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她走投无路了,她要去敲登闻……
李挽朝当天晚上直接收拾了东西, 却不想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温沉给她留下来的银钱。
整整五百五十两银钱,还有她给凑的一百两
银钱下面还压着他给她留的信, 大致意思就是这是他作字画攒的钱, 让她收好,不用担心他, 他身上还留着钱。
李挽朝看着这么一大笔钱,久久缓不回神来。
他什么时候攒得这么多的钱的。
卖字画能攒这么多钱吗?
他把钱都留给了她, 那他呢?身上的钱还够吗。
他的事情,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挽朝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又来了,不过却也没再多想。
罢了, 待上京见到他,不就什么都能知道了吗。
她不想耽误时间, 办好了路引就打算往京城去。
李观问她为何突然要进京, 李挽朝只说院子里面死了人,再也住不下去了。
李观知道她被那件事情吓到, 无言片刻,而后道:“换间院子就没事了。”
李挽朝摇头,“换间院子也是一样的。”
李观又问, “那你这回去京城, 可和他说过了?”
李挽朝怕李观多想, 便忙点头, “说过了的, 他说他等我去。”
李观心里面仍旧不喜她独自上京寻人,可终也没再开口,毕竟上京陪考而已,这事也算正常, 科举是大事,妻子陪在身边,没什么不可。
他还想说些什么时,蓝寻白找来了李家,他是来找李挽朝的,不想她在李观这处。
蓝寻白一会就要启程往京城去,今日是八月初三,秋闱在八月二十,他打算走水路,约莫十日出头就能到京城,剩下几日,修整一下,洗把脸就上考场去了。
临行前,他顺道来李家一趟,和李挽朝告别。
上京在即,可他离开时,就是还想再见一眼李挽朝,毕竟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蓝寻白和李观打了一声招呼,想单独和李挽朝说说话,但李观哪里放心的下,怕蓝寻白动手动脚,就坐在旁边,死活不走。
没办法,那他只好当着李观的面和李挽朝道别了。
“阿姐,我一会就去京城了,就来再见你一眼。”
李挽朝眼睛亮了亮,问道:“你也打算今日就走?”
她本以为蓝寻白早几日已经动身,今日见到他不成想,人还没走,更凑巧,她也打算今日启程的。
蓝寻白捕捉到了李挽朝话里面的“也”字,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也要去京城吗?”
李挽朝点了点头,“我想了想,阿沉一个人在京城里面,我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还是去看看吧。”
蓝寻白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道:“那我们结伴一同去?”
神京路远,一个人过去,谁知会碰上什么事呢,他们倒不如一同结伴而行,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李挽朝也是这样想的,太远了,而且她也从没涉足过京城,独自一人出门,心里面难免是有些怕的。
可李观却不大愿意,后来蓝寻白好说歹说,保证自己老老实实的,他才勉强同意。毕竟李挽朝一人,确实也不比和蓝寻白一起安全,蓝寻白废了不少口舌,终于说通了李观。
最后李挽朝和蓝寻白两人结伴,一同上路。
*
正如李挽朝曾经听说的那样,京城富庶,不同于寻常地界。路上绣户珠帘随处可见,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光是一个中秋,就有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势。
京城断断续续下的雨终于停了。
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中秋灯会,满大街都是热闹景色,一到晚上,漫天的灯火竞相绽放,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晃人耳目。
蓝寻白闲不住,死活要拉着李挽朝去那条最热闹的街上游玩。
平日里头都是有宵禁的,但是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中秋,长夜尽明,金吾不禁。
李挽朝本想先去温沉的住址找他,但被蓝寻白拉着,脱不开身,便也没了办法,只好先去跟他逛了街。
蓝寻白正值年少,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看什么都新奇,话也说不停,“这京城的中秋是比咱那边的府上热闹一些,杂耍、花灯想着法热闹呢。”
两人并肩走着,蓝寻白说着说着就在一个卖花灯的摊贩前停下,买了两个花灯,一个给李挽朝,一个给了知霞。
知霞忙笑着道谢,“多谢公子!”
“你也莫和我客气了。”
蓝寻白又问李挽朝,“阿姐从前难道没有来过京城吗?我听母亲说过,伯母的老家就在京城啊,难道这些年你没回来过?”
