的真没有!”
语落,张琬还有些忐忑,没想眼前的阿贞姐姐却忽地轻啄了下唇,微微停留,呢喃道:“张琬,你若负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语细微,却像冰刀一般刻在张琬心间,可张琬却意外的不觉害怕,目光迎上幽深美目里的深情,而后落在她那沾染自己血迹的薄唇,痴痴的点头应:“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虽然不明白阿贞姐姐为什么会妒忌,但是张琬有点喜欢阿贞姐姐的妒忌。
又或者说,只要是阿贞姐姐的一部分,张琬都会愿意尝试着喜欢。
第135章
又是一夜荒唐,张琬醒来时,枕旁又不见人影,视线落在满殿光亮,只觉羞耻!
昨夜没允阿贞姐姐的新花样,张琬被折腾的竟然又错过了早朝!
这样下去皇帝名声都该臭了不可。
张琬乘坐辇车急急忙忙来到大殿前,踏步入内,打算跟阿贞姐姐约法三章,结果还未见到人影,便听到稚童诵读声,清脆悦耳,宛若天籁。
张琬收拾满心的羞愤,上高台,探手掀开玉珠帷幔,眼见阿贞姐姐在检查小长乐功课,才只得安静落座一旁。
今日小长乐穿着一身沉敛锦蓝绣纹裙裳,两侧垂髫小娃发髻,故作沉稳表情中都透着掩饰不住的精致可爱!
果然小长乐像阿贞姐姐更赏心悦目啊。
张琬暗暗想着,视线落在玉身端坐的阿贞姐姐,只见她美目低垂,显出几分温婉动人,全然不同昨夜的调戏捉弄姿态,张琬不禁看的入迷。
半晌,小长乐捧着笨重竹简诵读结束,有些忐忑,因为先前念错一个字。
没想,幽静殿内却响起一阵热切声响,“小长乐真是太棒啦!”
语毕,张琬抬手想要去抱抱小长乐,可动作还未施展,忽地身侧被玉指捏住软肉,目光迎上阿贞姐姐沉敛目光,有些迟疑的停声。
阿贞姐姐,这是干嘛?!
秦婵无奈的淡淡看了眼过于热切殷勤毫无威严的张琬,这才松开捏住她的手,转而出声:“长乐,今日错字者罚抄百遍,下回若再有差错,加倍。”
“谢母后教诲。”小长乐行礼道,方才起身告退。
张琬见挺直小小身背奶声奶气的小长乐,竟然这么乖巧听训,心间觉得不妥,出声:“小长乐才三岁就能诵读文章,可见聪慧勤奋,罚抄百遍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闻声,秦婵蛾眉轻挑,美目落向满是偏袒溺爱之心的张琬,不为所动道:“陛下当勤勉政务,以身作则,而不是荒废度日贻误早朝,教坏长乐。”
这话说的张琬一时无言以对,视线落向眼前明显不悦的美丽面容,面热的嗫嚅出声:“那还不是因为你昨夜欺负我嘛。”
“欺负,陛下莫非是觉得心有不愿?”
语落,殿外明明正是骄阳好光景,张琬却感觉到凉飕飕寒意,当即没敢多言半个字,直摇头。
这般沉默的各自处理政务奏报,张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可清早至今张琬还未曾用膳,视线落向案桌,除却一盏茶,再无别的瓜果点心。
这时候张琬当然不可能再打扰正在不悦气头的人,更觉有失脸面,只得合上竹简,打算去找些吃的。
可张琬起身离案桌,还没出帷幔,身后响起幽幽声:“陛下不言不语是要去哪?”
语落,殿内四周祭卫已有上前阻拦之意,张琬掀开帷幔动作一顿,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
说来,当初母亲在殿内曾留有宫卫将领,可是张琬回来至今却不曾见到一个眼熟面孔。
张琬偏头回看泰然自若的阿贞姐姐,她一身玄色银纹祭袍不怒自威,面前案桌摆放军国大印,明显已经执掌王朝大政,不由得细思极恐。
自己昏迷三年,母亲不可能不露面,除非出了什么事。
张琬满头乱绪的回过神,出声:“我想起近日还未去见母亲问安,实在有失礼数。”
语落,眼前人翻阅竹简动作停顿,神情漠然道:“太上皇已经离世。”
“怎么可能?”张琬错愕的上前,满是不敢相信,“母亲身体康健,并无恶疾,怎么会突然离世?”
“陛下,这是不信我?”秦婵抬手微重的放下竹简,明显不喜张琬这般质疑神态。
张琬目光直直看向眼前人幽深美目,心里有着自小累积的敬畏,深呼吸出声:“我没有,只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阿贞姐姐要隐瞒不告诉我?”
明明自己已经回来数日,可是她竟然一言不提,真是透着蹊跷离奇。
秦婵迎上毫不掩饰探寻目光,冷冷道:“先前陛下未曾询问,何谈隐瞒,还请慎言,若真想看太上皇,大可去皇祠。”
“好,我这就去看母亲。”
语毕,张琬自顾踏下高台,匆匆出大殿,心里有些生气阿贞姐姐冷淡姿态。
那可是自己的母亲,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含糊其辞。
大殿之内脚步声渐远时,秦婵将手间竹简放置案前发出笨重声响,满殿祭卫顷刻之间跪伏,巫长史更是明显感觉到不妙。
宫道之内,张琬连辇车亦顾不上乘坐,一直不停歇跑到皇祠。
待张琬踏步进入祠堂,其间淡雾缭绕,长灯静燃,视线落在母亲的灵位时,眼泪禁不住滑落,低声哽咽。
偌大的堂内其上悬挂无数长生香柱,无声处,燃尽时,天色亦是有些灰暗。
张琬跪在蒲团伤心落泪,完全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突然离世。
“母亲,明明当初大婚时,您还好好的啊。”张琬哽咽到声音嘶哑,满是不舍的喃喃道。
张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突然面临母亲离世。
眼泪无声滴落地面渐成暗色,堂内一更换长生香的祭徒,小心观望,凑近道:“真没想到陛下您真康复病愈了?”
张琬抬眸看到眼前祭徒,惊讶出声:“小倪,你没死吗?”
当初张琬出逃不成反被太阳圣女险些献祭,便以为小倪已经遇害了。
倪奴视线看向依旧天真好骗的皇帝,颔首道:“当年突逢蛊祸,奴与您失散,没想您有上天护佑,如今成为皇帝。”
“那你怎么会在皇祠办差?”张琬记得小倪当初是祭奴,远比祭徒还要身份卑微,按理不可能入宫。
“这说来话长,总之费劲一番血泪,不过方才奴听陛下不解太上皇死因,才忍不住出声提醒,此事乃宫中大忌。”倪奴左顾右盼的检查,低声道。
张琬顾不及擦拭眼泪,满是急切的问:“这是何意?”
“陛下的皇后,亦是太虚大祭司,那位下令宫中任何人不许提太上皇之死。”
“你什么意思?”
倪奴警惕的出声:“陛下,传言太上皇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折磨的尸骨无存,您就没发现宫廷朝臣皇族势力都被清洗一干二净吗?”
现在祭司力量空前强盛,可倪奴先前投靠错主,没能投靠太阴圣女,因而如今吃着残羹冷饭。
现在倪奴看到这皇帝,突然明白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若是能借皇帝跟大祭司的矛盾,倪奴便可被倚重,到时飞黄腾达亦未可知。
张琬听着这触目惊心的话语,顿时面色大变,还欲言说时,小倪却突然退离,隐藏暗处。
随之,身后传来细索脚步声逼近,巫长史弯身上前,恭敬出声:“陛下您都跪了一天,该用膳服药才是,否则于康复无益。”
“太上皇离世,朕自要守丧,你们回去吧。”张琬不愿意相信小倪所言,可是宫廷之内确实处处都已经是祭司力量。
这种情形若是母亲在,那自然是不会允许。
张琬想起当初阿贞姐姐提及如果跟母亲真有冲突,她绝不会手软,一颗心更是跌落悬崖。
巫长史意外皇帝的反应,大祭司能准许自己来请人,已是退步,难道真又要闹到不可开交不成。
“陛下节哀,太上皇丧期已过,而大祭司还在等着您一道用膳,不如请先回寝宫吧。”
“难道大祭司让朕去,朕就非去不可吗?”
语毕,张琬直直看着面前的巫长史,见她无声颔首,更觉心寒,抬手自顾抹去面上泪痕,正声道:“总之无论如何朕不会回去,你尽管去通报,是死是活都悉听尊便。”
语落,巫长史心间骇人,目光连忙屏退随行祭徒,弯身劝道:“陛下莫说气话,大祭司与陛下是结发妻,怎么可能忍心伤害陛下分毫呢。”
别的,巫长史或许不敢保证,毕竟大祭司心思藏的极深,但唯独此事,绝对不可能出半点差错。
当初皇帝于婚宴当日暴毙,太虚大祭司寸步不离身侧,险些就跟着一道离去,这事巫长史可是看的真切。
闻声,张琬心间亦有所缓和急躁情绪,偏头看向巫长史问:“那可否告知太上皇死因究竟是否与大祭司有关?”
语落,巫长史面露难色,神情微变,叹道:“此事属下不知详情,还是请陛下去同大祭司问询吧。”
“行,那就等守丧过后,再说。”张琬目光打量避重就轻的巫长史,心间反倒更觉有疑。
这位巫长史平日是最受阿贞姐姐信任,可她都无法否认,岂不坐实猜测。
夜幕深深,巫长史留下亲信护守在皇祠,只得独自回寝宫复命。
寂静处,高座之上的秦婵,纤长指腹摩挲身侧佩戴的福结彩珠,碰撞声细碎响起。
巫长史犹豫道:“陛下伤心,难免言语置气,大祭司不如早些就寝安歇,明日再劝劝吧。”
语落,并没有回应,让巫长史有些忐忑。
许久,殿内响起清幽话语声:“三日,若陛下三日还不罢休,就封闭皇祠殿门,永不许出入。”
巫长史心间惊诧,暗想大祭司这令未免有些太过决绝了吧。
夜色见白,日头东升西落,一晃眼,便过两日。
第三日早间,许多原本内里供值的祭徒们,纷纷收拾离开。
张琬一身丧白纱衣,额前系着丧条,脸颊消瘦的厉害,自己点香悬挂,研墨摘抄祭词。
午日过后,皇祠之内格外空幽冷清,张琬跪坐在蒲团,焚烧自己摘抄的祭词帛书,火光中,眼眸泪光闪烁。
忽地,一身影匆匆而来,倪奴面露急切道:“陛下您怎么这就跟大祭司不合,应该养精蓄锐,从长计议啊。”
如果现在皇帝跟太虚大祭司硬拼,那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送死,倪奴才不会奉陪。
张琬低头擦拭眼泪,偏头看向小倪,出声:“现在宫廷局势,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再说人死不能复生,养精蓄锐又能做什么?”
“陛下难道就不想夺回大权为太上皇报仇?”
“你什么意思?”
倪奴眼露凶光的唆使道:“大祭司寝宫除却您,再无旁的人能不受检查入内,只要一击毙命,就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张琬目光看向眼前殷勤献计的倪奴,莫名想起前世狡猾狠毒的倪奴,不由得恍惚。
或许,不管哪一世,人都不会更改本性吧。
此时皇祠之外,一角玄色银纹裙裳于骄阳照耀之下,却显露出死寂沉沉的黑。
而同跟在身旁的小小身影,稚嫩面容,更是显露错愕。
暮色时分,天际霞光湮灭殆尽,皇祠殿门关闭,张琬一身丧衣注目观望,袖中短刃散发着凌厉冷光,远比天上弯月更锋利。
许久,张琬孤身徒步行过宫道,踏进寝宫,步入殿内,一路畅行无阻。
整座寝宫内里灯火通明,更是映衬墙壁梁柱间镌刻符纹精细,青铜熏炉里淡雾缭绕,清冽幽香格外浓烈。
张琬视线落在宫墙梁柱间,认得一部分符纹是镇宅之用,更多符纹用于新婚妇人祝福。
这里本就是两人的婚房。
思量至此,张琬沉眸敛去神思,视线望向内里空幽冷清,没有一个祭徒,踏步上高座,才发现已然备好膳食。
可张琬却犹豫的顿步,缓慢上前,暗自思量着话语。
“听闻陛下伤心数日,只食清粥,现下总该好好用膳吧。”说话间,秦婵抬起手端起玉壶斟酒,声音清浅平静的毫无波澜。
“嗯。”张琬随之就坐席团,视线看向面前过于丰盛菜肴,其间多是自己爱吃的肉类菜样。
往日里她向来不会这么由着张琬喜好安排膳食。
酒水声停,张琬才发现桌前已经斟有数杯酒水,几乎占据明显一角,有些不解其意。
秦婵抬手端起一盏,仰长玉颈饮尽,漫不经心的出声:“陛下不擅饮酒,还是用膳吧。”
见此,张琬没有拒绝,颔首道:“好。”
殿内无声,只余碗筷细微碰撞声,张琬心里有事,吃的很慢,更怕被看出端倪,而没有出声。
这般不知不觉间,张琬吃完面前的米饭羹汤,腹部胀的有些不适,才不得不停筷。
“陛下不吃了么?”
“嗯。”
语毕,张琬目光看向并未动任何菜肴的人,只见她不知觉间饮尽大部分酒盏,最后只余面前两盏,像是有意如此。
秦婵迎上探寻目光,薄唇因沾染酒水而显露暗红,不紧不慢出声:“陛下要饮一杯吗?”
张琬并不喜欢喝酒,可是想起今夜的计划,方才抬手欲端起其中一杯配合。
可张琬的手才触碰酒盏,却被一双温凉的手按住,一时心都紧张到嗓子眼,出声:“怎么了?”
“此酒醉人,方才想起陛下酒量不好,还是别饮了。”
“没关系,阿贞姐姐不也已经饮了许多吗?”
