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抹红袖

    花晚晚回到风雨楼的时候,杨无邪早就在玉峰塔下等着了。

    她一路走来,觉得整个天泉山好似没多大变化,仍是一玉塔加四色楼,仍是天泉池中镇海塔。

    就是来来往往的楼中弟兄,好像比起从前多了不少人。

    但她回到此世界后,短短一路走来,也听说过如今的金风细雨楼已是汴京城第一大公司,再不是当初那个夹缝生存艰难求生的小可怜了。

    唉,她不过就是回了趟家而已,再回来后忽然就发现公司已经上市了,一下子从苦逼打工仔变成了高级都市白领,她到现在仍是有些不真实感,还没能反应过来。

    比她更没能反应过来的,是兔的杨管家。

    苏梦枕带着花晚晚甫一回到天泉山下,便已经有驻守山门的楼中兄弟先行一步上了山来,向他提前报了信。

    所以杨无邪也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但在他见到花晚晚的那一刻,仍旧还是不由得恍惚了好一阵。

    那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他在这一刻蓦然间回到了六年前一般。

    直到她走到他跟前,又听到她叫了一声,“好久不见呀杨管家!”

    杨无邪才回过了神来。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这理所当然又让人无奈至极的语气,还有这死活不改口的称呼,果然除了晚姑娘以外就没别人了。

    但晚姑娘此番能够回来,不论如何,真是太好了。

    至少公子书房里藏着的那些酒,终于可以少喝一些了。

    而树大夫也终于可以少生几回气,少骂几回人了。

    杨无邪眉开眼笑,“晚姑娘,好久不见。”

    “你在这里正好,省得我还得费劲去找其他人了。”

    花晚晚拉过王小石,向他介绍道,“这是王小石,我在回来路上遇见的朋友,你今晚先帮他安排个住处呗。”

    王小石随之施了个抱拳礼。

    她的手还拽着王小石的手臂。

    苏梦枕皱了皱眉。

    杨无邪瞄到一眼后连忙点头应下,然后一脸假笑着拉过了王小石,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拂了下去。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自家公子这六年来不论是对付外面的敌对势力,还是对待楼里的众多兄弟,表面上行事大多都是冷静从容,不露声色。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情绪这般外露过了。

    但这样,很好。

    先前那般心如古井波澜不惊的公子,那般表面看似正常,却内里严重失衡的公子……杨无邪觉得,他真的不愿意再看到了。

    如今他崩塌的内心已经逐渐在自行修复了。

    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会慢慢的好起来,复旧如初。

    “对了,我差点忘了自己。”

    花晚晚又问,“我的院子还有在吗?”

    老实茶花连忙点头,“有……”

    “有……人住了!”

    杨无邪倏地拔高了声音,打断了茶花的答话。

    兔:有古怪!

    花晚晚狐疑地看着他俩,“真的?”

    杨无邪悄悄伸手在底下拽了拽茶花。

    茶花一顿,然后难得机灵了一回,赶紧使劲点头,“嗯嗯嗯!”

    他脸上的表情无比诚恳,无比老实。

    花晚晚盯了他俩好一会,但没找到任何破绽,她哪里想得到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一天,于是只好勉强算是信了,“既然已经有人住了那就算了,杨管家,你顺便也帮我再安排个住处吧。”

    杨无邪语带抱歉,“真是不巧,现今楼里的院子已经大多都住满了。”

    “那他呢?”花晚晚指了指王小石。

    杨无邪微笑,“给他的是最后一间。”

    花晚晚不太相信,“这么刚好??”

    其实除了楼主亲信与几方神煞,以及一些常常在楼内供职的人,风雨楼里的其他大部分兄弟包括其家眷,基本都是统一被安排住在城北。

    汴京城中有句人人皆知的俗谚,东城富西城贵,北城穷南城贱。

    不比城东城西的富贵,城北住的都是些贫民百姓,虽说坏境算不上多好,但胜在地价低廉,购置划算。

    楼中如今几万兄弟,再加上其各自的家眷,少说也有十几万的人口,城北低廉的地价正适合购置下来统一用以安顿这些人。

    因此花晚晚这才更加觉得不对,她拧眉瞅着杨无邪,一脸都是“我怀疑你在驴我”。

    毕竟金风细雨公司的占地面积有整片天泉山那么大,别的不说,至少也能让路痴兔子迷路个一天半天的,而高级领导算来算去也就这么些人,哪里就能一下子都住满了。

    但杨无邪信誓旦旦,“晚姑娘有所不知,如今的风雨楼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风雨楼,在楼内供职的兄弟实在太多,然而楼中可供居住的院子本就不多,一下子住满了也是常有的事。”

    “是吗……”

    他说得太过肯定,花晚晚这下反倒有些不确定了,再加上她这些年没回来,一回来公司就发展壮大了,所以现今到底风雨楼中的实际情况如何,她的确也不怎么敢说她能完全肯定了。

    于是她指了指自己,问道,“那我今晚住哪里?”

    她今天才刚回到这个世界,已经折腾了一个白天外加半宿了,总不能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爬上了山,又立马让她滚下山去找客栈住吧??

    那这么没人性又不包住的公司,她真的还能待吗??

    苏梦枕若有所思的扫了杨无邪一眼。

    他仿佛不经意般,淡声道,“玉塔上还有空屋。”

    花晚晚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确定的问,“那我住这?”

    玉峰塔不是向来都是楼主所居之地嘛?她记得自老楼主离京养病之后,这塔上好像就只住了苏小刀一人来着。

    不过玉塔那么高,空房间也确实不少就是了。

    苏梦枕颌首,“嗯。”

    既然主人家都同意了,于是花晚晚也点了头,“行吧。”

    她今天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现在只想赶紧回窝洗洗睡,只要别让她还要再继续折腾下山去找客栈,随便住哪里她都没什么意见。

    她这边刚一点头,杨无邪就笑了。

    他笑得好慈祥-

    一场狂风骤雨过后。

    雨收云散,拨云见月。

    苏梦枕静静倚在阑干上,抬头望月。

    今夜又是十五,当年小寒山初初相遇,依稀也是如这般清朗明亮的满月。

    京郊一别后,流水六年间。

    她离开的这六年以来,他最开始其实常常都能见着她。

    有时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梦醒后,心事付横笛。

    有时是醉后不知卿归去,有所念,无处寄相思。

    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他好像逐渐模糊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

    他原本以为是时间冲淡了一切。

    然而直至今夜一场意外之雨,与她再度相见,他才蓦然发觉,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忘了她,而是因为她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他的骨血里,成了无法拔除的印记,成了身体固有的本能。

    之所以模糊了她的模样,只不过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害怕了,怕她再也不回来,怕他再也寻不到。

    于是潜意识里的求生本能,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伪装成了遗忘的假象。

    但哪里是真能忘得了的呢?

    如今她忽然之间就回来了,眼下就住在他隔壁的那间屋子里。

    习武之人耳力敏锐,她与他离得这般相近,他只一静心凝神,耳边便能立马清楚捕捉到她的呼吸声。

    清浅,平稳。

    好似睡得极熟。

    他忍不住又在心底讥笑了自己一番。

    你看,时隔多年,念念不忘。

    乍然之间,又再度重逢。

    然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人,只有你。

    一走就是六年,她的心,真狠啊。

    回来后,却只给了他几句含混的解释。

    身边还跟了一个显然对她有意的年轻男子。

    眼下睡熟了,却忽然又嘟哝了几句含糊的梦话。

    只隐约听出了“臭剑客”“宵夜”“牛肉汤”……

    苏梦枕一下就被气笑了。

    这又是哪来的剑客??

    是不是这些年来,就是这个人总在陪着她一起吃宵夜,所以才能让她在熟睡之时还仍是念念不忘,就连梦话中说的念的也全都是他。

    苏梦枕倏而忍不下去了。

    他觉得,他必须得去找那姑娘,好好算一算这六年的账。

    他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于是他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然后磨着牙推开了她的房门。

    但那姑娘却还半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按理说,照夜兔的警觉性,她该立即醒来的才是。

    这姑娘究竟是睡得有多熟?

    苏梦枕一肚子气的看着她熟睡的脸。

    枕边还有一只同样熟睡着的小鹦鹉。

    他觉得自己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苏梦枕最后还是没忍心叫醒她。

    他也知道,他此时首先应当做的,是当作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不问自入,不请自来,不是君子所为。

    但他向来就不是个君子。

    君子是无法在这风波诡谲的江湖中生存下去的,更遑论是他还一步步的谋划布局,将这金风细雨楼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无可撼动的一大势力。

    谋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

    有时为了达成目的,该用的阴谋手段,该下的决绝狠手,他也会毫不犹豫,果断出手。

    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在桌边坐了下去。

    他的手支在桌上撑着头。

    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熟睡的脸。

    看着看着,刚见面时的那股违和感,逐渐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那时心绪波动,虽隐隐感觉到了不对之处,却分不出多余心思继续深思下去。

    眼下这般看着她,夜深阑静,无人打扰。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终于确信她真的已经回来了。

    于是那颗不安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同时也终于觉察出了,她身上究竟有哪些古怪之处。

    他从前一直都知道,她的样貌实属极佳,只是当初她还年纪尚小,阅历尚浅,身上总是稍稍带了些少女的稚气未脱。

    如今她脸上的稚气已削去了不少,似乎也长高了些许,一眼看去,已然初初显露出了绝代风华。

    但这并不对。

    这实在不该是经历六年时光会长成的模样。

    六年的岁月几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仿若只长了一两岁。

    不,不是仿若,是确实只长了一两岁。

    如果说当年那只送信的小鹦鹉凭空消失,让他心里约莫有些隐隐的猜测。

    那如今她这副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已让他无法再继续掩耳盗铃,欺骗自己。

    他的姑娘,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诡谲怪诞,或许隐秘莫测。

    她不愿说,但他仍是依稀猜的出来。

    他与她,或许隔着经年时光。

    也或许隔着绝地之遥。

    他在这头,她在他远远够不到的那头。

    她仍是年少肆意,鲜活生动。

    而他,却已经彻底病入膏肓,疾染骨髓。

    人间别久不成悲。

    恍若隔世,才成悲。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警觉性还是在的,只不过她潜意识里对苏公子根本没有半点提防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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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一抹红袖

    花晚晚身上盖着小毯子,整个兔懒洋洋的瘫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她向来有些手贱,脑子里想着事情,兔爪子还同时无聊地扯着毯子上的毛毛玩,把好好一条精美的毛毯扯的东秃一块,西缺一撮的。

    她已经瘫在这里等苏小刀很久了。

    她总觉得,这次回来见到的苏小刀有些奇怪。

    他这几天好像很忙,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大部分时间总是忙得不见人影。

    她刚回来,这几天还有点事情想找他,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也想问问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但总是很难见到他,有几次在路上逮到了他,他又一直止不住地咳嗽着,咳完又接着忙他的事了。

    她也明白如今金风细雨楼势力铺得很大很广,江湖朝堂皆有涉及,但就算如此,难道就忙到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么?

    那这样有点惨哦。

    比以前还要惨了。

    忙得都没有属于自己个人的时间和空间了。

    从前她在风雨楼中有自己独立的院子,离玉塔有些距离,总得走上个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才能到。

    但现今他明明就住在她隔壁的房间,却好像离得比从前还要远了。

    而且他的病好像又严重了不少,身上裹挟着的药香味同样也浓郁了不少,甚至于就连他屋子里的那股药味,也好似透过窗缝钻进了她的房间里来。

    她这几日每天一早醒来,总是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药香味,但再细细一闻,那味道又好像没有了。

    这让她忍不住担心起来,他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让药味浓烈到连她的房间都沾染上了。

    她想着,虽然她现在能量不算多,但可以先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趁他不注意,偷偷使用些能量稍微修复下他的身体,就算作用不会太大,但也聊胜于无,至少能让他平日里稍稍好受一些,舒坦一些。

    但是苏小刀他太忙了,忙得不行,她这几日怎么逮都逮不到他。

    就算好不容易逮到了,总是不知怎么的,三两句话就被他给跑了。

    这就真是很愁人了。

    不,是很愁兔了。

    花晚晚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老槐树下这个秋千很大,正好足够她一个人躺在上头,也不知道楼中兄弟是用什么藤条编制的,很结实很稳当,像是摇篮一样,晃晃悠悠的,晃得她睡意又逐渐上头了。

    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来玉峰塔这边,她想着睡就睡了,说不准她睡醒后就能等到苏小刀回来了呢。

    心大的屑兔子说睡着就睡着了。

    苏梦枕当夜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瘫在秋千上呼呼大睡的兔子。

    杨无邪正边走边汇报着,“…………所以,据花无错和余无语二人的这些前尘往事来看,他们实际上应当都是曾经雷损安插进咱们楼中的暗线。”

    “如今雷损已死了六年,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手,除了被雷总堂主交给无情大捕头的那些,以及另一些见势不妙及时依附的墙头草,其它剩下的那些忠心下属,应当大多都拢在了他的养女雷纯手中,而雷纯这几年又都依附在了蔡京的手底下……”

    苏梦枕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汇报着的杨无邪立马止住了声。

    他抬眼望去,远远就看到了老槐树秋千上那一团裹得毛绒绒的团子。

    他笑了起来,“是晚姑娘。”

    能在玉塔下那个秋千上的,除了晚姑娘以外就没别人了。

    秋千每年一换,六年的时间,终于在今年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苏梦枕眉目柔和,“嗯。”

    “……我忽然想起白楼好像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杨无邪很有眼色,“公子,要不我先去处理完白楼的事,晚点再过来继续汇报?”