蓝寻白口中的伯母自然说的李挽朝的生母杨氏。
杨氏是京城人,当初嫁给了李观后,就跟着他一同调任去了恩文府上,李挽朝大约六岁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见过一回杨家人,后来,八岁那年,小姨来过一趟恩文府,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杨家人了。
杨家人的关系和李观并不怎么好。
连带着李挽朝也没能和远在京城的他们来往。
李挽朝把玩着手上的花灯,解释道:“京城太远了,爹要忙公务,没人带我来,便没来过了。”
蓝寻白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也没多想下去,他看李挽朝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阿姐高兴些嘛,你看这外头多热闹啊。母亲若知道我没照顾好你,回去后,她一定会跟我生气的。”
李挽朝听了蓝寻白的话,也终于撑起了一些精神。
京城是很漂亮,很繁华,可是她想着温沉,挂念着早些去见他,现在也难免神思飘散。
最后蓝寻白一个人在那头快活,也渐渐没了劲,带着李挽朝上了马车,送她去温沉现下的住址。
或许是方才闹得太厉害,他现下终于觉得疲累了,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路安静无话。
蓝寻白本来还想拖到和李挽朝一起看烟花的,他听闻那些人说,约莫亥时,就会有烟花放出来。只可惜,李挽朝一路都没什么精气神,他一个欢欢喜喜的,也没什么劲。
他知道李挽朝是在挂念着温沉。
可他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温沉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们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后,她怎么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和他过起了日子呢,甚至甚至还不惜独自一人来京城找他。
蓝寻白终于忍不住出声,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闷,问道:“阿姐就这么喜欢他吗。”
马车驶离了长街,热闹的声音已经渐渐淡去,蓝寻白这沉闷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明显。
就这么喜欢温沉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失落,李挽朝还是捕捉到了。
她看着他趴在车窗上的脑袋,手上抓着的衣角也快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她终于出声了,“嗯,挺喜欢的。”
一开始的时候也没那么喜欢,可是慢慢的,发现在他的身边好像才能安定下来。
温沉很聪明,为人处世也都比她通透那么一些,她身在李家,时常会犯糊涂,但温沉不一样,他比她看得清楚太多,人也比她清醒。
或许是从他给了她二十两那天起,又或许是他抱着她安抚,说“朝娘别怕”时,又或许是,继母在她院子里面打死了青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好像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如果有他在,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可是蓝寻白不甘心啊,他不明白,一开始分明是他和她好一些的,可是,这个半路出来的温沉到底算是什么啊?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阿姐的日子不好过,要他对她好一些,如果有什么耍货,也要想着阿姐一起。
他们相差半岁,李挽朝就总是拿他当弟弟。
有这样的弟弟吗?有弟弟会想娶姐姐的吗?
十四岁那年,他碰到李挽朝被她继母那群人欺负,李挽朝哭着跑出了门,她没地放去,只能跑到蓝家。她那一回是真的受委屈了,就因为李挽朝不想去给老夫人抄孝经,李观说她不孝顺,陈氏和她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那里说风凉话,只是,整整一本孝经,哪个孩子愿意抄啊,为什么又是只有她一个人要为祖母做这样的孝顺事呢?
那次,李挽朝第一回发了脾气,她离家出走,跑到了蓝家躲着。
后来,李观气极,跑到了蓝家抓她回家。
李挽朝哭得撕心裂肺,不肯走,蓝寻白也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可是,她最后还是被李观带李观强行带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李挽朝有没有挨罚,他不知道。
可是那天晚上,蓝寻白死活睡不着。
那是第一回,他深刻地明白了母亲口中所说的,阿姐可怜,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姐可怜,他心疼。
或许是从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了。
可是,现在从李挽朝的口中听到,她说她喜欢温沉。
蓝寻白意识到,阿姐已经成婚这么久了,他这个“护花使者”应该退下了,母亲让他对她好一些,也是时候到头了,他也总不能继续这样死乞白赖,可笑地以弟弟这个身份再在她身边吧。
所以,最后听到了李挽朝的这个回答后,他不再开口说些什么了,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他说,“好吧。”
既然她喜欢温沉,那他就只能说,好吧。
马车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头,温沉书信所说,他的地址就是在这处。
马车停在了一间独立出来的小院子前,这应当就是温沉在京城暂时租住的院子了。
蓝寻白忍不住道:“他倒是会享受,还给自己租了一间小院。”
寻常人家上京赶考,多半都是住在贡院里面,他倒好,在外面安了一间小院子。温沉哪里来的钱,怕不都是李挽朝给他的,蓝寻白自然是不大舒服。
李挽朝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他住得好些,我也放心,再说了,他自己身上有钱,想住哪就住哪。”
蓝寻白知她护着温沉,瘪了瘪嘴,不再开口。
李挽朝想让蓝寻白先回去,但蓝寻白不肯,想让李挽朝进了屋后再走,不然他不放心。
李挽朝也没再争执,下了马车。
刚想要去扣门,却听到身后的蓝寻白忽然大声喊道:“阿姐,你小心些,里面好像起火了!”