语落,那搭在手背的玉手,却并没有移开,而是非常强势的端走那杯酒。
又或者说,抢走更为贴切。
张琬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眼前清冷面颊,只见她将酒盏随意扔回盛酒器具,酒盏发出冷硬碰撞声似惊雷一般突兀响起殿内,让人心惊。
秦婵却并不甚在意的自顾自道:“我现在有些醉意,陛下还是不喝为妙。”
眼见酒盏都被扔,张琬还不至于没眼力见非要喝不可,目光落在以手撑额假寐的玉白面颊,好像真透着几分酒晕,白里透红,骨细肤匀,美不胜收。
寂静宫殿,烛火摇曳,暗影变化,张琬视线紧紧看向毫无防备的人,缓缓探近身,手臂随之伸展而去。
此时雕刻凤凰神纹的宫壁,因烛火照耀映衬其间烫金流光,因投落影子而显得灰暗。
一人身影直起身,蓄势待发的逼近,而另一人酒醉伏案,似是毫无察觉。
可案桌之下,席团旁垂落的纤长玉手,此时却紧握福结彩珠,筋脉具显。
忽地,一层素白外衣轻飘飘落在周身时,夹杂檀香青木淡香,那紧握彩珠的玉手,方才卸了些力道。
随即,张琬提刀匆匆小跑到那扇被锁的小门。
既然被锁,兴许其间藏着什么关键。
母亲没有尸骨入葬,可能只是被阿贞姐姐关起来了呢。
张琬挥刀,奋力的撬开锁柱,眼见锁悬挂垂落,连忙探手推开小门。
从一旁廊道提着宫灯,行进内里,张琬才发现里面非常宽敞,却堆积许多用布遮掩的耸立物件。
高矮不一,如林木屹立,张琬上前揭开一块布,眼眸微怔,顿时停住动作。
这尊玉像比张琬矮小,大概才到半身,可容貌五官却跟自己几乎无差,连带轻笑的弯眉神态都仿佛照镜子,张琬不认为会是什么别的人。
张琬看着玉像跪坐的姿势,暗想这不会是自己当初逃课被罚跪的时候吧!
阿贞姐姐,她的喜好真是古怪的很!
张琬转而掀开其中个子最高几乎跟自己持平的一尊玉像,当即脸颊通红,手忙脚乱的想给光溜溜的自己裹上遮掩,暗想阿贞姐姐这已经完全不是喜好!
正当张琬暗自埋汰阿贞姐姐是好色之徒时,蓦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清润嗓音透着揶揄道:“怎么,陛下不觉得很像吗?”
张琬吓得小心脏都险些停止,目光直直看向本该继续醉倒在前殿的人,只见她长身玉立却又那么坚定坦然,支支吾吾道:“是很像,不对你、你怎么没醉?”
秦婵轻笑,探手取下披着的素白纱衣,神情平静道:“那点酒还不至于让我醉的听不清砸门毁锁的动静。”
“那你、干嘛偷藏着这么多我的玉像?”张琬没好直说害的自己猜错计划。
“这些都是我亲自雕琢,自然算不得偷藏,再者难道陛下希望我把这些安置在大庭广众之下观赏?”秦婵迈步走近,将外衣还给张琬,缓声道。
闻声,张琬连忙摇头,抬手系着衣,心想这要是让别人瞧见,那真的不想活了!
“别、放这里挺好,我……”张琬还欲言说,眼前却忽地有些晕眩,整个人身形不稳。
秦婵探手拥住失力滑落的张琬,一手从袖中取出瓷瓶,递到她鼻间,出声:“别慌,多闻闻。”
张琬听话深吸了口,险些被臭味熏的呛死,满眼激出眼泪,有些抵触道:“唔、好难闻,这是什么呀?”
语落,张琬下颌被抿住,完全不得躲避,很是无辜。
秦婵另一只手臂紧紧揽着张琬,认真道:“今日殿内熏炉里添加一种名为消魂散的药石,若同时饮用掺杂蛇胆的酒,便会即可昏迷致死,不知不觉间杀人于无形。”
张琬睁大圆眸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人,想起先前那杯酒,迟钝出声:“你、你要杀我?”
“陛下若不听信那别有用心的祭卫之言,何至于逼我到如此地步。”
“我哪有听啊,今夜只是来探查秘密之地。”
说罢,张琬又意识到新的问题,目不转睛的看向眼前人问:“所以你什么时候偷听知晓的?”
“这很重要吗?”语毕,秦婵抬手搭在张琬脉搏诊断,面色仍旧不太好。
“当然重要,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张琬一脸受伤表情,便要挣脱怀抱。
可张琬此时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几乎一下就被按回怀,耳旁便听到轻笑声:“别生气,我虽是防备你,却也没想过独活,否则怎么不直接命人将你处死,而是给你下手的机会呢。”
张琬一时心思复杂,鼻间轻嗅熟悉的冷香,迟疑道:“那我方才若真要杀阿贞姐姐,阿贞姐姐岂不是很危险?”
先前张琬就发现殿内没有一名祭卫祭徒,还觉得有些奇怪。
现下看来她是有意制造如此情况,心间莫名有些复杂。
明明已经怀疑自己要杀她,竟然还会配合自己。
这让张琬想起很久以前,她对于生死的态度,无所依恋亦无所畏惧。
那时张琬觉得她的生死观异于常人,实在可怕。
可现在张琬却只觉得难过,或许她不知爱惜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从没有人教过她。
正当张琬满心情绪翻涌时,自己的脸被捧住,眼前人满是认真的凝望,淡笑出声:“琬儿真傻,从你踏入寝宫起,没有我的命令就会被活活困守,所以只能给我殉葬。”
语毕,张琬心间的感动消散一空,暗想果然阿贞姐姐不会没有后招,自己能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张琬看向眼前那尊赤条条的玉像,又想起小长乐曾经话语,迟钝的满面羞赧!
这种见不得人的玉像,阿贞姐姐都能让小长乐瞧见,她这才是教坏小孩子吧!
第136章
半晌,张琬恢复些许气力,红着脸嗫嚅质问:“这些不正经的东西阿贞姐姐怎么可以让小长乐瞧见?”
“你别瞎想,长乐看的自是正经的玉像。”秦婵面热,无奈解释道,抬手搀扶起张琬,随即领着她揭开别处遮掩玉像的布,“这是你初次即位登朝,可还记得?”
张琬目光瞧着这尊身穿朝服神态透着些许紧张的玉像面容,才发现自己小动作都被观察的如此仔细,心虚耳热的颔首,随即移开视线,转而看向身旁人,磕磕巴巴出声:“不过阿贞姐姐干嘛收藏这么多玉像?”
“以前觉得琬儿过分可爱,所以想以玉石雕琢保存,后来则是想留下琬儿美好的变化,用以鉴赏。”
“这、这不穿衣物的玉像也算鉴赏嘛?!”
秦婵美目轻弯,舒缓些许冷冽,纤长指腹握住张琬柔若无骨掌心,无声描绘她的掌纹,幽静墨眸注视面前一身丧衣打扮的张琬,眸间显露几分打量,一本正经道:“琬儿,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好看吗?”
平日里秦婵常见张琬衣着桃粉鲜艳,周身更偏爱佩戴靓丽彩珠饰品,娇俏而光彩照人。
可现下张琬一身素白纯洁丧衣,虽没有往日鲜活朝气,柔弱中却透着几分坚毅,倒别有一番俏丽滋味。
闻声,张琬霎时整个人羞得面红耳赤,连同脖颈都红的明显,不知该如何回话,更不知该怎么避开明显具有调戏意味的目光。
这哪里是鉴赏,分明是好色嘛!
可偏偏这人是阿贞姐姐,张琬才只得咽下腹诽。
毕竟张琬自认为比不得阿贞姐姐美貌气质半分,余光瞥见那些玉像变化,心间又羞又喜。
“我、我有正经事要跟阿贞姐姐说,且不提这些羞人事。”张琬艰难吐露应话,果断决定哪个都不理会!
“你指的正经事莫非是你母亲的死?”秦婵收敛眸间笑意,指腹顺着她的手背似藤蔓般握住整个腕间,犹如环扣,正声道。
张琬毫无察觉的颔首,目光迎上眼前人玉白面容,才发觉她换了对自己的称呼,紧张的问:“阿贞姐姐,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秦婵移开目光,随即施力,欲牵张琬离开此处,亦有心逃避问询。
见此,张琬强行顿住动作,目光紧紧盯着避讳不答的清冷面容,心升怀疑,只得再度询问:“既然阿贞姐姐不知,而母亲又没有尸骨,那为何宣布母亲死亡?”
两人一时僵停无语,秦婵暗自沉下气息,幽深目光看向非要寻求答案的张琬,出声:“你听说过祭陵吗?”
这个地方,张琬上一次听见还是因为幕后主使设计将两位祭司困住,而那个地方就是祭陵。
而关于祭陵,张琬以前在祭庙上课也有所听闻。
传闻那里是历任太虚大祭司的陵墓所在,为了防止被盗墓和侵扰,位置很是隐秘,而且机关重重,非常危险。
“我知道,祭陵是古王朝历任太虚大祭司的陵墓总称。”
“既然知道,那你应该知晓三百年前*最后一任太虚大祭司丧命,此后就没有祭司知晓入祭陵的法子,所以从此都改葬别处。”
张琬觉得疑惑不对劲,目光看向面前玉白面颊,却无法觉察端倪,只得出声:“可母亲为什么要冒险去祭陵,还落得尸骨无存?”
秦婵目光看向满面伤心在意的张琬,心有不忍,抬手轻擦拭她眼角湿润,迟疑道:“我不知,总之事情并非谣传,那时你昏迷将死,你母亲旧部不少更是趁此异动伺机颠覆,所以才大批更换宫廷势力稳住局势。”
“阿贞姐姐,母亲就真的没有一点活路了吗?”张琬心存希望不愿放弃的哽咽追问。
从很久以前张琬就认定阿贞姐姐的判断,只要她说行那就行,若不行就必定无望。
“祭陵里环境恶劣,机关凶险,而现下都已三年。”秦婵抬手轻揽住张琬后颈,将其拥入怀中,安抚道。
张琬闭眸,禁不住哽咽落泪,心间有些绝望。
寂静殿内抽泣声断断续续不停,天光微明时,才得以减缓。
整夜听候守在外面的巫长史,焦虑的踱步,直至听见祭铃轻响,方才如释重负。
偌大的殿门内里,机关齿轮转动,多道半人宽横栓平移,明媚光亮落入幽暗内里,清晰映衬灰蓝淡雾。
巫长史命祭卫们蒙面入内,更换熏香,开门通窗。
不多时,巫长史独身进入内殿,视线看着纱帐内显露身形,当即退步避讳。
秦婵垂眸看向怀里哭的满眼泛肿的张琬,掌心轻落她身背,抬手将入睡的她安置床榻,掌心按实被褥细缝,方才起身。
从内殿缓步走出的秦婵,目光看向静候的巫长史,出声:“从今以后宫内任何人都不许再提太上皇和祭陵,昨夜那名祭徒就是下场。”
“遵令。”巫长史敬畏应声。
骄阳似火,热意逐渐汹涌,蝉鸣喧嚣,时日变化,张琬亦渐渐恢复几分心神。
眼看午日节临近,王朝祭祀事务繁忙,因而秦婵无暇兼任朝政,便只得交给张琬。
早间,秦婵离开宫廷时,禁不住叮嘱道:“若是朝事有不明之处,可修书来报。”
张琬看着要出国都的阿贞姐姐,心间有些不舍,颔首应:“唔,知道。”
可张琬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像个孩童一般跟着阿贞姐姐,而是应该好好理政办事。
“今春少雨,如今各地都有旱灾迹象,前不久部分地区出现蝗灾,需要及时视察解决,午日节当日可能无法回宫,陛下要注意服药休息。”
“唔,放心吧。”
语落,秦婵薄唇微抿,视线看向毫无不舍的张琬,只得停声,自顾进入座驾。
不多时,车马悬挂祭铃摇晃发出的清灵声,逐渐飘远。
张琬心间不舍之时,又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提起一角群裳,匆匆回到寝宫。
禾玉宝镜,自从上回之后,张琬就再没有见过。
如果有禾玉宝镜,那就可以知道母亲消息,而且或许可以去祭陵救出母亲呢!
可如此翻箱倒柜半日,张琬累的不轻,却发现根本翻不完!
阿贞姐姐的寝宫内里之大,浴房都尤为宽敞,更别提储备日常衣物用具的小间,真要藏一面禾玉宝镜,简直不要太容易。
暮色时分,张琬处理完政务,便欲再去寝宫翻找。
没想,小长乐却来陪同用膳,张琬有些疑惑却没有阻止乖女儿的好意。
两人一同坐在案桌前,张琬抬手挽起宽袖盛肉羹递到小长乐面前,唤:“有些烫,慢些吃。”
“多谢母皇。”小长乐一板一眼道谢,进食姿势,更是慢条斯理,简直就像个小大人。
张琬亦不由得端正坐姿,执筷夹菜食用,还不忘热情劝道:“这肉丸好吃,小长乐尝尝吧?”
小长乐不急不缓应:“谢母皇,不过母后教导饮食均衡,夏日不可贪食油腻之物,应当多食果蔬。”
语落,张琬才迟钝的意识到不对劲。
平日里小长乐从不跟自己和阿贞姐姐用膳,她每日里有许多功课,一点都不比自己悠闲。
张琬满眼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粉团似的乖女儿,有些痛心的出声:“难道今日小长乐是听母后安排才来陪同用膳?”
小长乐脸颊鼓鼓囊囊咀嚼肉丸,有条不紊的颔首应:“母后担心母皇不知忌口像过去午日节食粽闹肚子,所以吩咐给长乐督促。”
这话说的张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窘迫的清嗓道:“放心,母皇知道分寸。”
阿贞姐姐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啊。
语毕,张琬默默埋头干饭,没敢多劝小长乐半个字,心想这孩子不劝自己多吃蔬菜就算阿弥陀佛!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张琬除却处理繁忙政务,一边偷偷摸摸找着禾玉宝镜,一边还得陪同小长乐用膳接受督促。
夜间,张琬合上手中厚重奏折,眼见小长乐竟然困的趴在一旁,不免有些自责。
小长乐很听阿贞姐姐的话,她每日除却陪同用膳,还会乖巧旁听朝堂政务,当然这也是她的功课之一。
虽然张琬很是怀疑她一个三岁小孩是否能听懂朝务。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光是晨起和静坐就已经很是了不起的意志力。
更被提夜间监督自己喝药休息,哪怕张琬再三保证,小长乐也不提前离开,她只会奶声奶气的说是母后吩咐,必须遵从。
张琬毫不怀疑阿贞姐姐的小时候,可能也是这般稚气未脱却古板稳重的很。
宫殿外明月皎皎,繁星闪烁,更显宫廷幽静冷寂。
张琬抱着小长乐,漫步走过宫道,心里数着不多的时日,不禁懊恼叹息。
禾玉宝镜,到底被阿贞姐姐藏哪了呢?
