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体力旺盛 她简直无法直视那……
萧国公高高扬起手掌, 淮王妃下意识紧闭双眼。
然而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再睁眼,萧国公已负手而立,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的命,从来都由不得你。这件事儿你给我好好烂到肚子里, 一口咬死你不知情就是。凭淮王那个脑子,他想不到是你设的计。你就继续做好你的淮王妃, 早日生下嫡长子,其余的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 拂袖而去。
淮王妃终于脱力侧倒在地上, 面无表情。
日后的日子定然会比现在还要难过, 她想挣扎着爬起来, 恨不得一头撞柱结束这痛苦的一生,彻底解脱。
但无论是嫔妃还是皇家宗妇,自戕是祸连家人的大罪。她想到家中同样难过的母亲,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是啊, 她这条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她只能蜷缩起身体, 在无人的室内大哭一场,甚至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被人听见。久违地发泄完情绪, 她还是要咬牙站起来,继续戴上假面, 维系她身为淮王妃的体面, 操持整个淮王府。
傍晚,宫里有消息传出,淮王被降爵, 由亲王降至郡王。
虞悦从梁璟的怀抱中坐起身,惊讶道:“罚这么重?”
“谁叫当时皇长孙出世时他闹那么大,如今不止他,整个皇家都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皇家血脉险些被玷污,父皇丢了面子,加之玉京真人的预言,降爵已给他留够了面子。”梁璟手上一边绕着她的发尾一边给她解释。
虞悦又靠回身后温暖宽阔的人肉靠背,重新举起手上的书看,没看两眼,又放下,隐隐有些担忧道:“照淮王那个暴脾气,淮王妃岂不是要惨了?”
“你是说淮王会把气撒到淮王妃身上?之前估计就没少有过吧。”
“不是,虽然淮王妃本意只是想解决孟柔,但他肯定会怨淮王妃设计害他的。”
大多数人遇到事,第一反应都是先从别人身上找错处,更别说不可一世,高高在上被捧大的淮王了。
“淮王妃设计?”梁璟的语调带着疑惑。
“是呀。”虞悦抬头看着他,“咦?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淮王准备夜会外室前,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所以才撞上了二人。”
原来传成这个样子了。
虞悦道:“早上我听到的是淮王得了信儿,怒气冲冲去找孟柔,果然发现二人在行苟且之事。”
她这样一说,聪明如梁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道:“无非是内宅斗争闹到外面了,不必分出心思管他们。人各有命,路都是自己选的。”
虞悦幽幽叹了口气,默默感慨了下内宅女子的不易。
“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还有心思想其他人?”梁璟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不爽道。
宣文帝早朝时下旨,差梁璟带官员前往河南道赈灾。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贪墨来之不易的赈灾款。这方面除了梁璟,他谁都信不过。
这是为梁璟累积民心的大好机会,他再舍不得也要去。
“若是现在就开始想你,我就要多想你一天了,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虞悦笑得娇俏,梁璟偏过头去亲她的唇,末了离开时还用舌尖轻舔了一下,“今日也没吃糖,嘴巴怎么这么甜?”
知道他爱听,虞悦就哄着他多说些。更何况,她也确实不舍,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路上有许多流民与土匪出没,也不知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在梁璟温柔的凝视下,她突然感到一阵撩人的热意氤氲在房间里,也清晰地感知到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来的,他衣料下升高的体温。
他们的鼻尖近几乎都挨在一起,他绵密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灼烧着她的理智。
一种不言而喻的氛围萦绕在他们周围,一触即发。
梁璟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我去找张太医遍寻古籍,找到了一种男子服用的避子药,我已经提前吃过,你不必再担心了。”
“你……”虞悦震惊又感动,与他分开些距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从那日消食汤的乌龙事件后,每晚他们还是睡在一处,他都没有再闹过她。
即便是情到浓时,到最后一步前也及时止住,亲亲她安抚,说张太医说过她一年内不能有孕,他不能再冒险。
“会对身体有害吗?”虞悦问道。
“不会,”梁璟缓缓凑近她,“就算是有害也是我担着,你没事就好。”
虞悦手握成拳轻轻在他胸口上锤了一下,“说的什么话,你若是英年早逝我就改嫁,找个比你长得更好看,身材更好的……嘶!”