李挽朝被蓝寻白的声音吓了一跳,懵了一瞬后终于反应过来,她似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燃起了漫天火焰。
李挽朝被突然蹿起了的火灼红了眼,这院子不大,里面起了火,顷刻之间就要烧遍了院子。
就在蓝扶白喊她的那一瞬间,她好像透过门缝,看到有个身影的闪过,也不知是什么人。
是温沉?还是忠吉?
不是啊,一点都不像啊。
这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就在人什么都察觉不到之时,火光突然就蹿出了院子。
李挽朝被吓到了,却还一个劲地砸门,想要把门上挂着锁砸烂,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一直唤着,“阿沉,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蓝寻白想把她拖远些,“阿姐,冷静些!起火了!你离远些啊!”
蓝寻白马上让知霞还有自己的小厮去外面找人来救火,温沉这院子偏僻,旁边也都没什么人在,只能去外边搬救兵来。
蓝寻白想要让李挽朝冷静一些,可是这样的状况下,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温沉的院子突然起了火,万一他人还在里面,那怎么办呢?!
李挽朝不肯,她语无伦次道:“不行啊,这火这么大,不被烧死,也要呛死啊!”
李挽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蓝寻白怎么也摁不住她,他道:“那里面火这么大,除了等还能怎么办啊。”
“等人来了,这里也早烧干净了啊!”
方才还好好的光景,没有任何起火的迹象,怎么就一回头,说一句话的功夫,就突然烧了这样的火起来?
火烧得越来越厉害,李挽朝的泪也流得越来越厉害,她捡了一边地上的石头去砸门锁,用力砸了几下,门锁终于断开了。
蓝寻白眼看她就要往里面奔,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人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现在进去,还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
那能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火烧死人吗?
火烧得很旺,很快就蔓到了门口这处,蓝寻白半抱着李挽朝往旁边退去,不然一会恐怕就要被殃及了。
恰在此时,亥时的烟花在天边绽放,火树银花和小院的漫天火光相互映衬,夜晚醒如白昼。
小院地处偏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火都要烧得差不多干净的时候,知霞他们终于带着救火的人来了。
救兵扑灭了仅存的火,里面只剩下了一片废墟狼藉。
李挽朝踉踉跄跄走进了里面,黑烟浓厚,呛人口鼻,她被呛得直咳嗽。
她第一次来这院子,也不知哪里会是温沉的屋子,只往里面一个一个找过去,她祈求,千万不要看到温沉的尸体啊。
她找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最后在一处临近中间的屋中,看到两句已经发黑的尸体,她忍不住尖叫颤抖,差点就跌倒在地。
蓝寻白马上过来扶住了她,捂住了她的眼睛,“阿姐,别看了。”
救火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他们今夜巡逻,正好碰到了求救的知霞两人,马上带着水赶来了这处。
见到这幅场景,他们约莫能猜出这女子和屋子里头两人的关系匪浅,为首的那人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宽慰了两句,“节哀,天灾人祸,始料不及,看这样子,恐怕是他们失手打翻了烛台,酿成了这遭火灾。前些年间,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那户人家还倒霉一些,正碰上夜里,一家的人都没逃出去”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李挽朝就突然尖声道:“怎么会是打翻烛台呢?!我们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就是说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这就成这样了,定然是被人浇了油,不然根本就烧不起来的。我的夫君他也根本就不是那样鲁莽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打翻烛台的!”
李挽朝又想起了那个在门缝中窥到的人,他既不是温沉,也不是忠吉,他会是谁?而为什么这么大的火,为什么那个人却能没了踪影?