可这声叹息却似是吵醒小长乐,她微微抬动脑袋,眼眸骨碌转动,细密睫毛扑闪,稚亮可爱,紧张道:“母皇累了吗?”
张琬满心欢喜的看着小长乐,掌心轻拍她小身背,摇头应:“母皇不累,小长乐还很轻,该多吃肉。”
不知为何,张琬突然觉得小长乐可能根本就没怎么睡着,否则自己一声叹息,她怎么就醒了?
小孩子,不都睡的很沉的嘛?
可话音刚落,小长乐弯眉张嘴打着哈欠,脸蛋表情煞是可爱,张琬被萌的消了猜想。
一个才三岁的小奶娃而已,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可张琬很显然忘记这个小奶娃她的娘亲就不是一般人。
“母皇,长乐可以自己走的。”
“没关系,母皇喜欢抱小长乐,再说等母后回来就没机会抱咯。”
毕竟阿贞姐姐对于教养小长乐真的非常严苛,如此一对比,张琬觉得自己以前竟然过的还算悠闲。
毕竟阿贞姐姐那会从不过问张琬在祭庙考核的成绩如何。
可对于小长乐,哪怕一个字念错都得罚抄,更被提让自己公然抱她,阿贞姐姐怕是又要给张琬扣一顶教坏的帽子。
语出,小长乐微愣了愣,随即乖巧歪头枕着张琬肩窝,软声应:“母后说长乐要成为很厉害的人,才可以继承皇位和大祭司,所以长乐不能像其它稚童哭闹娇气。”
张琬垂眸看向过于懂事的小长乐,很是怜爱的出声:“其实小长乐哭闹娇气些也没关系,这事母皇可以跟母后说说的。”
“不用,长乐喜欢成为厉害的人,就像母后那样。”小长乐亮着眼,认真道。
“那你、你加油。”张琬没好说孩子你真是太有志气。
可是为什么感觉自己在小长乐心里似乎毫无地位呢?!
张琬默默收拾心里的泪,果然还是陪伴的太少了吧。
不多时,张琬将小长乐抱回她宫殿的寝榻,抬手给她拧帕巾擦洗面颊。
小长乐倒是乖巧配合的很,不过话语说的有点扎心。
“母皇前日早朝听政打瞌睡,长乐已经修书逞给母后,明日可别迟到了。”小长乐躺在床榻,小手捏着被褥认真提醒道。
“……”张琬沉默的看着这么秉公执法的孩子,面上勉强撑起笑,掌心轻落在小长乐额旁摸摸,自作坚强的应:“没事,母皇是皇帝,应该不会挨罚的……吧。”
这话张琬自己信不信,暂且存疑,但是小长乐明显不信,她奶声奶气的说:“母后以前都罚长乐抄书面壁,母皇别怕,不疼的。”
张琬深吸了口气,觉得事情不大简单,又问:“你母后是不是经常书信询问?”
奇怪,自己怎么这段时间一份书信奏报都没有嘞?
阿贞姐姐她不会这么偏心的吧!
“嗯,母后常问母皇是否有念叨母后。”
“那你怎么回答?”
小长乐认真的应:“长乐记得母皇一次都没念过母后,所以如实回报。”
语落,张琬整个人险些石化,小长乐真是个诚实的乖宝宝,竟然一点都不像阿贞姐姐!
见此,张琬也没再多说,抬手放下纱帐,准备速回寝宫给阿贞姐姐写几份慰问书信!
本来张琬想着不麻烦阿贞姐姐,所以关于政务,多是问询大臣巫史商议。
现在嘛,张琬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关问阿贞姐姐几句,否则小长乐的回信,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妙!
可张琬还没起身,忽地一截衣袖被小手捏住,眼露狐疑的撩开纱帐迎上黑亮眼眸,软声问:“小长乐,怎么了?”
“母皇,长乐是母后和您的孩子吗?”小长乐满是求知的询问。
“当然,小长乐怎么会这么问?”张琬面露讶异的出声。
一个三岁的孩子,当然不会凭空怀疑自己的母皇和母后,所以一定有蹊跷。
小长乐眨巴眼眸犹豫应:“以前宫里不少人说长乐是母后跟别人的孩子,还有说长乐是母后捡来顶替皇室血脉。”
张琬抬手摸了摸小长乐脑袋,有些怜惜道:“那都是骗人的胡话,小长乐这么聪明一看就像你母后,可别乱信,睡吧。”
“嗯。”闻声,小长乐弯眉笑的应声。
不多时,张琬见小长乐呼吸绵长,这才退出内里。
看来自己病重昏迷三年,宫廷是非之多,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竟然连小长乐身旁都能流传到闲言碎语,可见当时争斗远比阿贞姐姐说的更要严重。
如此一想,张琬更是自责,当夜里深情并茂的笔墨挥洒。
天明,马蹄阵阵,国都之外的旷野田地,不少灰褐蝗虫蛰伏稻谷果树之间啃食。
高台隆重的祭祀仪式过后,成群祭徒与百姓与烈日之下争先于田野喷发浇灌符水,以尽量消灭新的虫卵复发,进一步扩大灾情。
而营帐之内,各样琉璃瓶中装载不同颜色的蝗虫,玉身端坐的秦婵,一双玉手翻阅奏报,美目间显露几分意外。
数日不见半句书信关问,想来若非长乐汇报,秦婵都觉得张琬怕是要忘记自己是她的妻。
秦婵掌心翻阅帛书,视线落在其间朴实诚恳关心之词,最后还有深切反思愧疚,细细端详,薄唇微扬,指腹触碰墨迹,喃喃失笑道:“要么一字都不舍得联系,要么就写这么多,这怕不是得熬红了眼吧。”
对于张琬的性情,秦婵自然再熟悉不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并不那种善于用华丽辞藻来哄人的性子。
想来让长乐表述的意思,长乐倒是理解的很透彻。
幸好长乐不像张琬木头似的呆头呆脑,否则秦婵怕是半个月都收不到她一句慰问。
时日辗转,午日节当天,毒日炎炎,早早已知阿贞姐姐无法赶回国都。
百官休息,张琬亦难得不用早朝,便生起带小长乐出宫的念想。
国都河道旁人来人往,灼人热浪之中,充斥着焚烧祭香以及各样食物的气息。
自从阿贞姐姐担任太虚大祭司,便重新任由十二位巫史负责原本两位祭司职责,彻底废除两位太阳太阴祭司之名。
“小长乐,这是酥糖,很好吃的!”张琬还买了好些当初没跟阿贞姐姐尝过的吃食。
“唔。”小长乐很是配合含住一颗金灿灿的酥糖,脸蛋鼓鼓囊囊不太好说话,乖巧点头配合的很。
张琬弯眉笑的开心,视线瞥见出来寻人的巫长史等人,连忙一手抱起小长乐,匆匆上了条船,催道:“船家,快划船!”
随即,一道纨绔不羁的声音响起:“哎,你就没发现这是参赛龙舟吗?”
语毕,两人四目相对,越炘挑眉,惊诧改口道:“皇、你、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张琬看着越炘亦是没想到,探近出声:“嘘,我这是偷跑出来玩的!”
说话间,张琬看向越炘身旁的小娃娃,长的粉面白净,一看就像那位花蝴蝶!
越炘亦将目光落向张琬身旁,这位小娃娃乍一看像张琬,可是眉目气质却跟那位太虚大祭司如出一辙,不禁佩服道:“你是真的胆子大,赶紧系上队衣,拿船桨吧。”
这话一语双关,多重含义,信息量极其复杂。
毕竟越炘以为传言是真,那位大祭司给张琬带了个私生女。
谁想,张琬竟然真的让大祭司怀有孩子,越炘真是要裂开了!
说罢,越炘划动轻舟加入排列大队,视线观察岸上搜索人群,躲避目光。
张琬茫然的给自己和小长乐系上队号短褂,接过船桨,还不知怎么用,只得毫无章法的尝试划水。
轻舟摇摆时,小长乐关切的出声:“母、母亲,您会吗?”
张琬心虚的讪笑,正要如实回答时。
锣鼓声响起,四周轻舟纷纷出动,张琬才知自己带着小长乐进入参赛,好家伙,这下不得争口气!
浪花飞溅,呼喊声响彻两岸,张琬不记得自己第几名,但是因为高兴欢呼落水的时候,小长乐好像被吓坏了呀!
夜色之中,张琬再次醒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
当然,并非落水惊魂,毕竟因为是家庭幼儿参赛,所以是在浅水区。
所以张琬完全是因为突然回宫的阿贞姐姐而惊吓!
张琬磕磕巴巴的向纱帐外张望出声:“小长乐呢?”
难道小长乐已经被阿贞姐姐灭口了?!
语落,张琬绵软耳垂被温凉指腹捏住,当即改口道:“对不起阿贞姐姐,我错了!”
秦婵美目间满是阴沉,冷冷道:“是么,你错哪了?”
张琬满面真诚的弱弱应:“我哪里都错了,请阿贞姐姐千万别生气。”
语落无声,张琬以为会迎来暴风雨,整个人却被突然揽入怀里,心都快被吓停了!
好半晌,张琬伸展手臂抱住眼前人,鼻间蹭蹭她的脸,低声下气的出声:“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带小长乐靠近有水的任何地方。”
“你一门心思都只记得长乐,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担心害怕你出事吗?”秦婵面色冷淡的看着散落乌黑长发圆眸扑闪胆怯的张琬,我见犹怜的无辜,一时还真是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张琬见阿贞姐姐说担心害怕自己,心里更是自责,只得想去讨好的亲她,谁想刚动作,耳朵被捏的更疼,满是无辜的溢出惨叫,“哎呦!”
难道这招都不管用了?
小长乐不是说阿贞姐姐处罚不疼的嘛?
真是大意了,张琬想起当初被狠揍一顿的可耻事件,顿时没敢造次。
忽地,小长乐从一侧的墙壁,探出小脑袋,声音稚亮道:“母后息怒,不如让母皇一块面壁吧?”
张琬被这突然一声吓得钻进阿贞姐姐怀里,而后迎上小长乐明亮眼眸,羞得又立即拉开距离,目光满是无辜看着竟然不提醒的阿贞姐姐,无声叹好险呐!
刚才差一点就让小长乐看到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见此,秦婵又气又想笑,这人真是就只会一招来哄人!
第137章
“阿嚏!”张琬冷不防的一声喷嚏,召回秦婵些许思绪。
秦婵蹙眉,探手落在张琬光洁额前试温,沉声:“面壁暂且免了,先喝药再说吧。”
张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目光看向亦探目张望的小长乐,可怜的出声:“小长乐今日受了不少惊吓,不如给她也看看吧?”
这么小的孩子就被罚站面壁,多可怜呀。
“放心,我先前已经让长乐饮用安神茶,她身子比你康健的多。”秦婵看出眼前人骄纵孩子的心思,方才移开目光看向垂髫发髻的小长乐,“夜深,长乐也去休息吧。”
“是。”小长乐奶声奶气的行礼应声,心里还有些意外今日母后的宽和。
不多时,张琬看着小长乐离开内殿,整个人放软姿态,依偎阿贞姐姐解释道:“今日是我擅自带小长乐出宫,阿贞姐姐怎么会罚起孩子?”
秦婵手臂轻揽住过于娇弱的张琬,指腹穿过她柔顺乌发,另一手弹了下她额前,蛾眉轻挑出声:“小长乐向来不会忤逆我给她安排的课目,而你却教她逃课离宫,这若不罚,她以后岂不跟你有样学样?”
“哎呦。”张琬没想到会被偷袭,抬手捂住脑门,无辜的看向并未消气的玉白面容,只得装柔弱道,“阿贞姐姐说的是,不过今日午日节就当给小长乐放假嘛,再说我还在生病,这罚且留着以后吧。”
唉,阿贞姐姐对小长乐真的很严厉呢。
语落,秦婵美目低垂看向怀中楚楚可怜的圆眸,葱白指腹mo挲发丝,故作矜持移开目光,淡淡道:“你有没有生病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这话说的张琬有些懵,清澈圆眸直直看着眼前人,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
“所以刚才阿贞姐姐是在骗小长乐?!”
“我若不这般,难道看着你跟小长乐罚站面壁很有趣不成?”
张琬一时无言,想了想那画面,确实不太好,悻悻笑应:“阿贞姐姐说的是。”
秦婵瞧着张琬弯眉含笑的乖巧面容,无声轻叹,素手端起药碗递近到她面前,没好气的出声:“你真该庆幸是浅水区,否则身旁又无护卫,后果有多严重,不会不知晓吧?”
河道人来人往,热闹嘈杂,轻舟密集,而张琬又不会水,哪怕是浅水区也有半身高,秦婵都不敢深想,但凡稍有意外,她可能都会淹死。
至于小长乐,秦婵反倒不担心,那孩子比张琬要更会保护自己。
“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如此,阿贞姐姐别生气嘛。”张琬捧着药碗讨好道,可见眼前人神情漠然,仍旧介怀不高不免自责。
语落无声,徒留冷寂,更让张琬惶惶不安,愧疚的很。
阿贞姐姐好不容易用禾玉宝镜捡回自己的小命,张琬也知是自己大意,平白招惹担心。
半晌,秦婵才缓和的出声:“算了,如今蝗灾危急在前,许多事务要处理,我可没有闲工夫同你置气,喝药吧。”
张琬连忙颔首皱眉灌下苦药,忍着恶心,忙道:“阿贞姐姐一路辛劳是该歇息,不如上榻吧?”