梁璟眸底的暗色闪了闪,不满地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贴着她的唇瓣道:“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语音刚落下,一个汹涌而热烈的吻落了下来,将她后面的话全部吞噬。
她闭着眼睛感到一阵天翻地覆,迷迷糊糊中她不小心按到某个地方,惹得梁璟闷哼一声,两人的唇舌终于分离开来,虞悦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地看着身下的男人,青丝落在他的耳侧,与他的墨发交缠在一起。
再往下映入眼帘的是他凌乱的领口,大敞到腰际,泛着淡粉色的白皙肌肤一览无余,虞悦伸手按在匀称而结实的胸肌上,问他:“你怎么总喜欢把我翻上来?不应该是你在上吗?”
她发现他很喜欢这样,摆出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等她耗尽力气了暗自偷笑再翻回去。看似他被动身处下位,实则全由他掌控。
他的手掌覆到她的后颈上,扶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到身前,额头相抵,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浓烈直白的侵略感。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喜欢被你占有,喜欢看你为我动情的样子,喜欢你……”
他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自信表情,不知为何这样的自信在他的身上格外迷人。
虞悦盯着他眼尾那抹沾染着情.欲的暗红,这抹艳色让他本就勾人的桃花眼变本加厉,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
她紧咬下唇,用尽最后的理智道:“能不能去床上……”
没有回答,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后背,落在腰间。凉丝丝的空气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随后这一丝丝凉意被温热濡湿的柔软触感带走,所到之处皆变得灼热。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仿佛一叶扁舟颠簸在滔天巨浪中,随时会倾覆。可最终还是不敌一波又一波汹涌的狂潮,沉入深水中。
她完全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不知餍足地求取彼此。良久,她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捞起,放置在了平稳宽大的甲板上,于是安心地沉沉睡去。
等虞悦再醒来时,旁边的位置已经冰凉一片,应是已经离开许久了。
凭着昨夜的记忆,她从脖颈的被子处打开一个口,向下看去,只见胸口和腰间隐约点缀着斑斑点点的紫红色痕迹,不用想都知道脖子上也未曾幸免。
他昨晚比第一次时闹得凶多了,也许是因为两人马上就要分开,提前涌上的思念与不舍都化作了行动。
经此她才知道那晚原是他尽力收敛过的。
恐怖如斯的体力。
绣鸢进屋伺候她洗漱的功夫,她让绣鸢顺便把床单换了,自己裹着被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目光不断向软榻游移。
她简直无法直视那张软榻了,以后还要怎么单纯地窝在上面!
昨晚要不是她的头磕到了矮几上,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床上。
哎呦,真是羞死人了!
“绣鸢,那个……”她下半张脸埋在被子中,眼神闪烁,说话底气有些虚,“把软榻上的茵褥也换了吧。”
绣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哦”了一声乖乖去换了。
这次真给虞悦累坏了,在床上休养了大半天,连午膳都是在床上吃摆小桌吃的。
白天过得还算惬意,到了晚上久违地一个人睡时,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翻过今晚的第五十六次身,双手环胸,盯着身边的空位一脸郁闷地想,从前她一个人睡了十七年,如今就与梁璟睡了十七天,再一个人睡时竟不习惯了。
习惯这么容易养成吗?
她拉高被子,把整个人都盖进去,强迫自己入睡。
翌日一早,天刚亮,虞悦就醒了,没睡够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再入睡却睡不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不安。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不习惯梁璟不在身边,照常起床洗漱、练武、用早膳。
正当她在方塘水榭中间的湖心亭给锦鲤撒食时,一黑衣男子从天而降。
她和绣鸢不假思索地起势准备迎敌,定睛一看,是虞峥身边的暗卫,气息极度不稳,表情罕见地焦急。
“陛下称大公子意图谋反,速派人前往幽州将大公子押回京城受审,方才把定国公全府都押入天牢了!”
鱼食从虞悦的手中滑落,在池中散落一大片。她猛地站起身,呆呆地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大哥怎么会谋反?
她脸色惨白,失神道:“为什么?”
