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穆若水迤迤然离开了客厅, 毫不拖泥带水,只在傅清微耳边留下了那句话。
她自以为说得够清楚了,傅清微也听得很清楚。
她不会睡她, 但不保证不抱她, 不亲她, 甚至做更多前戏。
边缘性行为就不算性行为吗?
在穆观主那里估计是不算的,傅清微又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 她做了那么多她当然会想, 而且想得很深。
但穆观主不准她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傅清微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以后要做一根货真价实的木头, 抬头一看,这屋檐还是她自己家的,顿时悲从中来。
引狼入室, 羊入虎口, 亡羊补牢……狼都进大本营了,再补它有什么用,还是与狼共舞吧。
傅清微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得开, 承受能力强,对于无法改变的事不会沉溺在负面情绪里,退一万步说,观主至少保证不会睡她了, 她能睡个安稳觉。
傅清微异常清凉地躺进沙发里,准备睡觉。
等一下。
唯一一间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傅清微通身上下只裹了一条被子, 像古代送上门侍寝的宠妃。
穆若水完全把卧室当成自己的了,门只开了条缝, 漂亮的眉眼倦怠,问道:“有事?”
“有,我拿件新睡衣。”
“哦。”
穆若水让开了路。
她刚刚差点睡着被敲门声吵醒,开了门就回床上睡觉了,双目阖起,规规矩矩的一长条隆起在被子里。
傅清微从衣柜里找出新的睡衣,回头看看这幅场景,有点想念她的床。
一米五的床,观主只睡了三分之一不到,还有好多空余。
反正她睡着了,傅清微披着厚厚的被子来回走不方便,干脆背对她穿上睡衣。
雪白的裸背,隆起的蝴蝶骨,到腰肢收窄,髋部性感,可以盛水的腰窝在两侧若隐若现,女人用手遮住自己的眼帘。
傅清微穿好长衬衣,一手抱起地上的被子往外面走去。
关上门时她往床上瞧了一眼,绣眉微蹙,刚刚观主是这个姿势吗?
房门被轻轻带上。
穆若水戴上眼罩,彻底陷入了黑暗。
*
鹤市的风刮了一晚上。
早起还能闻到窗外潮湿的泥土味,市政和路政那边加急处理主干道的障碍物,恢复城市交通,小区里倒伏的树木基本都由物业负责。
时间尚早,物业还没工作,外面看起来和昨夜没有区别,水已经退得干净,露出白色栏杆东倒西歪的尸体,放眼皆是狼藉。
傅清微挂在单杠上卷腹,刚做到第二组,听见卧室的动静,连忙加快了速度。
穆若水推门出来,她的双脚同时落了地。
“早上好。”她拉了拉上身的黑色运动背心,试图拉到根本不存在的长度。
“……好。”
穆若水自她亮晶晶淌汗的腰腹扫了一眼,没有多作停留,来到沙发上熟练地看书。
昨晚她也有些冲动了。
不该对傅清微说那么多,还……确实有点暧昧了。
想来有些不应当。
但让观主道歉是绝无可能!
傅清微脑补能力那么离谱,难道她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穆观主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刚经历兵荒马乱的一夜,外面和里面都是,两人的相处颇为安静。
傅清微锻炼完,拿了干净衣服去卫生间洗澡,谨慎地锁上了门。
第一次听见锁门声的穆若水:“……”
傅清微注意着外面的声音,冲了个不到三分钟的战斗澡,中途因为过于紧张幻听了一下,险些在浴室里绊了一跤。
手撑在架子上,打翻了瓶瓶罐罐,叮叮咣咣滚落一地。
穆若水人都站了起来,本来想过去,改成远远地问了一句,得到“没事”的回答,慢慢坐了回来。
傅清微吃早餐,穆若水在看书,不看她,生怕她因为脑补心脏又受刺激。
傅清微坐到她的单人沙发上,打开了本地早间新闻,果不其然正在进行昨天暴雨的专题报道,电视机的影像和女主持人的声音也将穆若水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屏幕下方蓝色的栏条滚动着新闻标题:
【罕见特大暴雨,地铁全线停运,积水涌入1号线,10人遇难】
【州依坝山体滑坡,村民紧急转移,2人死亡3人失联】
【安兴庄多处房屋、围墙倒塌,十余人被困,受伤3人已送往医院救治】
【多地断电断水,电网正在加急抢修,陆续恢复供电中】
……
屏幕里摄影机推移,一帧帧扫过灾后的城市,市政和路政连夜将倒在路边的大树扶了起来,抓紧用环卫车清理城市残骸,出事的地铁站被封了起来,住在郊外的村民被暂时集中安置,派发水和食物。
清晨的鹤市一片迷蒙,仿佛这一场雨始终落在人们心里,永远也下不完。
穆若水从电视机前收回视线,从傅清微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悲怆和哀伤。
即使她好端端地坐在家里,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会为人们遭遇的惨痛而感同身受,眼眶湿润。
那是属于人类的共通的情感。
也是如今的穆若水所不能理解的感情。
早上八点半,傅清微拿了一些猫粮下楼,来到了一栋楼的后面,把浅口的陶瓷盘子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等,左顾右盼,收在大衣里的手指放松又捏紧。
半个小时以后,低矮的草生植物里钻出来一只棕色的小狸花,一天的暴雨过去,竟然连毛都没有湿。
动物比人的感觉敏锐,在暴雨之前,它们早早地找到了藏身之处躲好,绝不出来。
代价是一天没吃饭饿坏了,小狸花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一个傅清微离得远远的,它一边警惕着,一边走近了猫碗,把小脑袋埋了进去,一顿苦吃。
傅清微吐了半口气,攥紧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比方才那只大一点的三花出现了,三花加入了小狸花的队伍,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埋头香喷喷干饭。
穆若水站在离傅清微几步远的地方,从侧面看到了她唇角浅浅上扬。
一直藏在大衣里的手也拿了出来,偏头对上穆若水探究的脸,下意识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吃完饭小狸花拍拍屁股就走了,三花却徘徊在原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看见了远处傅清微的身影,仰起圆脑袋,轻轻地喵了一声,慢慢地向她靠近。
——是只认得恩人的小猫咪。
穆若水眯着眼瞧了瞧,小动物比人类还是可爱不少,至少她不排斥。傅清微这么博爱的人,一定会抱起来撸猫吧。
出乎她的意料,三花走过来以后,傅清微皱眉发出了厌恶的呵斥声。
“去,去。”
三花仰了仰脑袋,在原地犹豫不决,出于信任,最终决定还是走过来。
傅清微随手捡起一根断掉的树枝,在它面前挥了挥,带出危险的风声,小三花终于喵的一声,扭头跑远,钻进绿化带不见了。
傅清微过来收碗,在穆若水疑惑不解的目光里,解释说:“流浪猫亲人不是好事,我不希望它因为相信我,就相信所有的人类。”
所以她宁愿扮演坏人,从不碰它,不亲近它,也好过有朝一日小三花因为信赖人类,被隐藏在人群里人面兽心的畜生残害。以它们瓜子仁大的脑袋,至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
但它好像还是记得自己。
傅清微第一次见它的时候三花一只眼睛受了伤,流血化脓伤得很严重,身上也都是伤痕,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傅清微把它带去了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治好了眼睛和猫癣,又给它做了绝育,放回到小区里,平时喂喂它。
另一只小狸花她也“绑架”过,两只都是小母猫,也给它做了绝育,小狸花防御意识很强,而且不亲人,攻击性强,天生属于野外,在这片混得很开。
小狸花早就不记得她,记得的话说不定还要叨她一口,以报“绑架”之仇。
三花现在跟着小狸花混,但还是傻傻的相信人,每次傅清微都要狠心把它赶走。
穆若水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收养它呢?它好像很喜欢你。”
傅清微开玩笑说:“不是已经收养你了吗?”
穆若水脸色沉了沉。
傅清微马上道歉,在观主威胁的目光下,吐露实话:“我……我怕我没办法给它好的生活,负担不起另一条生命。”
她一个人过得磕磕绊绊,日子苦一点难一点没关系,不能让小猫跟着她吃苦。而且她从来没有和另一个小生命生活过,害怕她的力量庇护不了它,毕竟曾经只是活着,就已经需要她拼尽全力。
她本来想找到稳定的工作以后,如果三花还在,她就把它带回家里,相依为命。
后来的事都知道了,她身上的封印失效了,灵异体质爆发,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说不定都要走在它前面,谈何养它。
除非穆观主一直陪着她,保护她。
但除了自己,哪有永远不离开的人?昨晚她不就差点一去不回吗?
她和它没缘分。
“走吧。”傅清微看着今天始终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女人,有些好奇,“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穆若水手端在袖子里,道:“怕你说我对你暧昧。”
傅清微:“……”
哑然之后失笑,她主动拉近了两步,但也没有特别近,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穆若水嗯了一声。
冬天风大,傅清微加快了脚步,穆若水不紧不慢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亲人的小三花悄悄从绿化带里探出脑袋,跟了几步,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目送傅清微的身影不断远去。
第32章
傅清微一次也没有回头。
穆若水收回了视线。
天冷风愈寒, 尤其是暴雨后没有太阳的天,树枝和叶子打落了一地,满城萧瑟。
穆若水一身交领红色深衣, 连件外袍都没披, 即使傅清微猜到她可能不畏寒风, 也不妨碍她替她觉得冷,何况昨天她还有点咳嗽。
傅清微里面穿了毛衣, 她把外面的大衣脱下来, 刚脱下一只袖子。
穆若水看着她里面紧身毛衣的曲线,说:“你不会是想给我穿吧?”
傅清微点点头。
穆若水露出一个明显会拒绝的笑容, 傅清微以为她会说什么“不用”, 或者“我不冷”之类的借口,女人朝她笑了笑,悄悄往后又挪远一步, 说:“会不会有点暧昧了。”
傅清微:“……”
她不知说什么好, 好笑更多一些。
人怎么能做到又强大狂妄又幼稚可爱的。
傅清微忍不住笑着回她:“不要算了。”
白天的穆观主和晚上的穆观主判若两人,要不是确实撕碎了她一件衣服,早上傅清微还在垃圾桶找到残骸, 她都快怀疑昨晚只是她的一场梦——就算是春梦,也太离谱了些。
可能她真的只是想满足食欲吧,而自己头脑风暴,人心黄黄。
傅清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肢体, 既然下楼呼吸新鲜空气,她干脆多走了一会儿, 穆若水就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像个存在感强烈的影子。
物业正在清理大门前路中间破损的白色栏杆,傅清微快走两步去搭了把手。
穆若水依旧不喜见人, 在她忙的时候消失,回来的时候出现,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让傅清微联想到暴雨期间提前躲起来的小猫。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回到了家中,自从观主搬来住以后,有她在身边,傅清微前所未有的放松,再没担心过危险,房子里也干干净净的,整个小区她都没见到两只鬼,生活几乎和正常人一样了。
穆若水在沙发翻书,傅清微在卧室反思。
整个复盘了一遍“由剪指甲引发的‘惨案’”之后,她愈发觉得昨夜自己错处多些,不就是剪个指甲吗?观主救她好几次,这点小事都不能满足她吗?
还差点把人气跑了,实在不该。
该怎么去和她道歉呢?
穆若水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低头发现全是陌生字眼,连出场的角色都不认识,她往回翻了几页,重新读,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上。
卧室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清微大概是真害怕她了。
先前还会时不时出来倒杯水。
穆若水承认她昨晚有点受刺激,眼泪的刺激,言语的刺激,怒火和茫然,裹挟了她的理智。
——我可以做,你不能想。
听听这叫什么话?是个人听了都要心里打鼓。
……过于变态了。
咔哒——
卧室的门开了,傅清微小心翼翼地从门后面探出半张脸,把不大的客厅都看了一遍,避开了和穆若水的直接对视,慢慢地身子也挪了出来,眼神闪躲,唯唯诺诺。
“观主……”
“你想去医院看占科长吗?”穆若水在她开口之前说道。
“啊?”
“你不是担心她的伤?”
“是。”但是傅清微一个小实习生,在灵管局说话又没分量,占英住院,她只能在家等消息,等微信跳出占英的回复。
“我带你去。”
傅清微看着女人抬起来认真的脸,心想:我真该死啊。
呜呜,观主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道长——”傅清微把一切顾虑和幻想抛在脑后,只遵循本能朝她跑了过来,客厅不长,短短几步她就来到穆若水面前,停下脚步,眼巴巴望着她,欲行又止。
穆若水顿了几秒,脸偏向一边,向她张开了双手。
青雀飞进了她的怀里。
“道长~”傅清微拖长了音,在她颈窝里撒娇,长发不安分蹭得穆若水的脖子发痒。
自从阿婆去世以后,她好久没和人撒过娇了,生疏但是很快找到了喜欢的依赖感,她的脸紧紧贴着穆若水的侧颈,几乎整个人窝进她冰凉柔软的怀抱。
陌生而熟悉的体温不仅充实了穆若水的怀抱,也充盈了她荒芜的内心,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
笑容不自觉来到穆若水的眼底,她抬手揉了揉年轻女人乌黑的脑袋。
傅清微抬了一下头,又将脸埋了进去,久久地抱着她。
如果观主能一直不走的话,她们两个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如果她不走的话。
穆若水也一直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下巴搁在她头顶,五指抚着她背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似乎有些出神。
傅清微昨夜睡得不好,快在女人怀里睡着的时候,后腰被轻轻地按了一下。
傅清微墨发铺开散在女人臂弯里,仰起脸,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你不去医院看姓占的了?”
“哦哦。”傅清微如梦初醒,在她肩头赖了一会儿才困顿地起来,“那我们现在去?正好今天学校停课一天。”
“稍等,我打个电话。”
傅清微看她熟练地拿出手机拨号,心想观主越来越像个现代人了。
穆若水手机里除了傅清微,只有占英一个号码,她自然而然拨通了占英的电话。
占英的手机现在被师父岁已寒保管。
岁已寒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呼吸一滞,从病房里走了出去,屏息接起来:“喂?”
回答她的是一个分外年轻的女生:“岁主任你好,我是占科的实习生傅清微。”
“你好。”岁已寒略微失望,但语气里听不出来,温声道,“你用穆顾问的手机给占英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要打的,是观主。”傅清微偏头看了一眼。
观主本人正坐在她身边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欣赏自己的手——昨晚剪的指甲她到现在都很满意。
刚刚电话一接通她就把手机扔傅清微怀里了,跟烫手山芋似的,如果不是傅清微知道她是不想和外人说话,还以为她是个究极大社恐。
惜字如金到这个地步,却心甘情愿下山陪伴她形影不离。
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换作任何人身在其中,都不可能不动容。
傅清微心软了软,收回视线。
她自恃偏爱,狐假虎威出了几分不自知的甜蜜,说:“观主想带我去探望占科,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心中立时自有计较。
岁已寒马上说:“方便,请观主一同前往。我把地址发给你。”
“谢谢主任。”
“快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那就劳烦主任了。”
傅清微挂断电话,对着身边的女人挑眉,感叹说:“穆顾问的面子真好用啊。”总局岁主任都毕恭毕敬的,怪不习惯。
穆若水无所谓地说:“你喜欢的话,随便你用。”
傅清微又有些说不上的感觉,让她软绵绵的,泡在温泉里似的感到舒适,骨缝因此细腻地发软。
正在这时,岁已寒发来了医院地址。
叮的一声。
傅清微下意识站起来,刚好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呼吸的空间也充裕了许多。傅清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平复心跳,查看短信,用穆若水的手机打开导航,离这半个小时车程。
“我们现在出门?”