秦婵摇头阻拦张琬动作应:“今日是因你事出突然才回国都,否则本应该在外多待些时日,所以今夜打算趁此召集十二位巫史处理蝗灾一事。”
“这么急嘛,莫非国都外的蝗灾,此次非同一般?”张琬掀被腾床位的动作停顿,眼露意外的询问。
王朝每逢干旱或多或少都会有出现蝗灾,只是大多不算严重,近年来更是很少传出蝗灾导致粮食绝收的严重地步。
秦婵抬手梳理张琬垂落长发,而后让她躺下,指腹轻触她有些苍白的面颊,不舍的出声:“蝗灾中常见的蝗虫为稻蝗飞蝗,颜色多为灰褐,可这一次却出现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黑蝗,具有毒性,而且破坏性更强,事出突然,所以需要费些心思。”
从张琬病愈苏醒至今,基本上秦婵都不怎么离开她,现下已是半月未见,多少有些不习惯。
闻声,张琬从被褥里探出手,握住脸侧温凉指间塞进被褥,认真道:“那我可以帮阿贞姐姐做些什么吗?”
既然阿贞姐姐都说的这么不同,想来一定很是棘手。
“现在需要准备一场盛大祭祀蝗神仪式,你到时亦参加吧。”
“好,不过我不明白蝗虫吃掉庄稼果树,为什么还要祭祀它们为神,难道不该是祸害嘛?”
秦婵垂眸看向完全不知敬畏王朝祭祀的张琬,真是跟她过去一点都没变,指腹捏住她的肉手,只觉像孩子,无奈道:“古王朝起每逢灾荒都要举行祭祀,人们亦相信鬼神存在,因而把灾荒视为惩罚,既然就要以祭祀平定民心再行处置,所以你方才那话可不许乱说,否则视为亵渎神灵。”
见此,张琬才只得不情不愿颔首,思量道:“嗯,我会尽全力配合此次治灾祭祀,不过还是应当要趁机教百姓认识蝗虫危害,最好传教普及农林牧渔等有关的详细认知,兴许能消除盲目迷信。”
如果人们都能多读书,增进见解认知,或许就不会那么崇尚鬼神祭祀,也不会轻易陷入恐慌。
“这事恐怕不好办,以后再说吧。”秦婵有些意外张琬心里竟然存有教民开化的念想。
可这种事对于祭司很显然没有好处,而且祭司部下力量大抵也不会听令行事,实在是危险。
毕竟这种行径念想,无疑是要瓦解推翻祭祀存在王朝数百年的信仰根基。
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一场新的乱世,若非提出者是张琬,秦婵大抵都不会留活口。
而张琬见阿贞姐姐似乎并没有多少赞同,心里有些失落,一时也没有多言,颔首应:“唔,现在先处理蝗灾才是要紧事,不过阿贞姐姐真不留下休息嘛,明天再走也不迟呀。”
“不了,我真还有事忙,你早些睡吧。”秦婵将手从张琬掌心收回,轻拍锦被,柔声道。
见此,张琬也不好再挽留,只得忸怩道:“那又得等半个月啊?”
秦婵直直迎上张琬扑闪眸间的不舍,薄唇微抿,笑意却无声自眼角溢出,微微倾身问:“你是想要了吗?”
语落无声,纱帐暗影处忽地身形重叠,一双纤细手臂环住如玉身端坐的文雅人影,就像偷香的贼人,举止大胆的诱,却先羞涩的红了脸。
秦婵还来不及拥住这难得的主动,指腹只触碰到从指间滑落的几缕乌发,柔滑而温软,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没有半分棱角的锐利,只有平和温润。
张琬羞红着脸退离薄唇,随即整个脑袋裹住被褥,闷闷出声:“好了,阿贞姐姐快去忙吧。”
语落,秦婵微抿了抿薄唇,隐隐残留温软甜蜜,轻轻的退离时,却又变成凉涩的苦,后者属于药汤的味道,指腹落在锦被轻抚,低声认真道:“嗯,那等我回来再做吧。”
其实秦婵刚才有些像想顺了张琬的心思,毕竟她难得主动寻欢。
可秦婵转念想到张琬落水受惊,只得先让她休息,或许到时会更助兴呢。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现下秦婵算是体会其中几分滋味。
夜幕深沉,一行车马领着巫史们驶离宫廷,清幽祭铃声于晨雾中渐渐离开国都。
盛夏热浪不减,因朝事与举行祭祀仪式,张琬变得无比繁忙,一时亦无暇找寻禾玉宝镜。
清晨悠扬鼓声,祭祀诵唱之声响彻国都,张琬以及百官参加祭祀仪式,越炘等王族亦在场,可见规模宏大。
国都百姓围观者数不尽求,参拜进贡者更是不计其数,祭祀焚烧烟雾,缭绕国都经久不散。
朗朗晴日,都变成阴沉灰天,连同宫廷楼阁都不见踪影。
张琬于高台看着十二位巫史向百姓们撒落符水,视线落在盲目崇敬的人们面容,心间很是复杂。
其实张琬觉得自己的提议明显对百姓会有利,但是阿贞姐姐一幅没兴致的样子,很显然不大赞同。
最终这场祭祀仪式持续整整半月,阿贞姐姐更是一直没有回国都,而且近来甚至没有任何回信。
张琬心里感觉不安,决定亲自出国都视察蝗灾情况。
白日里仪仗队伍行驶在山岭蜿蜒官道,倒并不见多少蝗虫影迹。
午后,四周噪杂声渐渐响起,正在马车翻看古时蝗虫相关图册的张琬,觉得奇怪。
随即,张琬探手推开小木窗,入目便是天际密集黑云的物件,它们不少攀附宫卫面部,竟然像是在啃食血肉!
张琬猛地察觉有东西飞上自己的脸,连忙抬手拍开,随即关上木窗。
这才张琬才发现被拍打落地的物件是蝗虫,只见它扑腾又要袭击。
张琬吓得连忙抬脚踩住,当即溢出黑紫汁液,有些恶心黏腻,心有余悸嘟囔道:“这蝗虫也太嚣张了吧。”
于是张琬用绣帕系住面颊,尽可能裹得严严实实,方才重新鼓起勇气,打开马车观察情形。
整个宫廷仪仗队早就已经乱成一团,张琬看着这些疯狂袭击人的蝗虫,只觉得诡异又可怕。
从来只听说蝗虫啃食稻谷果树,这追着人啃食的蝗虫,张琬还真是第一次见!
眼看大批蝗虫不依不饶的阵仗,整个队伍已然无法行进,张琬抬手挥动阻挠飞近的蝗虫,打算去帮忙。
张琬抬手拉起就近一祭卫,只见这人满面血污,眼睛都已受伤,挣扎哀嚎道:“救命、救命!”
“你冷静,别怕!”张琬忍住心间惊悚,探手清理这人周身的蝗虫,目光看向四周,随即将其带入马车底下。
这里令人意外的没有多少蝗虫,张琬将人安置,便又出来,决定找祭卫长去找救兵。
可一团蝗虫猛地朝张琬席卷而来,张琬察觉不妙,撒腿就跑!
这等骇人情形,张琬在古王朝记录里都从未见闻,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肯定不是一般的蝗虫。
可为什么国都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呢?
张琬一边思索,一路拼命的跑,窜入枝繁叶茂的灰暗林间,衣袍被刺破,面上绣帕亦松落,抬手挥动阻拦蝗虫靠近,心里只觉得古怪至极。
这群蝗虫就像是听人指挥一般,凭空出现袭击仪仗宫队人员。
世上能有人做到如此地步,除却那位许久没有消息的幕后主使,恐怕没有人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好久不见。”林间幽暗处,一道干瘦身形跛足而来,嗓音透着无尽苍凉,仿若厉鬼。
“果然是你!”张琬累的瘫倒在地,气息不平的出声,才发现那些蝗虫竟然没有逼近,更是确认猜想。
夜色朦胧,黑暗之中,张琬被带入一处废弃庙宇,抬头一看匾额符纹,竟是当初河神庙。
篝火跃动,张琬又饿又累,视线落向庙宇中持剑的太虚大祭司雕石像,而幕后主使则坐在面前主位,气势沉寂而磅礴,这个人太过神秘。
“你是特意来抓我吗?”张琬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问。
“不是,巧合遇上。”幕后主使坦然应。
张琬疑惑的看向她像是裹着娟纱的假脸,越看越像骷髅,只得避讳移开目光,转而又道:“那你抓我干嘛,难道是想要挟制秦婵?”
幕后主使摇头应:“我想要禾玉宝镜。”
语出,张琬尴尬的厉害,有话干嘛不早说呀。
“我不知道禾玉宝镜下落,要不你放过我吧?”
“你不知道,不代表秦婵不知。”
张琬无语,所以还不是要拿自己来对付秦婵嘛!
沉默处,篝火中木柴烧的吱吱作响,张琬打算等幕后主使睡着再跑。
谁想,子时过后,张琬先打了个盹,一激灵的睁开眼时,幕后主使站在一面符墙,整个人隐于暗处,更像鬼魅恶煞。
难道这人喜欢站着睡觉?!
张琬收拾惊悚恐慌,犹豫的试探出声:“你要禾玉宝镜是想要知道什么事,还是要用朝暮术回到过去啊?”
幕后主使缓缓转过身,嗓音透着苍老的出声:“禾玉宝镜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难道需要理由?”
语落,张琬睁大圆眸看向幕后主使,不可思议的陷入诸多疯狂猜想。
“你、你难道是三百年前那位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太虚大祭司?”张琬迟疑的出声。
自从阿贞姐姐能够穿回前世,张琬便信了朝暮术,所以很是自然怀疑起这位神通广大的幕后主使来历。
“没错,所以我要报复当年所有背叛者的后代。”幕后主使应的直白。
张琬想起当初阿贞姐姐的推测,顿时觉得自己很危险,噤若寒蝉般沉默。
如果三百年那位太虚大祭司是被当年的皇帝以及祭司力量和诸侯五王共同设计,那自己好像也在后代报复名单里哎!
“我很抱歉你受到背叛伤害,不过她们都已经死去多年,而且你这些年已经让皇室和诸侯王族元气大伤,现在何必还要用蝗虫来祸害百姓?”
“那些人都死的太过痛快,而我可是遭受熊熊烈火,这岂能相提并论!”
张琬见幕后主使情绪激动,满眼执拗,明显不听劝导,迟疑道:“你要用蝗虫无非借此造势来对付我和秦婵,实在太费周章,倒不如以我的人头,请你收手,如何?”
幕后主使目光沉沉的看着强忍畏惧的张琬,愤然出声:“你这么信任秦婵,难道不知她害死你母亲把持朝政的野心?”
这话实在太过突然,张琬神情凝重的看向幕后主使道:“你胡说什么?”
“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当初秦婵去祭陵争夺禾玉宝镜一事啊,皇帝一族留下来的血脉,怎么会如此愚蠢呢。”幕后主使幽幽嘲讽道
“我是笨,但是我不允许你侮辱母亲以及先辈。”张琬认真道。
语毕,幕后主使抬手掐住张琬脖颈,空洞的眉目紧紧盯着张琬变化,冷冷道:“你们皇室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看你是脑子蠢笨,所以才想不出坏手段,否则你母亲也不至于想用禾玉宝镜回到过去阻止你的出生,大抵是后悔养育出你这么一个无用之人吧。”
冰冷的话语,像冰锥一般扎入张琬心口,满面震惊的艰难出声:“你胡说,我母亲不是死了吗?”
母亲,对自己向来最是爱护,不可能!
“你大可去问秦婵,她当时在祭陵知晓的一清二楚。”幕后主使松开扼住张琬的手*,毫不动容望向红着眼的张琬,“权利,足够让任何人变得面目全非,当年皇帝给我致命一击,而现在你也被玩弄鼓掌,报应啊!”
“咳咳!”张琬难受的平复气息,目光看向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原先还可怜你,现在看来你这样一个凶狠恶毒的人,谁都会想要离开你,当年的皇帝她若不联合诸侯王族对你下手,恐怕迟早被你反杀!”
幕后主使顿时眼神如淬了毒一般阴凉危险,抬手拔出佩剑逼近,愤怒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当年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皇帝出尔反尔三心二意,她最该死!”
语落,锋利剑锋刺向张琬,张琬毫不畏惧的直视剑锋道:“可那位皇帝在你死后,并没有立皇后,皇太女亦是过继血脉,你可以说她坏,但是她没有三心二意。”
语落,剑锋停在张琬脖颈,不过毫厘之间,便可夺命。
张琬心脏都险些停止,视线看向眼前幕后主使,继续道:“我没骗你,那位皇帝的陵墓后位都是空的,宫廷记载里也没有任何血脉,这些你完全可以查探。”
当然张琬觉得幕后主使大抵从来没有查探过那位皇帝,幕后主使只信她自己。
幕后主使蹙眉道:“假的,那些记载都是伪造,她能把太虚大祭司一职抹除干净,分明是恨极了我。”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仇恨,但根据记载皇帝亲自替你送殡,我想她还是对你很重视。”
“重视,她就不会烧死我和亲信,还毁掉太虚大祭司权利,你最好闭嘴,否则不要以为我真不杀你!”
张琬顿时不敢再有言语,满身惊出冷汗,视线落在眼前的幕后主使,只觉得她比前世的坏女人还要可怕。
现在张琬可以确定自己和秦婵一定是幕后主使的目标,可是具体如何,却不好揣摩。
无声处,张琬偏头看向庙宇外的窗户,按照阿贞姐姐的习惯,她通常都会留几只云雀给自己。
虽然表面阿贞姐姐说是方便通信安全,但是张琬知道就是做监视之用。
前些时日张琬送信的云雀就一直未归,想来很可能是幕后主使所为。
幕后主使在有意的隔断自己跟阿贞姐姐的联系,很显然是因为她的复仇计划吧。
这夜过的实在不算舒心,天未亮,张琬被脚步声惊醒,才发现庙宇内不止幕后主使,还有一个熟人。
齐王齐颖,她竟然跟幕后主使勾结!
“何不直接把她杀了?”
“她是涅槃骨,有起死复生之用,不急。”
幕后主使阻拦齐颖动作,抬手示意道:“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禾玉宝镜,齐王难道不想复活您的母亲?”
齐颖眼露杀意的看着张琬,迟疑道:“好,这回特意带来十二皇女张婠,兴许她可以派上用场。”
随即张琬看到那位十二皇女,竟然易容成一模一样的自己,不免毛骨悚然,心想涅槃骨是什么唐僧肉,怎么谁都想用?!
骄阳当空,一队宫廷仪仗回到国都,巫长史正准备出国都大力搜救皇帝。
没想却见皇帝安然无恙的回到国都,巫长史心里疑惑之余,又满是庆幸。
大殿之内,秦婵向十二巫史下达严令,眼见巫长史去而复返,眉头微皱,问:“怎么回事?”