    苏梦枕微一颌首,杨无邪立马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但他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又没忍住回过头看了眼。

    月光下,秋千上恬静安然兀自酣睡的姑娘,微微俯身,唇角含着温柔笑意的公子,一切朦胧又诗意,仿佛美好得不像话。

    但杨无邪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晚姑娘回来之后,公子的情况应当能够好转一些,但没想到,如今反而是越发严重了。

    公子这几日以来,白日里较之以往总是显得更没精神,脸上的倦意亦是掩都掩不住,偶尔还有些心神不定,神思恍惚。

    若不是他前日夜里有事过来了一趟玉峰塔,意外撞见公子推门进了晚姑娘的房间,还不知道公子这几日原来夜夜都不曾阖眼安睡过。

    曾经一眨眼就失去了他的兔子,于是如今的他像极了一只守着心爱兔子的病狼,生怕他再一眨眼,兔子就消失不见了。

    如今他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已经好了许多,这几日的笑容仿佛也多了不少的样子。

    但实际上呢?

    他的心里仍是处于极度的不安中。

    他内里的状态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那根钢丝根本不能称之为钢丝,顶多算是一根弦,那根弦绷得紧紧的,绷得死死的,仿佛走的时候,多用上那么一点力,就会立马绷断掉。

    如履薄冰,危如累卵。

    但与此同时,杨无邪就越发不明白了。

    既然都已然这般在意了,公子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日日刻意避开晚姑娘呢?

    这几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子在躲着晚姑娘,只有晚姑娘看不出来罢了。

    她刚回来,不太了解楼中事务,所以才能被公子三两句话就蒙了过去。

    但其实风雨楼中弟兄有那么多,每个人都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哪里就需要楼主事事亲力亲为,忙到日日不见人影呢?

    杨无邪在心里止不住的叹息,然后转身抬步慢慢离去。

    公子的心里至今仍有一团解不开的结。

    时人常言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公子的结,只有晚姑娘能够解得开。

    公子的心病,或许也只有晚姑娘这碗心药,才能够医了-

    花晚晚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等到苏梦枕,却没想到,她等来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是一个此时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她忽然发现她身边喜穿白衣的人实在很多。

    比如西门吹雪,比如叶孤城,比如宫阿九,也比如……

    狄飞惊。

    六年不见,低首神龙仍旧低着他的首,但狄副堂主已不再是狄副堂主了。

    她想,可惜胖鸟最近不是跟着杨管家蹭吃蹭喝,就是跟着王小石东溜西逛,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去哪里浪了,如果它此时在这里,见到它家很好看很好看的飞飞,估计会立马开心到飞起吧。

    瘫在秋千上跟人讲话实在不礼貌,于是花晚晚在看见他的时候,随即也跟着立马坐起了身来。

    她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狄飞惊,好久不见了。”

    月光下,皎若明月的美人,笑容粲然的姑娘。

    此情此景,像极了六年前他推开门的那一幕。

    狄飞惊恍惚了一瞬,然后也微微笑了下,“是,好久不见了。”

    他的笑意很浅,仍是像从前那样,犹如闺阁小姐欲语还休,好似羞答答怯生生一般。

    “你怎么来了?”花晚晚悠悠晃了两下秋千,随口问道。

    此时她坐在秋千上,而狄飞惊站在秋千前,使得她一抬头,就能很容易看清狄飞惊脸上的羞怯笑意,而同样的,从来都低着头的狄飞惊,也能仔细的看清她生动的眉眼,还有她放松的神态。

    他其实原本不该来。

    当年雷媚于六分半堂中初掌大权,首先要拿来杀鸡儆猴的,自然是雷损大堂主麾下的忠心人马。

    京郊十里亭那一役,雷动天等人死的死,废的废,剩下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雷大堂主于他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他曾多次向他提过,若他有朝一日出了什么事,他希望狄飞惊能尽己所能护着他的养女雷纯。

    他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承他恩义的狄飞惊自当应下。

    因此在雷媚准备出手斩草除根之前,狄飞惊就提前察觉出来了,于是他带着雷纯一同逃出了六分半堂,同时也躲过了雷媚手下人马的围剿。

    雷纯身体柔弱,无法习武,他原本想带着她离开汴京城,去往江南水乡,为她找个安居之所,避开这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但雷纯不愿,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执拗。

    雷大堂主给她留下了不少暗地里的忠心人马。

    她避开他,私底下擅自联系了这些人。

    然后搭上了蔡京一党的这条线。

    她想报仇,也想当人上人。

    所以她不愿离开汴京,去过他为她安排的平静安稳的日子,那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但如今汴京的这潭水,又哪里是她一个手握父亲残部的弱女子能够搅得动的呢?

    蔡京当日之所以留下她,一来是看中她的容貌,将来可供利用,二来则是看中她手底下的人手,如今尚且还有些剩余价值。

    如今的苏梦枕已不再是六年前的苏梦枕,他的金风细雨楼不止是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他的手也早已伸入了朝堂内部。

    朝堂上有不少在私下里与金风细雨楼结盟之人,还有不少,本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近来苏梦枕的人在朝堂上给蔡京添了不少堵。

    而雷纯作为苏梦枕曾经的前未婚妻,蔡京认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雷纯自然又被耳提面命了一番,随后她擅自揽下了这件极为棘手的差事。

    但她太心急了,她急着在蔡京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与此同时也怕他会拦下她,于是她又擅自做主,擅自行动。

    结果是花无错和余无语一道赴了黄泉。

    白白浪费了那两颗埋藏极深的好棋子。

    但也因此,底下暗线前来报信,他也才知道,原来她在那一夜,也回来了。

    想到这里,狄飞惊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她,仍是轻声细言,但语气却是意料之外的肯定,“你当初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如此,朋友归来,总该见一面才是。”

    花晚晚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意收了一些,“为什么?我杀了雷损,我以为你会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是,雷大堂主对我有恩,我本该出手为他报仇才对。”

    狄飞惊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你在当时应当也算是死过一次了,不是么?”

    那场爆炸的火药药量是他亲自估算的,也是他亲手画的火药布置图,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那场爆炸的威力。

    若非受了极严重的伤势,她怎么会一声不吭离开了汴京,一走就是六年之久。

    花晚晚张了张口,没回答。

    “两厢相抵,一报还一报。”

    狄飞惊顿了下,接着说道,“在我这里,此番你已算是两清了。”

    他认真的神色不似作假,花晚晚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复又笑了起来,“那我们,还是朋友?”

    狄飞惊也笑了,这次他的笑意不再是那般浅淡,而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愉之色,“是。”

    他二人老友相见,相谈甚欢。

    玉峰塔上的人可就不怎么高兴了。

    杨无邪心里忍不住有些打起鼓来。

    若不是方才他处理完白楼事务后,又返回来继续汇报消息,公子也不会因此而离开老槐树下,从而让狄飞惊有了趁虚而入的可乘之机。

    但话又说回来。

    晚姑娘这几日根本就未曾踏出过风雨楼,大多时间她的活动地点也都在玉峰塔附近,除了楼中常来常往的一些兄弟,汴京城内知道她回来的人其实还很少。

    另外,还有晚姑娘的住处。

    狄飞惊既然能准确知晓她的位置,甚至还能够趁着公子恰好离开的时候进来寻她,所以……

    杨无邪兀自思索着,刚想到这一环节,就听到自家公子倏然开了口。

    他声色冷淡,含着隐隐的危险意味。

    “楼里的暗线没清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病病的苏公子-

    接下去有点刺激,让我缓一缓,明天再双更-

    这两天因为要搬家,所以可能更的比较不多,之后会尽量常双更或三更的

    乾杯 []~( ̄▽ ̄)~*多多评论多多收藏呀~

    第73章 一抹红袖

    狄飞惊走了。

    花晚晚百无聊赖的晃了两下秋千,忽然感觉到好像有道视线在看着她,她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正看到玉塔上苏梦枕的房间烛火亮着,阑干边速度极快的掠过了一片缟色衣角。

    她皱了下眉,苏小刀这是已经回来了?

    但她不明白,他既然都早就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没有过来把她叫醒?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必再想,她直接轻身跳下了秋千,原本想着上去找他说点事,却随即又见他房内的烛火很快就熄灭了。

    兔:……??

    花晚晚这下越发觉得奇怪了,苏小刀之前向来都是熬夜小能手来着,但今晚居然破天荒的这么早睡,居然没有像之前那样天天工作到三更半夜?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养生的人了??

    花晚晚撇了撇嘴,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今天又是没逮到苏小刀的一天呢。

    行叭。算了。

    打扰病人睡觉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既然他都已经睡了,那关于狄飞惊所说的事情,还是明天再找他说下好了-

    城东一所富贵人家。

    狄飞惊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听到了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语气似是质问又似是委屈:

    “你今晚去哪里了?”

    无须抬头,他也能听出这句话是谁的声音,“小姐。”

    雷纯轻移莲步,款款走近了他,然后又再次轻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在江湖传言中,天下间很难有人能见到狄飞惊,这句话确实也没有说错。

    一个颈骨断绝的人,一生只能低着头的人,他愿意选择低头,但不代表他愿意向所有人都低头。

    所以他从来都不喜欢外出。

    这六年来,他总是幽居在这一方天地里,仿佛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雷纯经脉太弱,自小便无法习武,她自知她的养父雷损死后,她唯一能信任的,能依靠的,只有狄飞惊。

    但他却只想要她离开这汴京城,离开这个一切富贵皆在其中的繁华中心,去过那什么劳什子安稳平淡的日子。

    她当然不愿意,所以她与他就此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狄飞惊语气平静,“去见一个故友。”

    “那故友又是何人?”雷纯问道。

    狄飞惊轻声问道,“莫不成,我还需事事皆向大小姐禀报?”

    他这句话泄露出了一丝隐隐的不悦,雷纯连忙柔声说道,“不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区区一介弱女子,我父亲他……”

    狄飞惊打断了她的话音,“小姐不必事事总提起大堂主,也不必有所怀疑,当初我既已曾答应过大堂主会护小姐周全,那就必当尽心竭力。”

    他既已答应了她父亲会尽己所能护她周全,便只能依照她不愿离京的意思,陪着她一齐留了下来,留在这即将风云再起的汴京城中,保护她的生身安全。

    但他再如何尽心尽力,也永远都无法拦住一个自己想找死的人。

    雷纯怀着满心沉重,缓步走出了院子。

    此时的院外,有个人正在等她。

    白衣,又是一身白衣。

    若是花晚晚当下在这里,估计又要吐槽一句专注白衣批发的屑剑客。

    但此人不是剑客,他所会的武功博采众家,所学甚杂,但其中最精通最擅长的,还是指法。

    他的指法,名为“惊神指”。

    雷纯款款走近了前去,“愁飞。”

    纤纤作细步,娇柔又不失优雅。

    她向来都懂得对待不同的男人时,该摆出怎样的姿态才能令人倾心怜惜。

    白愁飞,也就是曾经在市肆沽画代书的白游今,花晚晚口中的那位白书生。

    他看着雷纯缓步轻移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这才出声说道,“你明知他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如今这般,最开始还要拜当初花晚晚在市肆街上引起的一场乱子所赐,他那时显露武功及时救下了那个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纨绔,因由此事,让他入了时任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损的眼。

    彼时的他成了雷损极力拉拢的对象,差一点就要成为六分半堂十三分堂的堂主。

    但后来,也同样是拜花晚晚所赐,在她一剑杀了雷损后,雷媚对雷损一方的人下手果断几乎毫不留情,他那时作为与雷损关系较为相近之人,自然也在她清理门户的门户名单之中。

    雷媚为了清缴干净不留后患,甚至后来还特地与金风细雨楼借了人马。

    江湖之大,无处容身。

    那段日子他东躲西藏,销声敛迹,最终与雷纯做了一样的选择,改了名字,在暗地里投靠了蔡京,成了他无数个义子的其中之一。

    雷纯听到他的话后,眉头微颦了起来,而后又婉转悠长的轻轻叹息了一声,“若不是我父亲当年死得太过仓促,来不及交代其它,以他的心机谋略,必能成为一颗左右时局的好棋子。”

    哪至于到了现在,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只是一句,会尽力护她周全。

    白愁飞对此不置可否,他转而问道,“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雷纯微微笑了下,“那位温柔温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善良。”

