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蓝夫人和人约好了在外头应酬,正好蓝副使在家休沐,便让他去试场门口接蓝寻白回家,蓝副使应承得倒是轻快,却转道来了李家,碰到了李挽朝后就把接孩子的事甩到了她的身上。

    蓝寻白今年十七,也已经开始参加科举了。

    他从小就喜欢跟在李挽朝的屁股后头跑,李挽朝把他看做半个弟弟,至少对他比李弘远亲多了。

    亡母杨氏生前和蓝夫人交好,自她病逝之后,蓝夫人对她多有照拂,以往每回和蓝遇登门李家的时候,她怕她被继母欺负,总是会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伤,临走时,还让蓝寻白给她许多的糖果、耍货。

    蓝家算是当地出名的大族,他们有些稀罕物件李挽朝连见都没有见过。

    虽然这些东西后来都被陈氏拿走分给了她的那两个龙凤胎弟弟妹妹了,但李挽朝也已经很知足高兴了。

    知足高兴还能有人也惦念着她。

    现下蓝遇让李挽朝顺道带蓝寻白来李家,她自然也不会推辞,顺口就应了下来。

    “蓝叔放心去寻父亲吧,我到时候一起接小白回来。”

    蓝遇把蓝寻白甩给了李挽朝便去寻了李观。

    二月底,天气渐暖,陈氏和黄氏带着自家女儿去了寺庙给两个儿子上香,等上完香刚好去考场那头接人,家里头都空了,屋子里头现下只剩下了李观。

    “李兄!在发什么呆呢?”

    蓝遇大步入屋,只见李观坐在明间的椅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蓝遇这一声颇为辽阔,吓得李观猛地打了一激灵。

    见是蓝遇到来,李观面上浮现一片喜色,马上放下了手上的书上前迎人,“临安,你今日怎来了。”

    蓝遇字临安。

    “寻白今日考试,内子让我出来接他归家,我想着久同你不见,顺路来趟李府,同你聚聚。”

    两人说话间已经入了坐,面对面而坐,李观给蓝遇倒了盏茶,他又问,“那寻白呢?谁去接了?”

    他夫人让他去接孩子,他怎么跑来寻他了?

    “啊,是这样……方才碰到了小朝,麻烦她了。”

    李观闻此面色瞬间变了,他蹙紧了眉,神色肃然,“你怎……怎能让挽朝去呢?!”

    当初他们差点就给两个孩子说了亲,只是后来出了那事之后,李观无颜再让李挽朝入蓝家的门。

    李挽朝婚前失贞,若嫁去了蓝家,那简直就是在坑害蓝家,坑害蓝寻白,到时候怕还要连累蓝家的人一起被人说了闲话。

    即便蓝家的人说不在意,即便蓝寻白说不在意,但李观死活不同意。

    君子重节,女子重洁。

    李挽朝失身他人,不管嫁与谁,她都要被人羞辱以荡.妇之名,现在蓝寻白是不在意,可是往后经年,谁知又会不会再拿出这件事来翻旧账。

    心里头怎么着也是存了一个疙瘩。

    也不知这蓝遇是如何作想,竟还让李挽朝一起去接蓝寻白回来。

    蓝遇叹道:“同官之女,犹吾女也啊。我一直是把小朝看做干女儿的,我们不在意那事,是李兄你多思多虑了,现下他们结不成亲,做个姐弟相互帮衬也行啊。”

    “这……这怎么行啊!”

    蓝遇道:“李兄,莫要再多想了,小白有分寸的。我们因着那事也得好久没说过话了,怎么今日见了面还要去论那些,岂不恼人?”

    自从生了那事之后,李观觉得尴尬,和蓝遇已经许久没有往来了,现下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不要再提当初的事为好。

    李观想到蓝寻白的样子。

    比泼猴还闲不住。

    从前有一回蓝寻白摔断了腿,按理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应当在家中好生休养才是,可还是瘸着半条腿闲不住要跟他爹娘后面往李家跑。

    蓝遇说他有分寸?他最好是有分寸了。

    李观没再继续说下去,蓝遇说起了一桩京城的事,这事也是他最近在衙门里头听来的,不知道李观知不知道,他掩着手,凑过去小声问他道:“皇后病重,你可听说了?”

    方还在说家事,一下子跨到了京城那边去,李观反应了好一会后才问道:“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他们这处离皇城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若赶马去,最少也要三日。

    再说皇宫里头的消息一般都是辛密,皇后病重,这消息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来的?

    蓝遇道:“前一月,咱这的巡抚被召回京述职去了,自是听到了些风声回来。你晓得的,他和我们那臬台大人是老相识,这酒喝多了,一个没把门就说出来了呗。自从太子失踪不见后,这宫里头就古怪得很,现如今又闻皇后重病,万一......万一就撑不过去了,太子之位怕就要落到他人的手上,你说这京城的天岂不是就要变了?”