“大祭司,陛下已经安然回国都。”巫长史恭敬应。
秦婵面色稍稍舒缓的出声:“让巫医去诊治,本尊随后到。”
午后,秦婵从大殿出,匆匆进入寝宫,视线落在踏上饮药的人,美目间的关切骤然化成凌厉,玉白面容神情却很是平静,弯身凝视道:“陛下,可是遇到什么危险?”
“嗯,途中遇到蝗虫袭击,这才耽误时辰。”榻上的十二皇女张婠应答如流,心间却很是忐忑。
没办法,张婠是真的很怕这位大祭司,如果败露,一定会死的很惨。
而此时的张琬满面发愁,视线看着幕后主使,唉声叹气的出声:“你让十二皇女进宫做什么?”
幕后主使饶有兴致反问:“你好像很担心秦婵认不出十二皇女会发生点什么?”
张琬沉默,暗想这位幕后主使真的好恶劣好卑鄙啊!
但是阿贞姐姐她不会真认不出自己吧?
上回阿贞姐姐还说下回要跟自己亲热!
想到这里,张琬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38章
骄阳似火,盛夏的热浪宛若沸汤般无形翻滚煎熬,燥热风中透着灼烧的气息,让人更是心绪不宁。
森严守卫的宫殿之内,寂静无声,满面细汗的张婠,视线偷望向一直随行的祭卫巫史,并不好擅自动作。
“这天如此热,怎么连盏冷饮都不曾备上?”张婠端起茶盏饮用险些被烫嘴,不禁眼露愠怒道。
“陛下,您在调养之中不得食用冰饮冷果,这是大祭司历来的吩咐。”巫长史恭敬应声,心间有些疑惑皇帝的性情变化。
闻声,张婠只得稍微收敛脸色,好声好气的应:“大祭司关切,朕自是体恤。”
随即张婠自顾进入内殿,以休息为由屏退众人,探手翻箱倒柜的找寻禾玉宝镜。
数日来,那位太虚大祭司一直忙碌事务,并不怎么露面。
张婠都找不到机会接机问询禾玉宝镜,整日被以养病为由困在宫殿。
更被提,那一群尾随的祭卫巫史,简直就像是在看守犯人!
真不知那个病秧子张琬是怎么在这种监视处境过下去的。
许久,张婠于内里翻找一无所获,才只得思量别的法子。
午后,张婠以探望为由出寝宫来到大殿。
可殿前祭卫却阻拦行进,出声:“陛下,大祭司在与巫史们商量朝事,还请您静候片刻。”
张婠掌心握拳隐忍,暗想这哪里是皇帝,分明比奴仆还不如的傀儡!
不多时,张婠才得以进入恢宏气派的大殿,只见那位一身玄色银纹衣袍的高挑身影,似一方冷峭崖壁,更觉威压十足。
这位太虚大祭司远比当年任太阴圣女时更要让人敬畏,周身透着朦胧寒雾,其间藏着足以划破肌肤血肉的锋利冰刺,不容任何人侵犯觊觎。
张婠真是有些佩服病秧子竟然能苟活这么多年。
“陛下,身子不好,怎么不多静养?”秦婵目光落在踏近而来的人周身,岿然不动的落座,幽幽道。
“现下已经好多,只是整日待着寝宫亦觉得闷,才想要来大殿帮衬处理朝务。”说话间,张婠视线落在殿内手持兵刃的祭卫们,总觉她们目光不善,毫无敬意,更是警惕。
打狗还得看主人,祭卫们狗眼看人低,那病秧子这皇帝做的真是窝囊。
秦婵掌心端起茶盏,不紧不慢道:“陛下有心,只是现在并不需要劳烦,来人,送陛下歇息吧。”
语落,根本不待张婠言语,三两祭卫随即逼近,分明满是挟制赶人意味。
张婠亦是没想到太虚大祭司连装都不装,现在分明是想要大权独揽!
当初张婠记得那病秧子还挺受喜爱,没想现下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无情无义至极!
如此,张婠的计划又一次失败,眼看时日变化,心间越发焦急。
那幕后主使要的禾玉宝镜怕是没希望,可齐王要的军国大印,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毕竟张婠亲眼看见大印就在大殿案桌,只要有机会私自入殿,想来窃取盖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自从三年前太虚大祭司独掌大权,各地王侯不是被严禁调兵就是被死死防守。
现下齐王想要名正言顺带兵的入国都,必须要用大印诏书。
而经过观察,张婠发现大殿除却太虚大祭司不受阻拦,便只有那个名为张长乐的三岁孩童。
关于这个孩子,流言诸多,大部分王族成员都怀疑她是太虚大祭司随便找来做病秧子血脉顶替皇位。
于是张婠一日命巫史去请小女孩,心里盘算对付之策。
不多时,一个小身影进入寝宫,张婠目光投落,有些疑惑。
这个小女孩竟然还真有几分病秧子的模样,看来太虚大祭司是花费心思挑选。
“长乐向母皇请安。”小长乐奶声奶气的唤。
“别客气,来坐。”张婠收敛心神,一幅热切模样,招手道。
随即,两人坐在席桌前,张婠给小女孩添置各样糕点吃食,殷勤唤:“小长乐,尝尝吧。”
小长乐看了眼碟中糕点,摇头应:“长乐方才用过膳食,不饿。”
“那小长乐喜欢玩什么,母皇可以陪你。”张婠满面笑容险些僵停,视线落向乖巧模样的小女孩,只得耐心道。
“母后说母皇生病不宜操劳,长乐还是不打扰母皇养病。”小长乐应的认真,随即便要起身告离。
张婠心急的探手抓住小女孩手臂,有些不悦的出声:“不许走!”
语落,殿内巫史祭卫们骤然变化神色,连带利刃都出了鞘,张婠隐忍心间恐慌,训斥道:“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
自己只不过是碰下皇太女而已,她们的反应未免太大,张婠不禁有些困惑猜疑。
巫长史忙示意祭卫们收刀,上前恭敬的应:“陛下莫担心,只是误会,不过还请您放开小殿下。”
见此,张婠悻悻松开手,出声:“朕只是想同皇太女下棋解闷,你们太过大惊小怪。”
小长乐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母皇惊慌模样,迟疑道:“既然母皇要下棋,那长乐陪同就是。”
棋盘陈列,张婠跟三岁小女孩下棋,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胜。
不过张婠有意想多留她,因而并不急着取胜,而是徐徐诱之。
天色不知觉间落得昏暗,宫灯摇曳之际,棋局陷入僵局,小长乐面色有些苦恼,举棋不定。
“小长乐很聪明,只是到底还小,所以思虑不周,不如往后常来陪母皇下棋,必然有益。”
“是,母皇。”
不多时,小长乐有些困倦的起身,行礼告离道:“长乐不打扰母皇安歇。”
张婠指腹把玩棋子,颔首笑应:“好,明日再下吧。”
语落,小长乐看着仍旧坐在席团不欲起身的母皇,只得自己迈步离开宫殿。
夜色之中,小长乐并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踏入大殿。
宫灯映衬大殿分外明亮,却也衬托的格外幽静,小长乐每回进入其中都觉得像是进入山谷,梁柱如林木,高大耸立。
小胳膊小腿的小长乐要走好一会,才看见母后纤长静立的高挑身影。
“方才长乐去见过母皇?”
“是。”
小长乐仰着脑袋却勉强只到身段颀长的母后半膝,一双澄亮明眸看向端庄清雅的母后,只觉得比祭庙雕刻的天神像还要静美庄严。
可此刻母后的神态间却跟平日好像不同,蛾眉微蹙,墨眸里的复杂神色,小长乐只在母后带自己去皇祠看母皇时见过一回。
那时母后整个人像是笼罩阴云,神情灰暗至极,小长乐不知怎么形容,也不知怎么归类,却明白一定是跟母皇有关。
又或者说,长乐只见过母后因母皇而情绪变化。
“夜深了,长乐回去吧。”
“母后,母皇莫非又生病了吗?”
秦婵垂眸看向静站在面前的小长乐,犹豫的弯身问:“长乐为何如此问?”
小长乐摇头,迟疑的说:“母皇今日有些奇怪,长乐以为母后是担心母皇。”
从母皇病愈醒来,小长乐才知道宫里流言都不是真的。
比如母后不喜母皇,可小长乐却觉得母后很喜欢母皇,又或者说母后最喜欢母皇。
上回母皇落水惊吓昏迷,母后立即放下政务,一刻不停的回到国都。
以前小长乐也有过生病发热,可大多是巫长史来看望,因为母后很忙。
秦婵垂眸注视眼前稚嫩孩童,认真道:“长乐觉得你母皇哪里奇怪?”
小长乐被母后沉静目光看的有些敬畏,奶声奶气的应:“今日与母皇下棋,母皇都不让长乐,而且今夜也不抱长乐回住处,很奇怪。”
虽然母后从来不会抱小长乐,也不许巫长史她们抱小长乐,至多让乘坐座驾。
可母皇却是唯一一个主动抱小长乐的人,小长乐记得母皇说自己还小,可以多抱抱,这才敢同母后说自己常被母皇抱着回住所。
“那长乐往后再多去跟奇怪的母皇往来观察,可以吗?”秦婵玉身轻弯,满是嘱托的看着眼前稚童,心间知晓危险,却也知这是最好的法子。
不管是谁假冒张琬入宫,她们必定有目的,如果让小长乐接近,一定比自己很容易让她们卸下心防露出野心。
“嗯!”小长乐虽然并不明白母后意图,仍旧坚定颔首,稚亮应声。
夜色之中,月影朦胧,盛夏无声转入初秋,热意稍显退却。
某日,宫道之内张婠焦急等候角落,待见到一方小人影从大殿出来,连忙上前,视线落在小女孩怀里抱的大印,欣喜出声:“小长乐真厉害,竟然已经办成一件大事!”
小长乐眨巴明亮眼眸看着眼前母皇,仍旧不知母皇怎么会想要偷母后的大印,稚声问:“母皇要办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呀?”
而且母后竟然允许母皇偷大印,小长乐只得猜想母后或许跟母皇在玩游戏。
张婠并未立即应声,自顾自的用大印盖章,视线左右观望,而后将文书藏于袖中。
“另一件事是找一面玉镜,千万别告知你母后,快放回原处吧。”张婠把大印还给小女孩,催促道。
“嗯。”小长乐双手捧着笨重大印,乖巧应声,虽说不出缘由,却只觉眼前母皇像变了个人。
小长乐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母皇,因为她会多多抱自己。
其实小长乐很喜欢被母皇抱着的,新奇又有趣,而且连视野都不一样呢。
早秋,晨雾弥漫之时,一队人马拿着太虚大祭司亲令入国都。
祭月节在即,国都祭祀事务繁重,正是防备疏漏之时。
齐颖安排兵马伺机而动,决定要夺取皇权入宫。
现在皇族血脉明面上只有张琬和她的皇太女,若是杀净,秦婵想扶持,亦只能作罢,到时就只能同自己合作。
暮色时分,国都祭庙内的祭徒,多数去准备祭月节,因而显得空荡。
一道跛足身影犹如鬼魅般进入雕刻天神的殿内,廊道内祭徒们尸体陈列,机关开启时,独自步入幽暗之处。
黑暗之中的张琬听到脚步声,随即眼前布被解开,还有些不太适应火把带来的光亮。
半晌,张琬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当初举行涅槃术的祭庙秘境。
换言之,自己竟然被带回国都。
“你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想做什么?”张琬被捆在祭台,眼露不解的道。
“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语毕,幕后主使抬手启动祭桌前繁密而古老的机关,青铜齿轮于幽静处转动,清晰的发出冰冷声响。
原本漆黑的穹顶打开一道豁口,皎洁月光落入内里时,无数铜镜映射光束,内里更是明亮。
张琬整个人被银白光亮照落,微眯眼,偏头视线看向幕后主使那方,忽地发现她形如枯槁,面颊仿佛只剩一张死皮,有些畏惧问:“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幕后主使神情麻木道:“朝暮术的使用,自然是有代价,更别提没有雪蚕护身,三百年的跨越更是明显。”
“所以你其实是骗齐颖,主要还是想要拿我这幅涅槃骨给你续命?”
“我若想活,当初就可以取你性命,何必让给老越王妃呢。”
语落,张琬不禁有些糊涂,目光避讳的落在幕后主使犹如树皮一般的面容,疑惑出声:“那你要拿我复活谁呢?”
这个幕后主使疯起来,唯恐天下不乱,张琬已经无法用正常人来揣度她。
“我谁也不想复活,只是打算拿你换禾玉宝镜,启动朝暮术回到三百年前一探究竟。”幕后主使声音平静的说着,掌心拨弄调整仪器,众多悬挂铜镜角度变化,其间悬挂祭铃发出清灵声响。
“可你才说使用朝暮术会有很大伤害,现在这般冒险,你岂不会死?”张琬心间意外,完全弄不明白幕后主使的心思。
语落,一片寂静,幕后主使却并不应答,很显然并不打算更改主意。
张琬只好转而道:“不过说起来,那你怎么不直接带我去找秦婵换禾玉宝镜?”
这般弯弯绕绕的岂不是更麻烦嘛。
幕后主使偏头看向张琬,冷笑出声:“禾玉宝镜是上古圣物,秦婵费尽心思才得到,我可不信她会为你舍弃,还是齐颖她们出手更有效。”
张琬无语,这人怎么还损人呢?!
月夜当空,祭祀之声响彻国都,宫廷内里反倒稍显冷清死寂。
齐颖几乎畅行无阻的行进宫门,直到宫道盔甲兵刃声响起时,探目张望,神情有些惊愕!
满身血污的一人被挂在宫道入口,齐颖手握佩剑逼近,剑锋挑开遮住脸的长发,眸间透着惊悚道:“不好!”
这人的脸竟然被干净的剥离,喉间亦无法言语,却还活着。
齐颖亦认出她是张婠,随即转过身,漆黑墨眸里浮现漫天箭光,而不远处宫楼之上那道玄色银纹衣袍的女子,清丽容貌不改,却依旧冷漠无情。
漫天火箭飞舞之时,国都祭庙内里,亦有诸多动静。
张琬听到外面通道内阵阵声响,幕后主使亦注意到入口的动静,掌心在主祭桌滑动机关。
巨大轰鸣声阵阵响起,所有动静都被搁置,张琬心间生起的希望,亦是如此湮灭。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机关里的巨石阵法。”
幕后主使应答的随意,目光仰头看着天上星宿,全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张琬只得挣扎手腕间的镣铐,费力的出声:“如果那不是齐颖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的计划失败了?”