这其间若说没什么,她是不信的。
李挽朝见那个官兵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不耐,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抓着蓝寻白的袖子道:“小白,我方才看到里面有人走过去,真的!我没撒谎,一定不会是失手打翻烛台那样简单的。”
蓝寻白现在也只能安慰她,“阿姐,你先别激动”
官兵们进去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只当李挽朝是受不了打击,开始说了胡话,他们问道:“里面这人叫什么名字,何许人也,我们要做记录。”
蓝寻白一边安抚着李挽朝一边回了他们的话,“姓温名沉,川溪布政使司恩文府温家村人,这次上京是为了秋闱,里头死的另外一个人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
兵马司的人救了此地的火后,将这桩事情最后归结于温沉他们失手打翻烛台。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这年头出意外死掉的人还少吗。
李挽朝看着那两具被烧得黢黑的焦尸,连认都不敢认。
这件事情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之处,突起的大火,还有一个消失无踪的男子,再说了,起了大火,为何里面又没有一丝声响呢,难道温沉和忠吉都成了哑巴不成,为什么又不求救呢?
真的很古怪啊。
李挽朝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对蓝寻白说,“小白,这事你先别管了,你过几日就要去贡院了,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先安顿下来吧。”
蓝寻白哪里敢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摇头,“不要阿姐,我本来就没多少成算,就来走个过场而已的,反正考也考不上。”
他真不在意这次考试,不然也不会这个点才来京城的。
李挽朝不想耽误他,硬了语气,“你回去先,我可以处理好的,考完了试我再寻你。”
蓝寻白还是不大乐意走,他是真放心不下她,他道:“阿姐,就陪你一个晚上,天黑成这样了,我真不能走。”
蓝寻白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和李挽朝一起处理完了这处的事后,已经快到了第二天凌晨。
期间,外面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他们这处废墟之中,却恍若另一个世界。
*
翌日,天边亮出了鱼肚白。
东宫之中。
放火烧了那间小院的人,此刻正和忠吉回禀昨夜发生的事。
按照忠吉的计划是,让温沉死于火患之中,到时候再丢两具和他们身形相似的尸体进去,这样,即便到时候他们的死讯传到了李家、李挽朝的耳中,她再赶赴京城,应当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让温沉死在上京途中,可又怕她不依不饶寻来京城,到时候怕也非要讨个说法回去,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场。通过忠吉从前在恩文府的日子来看,这李挽朝生性多少带着些执拗,若不叫她见到尸体,怕是疑窦横生,只有亲眼叫她见到了尸体,恐怕才能死心。
想来想去,死于火灾最是方便。
尸体有了,也能不叫她认出相貌。
只是怎么没有想到,这李挽朝竟然提前入京了。
前些时日李挽朝收到的信,都是忠吉仿照温沉的口吻自己写的,他并不记得,李挽朝回的那些信中她有提及要来京城的打算。
忠吉就觉李挽朝不老实,就怕她会偷摸跑来京城,没想到竟真来了。
也好在早些叫人盯着了,让他们能有准备,不然李挽朝去了那间院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也不知该如何做想。
现在,也总不能再让日理万机的太子出来去和李挽朝演那恩爱夫妻的戏码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搬了两具尸体去院子,一把火烧了干净算了。
李挽朝看到了尸体又还能不信吗?
不信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一个弱质女流,在京城中,也没其他的办法了,只能领着温沉的尸体回去安葬作罢。
忠吉对那个手下道:“两具尸体可烧得辨不出模样了吧?”
那个手下点了点头,“放心吧,浇了不少的油。只是打算放火的时候,刚好他们就过来了。”
李挽朝来的太突然了,这事猝然被提了上来,他们先行搬完尸体,浇完油后,这人就来了,那能怎么办,没办法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把火烧了。
忠吉听到这话后,有几分急了,“那岂不是叫人发现破绽了?”
“应当是惹她起疑心了,昨个儿我躲在暗处,还听到她和兵马司巡防的人争辩呢,说这事有蹊跷。”
忠吉一个头两个大,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怪罪也没用,再说,也确实是来不及。
他道:“也罢,其他的物证你没露下吧?”