“嗯。”
穆若水回房拿了自己的柳木面具,这次和之前出门不一样,先前是漫无目的,公众场合戴面具会引人注目。现在是要见灵管局的人——有名有姓特定的人,她连上半张脸也不想露。
傅清微没有对此表达反对意见,只是出门前往她手里递了一件大衣。
穆若水:“?”
傅清微:“昨天不是还咳嗽,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穆若水再怎么厉害,傅清微也把她当个普通人关心,令现在的穆若水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穆若水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大衣,穿在道袍外面,她个子比傅清微只高一些,细腰长腿,看起来也合身,黑色口罩和饱和度低的驼色给她增添了不少温柔的气质。
傅清微和她一起出门,叫了网约车在路边等。
她发现穆若水似乎不喜欢穿她给她买的新衣服,每天就紧着那一身穿,除了靴子——鞋子在外面容易脏。
道袍本来就是汉服的一种,现代穿汉服的年轻人也不少,傅清微打开小某书,关键字搜出几身明代道袍,古朴又时尚,递到女人面前。
“你觉得这些衣服怎么样?”
“和我穿的差不多。”
“我给你买这些你穿吗?”
“你还有钱?”穆若水瞟了她一眼。
“……”傅清微被噎住,说,“我会挣到钱的,你不用管钱的事。”
“等你挣到再说吧。”
傅清微的贫穷女大人设根深蒂固,她也想一掷千金扭转印象,奈何被戳中,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这件大衣不错,以后归我了。”头顶落下一道淡然的女声。
傅清微蓦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她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斩钉截铁说不穿她的衣服吗?现在不仅穿了,还据为己有。
一个对视间,穆若水也记起来了自己说过的话,在傅清微再次开口前,提前警告道:“你不准说话!”
傅清微目光染上浅浅笑意,给自己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手势。
穆若水简直想把大衣当场脱了还给她。
就不该想着给她省钱!省她的钱,丢自己的脸!
“你还笑?”观主生气了。
傅清微不敢再笑,但是她止不住,一回生二回熟,于是她唇角微翘,面对面倾身过去,将脸埋进了个子稍高的女人颈窝里。
小区门口骤然刮来一阵冷风,树叶卷起,傅清微下意识往她怀里缩了缩,穆若水被她的动作弄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有点冷。”
“……嗯。”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哑回答,她空着的右手抬起来,缓缓落在年轻女人纤细的腰肢。
第33章
网约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刚刚经历过一天灾情, 出门的人少,上车点的马路上站着的就一对抱在一起的女生。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急忙赶在她俩啃在一起之前, 千钧一发拨通了傅清微的电话。
穆若水放下轻轻搭在她腰上的手, 看向远处。
傅清微从她肩窝里抬起头, 拉开两步距离,刚接起电话便看到了一旁的网约车, 她挂断通话, 拉着穆若水的手腕坐了进去。
和上次一样,她要充当空气清新剂。
因为有了几次乌龙的亲密接触, 她们俩对拥抱的承受阈值大大提高, 傅清微便斗胆问了一句:“我可以抱着你吗?”
穆若水直接说:“不可以。”
司机大姐调了调中央后视镜,心想:小情侣闹别扭了这是。
傅清微:“好吧。”
她轻车熟路地探身过去,一只手撑在穆若水颈边, 用自己身上的气息绵密地包围她的呼吸。
一个脑袋和另一个脑袋重叠在了一起, 时左时右。
司机大姐:“……”
这就强吻上了,还是小年轻有激情。
司机大姐目视前方:“手机尾号多少?”
傅清微头也没回,语速飞快:“69, 谢谢。”
恐怕这声都是从接吻的间隙里匆忙挤出来的,司机提醒了一句:“坐稳,开车了。”
怕电车起步太快,会打断小情侣的亲热, 大姐成人之美,体贴地慢踩电门, 驱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行驶到主路以后, 司机大姐往后视镜扫了一眼,果然二人一动不动地吻在一起, 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今天也是做好事的一天呢。
傅清微脖子酸死了,这两天睡沙发睡得本来就有点轻微落枕,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对她颈椎压力颇大,穆若水看到她时不时蹙起的眉头,低声问了句:“脖子疼?”
“有一点。”傅清微实话道。
冰凉修长的指尖搭上她的后颈,沿经络缓缓推拿按揉。
傅清微微微睁大眼睛,对她的行为有些意外。
“好些了吗?”
“嗯。”傅清微几若未闻地点头。
俗话说十道九医,穆若水身为道士,也修习过医术,她摸到一块淤血不通的地方,多使了一分力。
“嗯——”傅清微猝不及防,鼻子里哼出长长的一声,抓住皮质座椅的指节曲起。
痛则不通,穆若水指腹抚过淤塞之处,又加重了力度。
“啊——”
司机大姐在高架的车流里险些一脚急刹停住,这怎么还嗯嗯啊啊上了呢?可不兴在车里那啥啊。
她看一眼后视镜,衣服穿得好好的,好险,没人脱。
傅清微痛得脸都白了,开口求饶道:“好痛!救命!”
穆若水一手给她疏通经络,无情道:“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司机大姐才要叫救命。
小情侣在她车里玩什么奇怪play啊。
傅清微脸白了又红,紧紧地闭上嘴巴,直到某一刻痛感神奇地消失了,舒爽到头皮发麻。
道长有真功夫在手上的。
穆若水继续推拿了两下停了手,疑惑地说:“你不是经常健身吗?小小年纪怎么脖子那么硬?”
傅清微哪好坦诚说是睡沙发睡的,含糊其辞道:“现代人都亚健康,没点毛病才不正常。”
“你叫的太大声了。”穆若水淡道。
“还不是你太突然了。”傅清微小声控诉道,简直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穆若水扭头看向窗外,唇角往上轻轻地翘了一翘。
后座传来的对白让司机不堪入耳。
“不害怕我了?”
“白天不怕,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你别又来献身就行。”
“是谁先舔我……”眼泪的。
傅清微后知后觉车里还有一个人,适时地闭上嘴,也给穆若水递了个眼色。
穆若水无所顾忌,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脸前凑。
两人继续忘我地“亲”了一路,不时响起穆观主的惊人之语。
……
车停在C大附属医院门口,司机一脚电门蹿了出去,所幸现在都是电子支付,否则她恐怕连钱都顾不上结。
傅清微在软件上支付了车费,另外多付了两块,当精神损失费。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生死之交界,浊气混杂非同一般。她紧紧牵着穆若水的手腕,以安抚她随时会暴走的杀意,迎面走来几个提着X光片塑料袋的医院患者,傅清微干脆轻轻一带,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将穆若水抱在了怀里,改为环住她的腰。
她偏了偏头,几乎贴着女人的耳朵温柔道歉:“是我欠考虑,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
“嗯。”
穆若水的脸埋在她颈间,隔着口罩呼出一股热气。
在同性风气开放的鹤市,两人抱在一起亲密的举止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但出众的外表还是惹来了三三两两的目光。
然而医院这种地方,见惯生死,美丽皮囊的吸引力远不如那扇面向患者打开的大门,无论是进是出。
二人来到停车场无人的树下,穆若水摘下口罩贴着她的脖子续命,唇瓣挨碰她的锁骨,傅清微尽量忽略脖子里的痒意,给岁主任打了个电话,说她们已经到了。
岁已寒说亲自来接她们,请她们在原地等待。
傅清微特意强调了观主不喜人多,让她安排出一条清场的通道,只允许她一个人会见真人。
在医院有些困难,但是灵管局可以做到。
岁已寒对神秘的穆观主好奇已久,思忖了不足三秒便答应了,答应十分钟内赶到。
穆若水已经吸得差不多了,控制自己没有张嘴留下咬痕,离开她的身体。
傅清微从包里拿出她的柳雕面具,亲自绕到身后,替她戴上,红线穿过鸦青发丝,一指不到的下方,又是白净清透的耳廓。
这个女人太像一幅巧夺天工的工笔画,女娲手下完美的造物——只要她不开口说话。
“好了,道长。”
“以后……”穆若水红唇动了动。
“我都帮你戴。”
穆若水心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傅清微面对她的脸,最后调整了一次面具,对上她后面漆黑如墨的眼睛。
其实看不清眼神,但她就是知道对方在注视她。
“好了。”
她又说了一遍,退开一步牵了牵女人的衣领,和她并肩而立,等待岁已寒的到来。
……
岁已寒目力精深,远远地便看到树下站着两道身影,她认出其中一道是刚入职灵管局不久的傅清微,至于另一道……
白日下一张戴着方相面具的脸,头生双角,口长獠牙,凶神恶煞。
傅清微初看岁已寒在五十米开外,不过三两个呼吸间,她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傅清微:“岁主任。”
岁已寒向她点了点头,视线不着痕迹落在她身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身量修长,约莫和她差不多高,外披一件挺括的驼色大衣,红衣道袍的里衬,两手自然垂落在宽袖里,仙风道骨。
她仙姿窈窕的身段和阴冷诡谲的傩面像是善与恶的两面。
女人腰上悬了一枚黄色玉佩,圆形,藻井似的花纹雕刻出独一无二的复杂纹路。
面具、玉佩,和上两任主任留下的手札对上了。
这两样东西是慈让真人身份的象征,百年间她短暂的几次露面,均以面具示人,没有人见到过她的真容。
但是她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一百多岁的老人,甚至不像中年人。
上下只一眼,岁已寒收回打量的视线,不敢多作停留,拱手恭敬道:“晚辈阁皂宗岁已寒,见过慈让真人。”
穆若水不接话。
傅清微介绍道:“她是占英的师父。”
穆若水背手沉沉地嗯了一声,高深莫测,听不出情绪。
从来都是别人介绍占英她是岁主任的徒弟,岁已寒还是第一次沾徒儿的光。
岁已寒不敢怠慢,伸手道:“真人请。”
这是傅清微第一次正式听见穆若水的尊号,有种疏离的割裂感。
她们口中的慈让真人刚刚还在车上给自己按揉肩颈,在马路边和她抱抱,贴贴,就差亲亲了。
穆若水的面具向傅清微转了过来。
傅清微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在等自己发话,但是她的顶头上司位高权重的岁主任就在身边,简直倒反天罡。她压力山大,硬着头皮道:“那我们走吧?”
穆若水颔首。
岁已寒诧异地望了望她。
占英先前说傅清微与慈让真人关系匪浅,岁已寒也猜测二人是否有什么渊源,但绝没有想过这个方向。在她心目中,观主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就像她的师门阁皂宗的掌门,须发皆白,再怎么童颜鹤发、面色红润,看上去也有七八十岁。
忘年恋也不是这么恋的,除非傅清微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即便如此,她也该唯观主之命是从,怎么像是反了过来?观主处处以她为主。
岁已寒悄无痕迹地改口:“两位请。”
听出区别的傅清微:“……”
自己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穆若水走在前头,岁已寒特意落后她两步,瞧着前面两位并肩而行的背影,身形相仿,青丝如墨,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肌肤年轻饱满,推断慈让真人真实外表恐怕只在二十多岁。
怎么会这样?世间难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
岁已寒掩下眸子里的震惊。
上两任的手札没有相关记载。
她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还是说邱老也知道,为何邱老从未和她提起过?
三人从偏门小径而入,一路拐进相对安静的住院部,绿荫绿道,白色大楼整齐排列,途中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一行畅通无阻地进了占英所住的单独楼层,只有三人错落响起的脚步声。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岁已寒边走边说:“占英的伤势很重,有幸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她还在昏迷,医生不建议探望太久。”
“好,谢谢。”
傅清微咬了咬唇,有些词穷。
和她的脑补能力相反,她不擅长社交,大多数时候沉默内敛。
她本能想去看穆若水,但是显得她在领导面前不成熟,跟家长送孩子上班似的,遂忍住了冲动。
“真人。”
“……”
她只是不爱说话,她身边的穆若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幽灵般行走在墙壁雪白的走廊,光线昏暗,青面獠牙的傩面看起来更像是地府派来索命的鬼差。
幸得清场了,否则病人见到非得吓得真去见阎王不可。
见面短短的十几分钟,岁已寒心目中慈让真人的形象一次又一次地颠覆。
她把前两任留下的工作手札看了一遍又一遍,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对寥寥几笔提起却神秘至极的蓬莱观主亦心生好奇,甚至有些崇拜向往。
在她的时代,慈让真人时隔多年出关无疑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局里招揽穆观主的任务又交到了她的徒弟占英手上,她原以为这次会面会像是见偶像,她向她讨教道法,或者聊聊她的经历,哪怕她预料到对方脾气不好,可能不太搭理她,也想不到这样的局面。
是真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搭理啊。
她怀疑慈让真人眼睛里除了她的“女朋友”什么都看不到。
岁已寒:“小傅。”
傅清微停下脚步。
穆若水跟着停下脚步,脸和脚尖都转过来朝着傅清微的方向。
岁已寒:“没事。”做个实验罢了,验证成功。
穆观主果然只对傅清微有反应。
占英住在VIP病房,现在里面没有人,床头摆放着新鲜的香水百合。还好没买花,傅清微把带来的果篮放在边上,坐在了床沿,看着她昏迷不醒苍白的脸,默默祈祷对方能快点好起来。
岁已寒站在后面,视线跟着落在自己的徒儿身上,多了许多怜惜。
忽然,她余光捕捉到一个手势。
穆若水站在窗边,一根手指朝她点了点,又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地面。
岁已寒食指点了点自己:我?过去?
穆若水点头。
慈让真人的形象在慢慢修复,岁已寒大袖飘飘,步履从容地来到穆若水跟前。
“真人有什么吩咐?”岁已寒态度尊敬,洗耳恭听。
却见她掏出手机,似乎是在打字,接着把屏幕横过来,沉默亮给她看。
她用了一个字幕软件,点击以后满屏幕只有一个大字:【钱!!!】
岁已寒思忖:“您需要钱?当然,这个我们会满足。”
她打开支付软件要给她转账:“转账收款码给我一下?”
观主打字说:【没有】
岁已寒倒腾了一下自己的账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说:“这里面是十万块,您先用着,不够的话再和我说。”
穆若水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低头又打了几个字,把手机递过来,岁已寒定睛一看,白底黑字的六个字:
【加个联系方式】
第34章
岁已寒点头说好。
穆若水收好银行卡, 心安理得地继续打字。
【只拿钱,不干活】
岁已寒含笑说:“当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观主当了灵管局这么多年的顾问, 劳苦功高, 从前条件不好, 就当是补发的薪水了。”
穆若水完全不记得自己和灵管局的渊源,但不拿白不拿。
她可没什么收钱办事的准则, 她要钱, 对方给钱。岁已寒要是不给,她也不会动手抢, 都是她自愿的。
她不需要花钱, 要不是傅清微为了两个工钱不时愁眉苦脸地按计算器,她才懒得开口。
【就这些?】
穆若水对现代换算的钱没有概念,但上次买两身衣服就花了几千块, 想来也不怎么经用。灵管局够小气的, 拿这仨瓜俩枣糊弄她。
要不还是直接抢吧。
穆若水收在大衣的修长指节活动了一下,目光冷冷地落在岁已寒纤细的脖子上。
在她召唤出天雷之前,自己应该能杀她一百次。
岁已寒想了想:
“要不您办好卡以后, 我们按照顾问的标准给您每个月固定发津贴?”
她注视着凶面獠牙的面具,一声轻轻的鼻音从后面发出来,听不出真实年龄。
“嗯?”