    言下之意,单蠢,好骗。

    如今的金风细雨楼权广势大,蔡京也知道只要有苏梦枕在的一天,金风细雨楼就一天不会倒下。

    对于苏梦枕,江湖中有许多人仰慕他崇敬他,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但那个人明明一身伤病,总是在咳嗽,每一声咳嗽都是声嘶又力竭,好似要咳出了最后一口气。

    可是这一口气咳完,又有下一口气。

    而他总是不死,总是死不了。

    于是蔡京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怕苏梦枕还没到病死的那天,就先一步把他给熬死了。

    所以他急了。

    他曾听闻,没有人能杀得了苏梦枕。

    他不信这个邪,他让雷纯动用埋藏极深的暗线去暗杀苏梦枕,但她失败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如今蔡京又想着从内部瓦解分化掉金风细雨楼,一步步鲸吞蚕食拿下这个江湖最大的势力。

    而白愁飞,就是他抛出来的第一枚棋子。

    而温柔,就是白愁飞看中的用以进入金风细雨楼的桥梁纽带-

    花晚晚第二天醒来后,立刻第一时间跑去砰砰砰敲了隔壁大老板的房门。

    但苏梦枕他又不在。

    她不免有些丧气了。

    苏小刀真的有那么忙吗。

    这都快一星期了,她就没成功逮到过一回人。

    算了,她想。

    她正好也好长时间没回到汴京城,回来后就一直窝在风雨楼里一连窝了好些天,都还没出去外边逛一逛瞧一瞧,也不知道如今的汴京到底城市发展水平如何了。

    还有雷媚那边,她前几天回来后有特意给她递了个口信,说要去六分半堂吃那顿迟到了六年的盏蒸羊,正好趁着这会儿没事干,过去找阿蚊唠唠嗑叙叙旧再干干饭也不错。

    说走就走。

    胖鸟又不知道跟着哪位仁兄跑去浪了,最近天天夜不归宿,她没了缺德鸟航,只好招手随便叫了一个楼中的兄弟,让他帮忙为她带路出天泉山。

    风雨楼中只要是在六年前加入的老员工,基本上都习惯了她的路痴属性,有时他们在路上见到她乱跑乱窜,也都会多问一句是不是迷路了。

    而她运气不错,招手叫来的这个大兄弟恰好是个老员工,于是二话不说就热心的给她带起路来,边走还边能唠上两句打发时间。

    红楼是武装集结部门所在之地。

    红楼的跨海飞天堂前面是个练武场。

    花晚晚撑着扶光伞,跟着带路的大兄弟经过练武场时,恰好瞅见了站在场上一身短打劲装的王小石,还有一个与她同样身着红衣的年轻姑娘。

    王小石转头看了过来,然后眼睛一亮。

    她随之停下了脚步,笑着朝王小石招了招兔爪子。

    大兄弟看她停下,也跟着驻了足,然后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他没注意到站在一旁低调的王小石,只看到了那个一身红衣灿烈如火的姑娘,他看了一眼后,开口向花晚晚介绍道,“那位是温柔温姑娘,是楼主的同门师妹,江湖上有个称号叫‘小寒山燕’,前些天刚来楼里不久,脾气比较……额……”

    大兄弟拧眉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婉转的评价,“额,脾气比较直爽……”

    花晚晚眉头一挑,看了过去。

    她回来后都窝在玉峰塔附近蹲苏小刀,基本没怎么离开过,所以还从没遇见过这位温柔温姑娘。

    但这位主名字叫温柔,看起来可好像并不温柔,看看练武场上那些给她当陪练的兄弟们就知道了,一个个的,都被她打成什么模样了。

    啧,看来脾气不止直爽,还火爆。

    兔:懂了,这就是个关系户呗。

    花晚晚朝王小石微微点头示意了下,然后继续让大兄弟接着给她带路。

    她还赶着出门找小姐妹耍呢。

    但某位大老板的小师妹好像并不愿意放过她。

    “你!站住!”

    花晚晚的脚步根本连停都不带停的,顺便示意前边带路的大兄弟别管她,继续走。

    温柔这几日在风雨楼中,其实已经陆陆续续的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花东神的传闻。

    听说她容貌极美,清艳无双。

    也听说她武功极高,难以匹敌。

    但说来说去,让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前几日她遇上的那位雷纯雷姑娘,在她再三追问下她含糊其词说的那些话。

    雷纯曾经是她师兄的未婚妻,听说就是因为这位花东神的原因,她师兄才会毅然决然的果断与她解了契退了婚。

    温柔生平最看不上这种插足别人感情的狐狸精。

    今日看到她一身红裙一把扶光伞,虽还未曾得见真实面容,但观其风姿,确是个美人无疑。

    温柔心里越发愤愤不平起来,怪不得就连这回她与小石头再次见面后,也时不时能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而当下她都已经喊了站住,却见她脚步根本就没有半分要停顿下来的意思,还兀自往前走去。

    温柔登时更气了,“你!给我站住!”

    花晚晚豪不淑女的翻了记白眼,脚步仍旧不停。

    兔:行,关系户,了不起。

    看在苏小刀的面子上,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温柔怒气更甚了,“我叫你站住你没听到吗?!”

    “你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

    这回花晚晚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温柔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见她缓缓转过身来,脸色十分难看。

    而她开口时,语声中亦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

    “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还有一章哦,我修下晚点就更

    白愁飞的经历,出于原文中杨无邪读的其中一段情报资料:

    “后来又为‘六分半堂’外分堂所极力拉拢的对象,几乎成为第十三分堂堂主。还有……”

    第74章 一抹红袖

    花晚晚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

    她身上甚至还隐隐溢出了些微杀气。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身处于跨海飞天堂前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出了她的杀意。

    只除了某位没眼色的关系户。

    她又挑衅似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呵,果然不止眼瞎,你还耳聋!”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

    花晚晚身上的杀气霎时更重了。

    她的眼睛微微发起了红。

    与此同时,目光也变得有些诡异的空茫。

    空气中暴戾的杀意剧烈波动了起来。

    王小石几乎是立马觉察出了她身上的不对劲。

    但尽管如此,也已经是完全来不及了。

    她的轻功身法实在太快。

    瞬息之间,一闪而至。

    她出招的手一刹便已到了温柔的眼前。

    王小石已经赶不及拦住她了。

    而温柔的武功平平,这一招她根本避无可避,更别提她现在还好似吓傻了一般愣愣站着。

    同时他也看得出来,花晚晚当下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理智可言,这一招亦是完全没留下半分余地,一出手要的就是温柔的性命。

    他心跳如鼓,有些不忍再看。

    他下意识想紧紧闭上眼睛。

    但在闭眼之前,他却又倏而看到了一道红光。

    一道凄艳至极、缠绵至极的红光。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红袖刀!!-

    一如当年黄昏初见。

    刀声轻吟,但此次来势却不曾停。

    红袖刀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间,及时拦下了凶兽的那记杀招。

    练武场周遭围观的众人皆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苏梦枕的这口气却堵在了心里。

    红袖刀的刀身染了血,越发显出秾艳风情。

    地上亦是随之滴落了几许血迹。

    红得艳极,红得似火。

    只一眼,就瞬间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从来不会把刀对准自己的兄弟。

    但他此次却不得不把刀对准他的兔子。

    他知道,此番若是不拦下她。

    待她清醒过来之后,会后悔,会难过。

    也会很痛苦。

    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疼!」

    手腕上的痛感猛烈侵袭而至。

    怕疼的兔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眼睛里的血色同时也跟着尽数褪去。

    花晚晚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自己受伤的腕子。

    而后抬眼望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不远处的苏梦枕。

    忙得不见人影的苏小刀这次终于见了人影。

    但他手上却持着一把略短的刀。

    是他那把美得令人难以忘记的红袖刀。

    刀锋上染了一抹红得刺目的鲜血。

    刀尖上同时还缓缓落下了两滴血。

    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都紧紧盯住了她。

    惊异,骇然,警惕,防备。

    这一幕,一幕。

    花晚晚约莫也猜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果然已经逐渐难以压制住血脉之力了。

    她仅是顿了一刹。

    然后想也不想,即刻转身疾掠离去。

    倏忽之间,速度极快。

    苏梦枕本是循着她的目光,跟着也就看到了刀身上的刺目血色。

    而后仅仅只是怔了一瞬。

    就被她给跑了-

    六分半堂内。

    大桌上摆满了一盆盆一碟碟盏蒸羊,酒煎羊,山煮羊。

    另外还有两坛羊羔酒。

    兔子坐在桌边兀自大快朵颐吃着羊肉。

    坐在旁边的雷媚脸都快麻了。

    她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

    她问,“不是我说,你这大白天的,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讨还这顿宵夜?”

    大白天的吃个毛线的宵夜!

    听到她开口说话,花晚晚才终于舍得抬头赏了她一个眼神,“不是。”

    雷媚问,“那还能是什么?”

    这只兔子从进门后到现在,除了干饭可就没干过别的什么正经事,也没说起过别的什么正经话。

    “不是这顿。”

    花晚晚缓缓咽下嘴里的酒煎羊,再开口时语气笃定极了,“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随便我吃。”

    所以不止这顿。

    雷媚惊呆了:“……!!”

    老天!!

    所以她当初只不过一时口误而已,然后就给自家带了只吞金兽回来?!

    所以今天那个把兔子带回来的弟子又是哪个,这一顿绝对要从他工资里边扣!!

    花晚晚从跨海飞天堂的练武场疾掠而出后,在半路上绕来绕去迷路了小半天,然后碰上了一个身上穿着六分半堂制服的大兄弟,接着就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逼着人大兄弟把她给领了过来。

    花晚晚答完话后,原本是要继续埋头接着干她的饭,但忽而又转念想了想,虽然她这次过来身上带足了不少硬通货,但她家哥哥们赚钱养兔子也实在不容易,特别是六哥都对自己抠成啥样了,一件衣服都洗到发白了还在乐颠颠的穿着。

    她想着还是能省就省,能蹭一顿是一顿,但金风细雨楼她可能是再也回不去了,那她就得赶紧给自己再找个新公司,新饭票了……

    想到这里,花晚晚目光幽幽的,转头看向了某位六分半公司的大老总。

    雷媚后背倏地一凉,哆嗦了一下。

    她好像忽然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果然,她这念头还未待转完,立马就听到了某只兔子的声音幽幽传来,“阿蚊,我可能回不去了,你收留我吧……”

    雷媚懵了下,随后第一反应就是开口问了句,“你们金风细雨楼如今势力这么大,难道连养你都养不起了吗?”

    说完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真不怪她,这只兔子的食量实在是大得吓人,一天三顿再加上夜宵点心,手里头没点资产累积是真心养不起。

    但至少苏梦枕说什么都不该养不起这只兔子才是啊。

    话又说回来,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斗来斗去斗了那么多年,确实也都同样完全没料到,最终他们竟是通通败在了金风细雨楼的手下。

    但作为相斗多年的老冤家老对头,双方几乎算是不约而同都统一秉承着‘只要不是你,那么是谁都可以’的想法,然后互相拖后腿,眼睁睁看着金风细雨楼在苏梦枕的手中,一步步壮大到了如今这般势不可挡的地步。

    不过现今六分半堂的势力虽说已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好歹也比马大,养一只兔子倒是不至于伤什么筋动什么骨。

    于是雷媚一边给自己倒了碗羊羔酒,一边点头应道,“可以是可以。”

    兔:呜……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花晚晚还没来得及多感动上两秒,又听她接着说道,“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说你可能回不去风雨楼了?”

    “呃……”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就实在是说来话长了……”

    “那就边喝边说。”雷媚说着,也随手给她倒满了一碗酒递了过去。

    虽说现在还是大白天,但她显然已是一副打算彻夜长谈的架势,连酒都贴心的帮忙倒好了。

    花晚晚伸手接过酒,有些犹豫,“我从来没喝过酒……”

    雷媚这下是真惊讶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没喝过酒?!”

    花晚晚哽了哽,没底气的解释道,“……我之前有想要尝尝看来着,但我家哥哥们实在管的严,他们都不让我喝酒。”

    “那正好试试,这自酿的羊羔酒喝起来比较没其它酒那么烈。”雷媚拿着酒碗的手抬了抬,示意她尝尝看。

    花晚晚迟疑了片刻,但终究抵不住雷媚再三的撺掇,最后还是尝试着浅浅喝了两口。

    她眼睛一亮,“甜的?!”

    有点甘甜,有点绵柔,并没有她想象中那种辛辣刺激的口感。

    “不错吧?”雷媚眉梢轻挑了下。

    花晚晚连连点头,“嗯嗯嗯!”好喝!

    她宣布,她从这一刻起就是六分半堂的兔了!

    谁让这里的羊肉做得好吃,酒又酿得好喝,还有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说话还好听。

    不像现在的风雨楼里,莫名其妙就多了个说话不好听的关系户。

    想起这件事她就又来了气,花晚晚一碗羊羔酒三两下直接灌下了肚,然后又接着给自己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就这么连续几碗酒下肚后,酒喝得开了,于是她的话也跟着说开了来。

    雷媚在一旁边喝边听,听完之后并没有对她的血脉多作什么询问,只是跟着端起碗喝了口酒,随口为其做了个总结,“那位温柔温姑娘说话不中听,你又差点因此而杀了她,所以你们这也算是互相扯平了。”

    “不不不!”