“那且放心,我手脚干净的,不会有差错。”
忠吉松了口气,“手脚干净就没甚大事,没有物证的话,她就算是闹去兵马司和府衙,也都没用,她碰了壁,应当也就能死心了的。”
事情就是这样显而易见,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李挽朝再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温沉已经死了,尸体就在眼前,她不信也得信啊。
忠吉道:“这件事情你盯一下,有情况就禀告给我。”
*
果然如忠吉所言,没有人证又没有物证,李挽朝就算是再觉蹊跷也没办法。
她跑了京城的衙门,跑去了兵马司报案,她说那日的事情分明不是失手打翻烛台那么简单,可是,他们都说她在说胡话。
那些办事的衙门都已经快眼熟了李挽朝,都知道她有个中了小三元的丈夫,死在了中秋的那场火灾中。
所有人都说她是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他们说她接受不了温沉的死,所以脑海里面凭空想出来了个纵火的人,后来,就连知霞也这样说,蓝寻白也这样说。
他们说的多了,李挽朝也开始怀疑,那天自己难道真的出现幻觉了?
不,可是不可能。
火在顷刻之间就烧得这样大,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为什么这样,他们也不肯去立案?
李挽朝闹了三天,府衙不成,就去兵马司。
她坚信温沉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相信。
她甚至还给那些人塞过钱,但他们哪里敢收,收了钱就要帮她去查案,偏生一点线索都没有,怕惹上事,只轰她走人。
李挽朝后来去得多了,被人嫌烦,就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了。
他们不管她的事,李挽朝就不认领尸体,让温沉的尸体一直放在官府中,后来,他们说再不领回去,就把尸体丢去漏泽园,李挽朝最后连无赖也耍不了了。
她一个人在京城,四处碰壁,一个女子,做这些讨人嫌的事,就为了找出温沉那场火灾的真相。
李挽朝和知霞宿在一间客栈中,蓝寻白现下已经在贡院里头参加秋闱了。
李挽朝今日又去府衙闹了一通,最后被他们勒令,若是再无理取闹,就以扰乱治安关进大牢。
两人回去了客栈,知霞劝她,“小姐,入土为安,先把姑爷葬了吧,带回家去。衙门里头的人恐怕都已经认识了我们,再去,怕真要抓起来了。”
京城这边是一点出路都没有了,她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知霞提起回家,李挽朝忽然想到了李观,他好歹也是个四品的官,若是他能出面呢,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一些。
李挽朝有了法子,去用冷水浸了把脸,她决定道:“我们回恩文府,我去求爹。”
这几日她为着温沉的事情奔来走去,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疲惫,许是哭得厉害,眼眶一直都是红红的。
知霞看得快心疼死了,想劝她不要再为温沉的事情费心了,她道:“小姐,姑爷去了就去了吧人死灯灭,便是真被人害了,可姑爷也回不来了啊。”
“不行的,不行的啊,知霞。他没爹没娘的,就只有我了,我不给他讨公道,就没人给他讨公道了啊。”
李挽朝没有再说,和知霞收拾了行礼就打算往恩文府赶回去。
*
忠吉知道了李挽朝离京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离开了,估摸着也是走投无路了,再待下去也没用,便也只好归家了。
李挽朝和温沉的事情,到了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
忠吉听说了李挽朝做的事情之后,也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感,他在踟蹰要不要去和齐扶锦禀告这些,但又想起齐扶锦上回的话,最后还是歇了嘴。
就在这样想着之时,喜萍来找了他。
“忠吉哥,殿下近来头疾犯得厉害,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犯头疾了?”
一回京城就犯头疾,从前他在恩文府的时候倒也没见疼得这样厉害。
喜萍蔫了吧唧的叹气,“是啊,我看殿下最近老是揉额穴,应当是头疼了。殿下他是不是心里面还难受啊。”
齐扶锦一个脑袋上有不少的毛病,都是因为那桩旧事引起的,现下回了京城,想起了往事,心里头不舒服,脑袋自然也就跟着疼起来了。
忠吉想了想后,道:“你可千万别提以前的事,也别提先皇后。”
喜萍忙道:“我自然是晓得。”
他哪里至于这样不机灵,哪壶不开提哪壶。
忠吉道:“殿下这是心病,就算看了太医也见不得会好,就跟皇后娘娘的病一样,是看不好的。你到时候在殿下休息的时候弄些安神香来点上,最近殿下头疼,怕心情也会不好,你小心些侍奉。”
喜萍应了下来,他想起了李挽朝,问了句,“那个李小姐呢?她可有找来京城过?”