岁已寒说:“包括您在内,目前灵管局的顾问有四位, 无不有通天彻地之能,拿的也是最高的津贴。”
【多少】
岁已寒比照邱老的基准, 给她报了一个数字。
穆若水依旧没有概念, 于是静静地没有接话。
“如果想要申请更高的津贴的话,需要向总局打报告, 等审批下来。”
岁已寒看向手机横屏上的字。
【可】
穆若水不想和灵管局的人牵连太深,主要是烦会有更多人打扰她。一个跑腿的占英,一个拿钱的她师父,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
干脆见好就收,傅清微不够用她再来抢也不迟。
岁已寒:“我回局里就给您办工资卡,到时候快递寄给您,地址是傅清微的家吧?”
穆若水合法的身份和手机卡都是灵管局替她弄的,再办张卡不在话下,重点是最后一句话。
【是】
她们果然住在一起。
岁已寒:“三天之内制作完成寄到,第一笔津贴会同时打入您的卡里。”
目的达到了,穆若水摆了摆手。
岁已寒愣了下,这是让她退下吗?
自从她拜入阁皂宗门下,根器上佳,天纵奇才,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焦点,即使是各派师长也纷纷青眼有加,从来没有人这么随意地摆手……叫她退下。
穆若水不见她动,面具后的脸转过来注视着她。
岁已寒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皱起了眉头。
“是。”
岁已寒后退。
从谈话中途就莫名竖起的汗毛,随着穆若水目光再一次转向窗外而慢慢地平复。
岁已寒理了理道袍的袖子,松开了一直捏在手中的符箓。
她们两个在窗边低声交流,没有传入傅清微的耳朵。
占英手术麻药的效果过去,刚好在此时醒过来,嘴唇干燥脱皮,闭着眼喃喃地喊了声:“师父……”
岁已寒快步过来。
傅清微连忙把位置让给她,岁已寒伸手让占英抬起来的手能握住她,俯身去摸她的脸。
“为师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清微忽然发现岁主任也会很温柔。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窗边的穆若水,不知道自己受伤她会不会也和她这么说话,应该不会的,观主只会趁机喝她的血。
谁让自己不是她徒弟呢?
穆若水回头第一时间接触她的视线,歪了歪头,似乎有一个问号在她脑袋旁边冒了出来。
傅清微蓦地扬了扬唇。
算了,观主就是观主,观主是特别的,不温柔也没关系。
“师父,蛟……”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岁已寒温柔道,没和她提鹤市受灾严重的事,影响她养伤。
“那就好。”占英虚弱道。
麻药的镇痛效果在一分一秒地失去,占英有种蜷缩起来的冲动,攥着岁已寒的指节泛白,眼尾染上晶莹泪光。
“师父我疼,你抱抱我。”她的脸贴近女人的胸口。
傅清微张了张嘴,突然有种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的感觉。
“岁主任,占科长,我们先走了。”傅清微礼貌地出声告辞。
占英张开泪意朦胧的眼睛,苍白的病容浮起可疑的红晕。
“……”
“我刚来一会儿。”傅清微体贴地解答了她未出口的话,掠过极浅的笑意。
“……”
岁已寒替占英回答:“感谢你们的探望,群英好了之后我会让她亲自去道谢。”
傅清微笑道:“主任客气,祝占科早日康复,不打扰你们了。”
她向窗边招了招手,方才对着岁已寒狂妄高傲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穆观主乖乖地向她走了过去,仿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岁已寒:“……”
她有必要重新估量一下她们的关系了。
穆若水照例一句话都吝啬留下,率先出了病房门,回头一看傅清微还在后面,关门的时候动作缓慢、鬼鬼祟祟。
头顶落下一句:“你在做什么?”
傅清微吓得差点跳起来,穆若水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岁已寒脱鞋上了病床,正把她病体柔弱的徒儿揉进怀里……
傅清微连忙带上病房门。
“你小点声。”她食指比在唇上,嘘道。
“我声音很小,是你做贼心虚。”终于尽情开口的穆观主玩味道。
“……”
穆若水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听见,确实是小声在她头顶说的话。
是自己反应太大了。
傅清微牵起穆若水的手腕快步远离病房,一直出了住院部,拐到来时僻静的路上,才压低声音道:“她们俩怎么抱在一起了?”
“你羡慕啊?”
“啊?”
“是不是有点暧昧了。”穆若水扬眉说。
“……”
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傅清微干脆道:“人家是师徒,师徒暧昧一下怎么了?师父就不能当妻子吗?那么多经典小说都是师徒恋呢,《神雕侠侣》看过没?”
穆若水本来是调侃她,被她那句:师父就不能当妻子吗?
仿佛当头棒喝,一场迟到的天崩地裂的海啸,搅得她心潮迭起,指尖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傅清微:“没有说岁主任是占科妻子的意思,不信谣不传谣。”
穆若水当然不会去传这个谣言。
傅清微没有察觉穆若水瞬间的失神,看向她鬼神莫近的傩面,口里还在念叨甘棠有段时间师徒恋上头的口头禅:“师父就是要当妻子的,妻子只能是师父。”
穆若水抬手摘下了面具。
长眉入鬓,未经勾画的眼尾天然上挑,像是蘸饱了桃花的墨色一笔,灼灼动人。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脸部线条犹如工笔勾勒,挑不出半点瑕疵。
她不是能用笔画出来的女人,而是人们在梦里极尽想象出的美人,朦朦胧胧地自幻想里破雾而出,来到了现实。
女人昳丽的脸被面具闷出了几分潮意和水汽,染上了凡尘的欲望。
仙姿佚貌,唇红齿白。
没有涂口脂的唇色也比旁人滟上三分,白玉般的脸一映,丹唇愈发夺目。
傅清微彻底呆住了,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师父。”
穆若水向她伸手。
傅清微目光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唇,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问:“什么?”
“口罩。”
傅清微慢半拍地从兜里把口罩拿给她。
穆若水低头戴口罩,连低头的动作都那么美,一左一右挂在耳朵上,挡上那副迷惑心智的潋滟红唇,傅清微慢慢清醒过来,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穆若水都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傅清微不记得在医院吃到的超级大瓜,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满脑子都是观主那张漂亮得无人能及的脸,她说话时开合的红唇。
因为在车上,观主的脸近在咫尺,傅清微只好闭上眼睛。
还好戴着口罩,要是把口罩摘了直面那张脸,傅清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美色带来的冲击一直延续到了回到家里,傅清微说要去洗澡,从卧室到浴室,就是不敢看沙发上女人的脸。
穆若水收到了一条短信。
占英:【我的电话号码:139XXXXXXXX,银行卡取款密码是081102——岁已寒】
穆若水没回,放下手机。
浴室的淋浴声已经响了有二十几分钟了。
看来傅清微是不怕她了,居然敢洗这么长时间的澡,还不锁门。
换在之前穆若水说不定兴致上来要吓她一吓,但是昨晚刚把她吓出个好歹,她怕她误以为自己真是变态,想想还是作罢。
可惜了。
穆若水安分坐在沙发里,指尖划过架子上一排排书籍,随手抽出一本。
淋浴的水连成丝线,雨线似的坠落在傅清微的耳边。
她仿佛真的置身于窄巷的一场雨中,青石板被雨落成黑色,小雨连绵,她张口尝了一嘴细雨,一直潮湿到她的身体里,游遍她的奇经八脉,每一个穴道。
四十分钟过去了。
穆若水在门口敲了敲门。
“洗完了吗?该我了。”
傅清微眼皮上都是雨水,茫然地睁开眼睛,反应了两秒,飞快地应道:“好了。”
莲蓬头关掉雨声,大浴巾披在身上,迅速把身体的水分擦干,换上冬天的珊瑚绒睡衣,暖和地包裹住手脚。
她低着头从浴室出来,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穆若水。
穆若水退开一步,说:“冒冒失失的。”
傅清微抬头瞧了她一眼,不行,还是好漂亮,在她眼睛里发光的那种漂亮,摘面具那幕的余波仍然在心湖回荡,涟漪难止。
她错身而过,连句道歉都没敢直视人家,钻进了卧室,一头埋进被子里。
【女主A和女主B去医院探望了朋友,女主A一直知道女主B长得好看,但是在女主B突然在她眼前摘下面具的那一秒,她依然被震撼到了,世上竟有如此清美绝艳之女子】
傅清微:【面具这种道具太bug了】
甘棠:【让我想起《大明宫词》太平和薛绍花灯初遇那段了】
傅清微:【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一眼万年】
甘棠:【女主A动心了吗?】
傅清微:【不知道,女主A躲在房间不敢见她,当鸵鸟】
甘棠:【女主B什么反应?】
傅清微:【没什么反应吧,洗澡去了】
甘棠:【……】
甘棠:【这还叫没反应,信不信下一秒她就敲响卧室的门,紧接着她俩在房间大do特do】
傅清微:【不会吧?】
观主洗澡哪有那么快?
叩叩叩——
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第35章
说曹操曹操到。
傅清微看着自己微信聊天界面那句“紧接着她俩在房间大do特do”, 果断长按删除,打开了房门。
甘棠这个每天火上浇油的。
她绝对不能再频繁给自己这种心理暗示,否则迟早把自己掰弯。
穆若水从开了一半的门看见里面滚得一团乱的床铺, 想必床上每个角落都被傅清微染上了她的气息, 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傅清微以为她不喜, 连忙说:“我一会儿会整理好的,观主有什么事吗?”
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她。
“帮我加个通讯录好友。”
傅清微低头看向拨号键盘那一串数字, 穆若水回答她:“姓占的她师父, 暂时有点用处。”
穆若水不打算立刻把自己从岁已寒那里弄到钱的事告诉傅清微,这是她们俩的秘密小金库, 哪天傅清微把她哄得身心受用, 她就把卡给她。
她不说,傅清微哪猜得到她一句话让岁已寒给她打了十万块,确切的说是只用了一个字。
傅清微劳心劳力兼职这么久都没有存到几万块, 一只小猫生重病都可以掏空她的积蓄。
傅清微帮她把岁已寒的号码存进手机, 顺便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帮你注册个微信?可以发语音。”
她想起穆若水打字都是用手写输入,效率不高还像个老年人。
穆若水:“是那个绿色的软件吗?”
“对,大家都在用, 除了语音还可以视频,你还没试过视频功能吧?就是在千里之外也可以让两个人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见过。”穆若水第一次在水镜里,用傅清微的眼睛看到过打视频的人。
“道长见过的还挺多。”傅清微笑道。
穆若水心说:都是你教我的,无论是用手, 还是用你的眼睛。
傅清微莫名又想起她说见过人脱内裤的事,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她抛开小心思, 抬起头, 如常道:“我帮你注册一个?”
“好。”穆若水说,“去沙发那边吧, 我懒得站着。”
傅清微用穆若水的手机号注册了新的微信,微信号想必观主也懒得想,所以傅清微自己拿了主意,到设置昵称她问了一句穆若水想要什么名字。
穆若水先说随便,后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大取的昵称能有什么正经的,傅清微绝口不提,趁机问道:“道长你真名叫什么?”
她知道她有尊号叫慈让,道号叫若水,但应该还有个俗家的真名,有的师父还会给徒弟取道名。
穆若水食指撑着额头歪在沙发里,懒洋洋道:“慈让?”
傅清微:“……”
穆若水只从闯入后山那帮找死的天骄口中听到她姓穆,占英和岁已寒又尊称她为慈让真人,其余的一概不知,连道号都不如傅清微知道得清楚。
傅清微:“这是尊号,不是名字。”
穆若水无所谓:“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傅清微受宠若惊:“这、这不合适吧?”她给一百多岁的祖宗起名,简直倒反天罡。
“有什么不合适?代号而已。”
“话说回来,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道号若水……”傅清微带着笑意,干脆说起先前的误会。
“若水……”穆若水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这才是她的道号,女人面无异色,懒声道,“你接着说。”
“占科提起你说‘慈’什么的,后来去灵管局岁主任她们又管你叫穆顾问,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以为你叫穆慈,差点就叫出来了,还好没有,否则岂不是闹个大乌龙。”
女人听到这轻飘落下一声。
“就叫穆慈吧。”
“什么?”傅清微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穆慈。”
“……”
她真的给观主取名了,傅清微整个人被冲击得头晕眼花,扶住手边的沙发。
她们俩现在算什么关系了?
穆若水:“不是说昵称,可以改的?”
傅清微从尚未发散的思绪里抽身回来,灵魂缓慢地飘在半空等待落地,说:“是,是。”
她晕乎乎地将穆若水的昵称设置成了:穆慈。
傅清微打开自己的微信,避开穆若水的视线,把“国家不保护废物”改成了“A傅红雪”,一时想不到先借用一下,好歹是正经名字。
傅清微成了穆若水添加的第一位微信好友,且暗戳戳的设置聊天置顶。
穆若水指着傅清微昵称前的“A”,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不像汉字。
傅清微面不改色地说:“一个符号,没什么意思。”
傅清微给她示范了基础功能,穆若水上手很快,抱着新软件研究去了。
“你不是洗澡吗?”
“不着急,天都没黑,你先去把床暖了。”
“啊?”
“你先睡,不用管我。”最好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才会留下更多的气味。
傅清微踌躇了两步,回头问道:“你不会趁我睡着偷偷爬我床吧?”
穆若水从软件里抬起头,说:“我要爬的时候一定会把你叫醒。”
“……”
傅清微回房的路上笑了起来。
怎么又突然说话这么暧昧……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开始享受这种没什么邪念的口头暧昧。
真的是寡得久了,饿了什么都吃。
她关上房门,脱衣服重新钻进被窝里,回复甘棠的微信。
【花果山在逃母猴】:进展如何,女主A和女主Bdo了吗?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怎么突然改名字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连头像都换了?!肯定有情况!!!奉劝你三分钟之内如实招来!否则簧片伺候!
傅清微:“……”
该说不说,她现阶段确实受不了黄片伺候,很容易乱代入自己和观主。
【傅清微】:因为我刚找到了一份工作,想给新公司留一个好印象
【花果山在逃母猴】:待遇怎么样?
【傅清微】:六险二金,税后两万,月薪,实习期三个月
【花果山在逃母猴】:……
【花果山在逃母猴】:还得是你们学计算机的,我毕业后当律师助理一个月说不定都没有三千块,麻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那公司叫啥名字啊,我去天眼查给你查查
傅清微报了灵管局披皮的科技公司的名字,她先前查过,正规合法,经营范围真实,还有法人代表——就是不知道是局里的高层还是随便一个人。
【花果山在逃母猴】:哇,这种基本不对外招聘的公司都给你应聘到了,不愧是我好姐们,转正得请我吃一顿大餐
【傅清微】:请你吃最贵的海鲜自助
【花果山在逃母猴】:转正以后有机会的话记得内推我!!!这么高的薪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流下羡慕的泪水.jpg]
【傅清微】:好!
【花果山在逃母猴】:我觉得这个ID不够烧,找不到女朋友,要不我再改个新的
【傅清微】:改成什么?
【花果山在逃母猴】:苦练括约肌夹死心上人,怎么样?
【傅清微】:……
【傅清微】:[收手吧别骚了.jpg]
【傅清微】:你先别改了
【苦练括约肌夹死心上人】:为什么?
【傅清微】:练好括约肌再改,免得实战的时候女朋友失望
【花果山在逃母猴】:有道理[点头]
点进头像,看着她改回去的昵称,傅清微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她和甘棠聊天这么频繁,万一有朝一日被穆若水看到,问她这个ID是什么意思,傅清微难道要现场给她示范吗?
就算不需要她亲身示范,光解释意思也够羞耻的。
【傅清微】:我要看项目资料了,先不和你聊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去吧,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社畜了,而我还在玛卡巴卡[含手指流口水.jpg]
傅清微用找到新工作的借口成功掩盖了突然换头像的理由,并且想到了新的昵称:【A傅实习】,手动置顶了和穆若水的聊天框。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快来打个招呼吧]
【穆慈】:[语音5"]
傅清微刚想给她发消息,便收到了穆若水发来的语音,这算心有灵犀吗?