    花晚晚又灌了几口酒,啪地一下重重放下酒碗,豪气干云一拍胸口,“在我这里,从来就没有扯平,只有我赢!”

    雷媚:“…………”糙?!这是醉了吧??

    但花晚晚此时已经彻底喝上了头,她愤愤控诉道,“而且我还受伤了呢!”

    并且还是苏小刀的红袖刀伤的。

    她忽然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她其实这两天已经有些感觉出来了,苏小刀最近好像在躲着她。

    跟避瘟疫似的。

    总是没说几句话就跑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只能把责任推卸给了时间。

    她想,原来六年的岁月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以前的苏小刀才不是这样的。

    他性情虽比较孤冷,但却非无情草木。

    他的脸上也常常会带着些微清浅的笑意,他会在赶来接迷路兔子的时候笑得很无奈,也会在充当冤大头付账的时候笑得很纵容。

    她熟悉的是以前那个会对她笑的苏小刀。

    不是现在这个冷淡又疏离的苏梦枕。

    她是为了苏小刀而回来,不是为了苏梦枕。

    既然苏小刀都已经不再是苏小刀了。

    那她也可以回家了。

    人这一辈子,谁还没遇上过几个渣渣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最佳:劝酒的雷媚-

    苏公子即将接回一个醉鬼-

    妖秀啦!苏公子他打老婆啦!-

    今日双更啦~

    第75章 执念太过

    兔子实在是太能迷路绕圈圈了。

    苏梦枕等到楼里查到她的位置,再赶到六分半堂的时候,他见到的,已经是一只被酒腌入味的醉兔了。

    另外,还有一间残破不堪的屋子,墙壁砖石裸露,门窗摇摇欲坠。

    站在屋子中央的雷媚脸都绿了。

    她想,她错了。

    她不该低估一只怪力兔子的杀伤力。

    更别说这还是一只醉酒的怪力兔子。

    依她这间屋子的破坏程度来看,估计装修都不行,必须得重建。

    养一只兔子不至于伤什么筋动什么骨??

    绝对至于!很至于!

    若是天天这样,对不起,她真的养不起。

    醉醺醺的兔子埋着兔脑袋,双手抱膝窝在一张圈椅上。

    苏梦枕走近前去,她仍然没反应,脑袋连动都不动一下。

    苏梦枕垂眸看着醉兔子,语带担忧,“她这是怎么了?”

    雷媚耸了耸肩,“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喝醉了。”

    她说完这句话顿了顿,然后嘴角抽搐着,向他多解释了一句,“她说她是胡萝卜,要等兔子来拔萝卜。”

    晚来一步的杨无邪:“…………”

    苏梦枕问道,“多久了?”整个人缩成这样,这姑娘脚都不会麻么?

    “……好一会了。”

    苏梦枕眉头微皱,有些不满,“就这么放着不管?”

    雷媚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没试过?只是她的力气大,谁都拖不动她。”

    苏梦枕慢慢半蹲了下去,一手搭在她抱着腿的手臂上,抬头看着她,轻声道,“阿晚。”

    花晚晚这下有了反应,挪了挪兔脑袋,低头瞅着他,瞅了小半晌,没认出是谁,于是她问,“你是来拔我的吗?”

    苏梦枕无语片刻,也知道不能跟一个醉鬼讲道理,于是他点点头,“……是,我们走吧。”

    但是花晚晚是讲道理的醉鬼。

    而醉鬼向来都自有一套逻辑,她的语气乖乖巧巧,态度严谨又认真,“我要等小白兔来拔萝卜,你没有两只耳朵竖起来,你也没有蹦蹦跳跳真可爱……”

    “噗哧……”雷媚没忍住嗤笑出了声。

    醉兔眼神古怪的抬头瞅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仔细观察了苏梦枕两眼,然后摇了摇头,对他十动然拒,“你不是小白兔,我不让你拔。”

    这下不止雷媚,连杨无邪都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又立马觉出这笑在当下的场景里,好像有些对自家公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只好僵硬地干咳了两声又止住了笑。

    但雷媚不是他的属下,也和他没有多少交情,她和他的交情全都来源于花晚晚这条线,所以她就没这个顾虑了,于是她毫不掩饰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苏梦枕:“…………”

    他就不该跟醉鬼讲道理。

    苏梦枕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揽住她,轻而易举就把这根兔子牌胡萝卜从圈椅上……

    拔了起来。

    兔—兔—惊—呆—了。

    兔兔蓦地睁大了眼睛,“咦?!”

    苏梦枕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跟醉鬼讲道理,他直接环住了兔萝卜的腰半抱半扛着往外走去。

    花晚晚懵懵的趴在他肩上,接着又猛地转头看向了雷媚,一脸都是“为什么他不是兔子能拔出胡萝卜”,眼神震惊又迷惑。

    小兔子,你是否有许多问号。

    雷媚捂脸,不忍直视-

    兔萝卜被拔出来后很听话。

    她乖乖的坐在马车里,生怕同处一车的小白兔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给吃掉了。

    但马车晃晃悠悠的,她晃着晃着,酒意上头,睡意也渐渐上来了,于是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想睡觉,可又不敢睡,看起来实在可怜极了。

    苏梦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好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枕着,好让她能睡得舒坦些,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安抚道,“睡吧。”

    “哦……”得到了小白兔的允许,兔萝卜点点头,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在脸上,可能是感觉到有点痒,皱了皱眉,无意识地伸出手挠了挠,结果还是觉得痒,没耐心的兔子立马就烦躁了,在睡梦中都一脸气鼓鼓的,又想伸手用力拍拍的样子。

    苏梦枕赶紧抬手及时捉住了她即将糊上脸的爪子,然后另一手帮她将那几缕作乱的发丝轻拨到了耳后。

    脸上没有了痒意,睡着的兔子终于满意了,挪挪兔脑袋往‘枕头’上拱了拱,吧唧了几下嘴,继续安然的沉入了梦乡。

    苏梦枕静静看着她酣睡的侧脸,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她仍是一点都没有变,仍是从前那个爱笑爱闹,又乖巧柔软的姑娘。

    可他却变了许多。

    他在这里等了她六年,一年比一年更失望,一年比一年更恨她,也曾怀疑过,是否他已经等不到她回来的那一天了。

    如今终于等到了她回来。

    他仍是恨她心狠,却又不忍怪她半分。

    她回来的这几天,没看见她的时候,他总是怀疑这是否又是一场庄生晓梦,怀疑是否他明日醒来她又会消失不见了。

    他不敢睡,怕睡着了这场梦蝶就醒了。

    只有在夜里看着她安然沉睡的时候,知道她就在他眼前,他的心才能安定片刻。

    他知道自己的心好像病了。

    她每对他多说一句话,每对他多露出一个笑,他就越是多一分不愿放手。

    他的时间太过宝贵,太过难得,等待她回来的这六年岁月,几乎已经占满了他的小半辈子。

    病骨支离,沉疴入骨,他靠着一口真气撑到至今,没有人能比他自己更清楚,他这副枯槁的身体或许无法再撑到下一个六年了。

    他矛盾极了。

    一面极度不安的想靠近她,却又一面痛苦挣扎着不愿耽搁她。

    他不是在躲她。

    他躲的,是他自己的心-

    醉了酒的兔子睡得很沉。

    苏梦枕将她抱下了马车,又将她抱进房里放到了床上,她都仍然还在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茶花打了盆热水进来,水里浸了条面巾,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苏梦枕坐在床头,拧干了面巾,用他那平日里握刀杀人的手,动作轻柔地给他的心上兔擦了擦脸,又擦了擦爪子。

    他的动作放得很轻,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上兔却反倒是醒了。

    她慢慢坐起了身来,目光仍然还是带着醉酒的茫然。

    她面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憨态,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她说,“我要回去。”

    苏梦枕放下面巾,看出了她的酒意还没醒,想让她再继续多睡会,于是轻声安抚道,“睡吧,已经回来了。”

    她左右瞧了瞧,然后摇了摇头,一脸不满地控诉他,“你骗我,这不是我家。”

    苏梦枕身子陡然一僵。

    他声音有点微颤,“你要回家?”

    回去了,是不是他又会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再多问一遍,但她醉了还是一只有礼貌的好兔子,于是她肯定的点了下头,回答了他,“嗯。”

    “为什么?”苏梦枕的手不自觉紧紧攥住了被角。

    为什么。

    为什么你才刚回来,却又要离开了。

    花晚晚觉得更奇怪了,她觉得这人好像听不太懂话,回家就是回家,哪有什么为什么,她在外边玩得不开心了,当然就要回家。

    于是她懒得理他了,挣扎着想要翻开被子,一副立马就要下床走人的架势。

    苏梦枕仅有的理智一瞬化成了飞灰。

    他当即一把捉住了她的腕子,迫使她的动作不得不停了下来。

    花晚晚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来,也握住了他的手腕,想要使力掰碎他的臂骨,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极力制止着她。

    于是她犹豫了,有些困惑的抬眼看他。

    他眼眶红了,目光中燃着两盏寒火,炽烈,灼热,却又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哀恸。

    他好像在问她,却又好像不是在问她,“为什么又要走?!”

    花晚晚眼眶也红了,她觉得他好凶,病病又凶凶的,她又想逃了,可是对上他,她明明有一把子力气,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好讨厌,害得她总是不敢用力。

    她直接被气哭了。

    一滴泪水溢出了眼眶。

    紧接着就有第二滴,第三滴。

    苏梦枕所剩无几的理智瞬间回拢。

    他心头一紧,立马慌了神。

    他手足无措,只能慌张地颤着手为她一下又一下的拭去眼泪。

    可是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好像要把这些天以来的委屈全都从眼眶里挤出来,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毫无所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抽抽噎噎,哭眼抹泪,难过极了。

    “呜我讨厌你,我讨厌苏小刀……”

    “苏小刀他变了,他对我好冷淡,他不再是我的苏小刀了……”

    “我要回江南呜……我要回桃花堡,我要回百花楼呜……”

    苏梦枕觉得心疼极了。

    他伸手将她慢慢揽入了怀里。

    他不自觉又红了眼睛,指节绷到发白,全身也都在微微颤栗着。

    他向来都知道她很聪明,他这些天在躲着她,她其实已经感觉出来了,但却没有说,也没有问。

    她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她连委屈都是悄无声息的,若不是因为今天醉了酒,或许连离开也是悄无声息的。

    如今他无比庆幸,庆幸她还没有离开。

    是他错了。

    这件事,是他不该,是他没处理好。

    是他明知道逃不开,躲不过,放不下,忘不了。

    却偏偏还要作那些徒劳无谓的自我挣扎。

    是他心思太深,执念太过,以至于如今作茧自缚。

    全都是他,是他的错。

    她的一滴眼泪,他满盘皆输。

    他认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匿名兔子:请问,给人偷偷取外号,喝醉后不小心说溜了嘴,该怎么办?

    第76章 执念太过

    满心委屈的兔子哭唧唧了大半晌。

    苏梦枕活了这二十多年,只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哄人的经验,更何况这姑娘还是他自己给惹哭的。

    他觉得心疼极了,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下又一下,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哄好这个委屈的姑娘。

    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时不时为她拍拍背顺顺气,又时不时柔声安抚几句。

    直到兔子嚎到流不出半滴眼泪来了,身体也急需补充水分,然后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渴了。

    她抬手推了推他,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止不住地打起嗝来,“呃嗝……我想喝水。”

    “好。”

    苏梦枕这才终于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放开了抱住她的手,立马转身赶去为她倒了一杯水回来。

    她喝水的时候,他又将面巾重新浸湿再拧干,等她喝完水后,接过杯子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又继续任劳任怨地为她擦起脸来。

    花晚晚此时其实还没完全醒酒,她还有点懵,就这么乖乖的坐着,让他给她一点点擦完脸上的泪渍后,又擦起了爪子。

    她愣愣地看着苏梦枕忙活。

    他其实从来就不曾照顾过人,但又仿佛无师自通一般,照顾起兔子来却是有模有样的,动作轻柔又耐心,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全是珍而重之的意味。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次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但又有些不确定,于是她犹豫地问,“苏小刀?”

    苏梦枕正低着头专心给她擦爪子,听她开口说了话,下意识抬眼看她,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唤出的‘苏小刀’三个字指的是他。

    方才她哭得太委屈,他只顾着心疼不已,哪里会去在意她哭着的时候叫了他什么,但这回却是切切实实的听清了。

    他忽而有些想笑,这姑娘从前就总是喜欢在心里偷偷编排他,也不知道这究竟又是什么时候给他取的外号。但看她叫得这般顺口,估摸着肯定不是最近才取的,应当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的了。

    但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他只好无奈地点头应了,然后轻声问她,“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就又开始觉得委屈了。

    她手上动作飞快,迅速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角,攥得死紧死紧的,像是怕他又会像之前一样跑掉似的,然后撅了撅嘴,眼眶也立马跟着红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她问,“你为什么躲我?”