忠吉想了想后,道:“来过,又走了。”
往后应当也不会再回来了。
*
李挽朝走了水路,赶回恩文府仅仅用了十日。
到了地方,她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府衙寻了李观。
李观有事去了外面一趟,现下不在衙门里面,倒是李家二爷先碰上了李挽朝。
他前些日子还听说她和蓝寻白一块结伴去了京城,怎么现下又在家里头了呢?看她风尘仆仆模样,显然是刚赶回来。
李二爷道:“朝姐儿?你怎在这呢,你爹不是说你去京城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挽朝听到了李二爷的声音,回过了头去看他,她坐了快有十日的船,现下脚沾了地都还有些发飘。
她强撑着精神回了李二爷的话,道::“回来找爹有些事要说。”
快到九月份了,空气之中的燥热已经渐渐散去,现在约莫是下午时候,屋外飘着的风却都带着凉意。
听到了李挽朝的话,李二爷点了点头,而后道:“那成,你先等着,你爹在外面办事,估摸一会就回来了”
就在这样说着之时,李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惊讶,“朝姐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挽朝看了看李家二爷,李家二爷明白她的意思,看这样子怕是他们父女之间有话要说。
他有眼力见,马上道:“行,既大哥回来了,那你们就先说着吧。”
说罢,便离开了此处。
李挽朝终于肯开口了,她看着李观道:“爹,阿沉他他被人害死了。”
李观听后面色猛地一变,被人害死了?什么叫被人害死了?!
李挽朝向李观说清了事情的经过,她已经在京城哭过很多遍了,可是现下再说起这事来,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但终究是没掉出泪来。
李观听着李挽朝的话,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说,是有人放火害了他?”
李挽朝点头,“真的,爹,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有人在院子里面,而且火是不可能突然就烧这么旺的,必定是浇了油。”
李观脸色不大好看,“那你可有证据?”
李挽朝若是有,也不至于这样百口莫辩,她道:“我是人证啊”
李观听了当即火大,“你的话做什么数?”
李观看着李挽朝疲惫不堪的样子,问她道:“你别和我说,这几天你把京城的衙门闹了个遍。”
李挽朝知道李观嫌他丢脸,还妄图撒谎,“我没有我只是”
“你还说没有?”李观怒道:“你方才分明就说去了京城的府衙,还去了兵马司,不过别人压根就不搭理你。你是不是在那里闹过了,发现没用了,便想着回来找我给温沉出头?”
李挽朝低了头,没敢回话。
李观气极,看着她道:“你何必做这般蠢事,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被害死了,你做这些,他也回不来了。丢脸还丢去了京城,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尊?”
她怎么能和李弘远一个样呢?从前的时候都还是听话省心的,可是自从温沉出现之后,她怎么就成了这样。死活要上赶着去京城找他,人出了意外而亡,她倒好,非要折腾来折腾去,现下京城的人不理她,她倒回来找上了他。
从前最是听话的人,现下成了这幅样子,变得如此没脸没皮。
脑子都被男人糊懵了不成?温沉到底是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温沉死了倒也好,死了干净,李观道:“你若眼里还有我,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把温沉好生安葬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你守寡也好,再嫁也好,都不要再这样一错再错下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丢个脸算了,及时止损,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般。
李挽朝不肯,红着眼睛摇头,“爹,他死得蹊跷,如果不管了,饮恨吞声,死也不瞑目。”
她不知道温沉是不是在京城得罪过谁,可这明摆着就是被人害死的,她要怎么装作看不见呢?
李观指着她,质问她,“你为了个死掉的男人,连爹都不要了是吧!”
李观这话说得很重,重到了只要李挽朝继续为温沉说话,他们父女就会当场决裂的地步。
可是李挽朝仍旧不肯松口,她看着李观不住摇头,忍不住还是落出了一滴泪,她抬手擦掉,她看着李观道:“我不要爹吗?难道不是爹先不要我的吗。”
李观听到这话,再也忍受不住,抬手打了李挽朝一巴掌,试图将她打清醒,“还在胡搅蛮缠,还在东扯西拽!”