她咬住下唇,眉眼压不住羞赧和喜悦,点击语音条贴到耳边。
“出来,进去,出来,进去。”
傅清微无师自通地明白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命令,顺便实验语音。既然最后一个词是“进去”……
傅清微按住说话:“收到,我不出去,就在里面。”
【穆慈】:[语音2"]
傅清微点开。
穆若水说:“睡吧,不用管我。”
傅清微丢开手机陷入了梦乡。
床上不仅有傅清微这个主人的气味,还有几日来穆若水留宿身上的气息,那种傅清微说不上来的花木香气,丝线一样将她呼吸紧紧地缠绕。
傅清微睡着睡着,意识昏迷过去。
期间穆若水进了一次房间,本来想问她有没有别的睡衣给自己,却见她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
穆若水身上的异香取自西海聚窟洲的某种珍稀树木,另添加各类药材所制成,原料和丹方都早已失传。傅清微有时感受到的不是错觉,这种香气被凡人闻到,确实有迷惑心智的效果,也会像现在这样,闻久了直接陷入昏迷。
穆若水把完脉放下她的手。
好在这香对普通人身体没有大碍,就是睡得死了些,连梦都不会做一个。
穆若水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去。
来都来了,她停在床前,俯身埋在傅清微脖子里好一顿放肆,谨慎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擦掉水痕,事了拂衣去。
事后她坐在客厅沙发里反思。
不是反思她这样做对不对,有没有趁人之危之嫌,而是以她现在吸食的频率,似乎过高了。短时间内她饮过她的血,喝过她的眼泪,按理说很长时间都不再需要她了。
为什么她一看到她,还是忍不住会离得很近,没有缝隙地抱在一起,甚至亲咬她的脖子。
这对她不是好的现象。
毕竟傅清微快死了,她活不了几十年。
而自己有无尽的生命。
也许应该降低这种频率了。
自助餐也不能不分饱饥地每次都把自己吃到撑。
*
傅清微从下午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是被饿醒的,胃里空落落的感觉支撑着她从床上爬起来,两条腿像煮软的面条使不上力,挪着来到了客厅冰箱,对着打开的冰箱门打哈欠。
傅清微拿了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一步一步挪进了厨房。
咚——
装水的塑料大彩碗落到了地上,一声巨响。
傅清微迟半拍地看向脚下,又茫然看看自己修长有力的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拿不稳一个碗。
她想弯腰把碗捡起来,刚低头却感觉自己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之际扶住了料理台的边缘,厨房狭窄的天地在她视野里旋转,如同转动的黑白万花筒。
脚步虚软,地面仿佛在连绵起伏,她站立不稳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后脑没有如预料之中磕到地面,一只手及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背部贴上了一具柔软温热的身体。
傅清微闭目漆黑,软弱无力:“我……”
“不用说话。”
穆若水把她从厨房抱到了客厅的长沙发里,本来想回卧室,但恐怕她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睡了她睡过的床,她肉体凡胎,承受不了太多的异香。
穆若水不着痕迹按了她几处穴位,又无声念了几句咒,站在一旁等她慢慢恢复力气。
眼底微凝。
按理说上次傅清微睡过她的棺材,棺材她躺了百年,岂是区区一张卧室的床能比的,当时也不见她反应这么严重。
是因为自己刚吸过她的血,体质虚弱被趁虚而入?
还是因为她们俩在一起待得太久了,阴气入体加上香气作祟,量变引起质变,今日正好发作。
不管是哪一种,傅清微现在都躺在那里,苍白羸弱,双目紧闭。
穆若水用祝由术暂时加快了她的恢复速度,自己则折身去了厨房,捡起空碗,擦干地砖的水。
抽油烟机嗡嗡地运作起来。
鸡蛋被利落地打进碗里,搅拌声像是节奏感强的乐章。
葱蒜爆香,切成块的西红柿倒进热锅里,炒出酸甜的汤汁,加水煮沸放入一把面条,青菜和炒熟的鸡蛋随后放入,出锅,最后撒一把绿葱。
傅清微闻着香气来到了餐桌坐好,看着面前冒热气的番茄鸡蛋面。
穆若水拿着筷子和一瓶芝麻香油从厨房出来,递给她筷子,问:“好点了?”
傅清微:“好多了。”
她打开香油往面上淋了一点,说:“刚刚可能是饿的,低血糖才会晕,谢谢道长。”
她没提又给我做饭这种话,观主要炸毛的。
穆若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拌了拌,低头吃起来,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她吹了吹埋头继续吃,专心致志。
没有觉察到今天坐在对面的穆若水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温柔和怜惜。
等傅清微吃了一半,速度慢下来,穆若水收起目光里不常见的色彩,说道:“你太弱了,才会晕倒。”
傅清微抬起头:“???”
除了小时候,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弱。
穆若水补刀:“手无缚鸡之力。”
傅清微放下筷子,脖子向右转,视线慢慢移向客厅的单杠,她每天早上在这练引体向上和卷腹她忘记了吗?前两天还说她腹肌练得好呢。
士可杀不可辱!
不就一次低血糖吗?就要抹杀她多年的健身成果。
她的身体在凡人里来说是不错,匀称修长,力量和灵活都不缺。但涉及到超自然范围,不堪一击,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她是快要死了,但得是几十年后她看着她寿终正寝,在她的怀里永远闭上眼睛不再醒来。
而不是短短的十几年,或者几年后,便因为和她在一起不知不觉越来越虚弱,油尽灯枯。
所以。
穆若水说:“即日起,我会教你一套吐纳功夫,有助你强身健体,固魂安神。”
傅清微本来已经打算站起来反驳她,闻言立马坐下,低头藏住心里的暗喜。
穆若水说:“你要好好练,绝不可懈怠。”否则代价将是她的性命。
她知道傅清微性子认真,绝不会敷衍了事,但此事不能冒一点风险。
傅清微应好。
穆若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傅清微抬起脸,郑重说:“是!”
她总觉得这里末尾应该补上一句,于是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称呼:师父。
“先吃饭吧,吃完饭把碗洗了,然后来客厅找我。”
“是。”
傅清微埋头吃面,因为吃得急呛了一下,扶着餐桌咳嗽不止,她起身想去找水的时候,一杯水已经递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是穆若水沉静的脸。
“慢点吃,你身体尚未痊愈。我说会教你就会教你,决不食言。”
“我不是怕你反悔。”傅清微喝了水,慢慢匀下呼吸,说,“是担心你等急,不是,等久了。”
穆若水:“……”
她忍不住道:“教你只是顺便,并非专程。”何来等急一说?
嘴硬是天赋。
傅清微含笑道:“是,是我一时口误,我已经在反思了。”
看着她弯弯的笑眼,英气的凤眼都弯出几分狡黠诙谐,可爱是可爱,但也可气。
穆若水伸手把她喝了一半的杯子夺走,道:“你还是快点吃,呛死了我就不用教了。”
傅清微差点又呛了起来。
笑了几声发现杯子还留在餐桌上。
傅清微支着下巴,目光落向已经背对她离开的女人身影,去了露天的阳台赏月,双手负在身后,道袍长袖被风鼓起,仰起脸的下颌线条清晰皎洁,仿佛月下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傅清微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夹起已经半冷的面条送进嘴里。
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
傅清微收拾完厨房,洗了手擦干,来到客厅,穆若水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闭着眼。
傅清微有样学样,按照她打坐的姿势把脚搬到对应的位置,锻炼多年的体魄对修道也不是全无用处,她柔韧度好,学最基础的打坐姿势也轻松一些。
以后还会有更多其他用处。
穆若水没有睁眼,说道:“吐纳,简单来说就是呼吸,呼吸本无定法,也不需要固定的姿势,但是初学者要借助打坐来凝神练气,所以前期你一定要规矩地每日打坐,一日不可断。”
“明白。”
傅清微从没见过观主打坐,想必吐纳早已融入到她的一呼一吸,起行坐卧皆是修行。
自己什么时候能到她这个境界呢?
恐怕除了勤奋努力,还要不可多得的天赋。
傅清微深呼吸静下心。
穆若水收了腿从沙发边站起来,纠正她动作上细微的瑕疵,望进傅清微看向她的眸子,说:“吐纳可以养气,气流转全身,运用自如的时候可以护体,也可以外放。”
傅清微联想起《金光咒》,举手提问道:“是‘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的那个炁吗?”
穆若水点头。
“不错,气化物时便是炁。炁分先天之炁和后天之炁,并无优劣。妖、鬼、魔等种族不同,生来便有炁,人、精、怪等通过后天修炼也可以有炁,后天之炁亦来源于天地,是故不分高下。”
“可不可以理解为灵气?”
穆若水抿了抿唇,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而傅清微举一反三,自己体会到了炁的本质。
“可以。”她说,“你的手不用举那么高,这里不是学堂,我也不是你的教书先生。”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傅清微把手放了下来,毕竟还是个在读学生。
如果说炁就是灵气,她勤学吐纳,是不是终有一日会修炼出灵气,注入符胆,画符的时候就不用再咬破舌尖了,可以像个真道士一样。
穆若水看穿她的想法,说:“吐纳是入门,能不能炼出炁,要看个人根骨,你们这个时代也有很多道士,有灵气的十不存一。”
傅清微想了想:“上次我去灵管局,有个叫邱月白的顾问说我胸有偃骨,岁主任也说我适合修道,说不定会登仙册,是真的吗?”
穆若水哼声,说:“偃骨而已,我也有。”
傅清微了然:“所以道长才这么厉害吗?”
穆若水:“……”
傅清微本来只想求证偃骨这个听起来迷信的说法真伪,现在面前就有个现身说法的,无疑给她注入一剂强心针。只要她刻苦修炼,就算没有穆观主厉害,应该能追上占科长吧。
穆若水见她面有喜色,以为是骄傲自满,沉声提醒道:“不可因天赋而懈怠。”
间接又一次肯定了偃骨的稀有。
傅清微心想,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能追上观主十分之一。
傅清微指天发誓:“决不懈怠,如有偷懒,天打雷劈!罚我此生都见不到观主!”
穆若水这才点了点头,道:“我这里有一套吐纳的心法口诀,你背下来。”
“是。”
傅清微打开手机录音。
穆若水瞟了一眼,没问那是什么,但是她念完以后,傅清微轻轻在屏幕一触,她的声音原封不动从手机里传出来。
穆若水:“……”
以前要是有这东西,何苦师父一遍遍教。有的口诀和箓法不记录于文字,遇到笨的,能教上几十上百遍,口舌也说干了。
傅清微一边听一边拿笔出来写在本子上,问她确认好是哪些字,这才开始背。
“背完即毁,不可外传。”
穆若水从旁说了一句,往卧室走去:“你慢慢背吧,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目光追着她的身影。
“谢谢师……道长。”
第36章
“谢谢师……道长。”
穆若水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没有回头,进了卧室。
她停在一门之隔的房里,没来由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 方抬起眼帘, 往床的方向走去。
偃骨, 也叫入星骨,各类道教典籍中不乏记载, 称之为仙骨。在遥远的过去飞升之人是否有偃骨已不可知, 成仙已是传说。但是历代有文字的记录里,胸有偃骨者无不声显名赫, 或开宗立派, 或中兴玄门,逢乱世时甚至左右天下大势。
也不排除幸存者偏差,从名流千古的道士里挑部分长了偃骨的出来大书特书, 自然个个都有大成就。
就说穆若水自己, 除了本事厉害了些,开了个小小的宗门,上下就她一个, 青史里不会记她一笔。
但是玄门公认的是,有偃骨者是适合修道的绝佳根骨,不止万里挑一,十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傅清微既然长了偃骨, 又机缘巧合接触了玄门,说明她命中注定有仙缘。
因为种种原因穆若水不得不将她引进门, 至于将来会是谁领着她更进一步, 犹未可知。
穆若水没有想过收徒这回事。
与其说是她不想,不如说她没有收徒的概念。蓬莱观也好, 她身边也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徒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只见过一对师徒,就是今天在病房里暧昧那对,不像是什么正经师徒。
穆若水有些抵触,她对师徒关系有种莫名的看重,不容轻佻与放肆,除非她真的认定,否则她不会松口。陪伴她,和以师父的身份陪伴她,是不一样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敬重爱护,永不分离。
穆若水躺进了留有余温的被子里,关了卧室的灯。
*
吐纳的心法口诀很短,不过百来字,就是都是文言文有点拗口,傅清微对着灯下的笔记本先读通顺。
不懂的用笔标注在一边,明天白天再向观主讨教。
安静的夜晚只有运笔的沙沙声。
傅清微走了一下神,今天她们去医院探望占英,观主似乎对灵管局的人并不热切,不仅如此,反而很冷漠。岁已寒等人对她的态度却完全相反,不是说特别顾问吗?
观主和灵管局不熟的样子。
刚刚她提到邱月白,邱月白说三十年前观主曾经救过她的性命,穆观主也没有反应。
等等,三十年前?
傅清微的笔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难道穆若水并没有沉睡百年之久?
可是山上的摆设和她的言行举止分明表示,她应该是民国时沉睡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有一个人撒了谎?灵管局的人为什么要撒谎?
她们想从观主身上得到什么?
观主知道这件事吗?
明天她找个机会问问她,如果灵管局另有所图,她也好心里有个底。
傅清微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件事,继续把精力集中在口诀上,她的大学过得很充实,记忆力相比高考没有退化多少,百字的文言文多读几遍就能背下来。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傅清微放下刚搬好的腿,把手机拿起来。
【穆慈】:[语音]早晚功课也不要落下,咒语多念几遍,于你有益处
【傅清微】:知道,晚安
【穆慈】:[语音]嗯,不要睡太晚,熬夜损耗气血,事倍功半
【傅清微】:谢谢道长
穆若水不再回复她。
傅清微手边放着刚誊好的吐纳心法,早晚功课经背得滚瓜烂熟,虽不是道士,已胜似道士。
正如穆若水不是她的师父,却已做了师父的事。
有实无名。
傅清微对她多了一份尊敬,既然道长不愿意接受,她就默默藏在心里。
【傅清微】:我要打坐了,手机开了免打扰
傅清微切换到专注模式,左脚叠右腿,头顶百会,正坐沙发,五心向天,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
默念口诀,像婴儿第一次自主呼吸一样,学习吐纳。
第一次她练了一个小时,不习惯打坐的方式腿有点麻,起来活动一会儿以后继续打坐,口诵晚课经。
穆若水听着客厅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念经文,确实没有半分懈怠。
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勤奋认真,是个好苗子。如果……岁已寒勉强够格……算了,此事日后再说。
一个念头闪了一下,穆若水没如果出个所以然,被她掐断。
她深夜站在客厅的长沙发前,傅清微已经睡熟了,薄唇微张,睫毛覆盖眼帘,睡颜安静,眉眼柔和,还有几分乖巧。
穆若水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她的眉尾。
触感温暖平和,指腹一路顺到耳边。
傅清微自睡梦里发出一声呓语,将脸偏了偏,穆若水收回手,唇角微微上扬。
本来她可以多碰两下,万一她醒了又误会自己想对她做什么,好不容易哄好了,让她不害怕自己,就这样吧。
穆若水悄无声息地回了卧室,徒留下衣角的异香,梦里人丝毫未察觉。
晚风吹散了聚居在鹤市上空的阴云,月色愈发皎洁,撒落在熟睡的年轻女人脸庞,温柔得像方才抚过她眉间的指尖。
……
傅清微喜欢被阳光叫醒的感觉,第一缕光停驻在她的眼皮上,她关闭了还有十分钟才会响起的闹钟,拉开纱帘,开了阳台的门,惬意的风和阳光一起涌入。
傅清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心情愉悦。
她把卧室的门关上,开始在客厅例行每日健身,健身完打坐,做早课。
冬日的风从阳台钻进来,调皮地牵起胸前几缕,痒痒地贴着她的下巴,暖暖的日光晒着她的背。
卧室的门何时再打开的她没有听见,穆若水在客厅走了一圈,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在日光下打坐的年轻女人仿佛陷入了冥想状态,充耳不闻。
呼、吸,过滤掉肺部的杂质,天地间不可见的清气极细微的一缕,由鼻入肺,游走肺腑。
傅清微第二次打坐就入定了。
穆若水在边上看了她很久,闲着无聊把早餐做了。
就她冰箱里那些半成品,做早餐都不需要十分钟,一天天就吃这种东西。
她才不会给她翻菜谱。
上午九点半。
傅清微的肚子咕噜了一声,接连不断地奏乐把她自己给吵醒了,从入定状态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客厅,电视、游戏机、装了水的玻璃瓶里的鲜花,熟悉的摆设蒙上了一层陌生的色彩。
她刚刚不是在山林里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穆若水走过来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吃饭,先把你的五脏庙祭了。”
“好,我去做。”
傅清微路过餐桌,看见已经做好的三明治,回来抱了一下来不及坐下的穆若水。
“爱你~”还是那种唱出来的调子。
穆若水见怪不怪,并且假装嫌弃地用手指推开了她的肩膀。
傅清微熟练地在女人颈窝里蹭了蹭,来到饭桌前拿起三明治狼吞虎咽,不知道为什么打坐比健身还消耗大,她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傅清微:“道长,我没吃饱。”
穆若水打开新下载的厨房app,说:“没吃饱自己做,手长着干吗用的?”