    太子是在去年八月失踪不见的。

    听闻是出了一趟宫,而后不慎遇刺,竟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圣上知道后,似乎生了很大的气,可翻遍了京城也没找到太子的踪影。

    李观不明白蓝遇为何说起这个,他制止道:“主君之事,我们岂敢妄论。”

    “诶诶,可别这样说,你这就是老古板了。什么叫主君之事,若真换了太子,那就是我们的事了,虽我们不在京城做官,但好歹也是当官的,上行下效,朝里一吸一吐,我们当臣子的,就能给吹得翻好几个滚。太子失踪数月了无踪迹,我看......或许是真回不去了。”

    太子一失踪就是五六个月,谁知道现在是不是遇了害?

    若是没有遇害的话,又为何迟迟不回京呢?

    李观从他说起这事的时候就已蹙眉,现下听到太子出事,额头都快皱出了个“川”字,他瘪了瘪嘴,道:“你可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说得我想咒他似的,我自也不想其他的皇子上位,余下的这些个,哪个能比得上现下的这个?”

    启国太子齐扶锦,品性高洁,正身之行。

    他五岁开蒙入文华殿启蒙,听闻岁小之时就有过目不忘本领,文采斐然如白玉映沙,随手做的字,都被人拿去珍藏。形貌这最不值一提的地方也颇为出挑,皇后是京畿第一,太子金相玉质,见过的人无不惊讶欢喜。

    如此太子,抛开其他不说,单论这人,谁人不喜?

    就连李观这样的严苛、吹毛求疵的人,也甘愿俯首称臣,说不出不满的话。

    蓝遇叹道:“早早听闻太子英明,只可惜从京城出来后,就没什么机会再能入京,也没机会一睹风姿。上上回巡抚进京,有幸见得太子姿容,回来后夸了半个时辰都没歇嘴。”

    巡抚那年才刚上任不久,还是头一回进京述职,不慎在紫禁城迷了路,出宫时,他和领路的宫人走散,偏就跟鬼打墙了似的,人一个没见着,出宫的路也找不到。

    好在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太子,更没想到,太子竟亲自引了他一段路出宫。

    那年从京城回来之后,巡抚拿着这事大说特说,好不得意。

    别人听烦了,还笑话他,长了个狗脑子在殿下面前丢了脸,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李观道:“太子神武,为人仁善,定有真龙庇佑,岂能轻易就出事。再说,锦衣卫神通广大,普天之下无所不从,会早日寻到殿下踪迹,我们往后总有机会仰瞻天表。”

    谁人不想见太子。

    太子是他们这些文臣心中的表彰,在太子还没成为天子之时就已是他们心中的明君。

    天子当如何?就应当是齐扶锦那般的。

    他只有二十一岁,却让世人群臣敬仰崇拜。

    “也罢也罢,不说了。”

    *

    天色渐沉,夕阳的余晖落在了恩文府,沾染上了一片红。

    温沉出了考场,果不其然在门口见到了李家的马车。

    前几日他让她别来,但最后一日,她定是闲不住的。

    李挽朝没有下马车,她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往考场门口的方向探头。

    温沉甚至能猜到,一会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沉郎,今日考得怎么样?

    前面考了四场,她就问了四遍。

    他往李家马车的方向去,却在这时,有人先擦着他的肩跑过去了,看方向,直奔李挽朝而去。

    蓝寻白跑到了马车边,人还没到,声就先到了,“阿姐!”

    他还喊着她阿姐,就像从前那样。

    李挽朝的视线本落在温沉身上,蓝寻白先行跑了过来,脸在她面前越放越大,直至站到了车窗边,完全把她的视线占据。

    她冲着蓝寻白笑了笑,道:“小白,今日蓝叔叔叫我接你去李家,他在那里等你。”

    “好!”

    蓝寻白生得年少,点头时马尾也跟着轻晃,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是朝阳那样有活力。

    蓝寻白动作比温沉还快些,已经在马车上坐定了。

    只是,他坐在了李挽朝旁边的位置。

    李挽朝想说这应该让温沉来坐才是,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温沉前后脚也上了马车。

    温沉和蓝寻白的视线撞了一撞,不过蓝寻白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觉得自己抢走了温沉的位置。

    他甚至还冲温沉笑问,“我习惯和阿姐坐在一处了,温兄不会介意吧?”

    “小白,好好说话......”

    李挽朝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听出蓝寻白的阴阳怪气,可她制止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温沉打断,他看着李挽朝,没什么表情问道:“他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马车上?”