    她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苏梦枕平生从来不曾后悔过他做的每一件事,但此时此刻,却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心生了悔意。

    “我不是在躲你。”

    他躲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怕他再继续看见她的笑,会越来越不舍得放手。

    但他挣扎至今,才蓦然发觉,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在做一场无用功,他根本早就已然完全沉溺其中,怎么可能还会愿意放开手。

    “是我的错。”

    他轻叹了一口气,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明知道她此时或许还未清醒,却也仍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向她保证道。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样的错,犯一次就已经快要了命了。

    他怎么舍得,再让她哭。

    花晚晚怔怔地看着他。

    她目光中还带着些许醉酒的茫然,但应当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她本就是个豁达又好哄的姑娘,哭也哭过了,发泄也发泄出来了,表面上看起来也像是勉强接受了他的保证,慢吞吞的轻点了下头。

    只除了她的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角。

    苏梦枕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心里其实仍是有些不安,但还未待他再说什么,就听她复又用带着鼻音哭腔的声音开了口,这次却是在向他解释,“我没有故意不回来。”

    然后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另外多强调了一句,“真的。”

    兔子的眼睛红通通的。

    苏梦枕的手仍覆在她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她的眼尾。

    他微微扯了下唇角,然后露出了一个温柔又寂寥的笑,“没关系。”

    不论是什么都没关系。

    只要你还愿意回来,就什么都没关系。

    苏梦枕的手是长年握刀的手,因而指腹自是磨出了些许薄茧,轻抚过她的眼尾时,继而带起了一阵阵令人颤栗的痒意。

    花晚晚下意识偏过头避了开来。

    但苏梦枕却倏地抬手捏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然后稍一使力又将她给扳了回来。

    他微微垂下首,头抵住了她的头。

    他的指腹慢慢往下,从眼尾抚到了颊边,又从颊边抚到了唇角,而后又慢慢抚上了她的唇。

    他眼中寒火肆虐,面上神色难辨。

    半醉半醒的兔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在潜意识里也明显感觉到了来自猎食者的威胁。

    她忍不住想要再次往后避开。

    但此时她眼前的猎食者已然下定了决心。

    并且先一步察觉到了猎物的想法。

    于是她被用力捞了回去。

    他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唇。

    他的眸中仿若藏着无尽的深渊,深邃又幽暗。

    兔子的心不自觉跳得越来越快。

    太,太近了。

    她的脑子一阵阵发着懵,怎么转都转不动,但夜兔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此刻的苏梦枕极度危险。

    她下意识想逃。

    但她的手脚却不知为何发着软,完全不听从她的使唤。

    苏梦枕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放得很慢,很慢。

    揽着她腰肢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像是给她留足了充分逃开的时间和空间。

    他想,他已经给她留下了选择的余地。

    若是退一步,他从此放她海阔天空。

    若是不退……

    思绪断在了此处。

    他的唇覆上了她的-

    兔子彻底懵住了。

    不知是酒意上了头,还是醉意入了心。

    她本就迷迷糊糊的脑子,此时更是完全被搅作了一团乱麻。

    她整个兔都是晕晕乎乎的。

    苏梦枕的手再度用力搂紧了她的腰。

    他身上的药香味也牢牢缠绕住了她。

    两人紧密相贴,未留一丝空隙。

    苏梦枕常年病弱,体温较之常人低了不少,因而他的唇也带着些冷冽的凉意。

    但花晚晚却觉得自己全身逐渐发起热来。

    然后越来越烫。

    可她的脑子一片纷乱,连带着身体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的反应慢了何止半拍而已。

    她仍然像是吓懵了一般,怔怔地睁着眼睛。

    她琥珀色的眼瞳澄澈又明净。

    苏梦枕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别用那样纯粹干净的目光看他。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溺水者。

    明知自己深陷其中无法得救,却还偏偏想要再拉她跟着一同沉溺下去,一同坠入深渊。

    但他既已给过了她选择的机会。

    事已至此。

    他不会,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他不再对她留有半分余地,当即稍稍用力咬了下她的唇,迫使这只怕疼的兔子微微张开了口,然后趁虚而入,攻城掠地,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加深了这个吻。

    尘封六年的爱意,一朝得已解封。

    仿若飓风过境,来势汹汹。

    兔子的意识随之越发涣散了。

    她逐渐分不清今夕何夕。

    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跟着他一道放肆沉溺其中。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

    她想,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花晚晚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仍旧还是黑的。

    她呆愣愣地看着床头垂落的帷幔。

    活像是要用目光把它给盯出一个洞来。

    没多久,房门口隐约传来了几下熟悉的轻咳声。

    紧跟着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然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同时也越来越近。

    花晚晚瞬间吓得浑身毛都快炸了。

    她的脑子里一整个嗡嗡直响,根本就没能及时转过弯来。

    但好在身体已经先一步自动替她作出了应对。

    还是那句老话。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好似逐渐减慢了下来。

    最后,停在了她的床前。

    她头皮发麻,紧紧闭着眼睛。

    可心脏却完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呜,太不争气了。

    这没骨气的心跳声。

    直接将兔子的装死计划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头顶倏而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她觉得好气哦。

    明明某位仁兄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可为什么这次躲的人却成了她。

    难不成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但她却是一只要脸的兔子。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位不要脸的仁兄。

    隔着紧闭的眼帘,她感觉到了床头上方好似多了一片阴影。

    然后那片阴影慢慢的一点点往下,又慢慢的一点点凑近。

    紧接着,她的耳畔就被轻悠悠吹了一口凉气。

    凉飕飕,酥麻麻。

    兔子倏地抖了下,差点忍不住被激得炸了毛。

    但她仍然坚强不屈地咬着牙挺住了,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

    反正她不管,她就是睡了。

    但这位仁兄根本不愿意就此放过她。

    于是她耳边又传来了一阵恶魔的低语。

    “阿晚,别装了。”

    花晚晚才不理他。

    她索性一把揪过被子,然后将自己给裹成了一团大春卷。

    脸朝内,避开他。

    接着继续她的装死大业。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收拾整理,今天搬家,所以更得晚了些,抱歉啦

    第77章 执念太过

    苏梦枕三下五除二就将春卷里的兔子给捞了出来。

    兔子的眼睛还紧紧闭着,俨然一副“本兔已死有事没事都别烧纸”的模样,死活都不肯动弹一下。

    他好笑的再次凑近她的耳畔,用轻悠悠的气声说着,“阿晚,你的心跳声有点吵。”

    这下兔子彻底炸了毛。

    惹急了兔子当然也会咬人。

    她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直接一跃而起蹦到了他背上,探出兔爪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一脸气咻咻,“我跳我的,你管我呢!”

    花晚晚第一次发现,原来苏小刀他那么那么烦人。

    她都已经把自己给裹成一团球了,他这人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非得故意把她从被窝里头拖出来。

    像这种没半点眼色的烦人精,如果不是他武力值够牛批的话,估计早就被人打死了。

    但这个没眼色的烦人精脖质都在她手上了,还一边伸手扣住她的腕子,一边笑着拆穿她,“终于不装了?”

    “装?我装什么了?”

    花晚晚装完死后接着装傻,她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松开了手上的脖质,往床上一瘫,又揪过被子蒙住了脸,“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好困了。”

    她摆出了一副“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可快点走吧”的架势,只要是个人都该看出来了。

    但烦人精就是烦人精,他看出来了,可他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他又不厌其烦地将她再次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手上扣着她的腰,“阿晚,先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再睡。”

    他那会儿听雷媚说她一个人喝了不少酒,若是不喝点醒酒汤,只怕她明早起来是要头疼的。

    花晚晚没骨头似的趴在他怀里,一脸不满,“我酒都醒了,喝什么醒酒汤?”

    苏梦枕嗯了一声,揽着她腰肢的手慢慢往上,然后捏了捏她命运的后脖颈,慢条斯理的说,“既然你酒都醒了,那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今天的事。”

    花晚晚:“…………”不,我好像又没醒了。

    从心的兔子迅速切换成了酒醉模式,抬起爪子揉起了额角太阳穴,“我忽然又好晕,我好像真的还醉着……”我好晕,我装的。

    苏梦枕闷声轻笑了起来。

    兔子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她干脆摆烂当起了鸵鸟,直接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结果苏梦枕这厮笑得更厉害了。

    他笑得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震动,花晚晚埋在他怀里,听着耳边那有如闷雷般的轻震,感觉不止脸上烧,连耳朵也忍不住开始烧了起来。

    苏梦枕稍一低头就看见了她涨红的耳朵尖。

    于是他笑得更高兴了。

    方才在她睡着的时候,他其实兀自考虑了很多,也设想过许多她完全清醒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或许会生气,或许会疏远,也或许……

    但如今看她这般模样,他也蓦然发觉出来了,她其实只是对待感情迟钝过了头,并不是真的就对他无动于衷。

    六年前那一夜,他彼时想要在事情了结后问她的问题,如今不需要问出口也已经有了答案。

    只要她也愿意。

    原来她也愿意。

    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他喜不自胜。

    但他的笑最后又湮没在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里。

    花晚晚赶紧从他怀里爬了出来,伸手给他轻轻拍起了背。

    苏梦枕熟练地慢慢平复下了咳喘。

    若是先前,他或许还会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咳嗽而再度辗转迟疑,但他今日已然万分确定了自己无法放手,如今既已作下了决定,他若是再有所犹豫,那他就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苏梦枕了。

    这次换成了花晚晚给他倒水递水。

    苏梦枕喝完水,避开了她想接茶杯的手,自己将杯子放到了床头的小几上,接着又将小几上放了好一会的醒酒汤端了起来,重新灌入内力加热到适宜的温度,然后才递给了她。

    “先把醒酒汤喝了。”

    方才一场咳嗽,让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不少,但他目光中却仍然还带着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其中的欣喜之意显而易见,溢于言表。

    花晚晚双手捧着碗怔怔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自小就受了伤生了病,而久病之人又最是忌情绪大起大落,所以他平日里表露出来的喜怒哀乐大多都不形于色,情绪也从来都是稳定又克制,痛也克制,笑也克制,咳到咳出了血也仍是克制。

    但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苏小刀笑得这般外露过。

    她这会儿总算才缓过神来,又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原来苏小刀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

    那她呢?她喜欢苏小刀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止不住砰砰直跳的心,如同怀里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着,根本停不下来。

    从前常听人言道,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是意难平。

    苏梦枕就是这样一个人。

    病骨支离沉疴缠身,却又傲骨嶙嶙,心怀天下。

    愿为天地立心,愿为生民立命,愿为往圣继绝学,愿为万世开太平。[注一]

    她在年少时偶然遇上了这么一个人,是很难不动心的。

    只是她从前不懂,不明白。

    她最开始就是于徨安龙脉中诞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自有意识以来,就是一个人独自守着一颗星球。

    徨安星上荒无人烟,除了她就没有其它人,所以没有人能够教她,于是她便也什么都不懂,不懂什么叫情绪,不懂什么叫感情。

    她如今学会的一切都是来源自花家。

    是家人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教会了她如何去打开感官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教会了她如何去体会什么是情绪,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同时也教会她理解了家人和朋友的意义。

    但他们唯一无法教会她的那种感情,如今,她好像从苏梦枕身上稍微明白了些许。

    兔子捧着碗怔愣了好一会,然后被苏梦枕拉着小手摇回了神。

    他问,“怎么了?”

    怎么突然间这么看着他。

    花晚晚没回答,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仰头三两下就干掉了整碗醒酒汤。

    她顺手将空碗递给了他,看着他接过碗又将碗放回小几上,然后从怀里取出帕子给她轻拭了两下嘴角,接着又很快收回帕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动作又熟练又自若。

    她眼神逐渐古怪起来,“苏小刀,你怎么这么熟练?”

    苏梦枕怔了下,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但在看到她脸上那一副“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别的狗”的表情时……

    他立马就懂了。

    他一下子就被气乐了,“花阿晚,咱们说话可要讲良心,你见过我身边除了你还有过别的姑娘吗?”

    花晚晚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啊,就你那个暴躁小师妹。”

    说到这个她就不乐意了,她一把撩开右手的袖子,指着手腕愤愤控诉他,“你今天还为她削了我一刀呢,可疼了!”

    苏梦枕垂眸看着她的右腕,夜兔的复原能力使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快,现在看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到这里曾经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了。

    可不论他挥出那一刀的出发点是什么,就算那一刀究其缘由为的还是她,但今日确实是他出手伤了她。

    他眉头蹙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上边轻轻摩挲了几下,刚抬起头来想着跟她说声抱歉,就见她突然又咻地一下迅速收回了爪子,笑着直喊痒。

    看上去哪里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模样。

    苏梦枕:“…………”

    行叭,她哪里是难过,根本就是在没事找事而已,以她的聪明脑袋,怎么可能会不懂他为何不得不出那一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兔子按回了被窝里,“天色已经很晚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花晚晚乖乖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但好一会儿后,她却没听到苏梦枕起身离开的动静。

    她又睁开了眼睛,问他,“你不回去睡吗?”