“我做的难吃。”傅清微认清现实的速度十分之快。
“遇到我之前你饿死了?”
“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做。”
卖乖失败,傅清微见好就收,动作利索地进了厨房,又做了份火腿煎蛋三明治,终于填饱肚子。
[您正在注册下厨房app,验证码是472942]
穆若水生疏地切换到app,输入六位验证码,手机屏幕跳出五花八门的菜式。
材料、步骤,详尽清晰,应有尽有。
穆若水随便点开几个,感受科技给当代生活带来的便利,并不是真的想做菜。
她好像不吃太辣的食物。
傅清微收拾好碗筷,从厨房走到客厅也就十来步的距离,穆若水镇定地关闭了当前界面,面色如常地看向越来越近的傅清微,问:“有事?”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只隔了一拳距离,但凡不是冬天的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穆若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单人沙发。
傅清微只好坐过去,说:“道长,为什么我打坐的消耗比健身还累呢?是不是方法不对?”
穆若水说:“因为你太虚了。”
“……咱能不能不提这个字?很打击自信心的。”
“人最开始做一件事,总是从难到易。”穆若水不置可否,却规避了这个字,说,“你难道从一开始健身就能做好几组引体向上,或者卷腹吗?熟能生巧耳。”
“但健身是体力运动,打坐没有消耗体能啊。”
“吐纳是内门功夫,一呼一吸间的消耗并不比体力劳动少。”
“报告,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打坐一天一夜,甚至更久,都不会饿吗?”
“提问的时候可以不用举手。”穆若水再一次提醒她,解答道,“原理上来说,吐纳功夫精深的话,洗精伐髓过后,可以做到只汲取天地间的灵气生存,但很难,现实几乎没有人能做到。”
“这岂不是传说中的辟谷,原来也是真的。”傅清微简直像十万个为什么,逮着穆若水不断追问,穆若水难得好脾气地都回答了,还提醒她——
“不可好高骛远。”
“没有好高骛远,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才不想辟谷呢,人间的美食这么多。”傅清微说,“道长你说现实里没有人能辟谷,但你却可以,你就是那个例外吧。”
“我不是。”
“啊?”
“你去忙吧。”
友好交流被没有征兆地打断,穆若水无意就这个话题多谈,下了逐客令。
房子就那么大,逐也逐不到哪儿去,卧室的床现阶段对傅清微有风险,穆若水只好站起来,自己去卧室。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穆若水忽然不想和她说话,但——
有的话还是得说。
“灵管局的邱月白顾问说,三十年前你救过她的命。”
“知道了。”穆若水只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轻描淡写地表示说。
傅清微紧接着道:“如果你没有救过她,就是她在骗我,我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消息有没有用,你知道的多,我跟你说一下这件事。”
“嗯,谢谢。”
穆若水始终背对她,隐藏了她轻锁的眉宇和茫然的双眼。
三十年前,她救过邱月白?邱月白是谁?她为什么要救她?
这难道不是她第一次醒来?
到底是第几次?
失去的记忆仿佛比她想象的更多。
傅清微呢?她又是第几次遇见她?
*
灵管局。
主任办公室。
岁已寒终于联络上了邱月白。
东海异常暴动,华东分局向总局求援,总局请了邱老出山,这才暂时稳住局面。
岁已寒:【邱老,我见到了慈让真人,有一事想向您求证。我所见到的慈让真人,脸戴傩面,腰悬玉佩,但是身形和皮肤都犹如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岁已寒:【据我所知,她应当有一百多岁,外表怎会如此年轻。此人是否为慈让真人本人?】
邱月白:【三十年前,她确实也是年轻女子身形】
岁已寒震惊:【难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
邱月白:【世间秘法万千,道亦无穷,连我都能延缓衰老,穆姐姐胜我百倍,又有什么不可能?】
岁已寒:【哪怕青丝如墨,肤似凝脂?】
邱月白:【肤似凝脂是真,青丝如墨未必。三十年前我见到她,她背影看上去很年轻,皮肤光滑,头发却已全白了。】
第37章
巫, 上古时代便有之,是极为古老的一门传承。
《说文解字》的书中记载:“巫,巫祝也, 女能事无形, 以舞降神者也。”
最初的巫与神灵距离极近, 她们通过特定的舞蹈来告祈神灵,神通过降灵到巫女身上或者直接给出神谕的方式来指引凡人。
前者与扶乩相似, 后者便是占卜, 多用兽骨,比如龟甲、牛骨。
还有一种媒介叫蓍草, 方法已经失传, 只在《周易》里能找到存在的踪迹。
发展到后世,木片、竹签、铜钱等通通可以充作占卜媒介。上古那些具有灵性的占卜之物越来越罕见,甚至消失, 比如蓍草, 不得已只能有什么用什么。
几千年过去,世间灵力稀薄,巫的神力也大大削弱, 如今的通鬼神只是能借来天地一缕未消散的神魂残念,每一次占卜对巫都是极大的消耗,所求越深,反噬越重。
三十年前, 邱月白的爱侣死于一次任务,那本是一个没什么危险的任务, 分别那天也是很普通的一天。
邱月白前一天闹得太晚, 早上贪睡,还嫌爱人洗漱的声音吵醒她, 全程把脸蒙在被子里。
“我走了。”爱人脚边放着小行李箱,站在床沿温柔和她说话。
“再见。”邱月白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女人从床边俯身下来,把被子从她头顶拉开,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刚刷过牙后清凉的吻。
她唇瓣往下,想去吻邱月白的唇,邱月白躲开了,闭着眼说:“好困。”亲起来没完没了,打扰她睡觉。
“那我走啦。”行李箱的声音到了门口。
邱月白睁了一下眼,朦朦胧胧地看到门口女人纤细的身影,又合上了。
她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也可能困得意识不清,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声。
很多年后,她都在想自己那天究竟有没有对她说一句她爱听的话,她离开家门时看向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她们此生的最后一面,她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她的脸。
邱月白的爱侣死了。
她遇到了本该早已匿迹在人间的魔物,就是那么巧,天地肃清,妖魔绝迹。这只魔物蛰伏了几十年,隐藏在人类的体内,它躲藏得很好,换过两次身体,从未惹出大乱子,引起灵管局的注意。
邱月白的爱侣发现了它的真身,为了保护一起的组员,和它同归于尽。黑气穿胸而过,捏碎了心脏,当场死亡。
因为魔物死去的地方魔气四溢,死在魔物手下的尸体也是,不得擅自带回,灵管局暂时用八方法阵封住魔气,请专人来净化。
等魔气净化完毕,邱月白踉跄着进去找爱人的尸身,却只见到一摊干涸的血迹,尸骨无存。
人类很久没有与魔交手的经历,近代记录上也没有记载被魔杀死的人会连尸体都消失,邱月白坚信爱人还活着。
她不甘心。
短信里爱人还在和她说事情马上解决了,今晚就能到家,会给她带何记的灌汤包。
她不甘心。
于是邱月白翻出箱子底的龟甲,穿上古朴厚重的巫服,戴上涂满彩绘的面具,手持巫节,在兴山崖的崖顶祈求神明的降灵,为她指引爱人的生机。
起初的占卜还算顺利。
邱月白双手祈天,腰身灵活,脸戴面具,跳起了占卜的傩舞。不过片刻,周遭便静了下来,有一个声音自天外传来,却响在她的脑海里,冲击她的灵台。
“汝欲知何事?”
邱月白屏住呼吸。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她还活着吗?
“允。”
邱月白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放空,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祭台的龟甲走去。
她的意识经历了不短的黑暗,等她感觉自己重新踩实地面,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左手拿着刻刀,右手的龟甲上还有凿出的新鲜灰痕。
山风将浮在表面的一层灰吹去,露出两个像是符号的字形:从“歺”从“人”。
在甲骨文里,这个字叫作“死”字。
邱月白一连占了三遍,三次都是同一个结果。
她的爱人死在了三天前,尸骨无存,没有奇迹。
那天早晨她甚至没有和她好好道个别。
邱月白擦掉汹涌的泪水,想:她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邱月白决定动用巫以外的能力,借用鬼神的力量招魂,不仅要招来爱人的魂魄,还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起死回生。
世间有异香,名返魂香,相传能使死人复生。
有鲁班门人,奇技淫巧,所制木偶通灵,能容纳魂魄,肌肤温润,宛如生前。
邱月白寻来失传的返魂香,同鲁班门人做了交易,在崖顶进行招魂和还魂术。
她所求甚大,有悖天理,执念之深,远远超过了鬼神能应允的范畴。
是日风雨如晦。
邱月白站在贴满符咒的法阵当中,面前是一座朱红大鼓,狂风将她脑后的长发吹得烈烈,她衣袖鼓起,手握鼓槌,双手一同扬起,落下。
咚——
鼓面发出低沉轰鸣,邱月白一口血吐了出来。
鬼神不允。
咚——
一个重锤一般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说:不可违背!
咚咚——
鼓槌一下一下抡在牛皮鼓面上,沉闷的轰响,邱月白转身背对,腰身后折,仰面击鼓,咚——
这是上古战场传下来的祭祀傩舞,残损不堪,接近失传,邱月白继承母亲的衣钵后研究了数年,将它补全。这本来是上古时期战争结束,巫用来招抚亡魂的舞蹈,古战场惨烈,尸山血海,断臂残肢,亡魂怨念极深,能够招来战场魂灵的傩舞有着寻常傩舞不具备的威力。
现代的巫身体已经承载不了上古祭祀的傩舞。
兵马刀戈,挥剑砍杀声将邱月白拉回到了古战场,她脚下是浸成红色的泥土,软得像是刚用血泡过,突刺的长戈擦过她的鬓角,脸颊一条线渗出殷红血珠。
邱月白将朱红大鼓摆在战场中间,千军万马冲杀中奋力击鼓,鼓声带动着她的心脏重重激跳,超过人类负荷。
山顶的云聚在一起,盘旋成漩涡,阴风呼啸,山脚的村民望着重云汇聚,风雨欲来,狂风吹得竹架东倒西歪,急忙加快步伐赶回家中,关好门窗。
雷声由远极近,崖顶的方向落下一道闪电,暴雨倾盆而下。
雨声混着鼓声,水花四溅,血从握槌的手渗下,冲刷到地面上。
邱月白双手力竭,扔下鼓槌,纵身跃上鼓面,沉重的巫服压迫着她的四肢,折身下腰,双手翻转,每个动作都极致,惊心动魄的艳丽。
鼓声响了一天一夜,雨从天亮下到另一个天亮。
邱月白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脑海里终于传来一个古朴的声音,深沉厚重,比她请到过的任何一位神明都要古老。
吐字发音是她听不懂的腔调,但是大脑自动翻译成了她能懂的话。
“汝所招何人魂魄?欲使何人复生?”
——吾妻,折枝。
她听到了一声古老的叹息,神明告诉她说——
天地间已经没有她的魂魄了,她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尽早归去。
邱月白不相信,她继续跳着招魂的傩舞,神明来而复去,崖顶风云变幻,阴魂汇集,一个一个的虚影列在崖边,虎视眈眈,待她虚弱之际一拥而上,欲将她吞噬殆尽。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熟悉的身影。
邱月白一个趔趄摔倒在鼓面上,面具自脑后脱落,露出暴雨后洗净铅华的容颜,有泪自眼眶溢出。
成百上千的阴魂瞬间扑了上来。
邱月白闭上了眼睛。
魂魄被撕碎的痛楚感并没有发生,邱月白睁开的一线眼帘捕捉到一角青衫,来人衣袖一挥,阴魂散尽,彩彻区明。
她落进了一个盈满异香的怀抱。
是返魂香。
“折枝……”邱月白大喜过望,浑身剧痛,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她回到了山下寨子里自己的家中,窗户支了一个角开着,风和阳光都很轻柔。
邱月白如坠梦中,满脑子都是昏迷之前闻到的气味,一定是折枝回来了,她的还魂术成功了!
“折枝!”邱月白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刚起来一点便倒了回去,她向着屋外大喊,其实不过是比正常人说话还小的声音,虚弱不堪,“折枝——咳咳咳。”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门口珠帘,戴着面具的女人走进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先把药喝了。”
“你是谁?”不是折枝,折枝没有她高。
“我姓穆,叫穆若水。”穆若水将她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把晾凉的汤药送至她唇边,温和地说,“喝药吧,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说她的身体,还是说她心上的痛。也许二者都有。
邱月白闻见她身上的返魂香味道,彻底沉默下来。
穆若水在寨子里停留了七天,她平常都戴着兜帽,夜晚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时会将它取下,月光镀满她的白发。
寨子里保留着原始的鬼神崇拜,穆若水整日以面具示人也没人觉得可怕,小孩子好奇还会围着她转,穆若水性情温和,常常顺手买点零嘴给她们吃。
她道法和医术都很高,邱月白七天后便能下地,扶着凳子行走。
那天穆若水从镇上回来,给她带了何记的灌汤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此消失在寨子里。
邱月白坐在桌子面前,咬了一口灌汤包,泪如雨下。
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都在时间里。
会好起来的。
——那是她和穆若水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岁已寒:【但她现在头发是黑色的】
邱月白:【你怀疑她是冒充的?】
岁已寒:【玉佩和面具都是对的,而且她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世上比我厉害的人不多,我想不到冒充的动机】
邱月白:【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岁已寒:【什么】
邱月白:【她把头发染黑了^_^】
*
穆若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傅清微下厨,傅清微知道好歹,更知道道长的脾气,午饭乖乖地叫了外卖,没敢敲门打扰她。
她咬了咬牙又叫了一份水果外卖。
虽然穆若水已经辟谷,不需要吃东西,但她总想着让她尝尝味也好,其他的穆若水不愿意碰,只有水果还能勉强让她赏脸品尝。
脑海里闪过为数不多的积蓄,再苦也不能苦观主,傅清微点击付款。
明天上午她要去趟菜市场买菜,在发工资以前都不能再点外卖了!