李挽朝挨了巴掌也没哭,竟也没闹,只是眸中的光渐渐消散了干净,俨然被这一巴掌打得心如死灰,她看着李观,说起了一桩旧事,“爹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小姨从京城来李家的那一回吗。”
李观眉头紧蹙,眼中露出的疑惑告诉了李挽朝答案,他根本就不记得。
“爹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告诉爹。小姨那回来李家看我,她问我,要不要跟她去京城,要不要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住。”
杨家的老爷,老夫人怕李观的继母苛待李挽朝,便让他们的小女儿找个机会来了一趟恩文府,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和他们一起住。
杨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李挽朝还是喂得饱,养活得起的。
李挽朝八岁了,已经懂事了,明白事理了,她能知道李家的人对她是好,还是不好,愿意留在李家还是杨家,她心里头也有数了。
她能明白自己想跟谁了,杨家才让人来问。
李挽朝看着李观说,“小姨暂住李家的那段时间,她对我很好,她说知道我那继母不是什么好人,还说京城里头的表哥都很和善,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跟她去外祖家住。”
李观疑心她是在翻旧账,又是拿他们对她不好说事,他讥道:“那你怎么不干脆跟着她走了?”
李挽朝死死盯着李观,问他,“你以为我不想跟小姨走啊?”
李家难道是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
虽然李家有爹,但是在这里面过的日子,她苦得要命啊,太苦了,苦得她连爹都想不要了。
“娘给我的手记上说,她走了,爹没人陪,她让我好好陪着你。我不敢走,爹听娘的话,每年都会给我新岁贺礼,那我也要听娘的话,留下来陪爹啊。”
“我已经很听爹的话了,祖母和后母那样对我,我不也没给爹添过什么麻烦吗,除了实在忍不住了,哭过几回,我还闹过什么事吗?”
“我若是不要爹,八岁那年早就不要了。”
小的时候,她被李弘远他们捉弄,关在了漆黑的柴房里面,他有来救她吗?老夫人让她抄一整本孝经的时候,他又有帮她说话吗?
诸如此类,她这十几年经历了数不胜数。
谁不想肆无忌惮的发脾气啊,谁受了委屈不想说啊。
没用啊,说了也没用啊。
因为她爹是半个睁眼瞎啊。
温沉对她其实也没太好,但是,落差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一但有人陪着过,再消失不见了,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李观看着李挽朝被打红的半边脸颊,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他下颌紧紧绷着,对李挽朝道:“往后我不会叫你受委屈了,你别管温沉了”
李挽朝不会信李观的话,她也不忍心她这个沉默寡言夫君到死也要说不出自己的冤。
“我在李家待了十七年,头一回见到二十两银子还是他给我的,他至少会挂念我,会担心我没钱花,可是爹呢,一生起气来,就不乐意管我死活了。我害怕的时候,他也会安慰我,爹呢,爹是觉得,我从来都不会害怕吗?”她看着李观摇头,“我不信爹了,还有,我不是为了温沉不要爹,是爹为了祖母、为了后母、为了李弘远还有李挽淑,而不要我了。”
她或许就不该回恩文府的,李观从来不是她的后盾,为什么现在才看清呢?
李挽朝往外面去,身后传来了李观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颤,他说,“福不重至,祸必重来,他命该如此,中小三元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运,你何必为他,弄得天翻地覆?”
他又说,“你今日若敢走,永远不要回来了。”
命该如此。
他说他命该如此。
“可是爹,什么是命啊。青橙死的时候,你说她命该如此,温沉死了,你也说他命该如此。是他们命该如此,还是他们的命本就不值钱,所以死了就死了。瞧不起就是瞧不起,何必推说命由天定呢?没谁生下来就是贱命的。”
李挽朝说完这话之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这地方,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沉说过的,如果受了冤屈,可以去敲登闻鼓,可以直诉帝王。
她走投无路了,她要去敲登闻鼓。
这样疑点重重的一桩祸事,凭什么就这样归咎于失手打翻了烛台?
李挽朝胆子是不大,是懦弱,可是相比于让温沉不明不白就死了,她这些又算什么。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没有爱的时候,总是会为了那么一丝温暖,生出不可估量的勇气。
想起温沉,她心里面就难受得要命,他们本该有家的,本该有自己的家的,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他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这么轻轻松松、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不可以的。
她怎么都不会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