“齐颖只是其中一颗棋子而已,我没指望凭借她一人就能对付秦婵。”幕后主使蹙眉道。
不多时,通道内里归于平静,张琬仍旧没能挣开束缚,心急如焚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秦婵,她又没得罪你?”
“因为秦婵很像过去的我,所以我只是替她除掉不必要的变数,反正你和秦婵将来迟早也会走到我这般结局,倒不如我作个顺水人情。”
“我们才不会那样,你分明就是想拿我来对付伤害秦婵才对吧!”
幕后主使欣然一笑出声:“这样也不错,我落得这般不人不鬼的遭遇,凭什么你们能恩爱有加。”
张琬真是被出尔反尔的幕后主使气的险些说不出话!
一时无声处,通道之内却有人行进,张琬紧张的观望,看到人时,却落了空。
三年前消失不见的皇长女张妤,她竟然和齐锌一同出现眼前。
幕后主使神态自若道:“现在只要控制住国都祭庙,便是易守难攻之势,接下来就看秦婵如何抉择了。”
张妤挥洒手中剑锋鲜血,上前参拜道:“时,现在国都被黑蝗包围,人心不安,一切听您圣命!”
齐锌视线掠过被困的张琬,随之行礼应:“长姐失去消息,恐怕已经被识破计划,今夜您若能成事,必定能称霸一方!”
这些话落在张琬耳间,完全可以想象国都外的乱象,心里更是忧心。
子时,国都房屋宅院门窗纷纷禁闭,婴儿啼哭声被嘈杂声响遮掩,黑夜中满是密集蝗虫在肆虐。
火把跃动处,蝗虫灼烧坠地,秦婵带着盛放禾玉宝镜的漆匣,独自进入防备森严的祭庙。
空幽地道之内,张妤看向孤身前来的秦婵,满目憎恨,嘲讽道:“大祭司现知晓腹背受敌的滋味了吧。”
秦婵淡漠看向张妤出声:“堂堂皇太女如今沦为犬吠,还能洋洋得意,真是有趣。”
语落,张妤面色铁青,欲回嘴,齐锌阻拦道:“别耽误那位大人的正事。”
见此,张妤咬牙道:“好,你给我等着!”
语落,一行人进入内里深处,秦婵看着祭祀主桌前,居高临下的幕后主使,将禾玉宝镜递给齐锌,视线转而落向祭台上的张琬,神态平静道:“你要的,都可以满足,放了张琬吧。”
幕后主使接过齐锌递来的匣子,取出禾玉宝镜,细细端详,不紧不慢道:“张琬是皇帝,你留着只会是祸患,难道就不怕她将来背叛你?”
“这就不劳烦赵大祭司费心,我一定不会像您一样遭受背叛。”秦婵应的认真而矜傲。
“你,竟然知道我?”幕后主使眼露讶异的看着秦婵问。
秦婵迎上目光,坦然道:“三百年的太虚大祭司赵霁,同时也是王朝皇后,大火同年,皇后出丧,身世成谜,卷宗记载皆毁,我也是对您花费不少心思。”
当初翻阅宫廷藏书卷宗之时,秦婵曾无意间见过一次名讳,后来花了很多心思,才陆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赵霁眼眸神色复杂的看向秦婵,掌心将禾玉宝镜安装在祭桌机关处,出声赞叹:“你真是厉害的让我刮目相看,这些年术法相斗,不仅有来有回,还毫不逊色,简直是天赋异禀。”
假若有机会,真应该让秦婵拜自己门下,那她必定能修习更多古老术法。
“您客气,现在我可以带张琬离开吗?”秦婵视线余光注意到张琬面色苍白,蛾眉微蹙的出声。
数月不见,秦婵先前见到张妤就无比担心张琬会受到残害。
毕竟前世就是张妤害死张琬,秦婵担心张琬受到酷刑。
而赵霁见秦婵竟然真为一个皇帝而放弃上古圣物,不由得想起当初愚蠢的自己,眸间闪过狠戾,意味深长道:“皇帝与太虚大祭司是天然的竞争者,二者不可得兼,你不后悔就自便吧。”
秦婵并未迟疑的踏步走近张琬,抬手触及她颈间脉搏,俯身额头贴近她面颊,安抚的喃喃出声:“琬儿别怕,你没事了。”
明明是安抚者,却更像是被安抚者,秦婵前额轻贴,仿佛如此才得以诊治自己心口的缺失。
可张琬此时只想要提醒,偏偏自己不能言语,圆眸满是焦急,只得摇头提醒阿贞姐姐。
这个幕后主使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她才不会这么放自己!
阿贞姐姐怎么就这样轻易相信她呢!
“琬儿?”秦婵亦发现张琬似乎不太对劲,一手偏要去给她解开环扣,将把她带离祭台。
可秦婵的动作却突然的戛然而止,无比刺眼的光束陡然落下时,近乎刺透张琬身体,让她渐而变成透明!
秦婵惊慌的回过头,察觉幕后主使意图,嗓音带着颤道:“不、不要!”
赵霁却已经不由分说的启动朝暮术,苍凉声音透着虚弱,冷笑道:“这块禾玉宝镜使用已经超出它的极限,想来你再怎么聪明也造不出上古圣物,所以你终究输给我。”
语落,禾玉宝镜碎裂发出清脆声响,四分五裂。
赵霁身形消失眼前,秦婵立即回过头,祭台已经不见张琬身形,整个人笼罩阴沉杀意,美目间狰狞猩红,满是后悔!
她怎么可以用禾玉宝镜夺走张琬,早知就该杀死赵霁!
朦胧光束间,张琬猛地睁开眼,察觉到扑面而来的火浪,当即吓得一愣!
诺大的殿宇满是火雾,张琬心想幕后主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水里来,火里去,难道是非要玩死自己不可嘛!
另外,阿贞姐姐她去哪了呀?!
第139章
火光冲天,烧红浩瀚无垠的夜空,像流淌鲜血一般显目。
张琬目之所及全是如此刺眼光亮,热浪翻涌,浓烟滚滚,仿佛地狱般的景象。
更为恐怖的是,除却焚烧殿宇梁柱倒塌的嘈杂声音,其间还有许多凄惨绝望哀嚎声,可见不少人被火焰包围。
张琬抬手挥开浓雾,想要找寻出口,却看见不少在火焰之中挣扎的人们,顿时惊诧的停住动作。
这些人身上的火焰就像是黏住她们的血肉一般,任凭她们如何滚落求生都没有半点熄灭迹象。
“救我、救我!”一人满身烈火的哀嚎道。
见此,张琬不忍的迈步欲走近,可随之一股力道阻拦动作。
张琬疑惑的偏头察看,没想却看见张犹如枯竭树皮一般的脸,顿时吓得一惊,恐慌道:“怎么是你!”
救命,这幕后主使简直像个恶鬼般阴魂不散!
赵霁抬起枯骨一般的手,用力挟制张琬,不耐出声:“这里快要被烧塌,快走!”
此时张琬根本没有还手余地,被一把带走,视线望向先前呼救的人,只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已经烧成累累白骨,只好不忍直视的移开目光。
这处殿宇之大超出张琬的设想,一路连跑带爬,从地暖坑道口出来时,整个人热的发烫,惊险的大口呼气,似乎要被煮熟了。
而幕后主使亦累的盘坐在地,一动不动仿佛就像死了一样。
张琬想起她先前说朝暮术对人有伤害,不禁爬起身,小心翼翼的凑近,视线落在她几乎毁容的苍老面颊,犹豫出声:“你、你没事吧?”
如果幕后主使就这么死掉,自己该怎么回去呀!
当即,张琬不敢耽搁,抬手背起幕后主使,想去找人求救。
很快张琬绕着火灾区域行进,才发现大火不止烧毁一尊宫殿,而是一大片的祭司住处,火光跃动就像火海,可见规模之大。
待又行过一处拐角,张琬看见黑夜中手持剑戟守卫们,连忙顿步隐藏,探目观望。
其中不止有宫卫盔甲,还有不少诸侯王族兵马,她们并没有救火,反而命人用木板封死各处殿门。
火光之中,殿内凄惨声并未停歇,张琬甚至能看见不少拍打求救声响,整颗心都不禁气的颤抖。
“陛下,这东南西北四处都已封严实,今夜一个跑不了,您从此以后高枕无忧了。”诸侯王们恭敬出声,面目上却毫不畏惧,反而多是喜色。
“诸位真是忠心耿耿,尤其是齐王心思周密,好手段。”皇帝目光凝望眼前汹涌火光,沉沉道。
闻声,众诸侯王各自目光对望,面色不一。
齐王上前,很奇怪自傲道:“陛下自谦,此次若无陛下统领,我等哪能如此一击即中呢,只不过是先陛下一步行动罢了。”
张琬远远看着那道明黄身影跟诸侯王说的有来有往,心间满是惊诧,这一上来就这么狠嘛?!
而幕后主使亦不知怎么突然苏醒,阴冷发笑道:“皇帝如此淡漠反应,这就是你说的重视?”
闻声,张琬不敢多待,一股脑背着人往别处逃窜,心想这幕后主使如果被发现,大抵会被直接砍死不可!
可偌大的火场外缘,到处都是守卫,诸侯王族的兵马以及宫卫等其它势力。
张琬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拼了命也跑不出追捕。
直至被一行宫卫持兵刃彻底包围,为首者打量两人并未着祭祀衣着,警惕的呵斥道:“站住,夜禁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我、我奶奶她老人家生病,需要去看巫医!”张琬顿住身形解释道。
语落,宫卫们不欲,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逼近,映衬猩红大火的光芒,张琬吓得退步,脸颊渗出冷汗,尽可能稳住心神。
当初阿贞姐姐因雪蚕毒而卧床养病时,曾让张琬念过关于三百年前太虚大祭司的一些记载。
皇帝一直都在找太虚大祭司的尸骨下落。
于是张琬急切的出声:“我要见陛下汇报失踪的太虚大祭司下落!”
语落,宫卫们这才停止执行格杀勿论的命令。
而赵霁只是虚弱的冷笑,并没有言语反驳。
天光微明,大火仍旧没有熄灭,祭司殿宇掀起浓烟滚滚,几乎晕染大半个国都上空,灰蒙蒙一片。
张琬被关入牢车,掌心捧着药汤喂幕后主使,视线看到沿街许多百姓们迷信的祭祀叩拜,心间更是复杂。
哪有什么天神,这大火一定有问题。
阿贞姐姐的猜测并没有错,当年的皇帝是故意要设计对付太虚大祭司,才用大火一网打尽,好掩人耳目。
“天火不灭,太虚大祭司必定是以身献祭成为天神!”
“没错,有道理!”
张琬听着这过于离谱的传言,心间只有无语。
这一场大火烧死太虚大祭司和亲信巫史,百姓们竟然不觉伤心恐怖,反倒因迷信而被糊弄庆祝,简直离谱至极。
待牢车停在宫廷殿门,幕后主使似乎衰老的很快,气力不足的样子。
张琬简要的商量道:“我们现在只是入宫,她们没有发现你的身份,还有活命的机会。”
赵霁抬手撑起身,目光沉静的看向巍峨宫殿,毫无惧怕之意,嗓音透着苍凉出声:“我有什么可害怕,虽然带着你这幅涅槃骨抵消部分朝暮术伤害,也不过是延缓死亡时日罢了。”
闻声,张琬被幕后主使麻木不仁的表情看的有些骇人,知趣打算保持些距离。
没想,张琬手臂却被幕后主使如枯骨一般的手紧紧抓出,青天白日,张琬被吓出冷汗,结巴唤:“我、我好歹又救了你一回,你要干嘛?”
“现在自然是要你带我去看看皇帝如何虚情假意惺惺作态,这样你才会明白古书记载有误。”
“如果皇帝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们现在应该赶紧逃命要紧啊。”
张琬虽然脑袋算不上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忽略危险。
幕后主使的心气一点不比阿贞姐姐差,孤高清傲,想来绝对不会忍受背叛,更不会放过背叛者。
张琬很是怀疑幕后主使想要跟皇帝同归于尽,那自己去岂不是殃及池鱼?
可此时张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两人被宫卫押解出牢车,才发现并非去金銮大殿,而是议事偏殿。
宫殿高台,石阶数目不下百余,张琬背着幕后主使,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好一会,张琬才背着幕后主使缓慢进入殿内。
宫卫静立,帷幔之间,一道明黄身影坐于高台,张琬行*礼参拜,有些看不太真切这位老祖宗的面容。
“你真知晓太虚大祭司的下落?”皇帝抬手遣退宫卫,方才出声。
“我、我……”张琬被问的不知怎么解释,目光落在幕后主使阴沉面色,试图问询一二。
赵霁不一,目光转而直直看向帷幕后的身形,虚弱道:“太虚大祭司葬身火海,国都人尽皆知,皇帝如此心急想找太虚大祭司,何不先派人灭火?”
皇帝蹙眉,起身迈步踏出帷幔,居高临下的看向眼前一老一小两人,愠怒出声:“大胆,你们谎报知情,视为欺君之罪,还不如实交待到底有没有见过大祭司!”
这声音并不大,却足以令人体会到怒火,张琬目光怯怯的看了眼皇帝,样貌清秀端正,一点都看不出坏人的样子。
“陛下息怒,现在大火未曾扑灭,我们只是在夜色中朦胧看到大祭司身影,并不确定。”张琬犹豫的应声,并不想招惹杀生之祸。
“你们看到大祭司逃出火灾,她还活着?”话语间,皇帝走下高台,神情透着急切,声音却有意压低,像是掩饰冷静。
张琬看着皇帝这般反应,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的看了眼幕后主使,方才颔首道:“嗯,只是大祭司似乎情况不太好。”
准确的说,情况是相当的不好。
“此事你们不得声张,另外你若不想你奶奶死的话,就好好领着朕的亲卫去找到大祭司,明白吗?”皇帝抬手搭在张琬肩旁,满是威胁意味,神态却藏不住在意。
而张琬只觉得肩胛骨疼的紧,目光落在皇帝阴狠面容,突然觉得她长的没那么像好人了。
不过张琬本就想找机会离开幕后主使,当即颔首应:“嗯,如果能有禾玉宝镜,或许会很快找到大祭司下落。”
那自己也能趁机找到机会偷溜啦!