    苏梦枕顿了下,然后轻声说道,“我等你睡了,我再走。”

    花晚晚摇摇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推了推他,“我很快就睡了,你赶紧先回去睡。”

    苏梦枕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再三催促,只得点头应了,“……好。”

    花晚晚看着他缓步走出去的背影,越发觉得她就没见过这么会折腾自己身体的病号。

    明明是身体这么病弱弱的人,却还总是学人家熬夜工作到大半夜,今晚终于好不容易不工作了吧,却还是跟着熬夜熬到现在不肯去睡,最后还得她三催四请才肯回去。

    可惜她现在的能量有点少,原本想着至少先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平日里舒坦一些好受一些。

    但既然如今这个喜欢折腾自己身体的病号已经成了她新上任的男朋友,她可就不能再继续躺平咸鱼下去了,她得赶紧支棱起来多搞点能量才行了-

    多了个男朋友的日子和从前好像没什么不同。

    哦,她指的不是刚回来那几天,而是六年前。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

    这几日,苏梦枕仍是和从前一样,会在忙完楼中事务后陪着她去州桥夜市到处觅食到处逛吃,也会给路痴兔子准备好一大摞专属迷路信号弹,若是迷了路她就在原地放一个信号弹然后等着他来接就行,偶尔他还会跟着她一起,窝在老槐树的秋千上无所事事地晃晃荡荡。

    但花晚晚总觉得他好像有点怪怪的。

    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直到这一天晚上,今日金风细雨公司食堂的饭菜煮得有点咸,她大半夜被渴醒,于是起来喝水。

    然后发现了守在床边的男朋友×1。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

    出自张载《横渠语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78章 执念太过

    六年的荏苒岁月,其实已经长到足够让记忆中的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梦枕有时也想不明白,她来了明明尚且不足六个月,为什么却能让他甘心情愿等了足足六年。

    他思来想去,百般思索,仍寻不到答案,也找不到缘由。

    后来于某一夜里再度梦见她对着他笑得粲然,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他才恍然明悟,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求得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感情之事,更是不可能找到解答。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他虽是个沉疴缠身的久病之人,但他生来自骨子里就是个骄傲的人,这一点不论他健康与否,伤病与否,都仍是不会变。

    他从前其实也曾思索过,他觉得他将来喜欢的人,必定是要长得漂亮,要聪明能干,还要心地善良。

    但直到遇到那个姑娘以后,他好像再也不曾想起过这些外在的标准。

    她其实长得足够漂亮,心地也柔软又善良,但她的善良说实话其实有些双标,偶尔也看心情行事,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那种软弱的善良,该下狠手的时候更是尤其果断利落。

    她也有颗聪明脑袋,但实在懒得厉害,除了打架和吃饭,其它时间大多都喜欢无所事事的瘫着,所以也根本算不上是精明能干。

    但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就是她了。

    最开始以为她死了的那几天,可以说是他过去半生中所经历过的最为漫长的日子,心里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殆尽,一眼看去空空荡荡的。

    那种迷惘又苦痛的感觉,死死缠绕住了他,他挣扎不得,也解脱不得。

    后来在风雨楼中等待她回来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了,长到他偶尔也会忍不住开始怀疑,她仍然还活着这件事,是不是他潜意识里编织伪造出来欺骗自己的一场幻梦。

    于是那张报平安的信笺,便就此成了他这六年等待中唯一的一点安慰手段,他总是妥帖放置随身携带着,在每次他心中又有所怀疑的时候,便取出来一字一字的细细看,然后再细细回想京郊十里亭的那一夜,将每一幕都一帧一帧的剥开,试图用各种细节强迫自己去相信,她不会死,她没有死。

    但越是回想,他就越是心惊,在那般危急的险境之下,不论武功有多高强,恐怕再如何都难以生还。

    他如坠冰窟。

    看着信笺的时候只愿相信她没死,但回想起来的细节,得出的结论却是活不成。

    他的心里像是住着两个小人在来回拉扯,时而对立,又时而统一。

    他越是回想就越是自我怀疑,自找矛盾。

    于是渐渐的,他开始刻意让自己去忘记那夜的场景,同时也刻意让自己去相信她仍活着,只是回家了而已。

    直到如今她确确实实真的回来了,不是黄粱一梦,也不是醉酒后的幻觉。

    看到她的时候,他被抽空的心好像在瞬间就充盈了起来,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有种莫名诡异的满足之感。

    但与此同时,在她回来之后的这些天里,他却又蓦然清晰记忆起了京郊那一夜的场景,只要一看不到她的时候,那副场景就会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于是他充盈的心又像是被戳破了一个窟窿,满足感开始止不住的往外溢,不安感又继而止不住的往里填。

    他心慌又心乱,夜夜不得安眠,唯一让他得已安心的方法就是看着她,只能看着她,用眼睛一遍遍的细细描绘她的眉眼,确认她还在,确认她回来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却不能自控。

    有如涸辙之鱼,只要看着她,便是涸鱼得了水,绝处逢了生。

    如今能与她两情相悦,已是他不敢相信的一场意外之喜,于是他便越发小心谨慎,尽力遮掩,生怕惊扰了她,吓到了她。

    但如同纸里始终包不住火,她终究还是有发现的这一天。

    她半夜醒来,揉着眼睛问,“苏小刀?”

    苏梦枕不由得身形一顿。

    花晚晚方才醒过来,实际上她当下还有点迷糊,但苏小刀早就已经被她划分在了自己人的圈子里,就算此时此刻,半夜三更,情景诡异,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他这一个明显不自然的停顿,才让她觉出了些许古怪之处。

    她最近总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明明两人都已经说开了,表明了心意,也在一起了,但他却时不时会略显得心神不定,偶尔还会看着她发怔,牵小手的时候也会忽然之间就握得很紧,平日里精神头好像总是不怎么好,像是根本没休息好似的。

    她这几日也曾问过他,但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但眼下这番情形,她的直觉告诉她,苏小刀好像是病了。

    不止是身体的病,他的心好像也生了病。

    她有些担心,抬眼看向他,然后直直伸出了两只手,无声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要抱。

    苏梦枕从顺如流在床头坐下,刚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就听见怀里的姑娘轻声问他,“苏小刀,你是不是最近都没好好睡觉。”

    她说出这句话已是用了肯定的语气,并非是真想问他。

    他向来都知道她很敏锐,今夜当她忽然醒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估计已经瞒不住她了。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如实告知,“嗯。”

    他的眼瞳沉沉,幽暗得像是看不到底的无尽深渊,黑暗与静谧相互交织,仿佛凝结了无数个日夜的辗转难安,与孤独寂寥。

    花晚晚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想,他的心病,她大概猜到了是什么缘故所致。

    她本以为的一年,却是他漫长等待的六年。

    过去那六年岁月,他究竟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她觉得心酸又心疼。

    虽然两人如今已经理所当然的在一起了,但却是处在一个十分不对等的位置上,她对他知之甚详,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再加上还有他的病情治疗问题,如果大量对他的身体使用能量,身体变化明显,是不可能瞒过他,也不可能避过他的。

    原本她也打算好了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告诉他一些事,可这几日总是看他好像有些疲惫的模样,以为是风雨楼现今势力铺得太广,楼中事务太繁杂所以忙坏了,想着等他得了空再说,毕竟来日方长,也不差这几天。

    谁成想,结果事实上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的。

    但其实他自身内在的精神力量很强大,信念坚定,意志力更是坚韧,若非如此,他怎能以一伤病之躯磨砺多年练就一身绝顶武学,又怎能让金风细雨楼在他手中发展壮大至此。

    所以这些天以来,尽管内心深处时刻处于极度不安中,但其实他表面上仍是做得很好,行事也仍是一如既往的周全得当,至少她先前虽说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根本看不出他有其它的异样之处。

    她知道,或许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假以时日,他便能够自行调整过来。

    但如今这个病病的苏小刀是她的人,她既然已经发现了,她就不能放着不管。

    更别说他的身体根本经不住他这么熬下去。

    但要说的事情委实有点多,有点长。

    花晚晚索性从他怀里爬了出来,然后直接往床上一瘫,挪了几下躺到里侧,接着伸手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躺下说话。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苏小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更慌了似的,看上去好像还有些束手无措,向来苍白的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了两缕淡淡的薄红,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然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这,现在还……不合适。”

    兔子一脸迷惑,“???”

    天天晚上夜探黄花兔子闺房的难道不是你吗?

    你居然现在才觉得不合适??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登西??

    她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面带无语的向他解释道,“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但太长了,瘫着舒服些。”

    苏梦枕:“…………”

    他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他略微有些不自在,抬手抵唇干咳了一声,然后手脚僵硬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他全身上下仿佛都僵住了似的,直挺挺地躺着像极了一根愣木头,床有点大,他离兔子也有点远,她目测了一下距离,滚了两圈才滚进了他怀里,然后等他伸手慎重地抱住了她,她这才直入主题开了口,问他,“你这几日应该让杨管家去查过白楼的资料了吧?”

    “查什么?”苏梦枕不明所以。

    花晚晚窝在他怀里,闻言抬起眉瞄了他一眼,小样儿,还跟兔装傻。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江南,桃花堡,百花楼。”

    她醉酒后的记忆其实断断续续的,但她还记得她说过她要回家的事,也记得她当时说漏了嘴的不止是苏小刀这个外号,就连家里的信息也都一股脑儿给吐出来了。

    所以说,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只是喝了一场酒,她就把自己给卖了个底朝天。

    “……是,查过了。”

    苏梦枕知道,她当下语气这般笃定,已是肯定猜了出来,且此事他原本也并未打算对她隐瞒,“但暂时还不曾查到半分消息。”

    按理说,如今的白楼比之以往情报网络已是更加详尽全面,但仍是始终查不到江南地区有什么显贵的花姓人家,以及她醉酒后所吐露出来的那两处与花家有关的桃花堡和百花楼。

    “不用查了,我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花晚晚仰起脸对他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说道,“我曾与你说起过,我家里有一双慈爱的父母,还有七个对我很好的哥哥,但我似乎还没告诉过你,关于我家里的实际情况。”

    苏梦枕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额上,手上时不时轻柔地抚着她后背的长发,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家里在朝堂和江湖上皆有涉猎,但追根究底其实还是个以生意起家的商贾人家,钱庄地产茶叶丝绸之类的生意买卖大多都有涉及,父亲和几个哥哥都经商有道,产业在大江南北遍地开花,也算得上是小有资产吧。”

    花晚晚接着说了下去,“桃花堡是我家所在,地处于江南苏州城,所以时人大多都统称我家为江南花家,关于这个江湖上还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说是在江南地区骑上一匹千里良驹,骑上个一天一夜,也都还在江南花家的产业之内。”

    “而百花楼虽同处江南,但并不在苏州,而是位于杭州城,那是我七哥后来独立生活居住的地方,我当初与你第一次在小寒山上相遇,那时就是从百花楼里离开的。”

    随着她将自己家里的情况一句句的说出来,苏梦枕环着她的手却是抱得越发紧了。

    他想过他与她或许会隔得很远,也考虑过若是她再次走了他该当如何才能找到她,但自她口中所说出来的,不论是江南花家,还是她谦称其为小有资产,实则一匹快马奔驰一天一夜都仍在其产业之内的巨富人家……如此这般有名的显贵世家,在此方江湖上根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心里隐隐的猜测终究还是成了真,他与她果真隔了绝地之遥,非是人力所能及之。

    不是恍若隔世,而是本就隔世。

    花晚晚感觉到了他的紧绷,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抚着让他放松下来,“安啦安啦,上次是意外才会隔了那么多年才回来。”

    她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无非就是从她所说的话中猜到了两人实际上处于不同世界,担心她与他之间会因为隔着世界,从而无法相伴相守。

    “这就要说到我的身世了,我其实是花家收养的女儿,并非亲生,实际上我是自徨安龙脉而生,而胖鸟不止是我的小宠,它身上所携带着的龙脉能量,与我相生相依,无可分割。龙脉能量是流动于星球大地的能源,蕴含着特殊的生命力,只要龙脉能量仍在,我便能一直活着,当初我说的治愈我七哥必须得用不寻常的办法,指的就是利用龙脉能量。”

    花晚晚尽量将事情讲得简洁明了,又让他尽可能的容易听懂,“而龙脉能量如今可以从功法或顶级武器中吸取,因为我当时存储的能量还不够治愈七哥的眼睛,再加上在我那个世界,由于江南花家和小凤凰的原因,不论我在江湖上做什么都太扎眼了,所以后来我才会特地让胖鸟耗费能量开启时空门来到这个世界收集能量,然后一落地便到了小寒山,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她还真必须得跟他解释清楚,“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上次离开得太过匆忙,胖鸟只记得在京郊留下回来的位置坐标,忘记了留下时间坐标。我回家后直到收集够了回来的能量,也只过了不到一年而已,我本以为这里也是如此,但却没想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六年之久……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苏梦枕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说了,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心里忍不住有些庆幸,也知道这份庆幸委实不该。

    不该庆幸她的七哥患有难以医治的眼疾,若非如此,她或许就不会误闯入他的世界,那就不会再有小寒山的初遇,更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若是如此,如今的他又会是何种模样?