水果依然先到,傅清微穿着大衣下楼拿,柚子在厨房剥开皮,露出红色的果肉。傅清微把须须去干净了,剥了半碗装起来,端着碗去敲卧室的房门。
她低头脚步飞快,没留意房门早就打开,刚出厨房便迎面撞进一个香气满怀的怀抱。
穆若水接住跌落的碗,一手环住她的腰:“急着做什么去?”
傅清微揉着自己撞到对方鼻梁的脑门,对方没事她反而疼得眼泛泪光。
“给你送柚子。”
“有心了。”真乃孝心可嘉,穆若水把碗放回她的手里,坐到她的专属座位里等着。
傅清微:“……”
不耽误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白净修长的手指捏起柚子粉红果肉,慢慢送至穆若水唇边。穆若水丹唇微启,含住果肉,不时会触碰到傅清微的指尖,裹上湿意。
傅清微被她含得心神不定,也不敢将视线多放在她唇上,鼻翼间的香气忽浓忽淡。
她努力嗅了嗅,转移注意力问:“道长,你身上是什么香?有时候香得让人神智迷失。”
穆若水稍稍敛眸,说:“迷惑心智就对了,不可多闻。”
傅清微好奇:“闻多了会怎么样?”
穆若水撩起眸子,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会催情。”
第38章
穆若水这句话一出, 傅清微原地跳起来,迅速和她拉开一米的安全距离。
怪不得她每次和观主待在一起久了,脑子里就会自动生产出一些需要打码的画面!破案了, 原来她的心猿意马是有理由的, 都是因为观主身上的香气!
所以不是她爱脑补, 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她人心黄黄,她还是百分百的纯情女大。
傅清微长舒了一口气。
比起闻久了异香催情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她的注意力似乎更放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总对观主想入非非。不对, 是被入。
她哪有那个胆子对观主做什么啊。
傅清微屏住呼吸,坐了回去, 继续给她喂柚子。
穆若水吃了一片柚子, 细嚼慢咽,唇角始终噙着愉悦的笑。
这太反常了。
傅清微立即生出狐疑:“刚刚你说的会催情是真的假的?”
穆若水拖长了音调,说:“你猜?”
傅清微:“……”
再这么下去她要倒反天罡了。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 没留神香气吸多了, 催情的话响起在脑海,生怕下一秒她就跟中了春药似的不受控制,缠着道长这里也要那里也要。
她一口气没喘匀, 剧烈地呛咳起来。
穆若水张唇凑近她的手指,衔去最后一枚果肉,轻飘飘留下一句——
“骗你的。”
起身离开。
她离开得潇洒,却不知无意的一句话在傅清微丰富敏感的内心制造出多久的余震。
日后每当她再起念头的时候, 都会想,是不是那香起作用了, 又在蛊惑她。
穆若水浅尝辄止, 傅清微把碗里剩下的柚子肉吃了,剩下的大半个柚子放冰箱里, 下楼拿了午饭外卖,一次性打包盒和筷子拆开在餐桌上。
穆若水路过瞧了一眼,眉头紧皱。
“猪食也能入口?”
“我还在吃饭呢!”傅清微瞬间戴上痛苦面具,“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说?”花了钱的!
穆若水轻哼了一声走开。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下午傅清微有一节课,出门前半小时,她在客厅转了好几圈,欲言又止。
穆若水揉了个纸团轻轻砸了她一下。
“有话就说,转得我眼晕。”
傅清微连忙停下来,但语气还是难以启齿:“下午你能不陪我去学校了吗?”
“……”
“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傅清微就差指天发誓,在穆若水冷冷的目光下道出了实情,低声说:“本来我是坐地铁去学校的,只需要三块钱,交通卡还有折扣。但是我们俩每次出门都要打车,一来一回得四五十块,最近花钱的地方多,所以……”
穆若水有张十万余额的银行卡,但是岁已寒的名字开的户,绑不了她的微信支付,她暂时也不打算把卡拿出来。
“你等一下。”
穆若水低头打开手机,微信右上角添加朋友。
十分钟后。
[你已经添加了柏凋,快来打个招呼吧]
【岁已寒】:在
【穆若水】:我,慈让,打钱
[岁已寒向您转账10000元,请收款]
叮。
微信到账。
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傅清微看,说:“够了吗?”
傅清微:“……”
她看着“1”后面的四个零,第一次恍惚地心想:原来赚钱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穆若水见她不语,凝眉说:“不够?我再问她拿点。”
“够了够了。”傅清微连忙制止她,同时遏制住自己的贪念,不能因为岁主任像冤大头就可着她宰。
“一万块很多吗?”穆若水没有概念,她现在有十一万了。
“很多。”傅清微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来之很易的数字上移开,说,“够我大半年的房租了。如果省着点花的话,可以花很久。”
“原来如此。”那就是衣服贵了,无良奸商。
“这笔钱只用来付车费。”傅清微想好了它的用途。
“你不是很缺钱?猪食也不舍得浪费。”
“……”
有时候观主真的挺毒舌的,换个人这么说话傅清微肯定要生气的。
但观主只是陈述事实,她又有什么恶意呢?她还给自己做饭吃,她做的饭还好吃。
傅清微扬起笑容:“虽然缺钱,但还是可以勉强养活我们两个人的。”
“是养活你自己。”
“对,养活我自己。”傅清微咬牙,心说有本事你别吃我买的水果,别穿我买的内裤!
现代的内衣轻便舒适,穆若水也不傻,挑着好用的穿了。
“总之我做主。”傅清微一锤定音。
“行。”
这回观主倒是没有再反驳她。
今日份噎人已提前达成,今天一整天她都会是一个好说话的道士。
傅清微怕她冬天冷,热爱给她穿衣服,穆道长站在玄门,双臂张开,任由她给自己穿上大衣,扣好两排扣子——说实话大衣里面穿道袍确实不怎么舒服,穆若水在考虑穿点现代的T恤和裤子之类的。
傅清微的指尖碰到她薄薄的耳廓,穆若水低头,配合地让给自己扣好黑色口罩。
整装完毕,出发。
新得到了交通经费,傅清微以后打车的时候再也不用肉痛了。今天一整天她都会对世界有好脸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心情都非常不错。
坐在车里也不那么一板一眼地非要“接吻”,傅清微挽着穆若水的臂弯,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穆若水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一半,新鲜的空气驱散了车里属于陌生人的气味。
她终于有闲情用目光去打量这座她未来可能要度过很长时间的城市——因为傅清微在这里。
穆若水指着一栋高楼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傅清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高楼大厦印着公司logo,说:“写字楼吧。”
穆若水说:“好大的怨气。”
傅清微忍不住笑出声。
穆若水不明白写字楼为何物,写字也有专门的建筑吗?为何会有怨气,难道是字灵?
她笑什么?
灵管局居然能坐视字灵怨气冲天而不理?
傅清微咬唇止住笑,眼角仍弯弯,说:“要不是你不能坐地铁,我真想周一早高峰带你去看看,什么叫淡淡的死意。”
穆若水:“我坐过。”
傅清微笑容消失:“什么时候???”
穆若水:“和一个人。”和傅清微的五感,勉强也算和她一起坐过地铁吧。
傅清微:“……”
这下又把自己玩进去了。
她没有一次是在道长面前占上风的。
二环高架数年如一日地拥堵,每次开到这里司机的脚就要搭在刹车上,随时准备减速。从车里往远处的环线看,车流如织,数条蜿蜒的长龙延伸到天际。
占据城市CBD最好位置的广告牌整洁干净,焕然一新。
繁华地段的地铁口人流潮汐般涌入涌出。
伤痛过去,城市正在重新踏上正轨。
除了那些在灾害里遇难,再也回不来的人。她们的亲人永远无法过去这一天。
网约车经过被暂时封闭的地铁口,市政府特意圈出了一块地让市民悼念,堆满了白的鲜花和卡片,有几位市民正在鞠躬,拿着雨伞一身黑衣的家属呆呆地站着。
司机叹了一口气,车里安静得谁也没开口,静静地驶离了路口。
傅清微把脸转了个方向,眼睛埋在穆若水的肩膀。
一直持续到了抵达学校,傅清微谢过了司机,及时支付车费,顺手给完五星好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一言不发地朝教室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发现穆若水仍然在她身边。
“道长,你不去楼顶待着吗?”
“赶我走?”
“……”
穆若水记起她今天是个好说话的道士,换了口吻:“你魂不守舍,我怕你走错教室。”
“谢谢道长。”傅清微吸了吸鼻子,“你对我真好。”
“……”
虽然穆若水不讨厌她对自己的评价,但傅清微显然太容易被打动了。
穆若水有意提点她一句:“你这么感性,怪不得容易被上……身。”
上身就上身,为什么中间要停顿一下?害她又想多。
傅清微也说了实话:“因为你在我身边嘛。”可以随便感性,随便软弱,道长可能会嘲笑她,但也一定会保护她。
穆若水霎时没话讲了。
说来说去自己惯的,自己也挺乐意。
“那你就记住,不能离开我。”
“嗯嗯。”
“嗯一声就行了,怎么越来越娇了。”
“嗯!”傅清微点头道。
穆若水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做完这个动作两人都愣了一下,穆若水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不是临时起意,也没别的意思,于是指根顺着发丝来到后脖颈,像捏宠物一样地捏了捏。
穆若水镇定道:“手感不错。”
傅清微:“……”她喜欢就好。
穆若水收回手,藏进衣袖里,不动声色偏过脸,去看路旁学校的建筑。
傅清微很少被别人碰头发,才发现自己那么敏感,发根被牵扯的感觉让她微微发麻,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平复悸动,低头看着地面。
并肩无声。
眼看二人来到了上课的教学楼下,上次那棵大树跟前。
傅清微松开手指,问:“你要送我去教室吗?”
穆若水在思考。
和傅清微待在一起久了,其实没那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这栋教学楼阴气重,于她也是滋补。最重要的是,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家里一亩三分地,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她还想和傅清微一起坐一次地铁。
总要见见生人的。
穆若水松了口:“可。”
她答应了,傅清微欣喜之余,这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有一个漂亮女人送她到上课教室。
人是上一秒送的,女朋友是下一秒有的。
傅清微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待会可能有人会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甚至起哄,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若水:“我不会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了。
傅清微是相信她目中无人的本事的,当即放下了心。
进楼之前,穆若水先埋在她脖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傅清微环顾同学们,在这一秒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腕进了教学楼。
迎面撞上绿衣服学姐鬼,绿衣服学姐鬼看看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哇哦。”
傅清微:“……”
绿衣服学姐鬼:“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傅清微:“……”
当了鬼还这么八卦吗?!
绿衣服学姐鬼围着她们俩飘来飘去:“上次来你还是一个人呢,学妹好福气啊,女朋友胸大腰细腿长的,啧啧啧。”
因为穆若水历来目中无人,也没有鬼,所以绿衣服学姐鬼根本不知道对方也能看见她,对着穆若水的身材品头论足,大放厥词,虽然都是夸奖的,但……
“哎哟,这手指也挺长,晚上不得对着流口水啊,我说的是不正经的那张嘴哈。”
“……”傅清微心说:我谢谢你特意解释。
绿衣服学姐鬼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穆若水的脚上:“你女朋友这大衣里边穿的啥啊?不像裙子不像裤子的,不伦不类。”
傅清微面无表情地说:“道袍。你快跑吧。”
绿衣服学姐鬼:“啊?”
正在这时,穆若水的眼珠从远处聚焦过来,精准地落在绿衣服学姐鬼身上,冷冷地和她对上视线。
学姐鬼“妈呀”一声,扭头就逃,快得在楼道里闪出了残影。
不出十秒钟。
她又来到了二人面前。
傅清微&穆若水:“……”
学姐鬼:“妈呀!鬼也能遇到鬼打墙?!”
傅清微:“……”
有没有可能这个教学楼它的教室分布是闭环的呢?
学姐鬼来来回回闪了好几次,次次闪回到二人面前,痛哭流涕:“道长,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傅清微看看穆若水,说情道:“要不放过她吧?”
穆若水点了点头,甩手离开。
蠢得她都不想杀了。
傅清微匆匆丢下一句:“下次注意。”追了上去挽住女人的胳膊。
死里逃生的绿衣服学姐鬼擦擦眼泪,继续在楼里飘荡。
上行的楼梯里,一级一级拾级而上,穆若水正盘问傅清微:“她和你很熟稔的样子,你认识她?”
“见过几面,不熟,老钉子户了。”傅清微想了想,说,“也是个可怜鬼。”
方向感这么差,怪不得老是找不到教室。
“你难道不可怜?”要不是她身上有法器,焉知这些小鬼不会聚集起来攻击她,上不了身能趴上来咬几口也是好的。
“我有道长,怎么会可怜?”
意料之中的回答。
穆若水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教室到啦。”傅清微勾住穆若水的手臂阻止往前的去势,停下脚步。
穆若水险些脱口道:这么快?
“嗯。”穆若水淡淡地应了一声。
都到教室门口了,即使不抱希望傅清微也邀请了一句,目光期待:“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课?带你看吊死鬼和抱脸虫。”
穆若水眸底极幽微的笑意漾了一下。
“你觉得好看吗?”
“不好看,但是和你一起看会比较有意思。”就她们俩能见到鬼,怎么不算看小成本专场电影呢?
穆若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傅清微这两天得寸进尺惯了,刚松开手就搂住了女人的脖子,见她没那么坚定的抵触,趁热打铁道:“试试?讨厌的话我会陪你出来。”
阶梯教室稀稀拉拉地坐着学生,本来无精打采的学生在瞧见门口卿卿我我的一幕后,纷纷打起了精神议论纷纷。
其他班的同学也加入进来八卦,声音越来越大。
傅清微的同班女生看不过去,替她讲话:“你们别乱说,万一是她的姐姐呢?姐妹感情好点不过分吧?”
教室里突然一阵欢呼躁动,有人吹起响亮的口哨。
女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往门口看去。
傅清微的那位好“姐姐”,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脖颈,正埋首细细亲吻她的耳根。
第39章
“惊!当众亲脖子!校花玩好大!”
“我前几天都说在楼下看见她和她女朋友了, 你们还不信,这下铁证如山!”
“真是傅清微吗?C大学子疑似拼好饭集体中毒出现幻觉。”
“我没吃,如假包换!”
“她女朋友胆子真大。”门口坐着近距离观看的同班同学磕了把空气瓜子, 说, “就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傅王三年不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宁就是传说中的大文豪吗?”
甘棠本来趴在桌上睡觉, 被起哄声吵醒了, 议论的主角还是傅清微。再一听说神秘女人戴着口罩,马上从座位里起来, 冲出了教室, 顺便解救了傅清微。
她冲穆若水讪笑了一下,一把拉过傅清微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姐们你疯了?!”
傅清微有苦难言。
教室里的议论她也听到了, 本来她就有所预料, 肯定会有传她俩谣言的。但是观主突然把脸埋她脖子里,是措手不及,她第一反应想推开, 怕穆若水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迟疑了两秒,两秒,然后四秒, 六秒。
一步错步步错,穆若水在她脖子里吸猫薄荷吸上了头, 傅清微已经社死完毕。
傅清微低声说:“一会儿我再和你解释。”
她看向意犹未尽的穆若水, 道:“陪我一起上课吗?”
甘棠:“……”想吹口哨怎么办?