语落,幕后主使斜睨目光而来,张琬顿时收敛面色。
而此时的皇帝神情亦有些阴鸷,幽幽目光看的张琬心里犯怵,暗想这两人竟然还真有些妻妻像,怎么回事?!
皇帝眉眼显露杀意的质问:“你是如何得知禾玉宝镜?”
张琬喉间一哽,暗自懊恼,这解释起来可就是匪夷所思了。
此时的赵霁虚弱帮衬出声:“老朽曾在祭庙任祭徒,因而同小辈提过禾玉宝镜传闻。”
语落,张琬点头如捣蒜,暗想自己这位老祖宗也不是个善茬,看来说话得小心才是!
皇帝半信半疑的收回目光,沉声道:“禾玉宝镜也就只有大祭司才能运用,而现在只能秘密搜寻下落,所以你最好口风严实,不许泄露半句。”
“明白!”张琬不敢犹豫的应声,生怕慢一下都会被弄死。
于是张琬摇身一变成为皇帝亲信,可是怎么去找一个假太虚大祭司来交差,却成了难题。
更别说禾玉宝镜的下落,张琬只能把目光落向幕后主使。
赵霁卧榻在床,一眼看穿张琬心思,不紧不慢道:“现在大火还未曾灭,你去找具尸体,将其烧毁容,再带回宫,皇帝必然认不出,如此就可交差。”
“但是皇帝她有这么好骗吗?”张琬迟疑应声,下意识觉得老祖宗一点都不比幕后主使好糊弄。
语落,赵霁掩面咳嗽,难掩痛苦神色,半晌才说:“到时皇帝会拿出禾玉宝镜,你不就有机会?”
语落,张琬没想到自己小心思被看的清楚明白,有些窘迫的避开幕后主使精明目光,嗫嚅出声:“可皇帝有禾玉宝镜,怎么会无法发现你我谎言?”
“因为你是涅槃骨,而我也已经脱离轮回,再来禾玉宝镜并非无所不能,它也是有限制,更被提皇帝不是祭祀中人,她不会用禾玉宝镜,反而会遭受反噬。”
“所以皇帝手里真有禾玉宝镜啊?”
赵霁眸间泛着冷意出声:“那是上古圣物,皇帝费尽心思对付我,就是忌惮太虚大祭司的威胁,其中就包括这些圣物,你觉得皇帝会由着旁人夺取吗?”
张琬一时无言,没想到皇帝也是个心思复杂的坏人,不禁好奇问:“那你们两以前是怎么结成婚姻啊?”
两个人都这么精明狠毒,真是很难想象她们的浓情蜜意场面。
“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罢了,只是我犯蠢的相信皇帝永不背弃的谎言,大意失防,才遭受致命一击。”赵霁眉眼黯淡的应声,周身戾气翻涌。
见此,张琬连忙停止危险的问话。
又是一日暮色时分,皇帝匆匆踏入偏殿,张琬紧张瞧着一旁精心准备的尸首,生怕露馅。
“她那么聪明,这些年朕就一直没得手,怎么可能……”皇帝蹙眉喃喃道,随即弯身亲自揭开布,视线落在眼前面目全非的面容,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来人,去取宝镜!”
闻声,张琬眼眸一亮,视线落向满面麻木的幕后主使,却见她并没有畅快得意,也没有嫉恨,有的只是麻木般的心如死灰。
不多时,皇帝双手打开匣子,犹豫的捧住禾玉宝镜,面颊逐渐显露痛苦。
张琬惊愕的发现皇帝捧着禾玉宝镜的手背迅速弥漫黑丝,暗叹这禾玉宝镜危急竟然如此邪乎?
可自己当初把禾玉宝镜抱在怀里,好像也没什么事呀?!
须臾之间,皇帝禁受不住的猝然放下禾玉宝镜,面色发青,经脉突出,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的隐忍痛苦,闭目不敢置信道:“这一定不是阿霁,她肯定正在某处满是嘲讽看朕的笑话!”
语落,张琬差点就想点头,心间腹诽,真不愧是帝后,看来皇帝还是了解你这位皇后狡诈品性呢!
赵霁无声望着眼前的皇帝,急火攻心般的痛苦弥漫胸腔,紧紧蹙眉,声音苍老道:“陛下联合诸侯王族绞杀,又抹去一切有关太虚大祭司记载,很显然已经是赢家,何必如此多疑?”
皇帝猩红眉眼望向眼前垂垂老矣的老妇人,情绪激动的出声:“你不懂,朕是想赢她,但是朕没想过要她的命,这些年赵霁任性妄为骄横恶毒,对诸侯王族成员肆意妄为的诛杀,还对朝政专横夺权激起众怒,朕若不能分化祭司力量,往后她更会瞧不起朕,甚至逼位,所以朕一定要赢她!”
语落,殿内空幽冷寂,皇帝眼眸却无声处浸润水光。
赵霁见此,却轻蔑一笑,抬手拿起那面禾玉宝镜,清晰照落自己垂垂老矣丑陋面容,嗓音里透着沧桑的出声:“陛下联合诸侯王族对太虚大祭司迫害绞杀,那就不要后悔,如此惺惺作态,实在难看。”
张琬听的一个字都不敢坑声,暗想这两人到底是仇敌还是情人,真的好难区分!
“你、你到底是谁?”皇帝听着这老妇人说话傲气尖锐语态,不免恍惚认真问。
而张琬还没出声,却见幕后主使一手拖住自己,另一手转动禾玉宝镜后的环扣,这才知晓它原来另有机关。
光斑浮动时,皇帝伸手想要来拦时,却落了空,眉眼错愕道:“阿霁!”
画面朦胧,张琬再睁开眼,自己又回到秘境祭台。
赵霁轻咳出鲜血,将宝镜安置祭桌,抬手调试铜镜角度接受微弱月光,视线落在虚浮变化的禾玉宝镜,虚弱出声:“现在只有一次机会,你想找你母亲,还是想去见秦婵?”
张琬没想到幕后主使这时候还给自己出难题,犹豫问:“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了?”
赵霁虚弱的抬手撑着案桌,冷笑道:“看来秦婵终究是错付,你还是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语落,无数面铜镜角度微妙变化,一霎那间光束投落,张琬根本来不及言语!
这个幕后主使真是太不讲道理,自己只是问问而已,干嘛直接就给自己做决定?
张琬非常怀疑幕后主使压根就没想让自己去见秦婵,真卑鄙!
光亮骤然熄灭,从不认输的赵霁看着自己手背的血肉,一点点干枯蔓延全身,轻嘲道:“没想到斗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觉得自己只是把她当做傀儡,真是输的一败涂地啊。”
可即便如此,赵霁也不想死在皇帝面前,相反,赵霁要让皇帝找她一世,如此才解恨!
语落,幽暗处落得寂静,只余空幽祭铃清灵响起,如风吹林间,了无痕迹。
而此时整个人犹如从高处坠落般的张琬,心口一紧,猛地睁开眼,暴雨倾盆而下,眼睛都险些睁不开!
张琬才发现自己飘在宽广河道,手里抱着浮木,再无别的东西。
“咳咳、救命!”张琬被浪涌险些淹没,呛得半死,一身狼狈的唤。
幕后主使,她还不如直接弄死自己得了!
幸好没多久,张琬见到船队,连忙大声唤:“救命!”
那只船周遭皆是祭卫,其中一道身影撑着伞,于雨中朦胧浮现,张琬的满心期待在见到那人面容时,变成茫然与惊讶。
“姑娘,你怎么落水?”这女子一身绛紫长裳,体态丰腴,美目柔而不媚,说话声音透着世家女的矜贵。
“啊、我你……”张琬脑袋乱成一团,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疑似看陌生人一般的熟悉面容,突然有点不知如何应答。
她,怎么长的跟阿贞姐姐这么像啊?
可是她竟然不认得自己哎,到底怎么回事?
“再发呆,你可就要被淹死了。”女子素手撑着伞,面露温柔笑意的说,可话里分明一点都不在意张琬的死活,仿佛纯当看热闹解闷的样子。
“我说、我说,只是不小心掉进水,还请您大发慈悲吧。”张琬双手抱着浮木,可怜的很。
女子目光看了看张琬真诚模样,才抬手示意祭卫动作,出声:“我看你长的倒不像是个贼人,上来吧。”
“谢谢!”张琬连忙握住一祭卫伸来的竹竿,很是艰难的爬上船,气力不足跌坐在地,视线却一刻都不曾离开眼前贵气逼人的女子,仍旧觉得她太像阿贞姐姐。
于是张琬抬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疼的倒吸了口气,掌心揉着脸,暗叹竟然不是梦!
女子见之,饶有兴致道:“原来是个真傻子。”
“……”张琬觉得这揶揄调侃人的语气也特像阿贞姐姐取笑自己时的正经模样。
真的不是阿贞姐姐在故意捉弄自己嘛?!
半晌,张琬爬坐起身,抬手拧着湿漉漉的拧着衣裳,目光仍旧有意打量这位女子,才发现她腹部微隆,像是有孕,这才收敛胡思乱想,迟疑道:“不知救命恩人贵姓?”
女子玉手捧着茶,长甲抹着娇艳花汁,清丽明媚,像株明艳动人的牡丹花,格外招眼,轻笑道:“这船上到处都是太阴祭司的祭旗,你还问我是谁,莫非你的这双漂亮眼睛也是个摆设?”
张琬沉默,真是没想到有人会比阿贞姐姐还爱揶揄人,一时有点不太适应,迟疑应:“那请问您是太阴祭司的什么人?”
很显然张琬此时不想追究也是个什么意思?!
“太阴祭司身旁除却我一个夫人,难道还有别的谁?”女子话语变了味道,有些危险。
张琬如鲠在喉一般的摇头,才终于明白这女子是谁了!
她是太阴祭司那位被献祭的原配越氏贵女,也是秦婵的娘亲,以及自己的丈母娘!
这一天天过的真是太刺激了。
张琬努力平复跌宕起伏的心境,才把目光重新看在妇人的腹部,很是努力接受阿贞姐姐在胎中孕育的事实。
不过幕后主使说让自己见母亲,突然变成见丈母娘,张琬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第140章
暴雨数日都不曾停歇,河堤多处破损,放眼望去,犹如汪洋大海,完全不见官道。
张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国都街道坐船,视线瞧见许多被淹的房屋,又望向远处高台宫殿,才明白为什么宫廷和祭庙重要殿宇修建这么高。
记载中古王朝国都曾经出现数次大水,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基本都是数十年才见上一回,所以张琬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不多时,船只停在靠岸处,张琬看见许多身着灰白衣袍的太阴祭徒们静候恭迎,其中那位有些阴险的巫长史,很是眼熟。
女子蹙眉,被人簇拥着上岸,张琬亦跟随踏在结实地面,还有些恍惚不真切。
如果可以,这辈子张琬都不想再坐船。
“你不傻的话就撑着伞回去吧。”语毕,女子示意祭徒赠伞,随即弯身上马车,不再多言。
“嗯,多谢救命恩人。”张琬面热的行礼应道,暗想未来丈母娘性子,真不知该说热情还是冷淡。
这情绪变化之快,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多时,车马悠悠离开眼前,祭铃声悠悠飘远,张琬收回视线,探目眺望被及时围堵的半个干净国都,莫名有些紧张。
这时阿贞姐姐都还没出世的话,那娘亲就一定健在!
张琬撑着伞,徒步行进,不少无家可归者成了流民。
此时的张琬满心期待与忐忑,从来只听老嬷嬷提及过娘亲,具体模样压根没有见过呢。
待一路走到亲王府时,已经又累又渴,还没等张琬出声,门口侍卫严肃阻拦唤:“站住,谁准你擅闯亲王府!”
这话一出,张琬迟缓反应过来,现在没有人认识自己。
雨水哒哒的落在伞面,张琬只得退步保持安全距离,犹豫道:“我有事想见亲王,可以劳烦通报吗?”
语落,侍卫满是敌意打量,出声:“你是奉谁之命?”
“我、我是奉太阴祭司夫人命令前来拜访王妃。”张琬眨巴圆眸掩饰心虚的说着。
说起来,张琬也不知娘亲跟阿贞姐姐娘亲认不认识,所以纯粹就是在赌。
反正张琬因为衣物湿透换的正好是太阴祭徒的衣物呢。
半晌,侍卫侧开身道:“原来是奉太阴祭司夫人之命前来,请进。”
张琬睁大圆眸满是不可思议,自己以前从来没听说娘亲跟阿贞姐姐娘亲认识啊!
从庭院而入,张琬被侍卫带着路,心里想些有的没的。
当初自己出世就跟阿贞姐姐订婚,想来不仅仅是母亲跟太阴祭司认识,说不定真可能是母亲跟太阴祭司夫人也有过往来。
毕竟大家都在国都居住,又同是达官显贵出身,想来认识也不奇怪。
许是因为这两人都去世的很早,而母亲不怎么常提娘亲的事,所以张琬才理所应当的以为没联系。
如此一番设想,张琬亦逐渐进入内院正屋,还未见到娘亲,便先闻到一股浓郁药汤味道。
随即,张琬听到帘布遮掩内里传来呕吐声,侍卫抬手阻拦,汇报:“王妃,太阴祭司夫人派人来拜访。”
语落,老嬷嬷领着三两婢奴从内里出来,张琬看着年轻的老嬷嬷还有些新奇,可视线落在婢奴端着盆,顿时只剩骇人。
按照时间,自己这时应当还没有出世,那母亲怎么就病的如此严重?
半晌,帘布被婢奴撩开,张琬看到一位面色稍稍苍白的女子正蹙眉饮着茶,她的眼睛清灵澄亮,秀眉樱唇,娇柔美丽,真的好像自己!
啊、不对,应该是自己像她才对!
“你奉你家夫人之命来做什么?”王妃抬眸看了过来,神情有些意外,又道,“怎么瞧着你如此面生又面熟呢?”
张琬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说不出话,又或者哭哭啼啼相认,没想迎上娘亲目光,却只有安宁。
相比较起来,娘亲比阿贞姐姐娘亲要更显亲和,哪怕她此时并没有笑,可能人的气质就是如此不同吧。
阿贞姐姐她娘亲虽然常笑,可张琬总觉得她并不是特别热切的人,而且很喜欢取笑自己?!