    而与此同时,她这几段话里所隐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在对此加以思考的时候,也从中提取延伸出了另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所以,当初在那场火药爆炸之下,你……是真的死了?”

    他声音有些艰涩,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尾音还忍不住带了些掩饰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当初的判断果然还是没有错,就算她武功再高,在当时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也实在是难以生还,而正如她所话中所言,只要龙脉能量仍存在这世上,她就能一直活着,将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后,再略一细想下来,便能立时拼凑出她当时究竟是如何生还的真相。

    花晚晚:“…………”

    唉,她都特意略过了不提,苏小刀怎么就能那么敏锐呢?

    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花晚晚赶紧出声安抚他,“我没什么事啦,当时胖鸟及时收取了不应刀的能量,我醒来的时候就复活了,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才怪……去他喵的雷损,疼死兔了,呜。

    苏梦枕沉默不语。

    不论怎么说,她仍是曾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死过了一次。

    是他当初太过大意,才使得她平白遭受了这些。

    她本不需要遭受这些。

    花晚晚觉得他抱得有些太紧了,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但却像是反而更加刺激到了他,他的手顿了下,然后霎时扣得更牢了,同时还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浑身都在微微颤栗。

    唉,男朋友有点病病的,她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能尽量哄着了。

    花晚晚立时抬手给他拍了拍背又顺了顺毛,等他的状态慢慢平复下来,然后为了不让他在此事上继续纠结下去,赶紧先行转移了话题。

    “还有你身上的病症,也是可以利用龙脉能量来进行治疗,只不过我现在的能量还不够,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收集好的。”

    苏梦枕慢慢松开了她,低眉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方才在听她说到龙脉可用于治愈她七哥眼睛的作用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特地将此事说出来的言外之意。

    他病灶缠身了二十多年,如今因她之故能得解决之法,或许往后还能与她相伴到老也不一定,这已然是上天终于肯对他多出一分垂怜,对此他已是心存感恩,并不急于一时。

    而且,他这一身沉疴绝症,也不该是她必须为此承担的责任。

    “不着急。”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了一记轻吻,“需要做什么,让我帮你。”

    他的一身病症也好,她七哥的眼疾也罢,都是看遍天下名医都难以治愈的顽疾痼症,便是真能用她的龙脉能量加以治疗,想来也是需要耗费她很大心力去收集,否则她不会这么久还未能将她七哥的眼睛治愈。

    苏梦枕的唇如羽毛轻抚过一般,温温软软的,轻轻落在了她的额间,一触即离。

    花晚晚的脸又忍不住有些红了,一抬眼就看到了他满含珍重爱怜的目光,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只能低下头去重新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回了他的胸前。

    他久病多年,身形与常人相比略显瘦削,腰身自然也细了不少,但抱着却实在很有安全感。

    可能是他这个人生来本就是该做老大的,他自来就很能带给人信念感,如今的苏梦枕三个字,已成了这个江湖上无可比拟的正道代名词,只要他这个人站在那里,登高一呼,便能一呼百应。

    花晚晚躺在他怀里,侧耳听着他胸口处传来一记又一记轻浅的心跳声,只觉得无比安定,又无比平静。

    她倏而又轻声开口说道,“改天有机会让你见见我家几个哥哥,你们肯定会很谈得来的。”

    这是她委婉表露出来的一句承诺。

    承诺她就算离开了也会带着他,往后再也不会放他一人孤独的等着她了。

    苏梦枕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懂得了她的话外音,忍不住微扬了扬唇角,而后应道,“好。”

    花晚晚听着他说话时胸腔闷闷发出的震动,也不由得抿唇微微笑了下,然后再度沉入了他的怀里,静静感受这一刻她自心里满溢出来的幸福与安宁。

    但这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却偏偏长了张不识好歹的嘴。

    只不过安静了片刻,花晚晚又感觉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胸腔的轻微震动,紧接着,便听到某个仿佛喝了一坛陈年老醋的家伙开了口,问她:

    “那,咱们现在先来谈谈,小凤凰是谁?”

    “还有……臭剑客又是谁?”

    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们:不,不可能谈得来,这辈子都不可能!

    今日算是二合一更新啦~

    第79章 执念太过

    “苏小刀,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偷偷进我房间多久了?”

    花晚晚觉得这事不对,她方才压根就没说跟他说过什么剑客的事情,这家伙咋知道的?

    而且她还大概有那么一点印象,在刚回来风雨楼的那天晚上,她因为有些认床没睡好,做了个噩梦,梦见了叶孤城又在逼着兔子练剑,就他那张油盐不进的后妈脸在她梦里晃了一夜,害得她第二天醒来那叫一个心力交瘁。

    花晚晚眯了眯眼,狐疑地睨着他,目光中明晃晃表露出了“好家伙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意思。

    苏梦枕:“…………”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然后干脆利落的将兔脑袋按回怀里,果断隔绝了她强烈谴责的视线。

    花晚晚将自个儿的脑袋从他手下解救出来,也不再纠结这事了,现在的重点在于病病的苏小刀得赶紧睡觉了,那么多天没怎么睡,正常人都得熬坏了,更何况体质本就弱兮兮的苏小刀。

    但弱兮兮的苏小刀醋精上身,仍然还想继续问下去,“你……”

    “嘘——”

    花晚晚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先碎觉,你想知道什么明天起来再说。”

    苏梦枕默了默,片刻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似是要起身离开的模样,但又被怪力兔子一伸手给拽了回去。

    他觉得这样不妥,“我回房去睡。”

    花晚晚:……??

    不是我说,你都天天晚上跑黄花兔子闺房里了,居然这会儿才觉得不妥?

    花晚晚微微抬眉,“你回去能睡得着?”

    苏梦枕默然不语。

    “你不会还要回去继续工作吧?”花晚晚问他,她觉得以苏小刀的工作狂魔属性,睡不着就起来工作这种事还真确实会发生在他身上。

    她一把扯过被子重新给他盖了回去,将他罩得死紧死紧的,“风雨楼现在发展都稳定了,你还把自己折腾得那么忙干嘛,杨管家他们又不是不能帮忙,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

    苏梦枕受到了兔子的怪力压制,挣脱不得,十分无奈,“有些事没有我点头,他们不敢擅自决定。”

    “那也没有必须大半夜工作的道理啊。”

    她以往就总是瞧见他房里大半夜烛火还亮着,见天的为了风雨楼殚精竭虑,劳心又劳力,根本一点都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认真极了,“其实就算哪天风雨楼倒闭破产了也没事儿,大不了我用哥哥赚的钱养你嘛。”

    某只兔子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了这世上最为动听的情话,我养你啊。

    ——虽然用的是哥哥赚的钱。

    某位忽然被吃软饭的苏楼主:“…………”

    苏梦枕哼笑一声,抬手捏住了她的脸,“花阿晚,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我这就是做个假设嘛。”

    花晚晚将自己的小脸蛋从他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而且啊,熬夜可是很容易脱发的,哪天你要是把自己给折腾秃了,我到时就只能去给你找间庙了。”

    她的语气那叫一个情真又意切。

    苏梦枕沉默了。

    他忽然觉得,他早晚有一天得被她这张叭叭叭的小嘴给气死。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头发?”

    他问出了一个情侣间的究极死亡问题——你爱的是我还是××。

    花晚晚一脸为难,“我难道不能两个都要吗?”

    苏公子冷酷到底,“不能。”

    “……那我喜欢有头发的苏小刀。”

    苏公子气笑了,“你的喜欢就只值一头头发?”

    “什么叫只值??”

    花晚晚深有感触,“头发明明很重要的好伐?!”

    然后她的小嘴又接着叭叭叭,对此振振有词,“毕竟你要是哪天真把自己给折腾秃了,我实在很难下定决心包养你的。”

    这话说得也是很现实了。

    苏梦枕气得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放心,不用你养。”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赶紧睡觉防止脱发啊!

    花晚晚整个兔又埋进了他怀里,躲过他捏脸的魔爪,“好了不说了,赶紧碎觉,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顿了下,又认真的抬起头问了他一句,“你该不会睡觉还得要人哄吧?”

    苏梦枕:“……谢谢,但不需要。”

    花晚晚点点头,“哦,那就好。”

    她还没哄过别人睡觉呢,他就算需要她也实在没经验啊。

    她又重新埋回了他怀里,“好了碎觉碎觉。”

    但苏梦枕好像还想说什么,“我……”

    花晚晚没给他机会,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她凶凶的,“闭嘴,碎觉!”

    生平第一次被凶的苏公子:“…………”-

    接下来的几天,花晚晚自觉揽下了监督自家男朋友下班睡觉的工作。

    每到睡觉时间,她必定准时打卡上班,然后把被动下班的男朋友拖到床上,熟练地哄他睡觉。

    这么连续几天下来,有了兔子抱枕的苏梦枕,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整个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好似已经逐渐安心了下来。

    这天花晚晚午睡刚醒,却不见了身边的男朋友。

    懒癌晚期的兔子直接跃下玉塔,刚要出发去寻她丢了的男朋友时,就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身边还有不少人的样子。

    她抬眼望去,正见他走近了玉塔前,身后果然还跟了几个人。

    除了杨无邪和王小石,另外还有好些天不见的温柔,剩下的那一个,眼熟极了。

    她拧眉想了好一会,直到几人都走近了前来,她才恍然回忆了起来,“白书生?”

    毕竟当初只有一画之缘,她只记起了他姓白,具体叫什么名字早就给忘了。

    白愁飞微微一笑,拱手抱拳,“晚姑娘,许久不见。”

    温柔有些惊讶的看着花晚晚,“你和白愁飞以前认识吗?”

    温柔是‘老字号’温家洛阳王温晚的独生爱女,自小被娇宠着长大,因此性子较为刁蛮任性,出来闯荡江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毕竟她作为温晚的女儿,苏梦枕的师妹,背靠着这两方势力强大的靠山,在这江湖上就算是横着走,也没多少人胆敢站出来多说一个不字。

    但她也有害怕的人。

    她总是对苏梦枕这个师兄有些怵头,觉得他性子实在冷傲疏离,对她从来都不假辞色,而且看人的眼神也过于锐利,让她觉得仿佛什么都被他一眼全看透了般。

    但自那天被暴走的兔子教了一回做人后,她怵的人除了苏梦枕,现下还多了一个花晚晚,而这两人如今还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天天粘在一块,也都一同住在玉峰塔里,所以最近这些天以来,她几乎都是能避就避,大多时候都特地绕开了玉峰塔走。

    而在她刻意的回避下,花晚晚也确实好些天没见着她了。

    但此刻听到温柔罕见的主动向她搭话,她愣了愣,接着忽然皱了一下眉,问她,“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温柔一脸困惑,“你们不是认识的吗?”

    白愁飞也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开口疑惑道,“在下如今更名为白愁飞,晚姑娘可觉得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他敢这么直接问,是由于他十分确信,这几年来他在蔡相手下为其办事从来都不曾以真面目示过人。

    花晚晚:“…………”

    明白了,他说他叫,充电宝。

    温柔又在此时插了话,她的语气感激又亲近,不自觉泄露出了些隐隐约约的少女心事,“我今日带人巡街时,被几个王八蛋用迷药给暗算了,多亏了白愁飞恰巧碰上,这才救了我。”

    温柔来汴京城投奔苏梦枕这个师兄,她平日里做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苏梦枕也便随意给她安排了些不要紧的事务,例如巡街之类的工作。

    但如今以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好端端的带人巡个街都能找上事,也不知道是她实在太能折腾,还是因为有那么一些人刻意为之。

    花晚晚一言难尽地看了温柔一眼。

    啧,好古老的套路,好恶俗的剧情。

    还有……好蠢的傻孩子。

    这都能上当。

    她的手在袖袂遮掩下悄悄拽了拽苏梦枕。

    苏梦枕面上不露声色,几句话将人全都打发走了,才牵着她的手一同慢慢走上玉塔,“他果然有问题?”

    果然??

    花晚晚偏头瞧他,看他面上一副预料之中的神色,便知他其实早就发现了白愁飞的异样,“那你怎么还留着他?想利用他钓出背后之人吗?”

    苏梦枕摇头,“背后之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但大概率应当是蔡京一党的人。

    花晚晚这就想不通了,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但她眼下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她问,“苏小刀,你师父收徒弟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啊?”

    苏梦枕不解:“……??”

    她一脸无言地接着说道,“你师父收徒弟的标准肯定不是脑子吧?”