穆若水扫了一眼阶梯教室里抻长了脖子的学生,兴奋好奇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令她不喜,于是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傅清微:“……”白牺牲这么大了。
但事实摆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如果有选择,她今天也不想进教室了,她想换个星球生活。
与其两个人都社死,不如她一个人承受所有八卦。
“楼顶风大,注意保暖。”傅清微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圈在她脖子搭在女人的身前,大衣配围巾,忍不住眼放异彩,“真好看。”
穆若水挑眉。
甘棠在旁边笑得直嘬牙花子。
“我是说你戴围巾的样子。”傅清微找补道,勉强克制了一下,“比我好看多了。”
甘棠笑得呛了一声。
“嗯。”比起她的语无伦次,穆若水显然比她沉稳得多,作为制造出社死现场的罪魁祸首,毫无内疚之心,挥一挥衣袖离开了,不带走半片云彩,只带走了一条围巾。
傅清微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视线。
甘棠:“嘿嘿嘿。”
傅清微:“……”忘了这位纯种小黄人。
甘棠一把勒住她的肩膀,半是好意半是强迫地将她押进了教室。
傅清微被按在凳子里,甘棠把桌上占座的保温杯拿开,整整五分钟,就那么托腮一直盯着她,双目如炬。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我可以解释。”
甘棠小声但笃定:“还解释啥,女主A和女主B都在我面前激情上演了,除了do和即将do,我不想听见其他的解释。说,你俩到哪一步了?”
傅清微:“……”
她趴下来,将滚烫的脸埋进自己的胳膊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差点do了。
甘棠凑近她通红的耳朵:“上次你还说有感觉,湿了。”
一记回旋镖扎得刚刚好。
傅清微心跳骤乱,胸腔心脏乱蹦,百口莫辩,别说甘棠了,说女主A和女主B的关系清清白白她自己都不信,谁让她写的时候描述那么暧昧。
她和道长是清清白白的就行。
傅清微想通了,抬起脸,拿出手机打字,现场续写剧情。
【女主B送女主A到了教室,在门口上演了一副唯美的画面——她亲吻了女主A。女配C盘问女主A和女主B的关系,女主A难以启齿,因为女主B对她根本没有爱情,她是单相思】
甘棠:【啊???那为什么要亲女主A】
傅清微:【女主B只把女主A当猫薄荷,随心所欲,想亲就亲,想咬就咬,还曾经警告她说:她可以做,但女主A不能想】
甘棠:【女主A为什么不离开女主B?女配C问道。】
傅清微:【因为……女主B只有女主A一个人,即使她不爱她,她还是一直陪着她,偏爱她,对她很好。女主A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应她的感情】
甘棠:【了解了】
甘棠:【请问她们什么时候do呢?】
傅清微:【等催情香起作用的时候】
甘棠:【你俩】……删除。
甘棠:【她俩玩好花啊,怎么做到又涩又纯爱的】
傅清微心想:她们俩之间到底是涩还是纯爱完全看道长的心情。
上课铃响了。
抱脸虫,不是,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插上课件,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桌子底下的手机屏幕都快按烂了。
甘棠悄悄给傅清微看各个群里讨论她的八卦,傅清微头疼欲裂,她一向洁身自好,低调做人,临了快毕业一下以这种方式出名了。都怪……都怪她自己!
早在教学楼外穆若水埋在她脖子里的时候,她就该预料到后来的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傅清微目视讲台,心无杂念地一遍一遍默诵《净心咒》。
比起鬼在她旁边不停说话,人的声音充其量是杂音,她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了,将来怎么面对更危险的事。
甘棠:……怎么没反应了?
傅清微心静得差不多,开始练习画符,她目前只会画一种符箓,就是阁皂宗的宁心符,已经到了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地步。唯一的不足是她没有灵力,至今只能起到外形上的作用。
但傅清微没有懈怠过,即使她和观主现在感情不错,她很依赖对方,也不代表她真的打算以后漫长的几十年就跟菟丝花一样攀缠着她。人总是要靠自己立起来,才能站稳脚跟。
她已经学到的都会刻苦勤奋、一丝不苟地练习,在机遇到来的时候才能接住它。
可惜占英现在重伤未愈,否则她有些事想向占英请教。
下课后,傅清微对身后重新兴起的议论充耳不闻,直奔楼顶找穆若水,两人一块下楼。
“道长,我要回寝室拿点东西,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找个清净的地方等我去找你?”傅清微边和她走在校道边问她,风吹得两人背后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人多吗?”
“都大四了人挺少的,好多不在学校了。”傅清微自己就是搬出去住的。
“那就一起吧。”
“好。”
傅清微带穆若水来到女寝楼下,趁四下无人拉开衣领,提前问道:“你要不要先吸一口?不吸的话只能进寝室再弄,不能在公众场合。”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一天遭遇两次社死。
穆若水:“不必。”
自助餐要适量,她今天又有点不知节制了。
傅清微:“我相信你说话算话。走吧,我们进去。”
傅清微住在五楼,没有电梯,纯靠步行上去,抵达后靠右边走廊,一直走就是了。现在就业形势紧张,考研考公的都在图书馆,其他的要么幸运地找到了工作早早实习上班,要么在跑各种招聘现场,海投简历。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
511和509之间的地上蹲着一个人,傅清微的脚步陡然快了一步,走到近前看清那个人的脸:“程玉汝?怎么会是你?”
她喉咙好像突然哑了一下,漂亮的眼尾染上一抹轻红,湿意被她忍了回去。
穆若水从旁边瞧来一眼,没说什么。
程玉汝是傅清微的同班同学,因为傅清微不善交际,两人不算太熟,她是提前找到工作的几个幸运儿之一,公司也很不错,傅清微对她有印象。
程玉汝个子大概165,鹤市本地人,白皮肤大眼睛,端庄秀丽,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一身薄呢大衣染了黄泥,湿湿地贴在身上瑟瑟发抖,精致的头发也乱了。
傅清微环视四周,走廊空无一人,她把程玉汝请进了寝室,温和地问她:“怎么搞成这样子?”
程玉汝摇摇头,抱着胳膊说冷。
傅清微用钥匙开了宿舍衣柜的门,因为她搬出去一年多了,早就没有厚衣服。她正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一件驼色大衣出现在她的眼前,穆若水单手拎着那件大衣,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不怕冷,穿这件吧。”
“谢谢。”傅清微低声道,亲自给女生披上了衣服。
穆若水对此也没说什么,主动去了阳台看风景。
身后传来傅清微轻柔耐心的询问,女生话少,似乎遇到了什么重大打击,自己也不太清楚,最后她说:想回家。
傅清微:“你家住在哪里?”
女生又摇摇头:“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在成田区。”
傅清微拿出手机:“我帮你问问。”
女生两手拢着厚厚的驼色大衣,露出来的脸从衣领里仰起来,白净又乖巧:“谢谢你,傅同学。”
傅清微眼皮颤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背过身去按手机。
刚好和回过头的穆若水对上视线。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三秒钟,有一种全新的默契形成在眼神交流里,最终以穆若水妥协告终。
穆若水继续看风景。
傅清微:【你知道程玉汝家住在哪里吗?】
甘棠:【程玉汝?她今天没来上课吧,你有事找她?】
傅清微:【对,要紧事,得去趟她家里】
甘棠:【我记得登记的表格上有,我帮你找找噢,稍等】
甘棠是她们班的班干部,有学生信息,两分钟后,她发来一行地址。
傅清微拿着地址给女生看,问她:“是这个吗?”
程玉汝定定地看了两秒,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你发我手机上吧,我坐地铁过去。”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又迷路。”
穆若水闻言又看了过来,傅清微眨眨眼,补上一句询问:“可以吗?”
穆若水没好气:“你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傅清微:“我一时嘴快。”
穆若水:“你有恃无恐。”
傅清微:“我晚上回去给你剪指甲。”
穆若水:“……”
程玉汝两手捧着热水杯看得笑起来,眼睫弯弯地说:“傅同学,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好。”
傅清微没有纠正她,接过她喝完的水杯道:“早点回家吧,一会天快黑了,不好认路。我们现在就去打车。”
“好。我已经没有那么冷了,这件衣服……”
“你穿着吧。”这次发话的是穆若水。
她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程玉汝落在大衣上的手又收了回去,乖乖披好。
拿了原先要拿的书,带上宿舍门,傅清微最后朝门里看了一眼,椅子上搭着一件衣服。
一行三人来到校门口,傅清微叫了辆车。
车到以后,她打开副驾驶门,让程玉汝坐进去,又关上门,司机奇怪地朝她看了一眼。
“尾号好多?”
“69。”
傅清微坐在程玉汝的左后方,看着她系好安全带,两只手垂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目视着前方不断前进的道路,开往家的方向。
穆若水伸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背。
傅清微很轻地吸了吸鼻子,低声问:“怎么了?”
穆若水:“没什么,手痒。”
“……”
被她这么一打岔,傅清微刚刚涌上的感性被迫中断,也把注意力放在道路本身。
一路沉默到了璟珑花园。
傅清微第一个下车,在程玉汝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说:“谢谢师傅,给你五星好评。”
司机师傅笑眯眯:“好嘛。”
傅清微随手带上车门。
冬天天黑得早,夕阳自地平线沉没大半,照在人身上的光都是冷凄凄的。
半边弦月挂在东方。
傅清微送女生进了楼道,说:“你家住在3楼,301,千万别走错了。”
“晓得。谢谢你送我回来。”程玉汝往昏暗的楼道里走了几步,回头露出雪白的笑脸,说,“同学这么久了,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傅同学,你的电话号码多少?”
傅清微看向穆若水:“可以吗?”
穆若水沉下脸:“不可以。”
傅清微笑意自如地说:“我女朋友醋性大,不愿意。咱们不是有班级群吗?你可以从群里联系我。”
“那好吧,傅同学再见。”程玉汝站在明暗交界的线里面,冲她用力地挥手。
“再见。”傅清微也冲她挥挥手,声音很轻地回道,几乎只能看到口型。
女生跃步进了楼道里,背影轻快。
傅清微却转过身,把脸轻轻地埋在穆若水的肩膀上。
穆若水没有伸手去抱她,站得笔挺如竹,说:“谁准你随便把号码给她的?”
傅清微闷闷的声音从颈窝传出来:“我不是征求你同意了吗?你不同意我就没有答应她。”
“你就不怕出事?什么电话你都敢接?”
“怕……”
“怕你还敢动心思?”
“她以前帮过我,而且大一军训的时候她就站在我旁边,还给了我一瓶藿香正气水。我们是同班同学。”
“那你就能不顾自己的安危?”穆若水疾言厉色。
颈间忽然一阵汹涌的热意。
“你不要仗着我……”穆若水的指责到这里戛然而止,膨胀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个洞,再也吹不起来。
同窗之谊。
四个陌生的字眼浮上穆若水的心头,这也是人类丰富的情感之一吗?
她不懂人类,更不懂她怀里的这个人类。
傅清微喉咙哽咽,泪如泉涌:“对不起……”
穆若水:“不用向我道歉,你是人,想哭就哭吧。”
“嗯……”
“记得赔我件衣服。”
“好。”
傅清微用了很多年来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却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重新变得敏感多情,她有了最大的依仗,心上的那层坚壳就此剥落,露出柔软跳动的鲜红的心。
有时候这颗心会刺伤穆若水的双目,让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阴暗的怪物,而更多时候她能够通过这颗心,去看见照亮世界的光。
傅清微没哭太久,擦擦眼泪冲穆若水露出乐观的笑容。
睫毛上还挂着眼泪,不施粉黛,脸庞依旧在穆若水的眼前亮了亮。
穆若水用食指的指背揩去她的泪水,说:“走吧。”
“嗯。”
“饿不饿?”
“饿了。”
“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馆子吗?要不要在外面吃,找个人少的地方。”
“没钱了。”
“我请你吃。”
“谢谢道长。”傅清微勉强笑了笑,解释说,“我今天胃口不太好,留着下次行吗?”
“……也好。”
穆若水知道她因为同学的事胃口不好,自己也哄过了,都愿意自掏腰包主动请她吃饭了,但是没有哄好,就不关她的事了。
穆若水心安理得地接纳了现状。
回程的出租车上,傅清微坐在车窗那边,降下的玻璃灌进的冷风都吹在她的脸上,出神地看着窗外,异常沉默。
穆若水擅于自我调节,戴着口罩开了另一边的窗户,降到最低,虽然没有傅清微的味道,但是也完全没有陌生人的气味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穆若水乖觉地在沙发窝着,不去打扰心事重重的年轻女人。
傅清微用手机发了条微信出去。
之后主动找到穆若水道歉:“我刚刚和程玉汝说你是我女朋友,是因为她……所以我没有多解释。”
穆若水视线落在书上,头也不抬:“对无关的人无需解释。”
傅清微讪讪一笑:“我还有很多同学都误会了。”她还和甘棠编了个离谱的故事。
穆若水摆摆手,不以为意。
“无妨。”
她不在乎这些。
傅清微嗯了一声,坐到她自己的单人沙发,解锁手机屏幕。
甘棠已经回复她了。
甘棠:【程玉汝妈妈的电话号码:15XXXXXXXXX】
甘棠:【你今天好奇怪啊,我记得你和程玉汝不熟】
傅清微:【有点事想求证一下】
拿到了程玉汝家里的联系方式,傅清微反而有种胆惧,指尖都冰冷,答案就要揭开在她面前,她却不敢去触碰真相。
最后她还是起身去了阳台。
穆若水的目光从书上移开,冲着阳台的耳根微动。
“阿姨您好,我是程玉汝的同班同学,我姓傅。她今天下午没来上课,我想问问她……谢谢阿姨,您也是……我会找时间去看她的……一定会的……”
挂断电话,她在阳台沉默了很久,回来就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还握着手机。
穆若水善解人意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说:“你应该相信自己。”
傅清微苦笑:“万一是我看错了呢,总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总不会我们俩都看错。”
“你说得对。”傅清微依旧攥着手机,垂下眼眸,“也不知道她平安到家了没有。”
穆若水顿了顿,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甘棠:【我X,你快看群里!!!】
甘棠:【我整个人手都凉了,打字的手在抖】
甘棠:【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傅清微打开班级群聊,辅导员发了一条@全体成员的群消息,面对简单的文字冲击,一片静默无声。
整整十分钟过去,才有人回复了第一句:【确定是真的吗?】
辅导员:【千真万确】
群里再次许久的鸦雀无声。
傅清微关闭了手机。
她目光茫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酸意从鼻梁涌到眼眶之前深呼吸,克制地起身走向卧室,说:“我去洗澡了。”
穆若水:“去吧。”
傅清微拿了睡衣进了浴室。
穆若水以为她又要洗半个小时以上,没想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眼皮也很完美,没有红肿的痕迹,她向傅清微招了招手,傅清微坐过去,穆若水打开胳膊,她自然地靠在她怀里。
穆若水低头,将下巴搁在她发顶。
“虽然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不合时宜,但是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我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了解和赞同不一定划等号,但这种独属于她们俩的链接让穆若水着迷。
“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从傅清微身上的封印失效开始,从灵管局和蓬莱观在她面前初步揭露面纱开始,她就已经越过了那条凡人的界限。
她不可能再和任何一个凡人建立亲密关系。
她的世界光怪陆离,也许将来会宽广深厚,海纳百川,但穆若水是最初和她建立链接的人,也是她的引路人。
她会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
包括她唯一的好朋友甘棠,都会因为她选择的新道路而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留在那个安全的世界之中。
傅清微:“我有些累了。”
穆若水收回手,放下交叠的长腿,把沙发腾给她:“睡吧,晚安。”
傅清微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在今晚的沉重里唯一鲜活的颜色。
穆若水没意识到她主动说了晚安,过耳即忘,傅清微也不打算点破,把被子拉到肩膀,带着笑意说:“记得关灯。”
“你也是使唤起我了。”穆若水弹指给她表演了一个隔空关灯。
“厉害厉害。”傅清微在月光照明的客厅里捧场。
穆若水没理会她低级的吹捧,进了卧室。
傅清微睡了两个小时准时起来,打坐做晚课。
房间里已经睡了的穆若水被诵经声吵醒:“……”
不是,也太用功了吧。
她整个人滑进被子里,罩住了脑袋。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天,一个吃完晚饭的夜晚,傅清微收到了一条陌生私聊。
程玉汝:【傅同学,我怀疑我家里不干净】
在傅清微看完消息的下一秒,这些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为什么发不出去???】
【救我——!!!】
第40章
【救我——!!!】
这两个字一发出也从屏幕上凭空消失, 像是伸出地面的手被重新拖入黑暗,捂住声息。
傅同学……
傅同学……救我……
程玉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和着溺水的气泡, 奄奄一息地挣扎向她求救。
明知是幻觉, 傅清微还是心脏压抑得喘不过气, 丢下手机,两只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把脸埋进胳膊里。
穆若水捡起手机, 看着正常的班级群界面,挑了挑眉问她:“看到了什么?”