这么说起来,阿贞姐姐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语不爱笑,可能更像她母亲太阴祭司多一些。
张琬缓过神道:“我是奉命来向王妃问安。”
“你家夫人有心,只是那药不管用还难喝。”
“药?”
张琬并没有明白话意,视线落向娘亲腹部,并没有起伏,想起老嬷嬷曾说娘亲身体不安,并不适宜有孕。
现在一对比,张琬才更是清晰发现问题。
娘亲和阿贞姐姐娘亲年岁相近,母亲跟太阴祭司年岁亦是如此,她们又都已成婚,自己却比阿贞姐姐小四岁。
可见娘亲备孕时间之长,思量至此,张琬满是心疼的看向娘亲,上前出声:“既然难喝,您就别喝了。”
王妃看着满面诚挚的祭徒,视线落在她漂亮扑闪的眼睛,恍然大悟道:“难怪觉得眼熟,你长的有几分像我。”
张琬被说的怪不好意思,面热应:“王妃说笑,我没有您好看。”
虽然容貌是很像,但是娘亲明显更柔媚怜人,像春风里的桃花,而张琬觉得自己有点呆板木讷,并没有多少鲜活灵动。
“不会,我瞧着你就很投缘,要吃么?”王妃抬手从一侧端起糕点递近,苍白面颊露出些许笑意,如春风和煦。
张琬红着脸没敢接糕点,自责道:“您真是大好人,我不该骗您。”
王妃眼露疑惑的关切问:“怎么了?”
“我其实不是太阴祭司夫人派来的人,对不起。”
“那你为何现在不继续欺瞒?”
王妃将糕点放回一旁,有些好奇打量她的衣着行头,倒不像恶徒。
张琬一时却不知怎么讲明自己的离谱来历,只得出声:“我跟母亲走失,没想国都暴雨涨水,被太阴祭司夫人相救,又听说王妃宅心仁厚,所以才来投靠。”
至于朝暮术这类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事,还是暂时掩饰隐瞒的好。
语落无声,张琬以为娘亲生气,指腹捏着衣角,低垂脑袋,不敢去看娘亲神色。
忽地,寂静处屋外传来脚步声,张琬顿时更紧张,明眸无助的看向眼前娘亲。
“王妃,今日你身子如何?”张亲王踏入屋内关切问询。
“嗯,好多了。”王妃回神应。
语落,张亲王坐在一旁,目光看向一动不动的张琬,出声:“这人是做什么?”
张琬明显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比娘亲要凌厉许多,顿时更不敢胡乱开口。
这时王妃神情柔和看着张琬可怜模样,出声:“她是太阴祭司夫人派来慰问的祭奴隶,我看她人机灵性子讨喜,所以打算留在府里使唤。”
闻声,张琬心间泛暖,娘亲真是好心人!
张亲王端茶动作一顿,视线落向张琬,蹙眉出声:“亲王府里多的是婢奴,这一个外人不合适吧。”
这话说的张琬心又凉了半截,母亲一直都这么严肃的嘛。
“她可不一样,你瞧她的脸,很是标志讨喜。”王妃很是认真的探近身言笑道。
张亲王迎上王妃巧笑倩兮的明眸,面色微热,随即狐疑的目光随之投落出声:“抬起头。”
这说话的语气,张琬总觉得母亲要拧断自己的头!
当即张琬没敢犹豫直直迎上目光,却见母亲冷淡移开目光,心里有些受挫。
“既然王妃留你在府邸,那就安分些,下去吧。”
“是!”
张琬都以为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
母亲果然很爱娘亲呢,否则怎么都不可能留一个外来的婢奴在内院。
于是,张琬就这般正式留在亲王府,每日里做的事很简单,就是陪娘亲!
张琬很是珍惜能跟娘亲待在一起的机会,可随着时日,却发现很多跟自己想象不同的事。
原来母亲跟娘亲并不总是和和美美,相反母亲对娘亲有些冷淡。
母亲朝务繁忙,闲暇之余还要应酬宴客世家往来,这些张琬自小都有经历。
可母亲因此频频拒绝娘亲提议出游,甚至冷言冷语相待,张琬不禁有些生气。
“你身为王妃不与世家夫人们往来也就罢了。”
“整日只想着像在澧州一般,出游玩乐,岂不是有失皇家身份?”
“我看你的病一直不好,分明就是贪玩心太重,如此怎能怀有子嗣?”
母亲的语气相比较阿贞姐姐生气时,并不算咄咄逼人,可一字一句却满是责怪。
娘亲并未应答言语,只是哭红着眼,自顾回内院。
那日之后娘亲再没有提过出游,甚至连内院都不怎么出,整日避着母亲。
张琬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母亲讨厌,怎么能凶娘亲呢!
一日夜里,张琬端着人参汤入内院,却发现母亲默不作声站在屋外,当即顿步,观察局势。
母亲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关闭的纱窗,许久才进入屋内。
烛火情形照映两人身影落在纱窗,娘亲不搭理的坐在矮榻,母亲仍旧静立,轻叹的应:“近来得了闲,真不出去了么?”
娘亲不为所动的应:“不去,我要回澧州。”
语落,母亲弯身探近,语气有些急切道:“现在到处都在治水,路途艰辛危险,你一个人回澧州做什么?”
“我自然回澧州重新改嫁,你重新寻一个新妇与你绵延子嗣吧。”
“别说气话,我从不曾有如此念想,你、你莫哭。”
张琬欲凑近听话,以免母亲欺负娘亲,谁想向来刚直不阿的母亲,却忽地弯身亲向娘亲,满是讨好!
纱窗暗影重叠,呓语阵阵,张琬红着脸迅速跑离内院,暗想原来母亲哄人也就只会这么一招么?
春雨变化之快都不及娘亲跟母亲,她们置气又复合,一切好像恢复先前的相安无事。
张琬只觉自己成了一个傻子,白白担心的不行。
不过最明显的变化,娘亲又开始喝药,张琬看着娘亲犯呕就很想阻拦她。
哪怕不利于自己的出世,张琬也很想娘亲能够好好活着。
“王妃这么不喜欢喝药,何必非要喝呢?”
“因为亲王喜欢想要孩子。”
这话说的张琬没有任何立场劝阻,只得转而提醒道:“可是您的身体如此不好,生产难关可能会要命。”
王妃含着蜜糖解苦,明眸显露认真道:“如果真有孩子,我自然就会做好一切风险准备。”
见此,张琬心间有些复杂。
“亲王难道也忍心让您冒如此危险?”
“这并不只是亲王的念想,我也希望亲王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孩子,并不想让别的女人夺了去。”
张琬一时没有再言语,暗想原来娘亲对母亲这么不放心的嘛。
印象里母亲对逝去娘亲一直都很是想念,所以没有再娶。
可娘亲活着的时候却好像对母亲有些患得患失。
一对比,张琬突然觉得阿贞姐姐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妻子。
阿贞姐姐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病殃殃的就责怪半分,更不会因为子嗣问题而跟自己不开心。
虽然阿贞姐姐的爱有时过于浓重,甚至足以令人窒息溺毙。
但张琬知道,只要自己爱阿贞姐姐,阿贞姐姐也会给予自己所有的爱,绝不会伤害自己。
“你别太担心,亲王府不缺巫医药材,所以我不会有事,对了,近来可有找到你母亲消息?”
“没有。”
张琬收敛思绪,不好再继续言说将来变故,只得沉默。
王妃看着眼前满面忧虑心思的婢奴,越看越觉得她亲近,软声哄道:“别担心,待洪水消退,兴许会更好找人,明日跟我同亲王一道出去郊游踏青散散心吧?”
张琬配合的颔首,想到踏青,又想起阿贞姐姐,心生担心。
现在虽然没有幕后主使阻挠,但是张琬一个人也不用朝暮术。
更被提现在还不知禾玉宝镜的下落。
张琬在愁闷苦恼之中,随同出府踏青,山岭郊外春光灿烂,山花烂漫,林间芬芳气息弥漫,一幅好风景。
远远看着娘亲跟母亲一同说笑,孤零零的张琬心里更想阿贞姐姐了。
日落时分,张琬有些困顿的厉害,没想队伍却遇上恶徒。
兵刃相碰,厮杀声响起时,张琬顾不及慌张,抬手捡起一把剑,想要去保护娘亲。
可母亲那一边很显然似乎更危险,张琬握着剑,快步逼近。
张琬本就剑术修习的马马虎虎,剑锋相触,虎口疼的厉害,完全不敢松懈。
幸好,母亲侍卫很快解决几名匪徒护卫周身,其中一侍卫刀剑划开蒙面者的黑布露出苍老面容。
张琬却一下认出是母亲,抬剑挑开一侍卫剑锋,探步上前走近唤:“母亲!”
这一声远处的亲王和王妃两人都听的清楚。
亲王眉眼骤然凌厉道:“真没想到你是内应,来人格杀勿论!”
“别,她或许有苦衷。”王妃却只觉心生不安,试图出声阻止。
张琬没想到局势会骤变,还欲多言,肩旁却被提住,随即被带着逃离远处。
夜色朦胧,山林里有些冷,篝火亮起,张琬被放开钳制。
满面苍老的母亲坐在一旁,额旁留着细汗,认真道:“琬儿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母亲,您为什么要杀自己呢?”张琬上前搀扶母亲身体,检查她手臂的血痕,很是不解的出声。
难道母亲真的是像幕后主使所说来阻止自己出生么?
可这话,张琬不敢问,因为害怕伤心。
“因为你娘亲她本可以不死,一切都是我的错!”
“母亲您说什么?”
语落,张琬并没有得到回应,而是听到剧烈咳嗽声。
张琬连忙拍抚母亲身背,视线落在她苍凉眉目,心有不忍道:“我见过娘亲,娘亲说愿意承担一切风险,若母亲现在杀死自己,那娘亲一个人往后该怎么办?”
“琬儿你、你劝过你娘亲?”
“嗯,母亲不也是来阻止娘亲因生我而离世吗?”
语落无声,半晌,张琬忽地被揽入怀中,耳旁听到母亲虚弱道:“傻琬儿,母亲只是恨自己,大祭司能为琬儿冒险生育长乐,可母亲过去却以皇族身份为傲,从来没想过替你娘亲承担风险。”
张琬抬眸诧异的看向满头白发的母亲,眼眸亦凝聚着泪光,哽咽道:“这不怪母亲,而且娘亲也不会责怪母亲,现在要想办法找到禾玉宝镜,带您离开要紧。”
朝暮术的反噬非常厉害,若母亲继续待下去一定会像幕后主使那般死亡。
一夜天明,张琬背着受伤的母亲偷偷进国都找巫医诊治。
偏僻小屋内里药汤气味弥漫,张琬喂母亲喝药,忙前忙后,面颊热出细汗。
“琬儿你真是不该来的,朝暮术的代价很可怕。”
“母亲别担心,我没什么事,不过现在找到禾玉宝镜才是最重要。”
语落,母亲虚弱摇头道:“禾玉宝镜下落不明,除非两大祭司尽力搜寻,你一个人怎么能找得到?”
张琬安抚的出声:“母亲放心,琬儿大概知道禾玉宝镜在哪里。”
当初阿贞姐姐说老越王妃用禾玉宝镜和涅槃珠试图拿自己来复活阿贞姐姐娘亲。
换句话来说,老越王妃肯定最有希望找到禾玉宝镜。
一日,两大祭司为洪水过后的瘟疫,主持祭祀驱邪神,国都内许多的百姓参加。
张琬来到吴王府,打算守株待兔,找寻人影。
那位老越王妃此时应该没出嫁,所以此时还是吴氏贵女。
如此守了两日,张琬终于看见那位年轻的老越王妃,她鬼鬼祟祟的离开府邸。
一路尾随,张琬看到另一位熟悉之人时,不禁睁大圆眸。
那位身怀六甲的未来丈母娘,不会是在偷情吧?
“你终于肯见我了!”
“阿柒,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要再寄信物,否则她一旦发现,你会死!”
张琬明显能感觉阿贞姐姐娘亲跟人关系匪浅,否则她也不会唤这么亲昵称呼。
“可我宁愿死也不要你跟她在一起!”
“阿柒你当初胆怯不肯与我出逃,那就该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何必还要拿着过往来叨扰。”
闻声,张琬傻眼的看着那位将来的老越王妃跪在太阴祭司夫人面前,声泪俱下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情景看的张琬都有些不忍,可阿贞姐姐娘亲却没有动容,轻叹一声,蹙眉道:“阿柒,她那人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现在结束对你我都好。”
话语声消停,阿贞姐姐娘亲离开此处,只余伤心绝望的另一人,痛苦道:“她那样一个残暴不仁的性子才不会对你好,只有我!”
夜色朦胧,张琬跟踪买醉的老越王妃,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
禾玉宝镜,看起来不像在这个伤心酒鬼的手里哎。
难道要等阿贞姐姐娘亲被献祭,伤心酒鬼才会想要找禾玉宝镜救人?
那自己得等多久啊?!
张琬突然觉得有必要回去跟母亲重新商量对策。
可张琬才刚转过身,脖颈被抵住锋利短刀,视线看到一张像极阿贞姐姐的清丽秀美容貌,却只觉浑身发毛!
因为很显然这并不是阿贞姐姐,而是去而复返的未来丈母娘!
救命,未来丈母娘她不会一直在看自己跟踪伤心酒鬼吧?!
真要如此,未来丈母娘对伤心酒鬼,好像并不是说的这么绝情嘛。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未来丈母娘被自己撞破奸情,她还拿着把刀,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呀!
传说太阴祭司因为未来丈母娘跟人偷情,不仅献祭她,还处死越氏主族血脉,这可是越炘亲口跟自己说的灭族惨案。
这么一设想,未来丈母娘她好像更加没有道理不杀自己!
“你看到什么?”
“我什么都没、没看到啊。”
语落,脖颈短刀更加贴近肌肤,张琬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请您手下留情,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女子手握短刀,蹙眉出声:“这么说,你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
语落,张琬才发现自己被狡猾的丈母娘套话,随即隐隐感觉脖颈肌肤刺痛,当即心都吓停了!
呜呜,这下真的再也见不到阿贞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