    一般来说其实收徒弟质量参差不齐很常见,但看看苏小刀,再看看温小师妹,关键是他们这小寒山派的弟子质量也实在差太多了。

    苏梦枕没忍住笑了出来,向她解释道,“洛阳王与师父是故交。”

    花晚晚恍然。

    哦懂了,还是因为关系户。

    她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于是便又转而说回到正事上来,“那个白愁飞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一直还记得在原著故事线中,苏小刀的结义兄弟白愁飞背恩忘义,用尽手段下毒弑兄夺位以至于走到最后令他不得不赴死的事情。

    男朋友惨成了那样,她可都还一直替他记着仇的。

    如今白愁飞都那么贴心地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她自然就得好好招待招待他才行了。

    她可不是苏小刀那个男菩萨。

    她是活阎王。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认真:我用我哥的钱养你

    第80章 风云渐起

    兔子这边在研究怎么处理送上门的外卖。

    而外卖本卖白愁飞也在暗自思忖。

    他既然明知金风细雨楼如今势大,在决定进入由内渗透之前就不可能不做周详准备。

    一来,虽说他六年前曾因雷损一事而被雷媚当作同党围剿,但此事他早已处理干净,毕竟当年他只是刚进六分半堂没几个月的新人,彼时也仅仅只是正在接触中,还未真正为雷损做事,况且六年了,六分半堂再不是从前的六分半堂,就连雷纯如今都已时过境迁,更何况是他。

    二来,他与这位风雨楼的花东神只在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从见面到分开为止,不说相处愉快,至少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且他当年用的是白游今那个化名,而非如今的白愁飞。

    只是方才她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实在古怪。

    他能够确定这个名字并不曾显于人前。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白菜?大白菜?”温柔看白愁飞边走边发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一连唤了好几声,才将他唤回了神。

    几人从玉峰塔出来后,除了杨无邪白楼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先行离去,剩下的几人的住处在同一方向,再加上白愁飞有意无意的拉近关系,所以三人相处得还算愉快,便也一道同路而行。

    “那位晚姑娘如今住在玉峰塔上?”

    白愁飞状似无意地问道,“玉塔向来不都是楼主所居之地?”

    王小石进风雨楼还不到一月,这段时间楼内没什么大事,他不是跟着杨无邪做事,就是和温柔一道出楼带人巡街,空闲时总帮着喂花晚晚那只不请自来的小鹦鹉,虽说已经好些天只见着鸟没见到鸟主人了,但这事他倒还是知道的,“晚晚刚回来那天楼里没多余空屋,玉塔上房间多,才安排了她住在那里。”

    “那她都在玉塔上住了快一个月了,连大白菜刚来都有住处,怎么可能还没空屋?”

    温柔无语地看了王小石一眼,“……小石头,你难道不知道她和我师兄在一起了?”

    王小石愣住了,“……啊??!”

    他最近都被杨总管支使得团团转,这他还真不知道啊。

    温柔也没在意他此刻内心有多震惊,她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明明前些天她还走火入魔差点杀了我,可一转眼却见俩人竟然好上了,也不知道我师兄到底喜欢她什么。”

    白愁飞眉头一动,“走火入魔?”

    “对啊!”

    温柔点点头,然后开始向他发起了牢骚,“就上次,我那会才跟她第一次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她,一转眼她就翻了脸,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可吓人了!这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那还能是什么?”

    “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白愁飞表面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当时……”

    “温柔!”

    温柔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王小石终于兀自消化完了‘第十七次恋爱宣告彻底失恋’这一令人悲伤的消息,刚回过神来就赶紧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忘了,苏公子说过不许人再提起此事。”

    温柔撇了撇嘴,不太乐意,“明明我才是差点死了的那个,凭什么不让我提?”

    王小石向来豁达乐天,对温柔说话也是好声好气的,很少有如此肃然的时候,“若是真有意见,你可以去找你师兄。”

    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就算武功再高也不例外。

    然而,当一个人的武功境界练得越来越高,他的弱点也会随之变得越来越少。

    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那少之又少的弱点,反而更有可能是最为致命的。

    苏梦枕的顾虑,王小石自然是明白的。

    他也看得出来,花晚晚疑似走火入魔这件事,或许就是她身上最为致命的弱点。

    因此直接封上当天在场众人的嘴,不再增加其它知情人,尽量减弱那件事的影响,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这样的道理,作为天衣居士衣钵传人、挽留神剑继承者的王小石能明白,一向疏于练武的温柔怎么可能明白。

    她在王小石面前向来都是占上风的那个,从来没被他用那种足以称得上是疾言厉色的态度对待过。

    她不服气,却也不敢像他说的那样去找她最怵头的师兄理论,最后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兀自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

    只留下身后一脸无奈的王小石,以及若有所思的白愁飞-

    玉峰塔上。

    杨无邪与另外三人分道扬镳后,转道去白楼取了一份情报资料,而后立即返回了玉峰塔。

    “白愁飞此人,曾化名为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曲子;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里当镖师;化名白游今,在市肆沽画代书……”[注一]

    “咔擦咔擦……”

    杨无邪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念道,“后来因晚姑娘在市肆上引起的一场乱子所致,成了当时雷损极力拉拢的对象,但就在差一点成为六分半堂十三分堂的堂主时,恰逢京郊十里亭一役后雷损倒台,被雷媚下令以雷损同谋清缴而逃离六分半堂,接下去几年销声敛迹,不知所踪,直至最近重新出现在汴京城,但……”

    “擦呲擦呲……”

    杨无邪彻底念不下去了。

    但正忙活着的兔子听到回响在房内的BGM忽然没了,立时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向他,一脸无辜的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花晚晚此时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

    她的面前放了个红木箱,红木箱敞开着,里面装满了雕作兔形的上等和田白玉。

    只不过形状虽相似,但无一相同。

    那是苏梦枕为了雕琢一枚伞坠,在这六年里陆陆续续雕坏废弃的玉料。

    那枚玉兔伞坠如今已挂在了花晚晚的扶光伞柄上。

    那堆失败品被他随手扔进红木箱里,又随手塞在了床底下。

    他或许真没什么雕刻的艺术天分,也或许实在太追求完美,直到废弃玉料填满了红木箱,才终于雕成了一枚满意的玉坠。

    为了哄男朋友睡觉,花晚晚直接搬到了他的房间里来,住了几天后,偶然之下发现了床底下的红木箱,一打开就瞧见了这一大堆废弃玉料。

    她直呼败家子儿。

    然后自那天起就开始了她的玉料改造工程。

    杨无邪默默叹了口气,摇头答道,“……没有。”

    公子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如今与晚姑娘感情落定,确是好事,他也实在替公子高兴。

    但……

    眼前这个一边听着情报消息,一边‘咔擦咔擦’手剥坚果的公子。

    以及旁边那只一边啃着坚果果实,一边‘嚓呲嚓呲’磨着玉料的兔子。

    杨无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公子的心病已然痊愈,还是该痛心疾首痊愈是痊愈了,但他的画风好像有点被带歪了。

    花晚晚不知道他的忧愁,她只知道她的玉料改造工程又又又失败了。

    她好像也没什么雕刻的艺术天赋。

    是她错了,她不该说苏小刀败家子。

    原来雕刻真是一件难到令兔麻爪的事情。

    话说回来,“杨管家,我胖鸟呢?”

    杨无邪愣了一下,“不是在王小石那里吗?”

    王小石的师父天衣居士也养了只鸟,名叫乖乖,他自小就跟在天衣居士身边,对养鸟很有心得,至少比花晚晚这个挂名的鸟主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自王小石一起来到风雨楼后,胖鸟不是去杨无邪那里感受填鸭式投喂,就是在王小石那里享受专业级服务……这一个月以来,可以说它是天天乐不思蜀,日日夜不归宿。

    但杨无邪也立马想起来了,他方才跟王小石分开不久,“但刚刚好像并未看到。”

    既然它不在杨管家这里,也没在王小石那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估计是在很好看的狄飞惊那里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刚说到胖鸟,胖鸟就被从窗外扑簌簌地飞了进来。

    它这一个月又吃胖了不少,飞得有点费劲,晃晃悠悠地落到了红木箱上,看得花晚晚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她随手拈了颗榛子喂给了它,“你这两天是不是跑狄飞惊那里去了?”

    胖鸟三两下嚼巴嚼巴吞下了榛子,“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猜我在飞飞住的那地儿瞧见谁了?”

    花晚晚手上继续忙活起了她的改造工程,闻言头也不抬,“除了雷纯还能有谁。”

    狄飞惊为了报雷损当年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德,曾答应过他出了事后会护着雷纯,但雷纯如今好像搭上了什么大人物的船,关于这个狄飞惊倒是并未对她详细提起。

    但说到这个花晚晚才恍然想起来,那天他特意过来提醒了她,只说雷纯收到了她还活着的消息……

    她转头看向苏梦枕,语气有些困惑,“那天狄飞惊说,雷纯好像想要找我报仇,他让我最近小心点。”

    她只是照狄飞惊说的话复述出来告诉苏梦枕,但并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而且也没太当回事,所以拖到了现在想起来才顺便一说。

    毕竟雷损是被她一剑捅死的,雷纯想找她报仇天经地义,情有可原。

    但不是听说雷纯练不了武功吗?那到底还有什么好小心的?竟值得狄飞惊特地赶来提醒她?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却见苏梦枕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眼底也蒙上了一层冷意。

    杨无邪也同样面色凝重。

    花晚晚一脸懵,等等,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慎重??

    胖鸟在旁边插了话,“你还是听飞飞一句劝吧,原著额……反正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它说完这句,又接着说起方才的事,“还有,我在她那座宅子里瞧见白愁飞了。”

    花晚晚:“…………”6。

    一个温柔小师妹,一个雷纯大小姐。

    失敬失敬。

    没看出来啊,这还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呢。

    兔兔点评:速度真快,轻功不错。

    苏梦枕沉声道,“看来不用再查了,白愁飞确是蔡京一党的人。”

    当年雷媚初执掌六分半堂时,便当即想对雷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为此还特地向风雨楼借调人手,但最后这斩草的根还是未能除去。

    雷纯在暗地里投靠了蔡京,这事在汴京城各方势力的情报网里并不能算是什么秘密。

    而虽说白愁飞那几年的行迹藏得实在太严密,但在这偌大京城中如今与金风细雨楼对立的,朝堂上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方势力。

    有桥集团尚在蛰伏,神通侯方应看虽不可小觑,但如今亦是仍在韬光养晦,至少当下还未成多大气候。

    傅宗书表面上与蔡京不合,实际上是蔡京暗地里扶持起来的傀儡,二人沆瀣一气,互相勾结。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自我思想,谁又会真的安心当一个被操纵的傀儡呢?

    随着傅宗书的官位越稳,势力越大,他与蔡京自然也随之越发的貌合神离。

    原本苏梦枕与杨无邪还无法确定,白愁飞究竟是蔡京还是傅宗书的人,但如今有了线索,已能确定他暗地里投靠的是蔡京一党。

    “蔡京……这名字,好耳熟……”

    花晚晚上一次来到此方世界,大多时候都将自己当做一个看客,并未打听过多,除了后来因为采生折割一事主动对上雷损以外,其它的像是迷天盟那两个圣主之类的,大多都是苏大老板说打谁她就打谁。

    江湖上她都没怎么打听过,更何况是朝堂上。

    而这次她不过才回来了不到一个月,这段日子汴京城里没什么大事,风雨楼中也很安稳,她大多时间都跟苏小刀待在一块儿,要不是这回白愁飞自己主动送外卖上门来,她估计还要继续瘫一段日子,等苏小刀的状态彻底安定下来,再去找找京城里有哪些充电宝可以干掉。

    但……蔡京这个名字,是真的耳熟啊。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来着。

    胖鸟对这只记性不好的兔子彻底无语了,它提醒道,“宋徽宗。”

    花晚晚迅速抢答,“……赵佶!”

    小时候大哥二哥给她上课时,就是这么抽问的,胖鸟一提宋徽宗,死记硬背的兔子几乎一下子就条件反射了。

    苏梦枕和杨无邪齐齐愣了一下。

    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直呼官家名姓。

    但……

    花晚晚:“……糙?!!”

    苏梦枕:“……阿晚,不能说脏话。”

    花晚晚觉得,她不止想说脏话,她忽然还想造反。

    她抬眼看着苏梦枕。

    他的眸中仍是燃着一双凛冽的寒火。

    他的祖籍在应州。

    那是沦陷在辽国骑兵铁蹄下的燕云十六州之一。

    恢复中原,还我河山。

    那是苏梦枕的梦啊。

    要是让他知道了没过几年就是金兵南下,北宋灭亡,靖康之耻。

    他该会有多难过啊。

    ……

    花晚晚木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问,“皇宫里有哪些高手?”

    去他妈哒!!

    靖康耻啊!!

    她要去宰了赵佶赵恒那对牵羊的狗!!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出自《说英雄谁是英雄·温柔一刀》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