傅清微低声说:“程玉汝给我发消息了, 让我救她。”
“她还说她家里不干净。”
“我就知道。”穆若水在她身边坐下, 道,“你还想把号码给她,她打你电话怎么办?”
傅清微看了她一眼, 小声说:“让你接。”
穆若水被她气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出事?当然, 我肯定不会出事,我是说假如。”
“我下午也是一时冲动。”而且懂得先征询穆若水的意见,没有完全冲动。
“现在你的想法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真相, 而且不知道她家里怎么回事,万一真的有别的东西。”
“想回她消息?”穆若水了然道。
“有点。”
傅清微皱起眉头,还没说自己的顾虑,穆若水便点头道:“那就回。”
傅清微愣住了。
穆若水顿了顿:“放手去做, 万事有我。”
傅清微第一次正面和那东西打文字交道,手心都出了汗, 点开消息框回复:【程同学, 你在吗?】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像无数个波浪扭曲的符号,白墙的灰缝流出血红的文字。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 定下心神。
【你能看到我吗?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发不出去】
【刚刚我联系了好几个朋友,只有你回复了我,我好害怕】
【怎么记录又在消失?你收到了吗傅同学?】
傅清微:【收到了】
程玉汝:【我家里有脏东西,我怀疑它盯上我了,你还在吗?】
傅清微:【还在,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不方便上门,你现在安全吗?】
程玉汝:【暂时安全,我躲在衣柜里,谁也找不到】
傅清微:【明天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在你家附近的咖啡厅怎么样?】
傅清微把编辑好的文字给穆若水过目,穆若水点了头她才发送出去。
程玉汝:【好,就那家青鸟咖啡吧,你什么时间有空?】
傅清微:【我有个兼职,很晚才下班,傍晚五点半吧】
程玉汝:【好,明天见,傅同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清微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聊天页面的消息从上到下渐渐地都消失了,空无一物,深夜里分外诡异。
傅清微把一片空白的手机彻底放下,松了一口气说:“我刚刚特别怕她问我为什么她发的消息别人看不见。”
“她要是问了呢?”
“我只能说受地磁暴影响,磁场紊乱,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迷信。”就像官方宣布的海市蜃楼一样。
“还不打算告诉她真相?”穆若水挑眉。
“明天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傅清微承认自己有部分拖延的心思,让她自己发现,也比她亲口拆穿事实要好得多。
穆若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清微在她拍完两下以后用手挡住,最近道长越来越喜欢对着她这颗脑袋做文章了。
不是拍就是揉的,不知道是什么独特的新癖好。
穆若水:“做完晚课早点睡觉,别吵到我。”
傅清微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吵到你了?”
穆若水面不改色:“没有,未雨绸缪。”
傅清微哦了一声。
穆若水趁她不备手又出现在她的脑袋上,飞快地rua了一下,背手后退,若无其事道:“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说,“晚安。”
“晚安。”
也不过七八点,穆若水不看书的时候睡得早,没什么娱乐活动。傅清微降低了诵经的音量,洗澡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不到十一点就上沙发睡觉了。
夜风送来一阵好眠。
白天傅清微根本没有兼职,上午她去菜市场囤了一周的食材,中午死乞白赖求道长教她做菜,穆若水大骂她朽木不可雕,接手做了道蒜泥白肉和红烧茄子,傅清微“含泪”吃了一大碗米饭,一扫而空。
下午傅清微给占英打了个电话,占英已经清醒了,前两天回了她微信,就是还在住院,至少半个月卧床静养。
“占科,是我,傅清微,有件事向你报备一下……”
天气软件显示日落时间下午5:52分。
五点钟的时候阳光就没有温度了,丝丝缕缕的寒风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脖子。
傅清微后脖颈一阵凉意,穆若水见了把围巾解下来给她,说:“逞什么能?”就一条围巾,出门非给她围着。
傅清微也不逞强,从善如流地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
“好暖和。”她跺了跺穿着羊皮短靴的脚,看向马路对面的青鸟咖啡。
“也不知道程同学到了没有?”她自言自语道。
傅清微特意早到了半小时,和穆若水一块进了咖啡厅,下午茶时间刚过,晚上的高峰期还没到,咖啡厅只有小猫三两只,彼此都坐得非常开,舒适安静。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并肩坐在服务台能看到的卡座,把视野死角留给了第三个人。
五点一刻,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
“欢迎光临。”柜台唯一的服务员抬头端出礼貌标准的笑容。
门口却空无一人,风铃兀自摇动。
原来是风吹的。
服务员低头,转身继续擦拭整理架子上的杯具。
程玉汝路过服务员的背影,走进咖啡厅,傅清微站了起来,走到卡座外面,停留了一会儿。
程玉汝兴奋招手:“傅同学。”
连忙朝她跑了过来。
程玉汝坐在了两人对面,问:“你们俩想喝点什么?”
傅清微不动声色:“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还是我们请你吧。服务员,三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程玉汝笑道:“那好吧,下次我请你们俩吃饭。一杯摩卡,谢谢。”
她对上前的服务员抬头说道。
傅清微:“一杯摩卡,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服务员记好单子下去。
三杯咖啡都放在傅清微那边,她端了一杯到对面,着急倾诉的程玉汝根本没注意,在服务员走后迫不及待开口:“我家里人不对劲。”
穆若水好奇地尝了一口卡布奇诺,唇边一圈奶泡,舔又舔不到。
傅清微给她递了张纸巾,问程玉汝:“具体怎么不对劲?”
程玉汝看着她们俩顿了一下,才娓娓道来。
原来那天她回到家以后,就觉得家里怪怪的,屋子里冷飕飕的。
“我妈爸经常不在家,以前从来不这样。我妈要孩子要的晚,三十多岁才有的我,今年已经退休了,我爸还有两年,好不容易快退休了工作清闲下来,就爱在家待着,种种蔬菜,不是我妈要出门他能一天不迈出家门。傅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傅清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垂睫掩饰忽然泛红的眼圈。
“你继续说。”
“这三天我都在家,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睡了他们还没回来,我醒了他们已经出门了。”
前天晚上,程玉汝干脆没睡,在房间等她妈爸回来,深更半夜,老两口终于姗姗来迟。
吱呀——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程爸爸弓着腰走了进来,程妈妈扶着他一边胳膊,但程爸爸的背还是越躬越深,脸上却满是复杂的幸福。
“回家了,到家了。”
玄关的地毯积了一摊水,程爸爸走到客厅,脚下也满是水迹。
水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
程妈妈:“休息一下吧。”
程爸爸说:“我不累。我从小背到大的,累什么?”
他就带着满身的水从客厅走向卧室,程玉汝分明看到他背上压弯了他腰的——那一团水草似的东西在蠕动,从缝隙里睁开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
眼珠四下转动,和缝隙里偷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吓得放声尖叫,退回卧室里,砰的关上门。
傅清微:“你看清那是什么了吗?”
程玉汝心有余悸:“我爸后来转到了背面,我看到应该是个人,是个小孩。”
“小孩?”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了一眼,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问程玉汝:“你有什么想法?”
程玉汝笃定道:“我怀疑他两个想要二胎。但是年纪大了怀不上,于是走歪门邪道,招来了小鬼,那小鬼估计还是淹死的,我看到它身上的皮肤是青色的,脚背又青又紫。”
傅清微:“……”
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但由于这个想法深层的原因傅清微笑不出来。
或许她不是独生女会更好一些。
程玉汝:“他们俩现在心里只有老二,每天对着它自言自语,不仅招小鬼,还养小鬼,将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傅同学,你一定要帮我。”
傅清微沉默片刻:“为什么找我?”
程玉汝愣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在学校呆了那么久,只有你理我了吧?”
“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傅清微站了起来。如果那东西是真的,它不能留在程家。
“璟珑花园5栋301。”
“我知道。”
“我就先不去了,你们去吧。”程玉汝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我妈爸最近都对我视若无睹,我也不想见他们。”
“那我们去去就回。”
程玉汝不在,反而更方便傅清微行事。
她来到301的门口,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燃烧之后的味道,很淡。
穆若水示意她敲门。
傅清微抬手叩门。
叩叩——
“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只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张细微皱纹的脸。现代五十来岁的人,不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不太显老态,只是气色过分苍白。
“是程玉汝的妈妈吗?我是她的同学,我姓傅,前几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记得你,是来看玉汝的吗?”
“是的阿姨。”
程妈妈拉开了门,拿了两双拖鞋,对二人说:“最近我们不在家,家里不常来人,请自便,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了,谢谢阿姨。”
傅清微穿好拖鞋,把临时买的补品提进来放在墙边,抬目打量程玉汝的家,窗明几净,墙角还摆着绿植,阳台上用盆栽种着一些蔬菜,长势喜人。
从布置和生活气息能看出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傅清微看了好几圈,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穆若水:“太正常了。”
傅清微:“是。”完全看不出这家人刚经历了丧女的惨痛。
没有灵堂,没有停尸,倒是有程玉汝的照片,是挂在墙壁,摆在茶几、餐桌、电视柜随处可见的全家福,没有一张黑白照片。
除了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既然不在客厅,就是有人在房间里点了香。
程妈妈倒了两杯水过来。
傅清微试探着问了一句:“玉汝呢?”
程妈妈下意识回答:“我去叫。”
傅清微心一沉。
程妈妈改口说:“我们把她放房间里了。”
傅清微露出适当的悲怆:“我可以去看看吗?”
程妈妈委婉地说:“不太方便,你也知道,不太好看的。”
傅清微换了个切入口:“叔叔在家吗?我们也想探望一下叔叔。”
“他……”
正说着,程爸的声音出现了,主卧的房门随即打开,门缝一闪而过透出红色的光,檀香味更浓了。
程爸看起来憔悴很多,可能有年纪比较大的缘故,快六十了,初见苍老,两鬓都白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新添的。他如程玉汝所描述的那样腰永远弓着,两手往后仿佛托着什么人。
傅清微和穆若水默契地装作都看不到他背上趴着的东西,彼此相安无事。
傅清微站起来,礼貌地半鞠了一躬:“叔叔你好,我是程玉汝的同学,我姓傅,特地来探望你们。”
程爸笑笑:“傅同学,你有心了,我们俩都挺好的。”
程妈妈也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
傅清微悲哀地心想:是挺好的,只是疯了。
他们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用什么特殊方法招来的水鬼,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打算就这么一家三口永远过下去,永远是一家三口。
她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向程玉汝坦白她已经亡故的真相,现在又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她的母父因为她的去世成了这副模样。
傅清微强撑精神慰问了几句,携穆若水匆匆告辞。
来到楼下,穆若水对她说:“你等一下。”
她消失了大概不到五分钟,回来告诉傅清微,程家的主卧里摆了一个聚阴阵。
聚阴阵,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聚集阴气的,可以滋补阴魂。理论上来说,只要瞒天过海,过完头七天,顺利躲过阴差,就可以把阴魂留下来,依靠阵中的阴气滋养生存。
只是这种阴气十足的东西,凡人沾上总不会有好处,又朝夕相伴,少不得要损耗寿命。老两口估计也是知情的,但他们心甘情愿。
傅清微:“会是谁摆的阵法?”
穆若水:“这不重要,民间不乏能人异士,聚阴阵也不算非常高级的阵法。许是他们想法子找到了有点真本事的人,对方愿意接这个活。”招了程玉汝的魂并且养在家中。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正要问为什么会招来不相干的魂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糟了!今天是第几天了?”
穆若水知道她在说什么,回道:“第七天。”
民间对“头七”非常看重,傅清微不懂为什么,但既然流传下来,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傅清微问:“头七过后,程玉汝会怎么样?”
穆若水似乎很欣慰她能主动想到这一层,耐心地说:“头七一般是回魂的日子,看看亲人了却执念,转世投胎。程玉汝有些特殊,她魂魄残缺,不能投胎,又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概率会变作游魂一直游荡下去,慢慢失去生前的记忆,直到彻底消散。”
傅清微一凛:“如果始终没人告诉她她死了呢?”
“她会一直痛苦于没人看得见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以为是人,实际上是鬼。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不得解脱。”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傅清微眼圈微红,看了她一眼,扭头冲咖啡馆的方向拔腿跑去。
穆若水慢吞吞地跟上,步伐不快却始终跟在傅清微后面两三步的距离。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来不及。”
离子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呢。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店员抬起头端起标准的微笑。
傅清微冲进来,直奔角落的卡座,桌上的咖啡早就被收走,原本坐在这里的女生也不见踪影。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急急忙忙向一脸茫然的店员描述,刚说了一半便难以继续,她喉咙哽咽了一下,说,“对不起。”
傅清微回到了大街上,像一根针落进了大海,举目四望,无从寻起。
找人还能有办法,人看不见的东西毫无办法。
“程玉汝——”傅清微边走边喊,眼眶通红,丝毫不顾忌身边行人把她当神经病的表情。
“你在哪里——”
一个小时前。
青鸟咖啡馆。
程玉汝两手托着脸看玻璃窗外的风景,格子桌布上的咖啡杯早被收走,她坐久了又有点口渴了,招手道:“你好。”
服务员充耳不闻。
“你好,这里点单。”
叫了几次都不应,程玉汝把抬起来的手放下来,走到柜台,当着咖啡店员的面敲了敲台面,说:“点单,听不见吗?”
店员视若无睹,还和另一个新来值班的店员聊天,有说有笑。
“算了。”没礼貌,她不喝了还不行吗?
程玉汝离开了咖啡厅。
她沿着小区门口的路一直往前走,她中学时期就搬到这条街上了,街边有很多老店,卖衣服饰品的,物美价廉,程玉汝忙着卷工作实习,好久没有过来逛了。她兴致勃勃地进了几家店,挑了几样饰品结账,但熟悉的老板都不理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街再往前走是小吃街,有一家江湖小面,老板的手艺一绝,程玉汝打算进去吃碗面。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应该是饿了。
店里放着一台电视机,斜对着大门口,正在播放本地台的晚间新闻。
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坐了好几桌顾客的店里沉默无声,静静观看新闻。
“……永远记住,不会忘却。”
安静的面馆有人吸了吸鼻子,抽纸巾的声音。
程玉汝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蓝色新闻标题。
【深切缅怀12.9特大暴雨灾害遇难者同胞】
程玉汝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官方正式公布了地铁1号线遇难者名单,一共十个人。
……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
傅清微在穆若水的指路下,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程玉汝的背影。
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招牌老字号的面馆前,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清微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程玉汝转过身来,朝她笑了一下,两行清泪却从她的颊边滚落。
“傅同学,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傅清微喉咙里堵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指节。
越来越多的泪水从面前的女生眼眶涌出来。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