    他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马车上?而不是他是谁。

    温沉认识这人。

    他和他现下在一个学堂里。

    从前李挽朝在学堂里头的时候,蓝寻白就总是喜欢和她在一起,一口一个“阿姐”的叫着她。

    他一开始还真以为他们是亲姐弟,后来才知道原来一个李,而另外一个姓蓝。

    挺有意思的。

    温沉从前无聊之时,还总喜欢看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笑打闹。

    蓝寻白是个不要脸的,李挽朝是个脸皮薄的,她的耳根总是会被他一些古古怪怪的笑话逗得发烫;蓝寻白还总是喜欢给她从家里头带好吃的东西,说那是他母亲做的,李挽朝吃着甜糕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李挽朝是真把他当弟了,但蓝寻白可不见得把她当姐啊。

    他那个时候还挺好奇,他们这对姐弟,什么时候会变为夫妻。

    可是后来,他们没有成为夫妻。

    他和她先结为了夫妻。

    蓝家没有马车?为什么要上李家的马车呢。

    李挽朝听到了温沉的话,怕他误会,马上解释道:“方才我从家里头出来的时候,碰到蓝伯父,他去寻我爹说话了,让我接上小白一起回家。”

    哦......一起回家。

    温沉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也没再说些什么。

    蓝寻白着实话多,即便现在李挽朝已经和温沉成了亲,他的话也是和从前一样的多,温沉坐在旁边倒是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从前闲来无事还挺喜欢听趣的声,而今听来就有些聒噪了。

    或许是马车狭小,三人坐在一处就有些沉闷了。

    温沉抓着他们说话的空隙,得到了一丝喘息,他看向坐在对面李挽朝,道:“你还没问我今日考得怎么样。”

    温沉这话一出李挽朝的注意力马上被他吸引了过去。

    李挽朝也觉蓝寻白这样不妥,她好歹也是成了亲,再说,现下又是当着温沉的面,说这些的也不大合适。可蓝寻白实在太过热情,他们许久未见,话更是说个没完,李挽朝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没有机会。

    温沉现下开了口,李挽朝马上接道:“那你今日考得如何。”

    “我今日考得很好。”

    他的嗓音很淡,说得话也很轻,可李挽朝听到却莫名得心定。

    以往李挽朝问他之时,他都只是敷衍还行,可今日却说很好。

    她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他总说“还行”,说得她心里头也没底气。

    李挽朝想着莫不是今日的题特别简单一些?

    温沉一开口,李挽朝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过去,蓝寻白再想要开口也没什么机会了。而说起那些科举学问,他也没了劲,不想插嘴,终于老实闭了嘴,撇头看向了窗外。

    等到了李家的时候,李挽朝本想让人带着蓝寻白去找蓝遇,但下人说李观那边传话他们去用晚膳。

    他们一行人去见了李观和蓝遇。

    蓝遇见到李挽朝也笑着同她道了好久的谢,谢她替他接了孩子,只是本来还在笑,视线落到了她身后的温沉身上,嘴角笑容凝固了好一会,最后也渐渐褪去了。

    温沉的存在,总是一场尴尬,但看在李挽朝的面上,他也没多说些什么。

    后来陈氏也和那双胞胎姐弟来了,一来便扯着蓝寻白东说西说,蓝寻白疲于应对也不想应对,奈何李观又在,他也不好直接当着他的面就拂了他们的面,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下。

    有陈氏他们在,这顿饭用得终归算不上痛快。

    最后匆匆用了几口饭菜,李挽朝就和温沉起身告退。

    静夜悄至,月亮被乌云遮蔽,今夜的天格外黑,房中烛火熄灭之后就见不得一点光亮。

    两人躺在床上之后,李挽朝想到今日傍晚马车上的事,怕温沉多想,还是开口唤他,“沉郎,你还醒着吗?”

    旁边的人没什么反应,李挽朝用手肘碰了碰他,温沉终于肯出声了,“你说什么?方没听清。”

    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回答。

    李挽朝和他说话,他总喜欢借口自己没听清、没听见,他才十九岁,就害了耳疾不成?

    李挽朝只觉得他是又不想和自己多说话,装死来应付她。

    她转过身去,凑得他更近了一点,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她问他,“你今日在马车上不高兴了吗?”

    她终归是和温沉结了亲,蓝寻白在马车上那样,多少是有些不合适。

    蓝寻白在李挽朝眼中就是弟弟,但他们终究不是亲姐弟,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

    只是蓝寻白却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好,还觉得他们是姐姐弟弟,她成了婚也没什么,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李挽朝道:“小白不懂事,就是个小孩,没什么别的心思。”

    十七岁的小孩?

    温沉听了几欲冷笑,不过他不想和她多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就“嗯”一下吗?

    李挽朝被他这一声沉闷的“嗯”弄得不上不下,她是想要和他好好说话解释,她不想让这件事情到后面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可是他为什么这也要仅仅用一声“嗯”来回答她呢?

    这件事情又被他用沉默堵死了。

    从前李挽朝觉着他这不爱争执的性子也挺好的,可是今夜见他如此,却难受得胸口都像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胸口都发胀了。

    她不喜欢他的冷漠以及无声的沉默。

    李挽朝贴得他很近,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面。

    就在这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

    温沉本不想让她挨自己那么近,想要让她躺好,别扒在他的身上了,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的舌头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