“大公子战败,上奏陛下是被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士气不足才导致战败,但此封战报被范阳节度使截下没能送回京城。后来范阳节度使带私兵谋反时,被大公子活捉,却不料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这些都是大公子给老爷的信上所写,陛下收到的奏报中不知是何内容。只知陛下在收到奏报后震怒,下旨将定国公府围了起来,全府无论主子下人,只要是活人,全部押入天牢。”
第62章 第62章 到嘴的鸭子 树大招风,财不……
虞悦心乱如麻, 眉心蹙成一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中死死攥着衣袖。
容不得她多想, 她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绣鸢:“绣鸢,备马, 我要进宫。”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宣文帝, 去向宣文帝好好解释这一切。
“驾!”
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 立刻如离弦之箭飞驰出去, 声声马蹄落在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 溅起一小滩一小滩沉底的雪水。
好在今日恰逢阴天, 天气比往日更加阴冷,街上人迹罕至,仅有的行人听到呼啸的风声与激烈的马蹄声,纷纷躲避让出一条路来, 使她很快行至宫门口。
宫门守卫远远看着一匹骏马上载着一个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来者不善的样子,急忙列成一排举剑备战,为首的羽林军首领高声对其喝道:“宫门禁止纵马, 来人立刻勒马!”
然而马儿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马上之人仿佛不为所动一般, 纵容马儿继续疾驰。
弓箭手已准备就位, 随时等候首领一声令下射杀一人一马,首领高举手中的长剑,正要下令放箭, 马儿猝不及防被缰绳勒紧,嘶鸣着头歪向一边,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悬在首领头顶上。首领被吓得跌坐在地,半晌,马蹄才落在他的面前。
虞悦利落地翻身下马,把腰间的令牌丢到首领身上,焦急道:“我要见陛下!”
首领认出了她,知道她急匆匆赶来所为何事,狼狈地爬起身,恭敬地把令牌双手递还给她,行礼道:“参见瑞王妃殿下。若非陛下有诏,见陛下须得先行通报,容在下先派人进去通报,请殿下在此等候片刻。”
“我等不及了!”虞悦双目赤红,喘着粗气,“陛下降罪一切由我担着,与你无关!”
面对眼前这张毫无血色,我见犹怜的小脸,首领实在是于心不忍,但又怕陛下降罪,心中纠结不已。最终一咬牙,心一横,就算他是为定国公鸣不平,帮定国公一把!
他闪开挡在门口的身子,偏过头,眼神坚毅地甩向一旁:“殿下进去吧!”
虞悦的道谢随风飘散在宫门外。她急切地在宫中奋力奔跑,寒风在脸上肆虐,把脸颊拍打到麻木也不停歇。发髻是在府中随意扎的,固定得并不牢固,因为路上颠簸和奔跑有些散乱,仅有的几只素钗摇摇欲坠。向养尊处优的干净裙角,也在泥泞的雪地中被拖得脏污。
不过这些她都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宣文帝解释清楚,还家人清白。
她不明白,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宣文帝到底得了什么内容的奏报,竟能让他毫不留情地,把意图谋反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大哥头上,甚至连定国公府的下人都不放过!
若是误会还好,若是宣文帝想要鸟尽弓藏……
她吸吸鼻子,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把眼泪,不顾路上宫女太监们怪异的眼光,麻木地按照之前的记忆向御书房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宫殿。
孙公公正守在殿外,见有人横冲直撞而来,后撤几步指着来人尖声道:“快拦住她!不可惊扰圣驾!”
虞悦慢慢停住脚步,艰难地吞吞口水,润了润有些干痛的嗓子,目光越过拦她的羽林军,对孙公公沙哑道:“烦请孙公公通传,我要见陛下。”
“诶呦,见过瑞王妃,”孙公公先是被她狼狈的样子惊了一下,随后紧跟一礼,为难道,“陛下没诏王妃进宫啊,王妃怎自个儿闯进来呢?这可如何是好?”
“求你了孙公公,”虞悦恳切道,“烦请通传陛下,我大哥是冤枉的,我可以解释!”
孙公公挥手退散羽林军,向前两步无奈道:“不是咱家不愿为王妃通传,陛下因为虞小将军的事儿动了好大的气,说今日谁来也不见的。唉,王妃还是请回吧,咱家就当今日没见过王妃。”
“我家人被冤我怎能独善其身?孙公公,我……”
孙公公打断她的话,又向她凑近一步,小声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妃是虞家人,自然是向着家人的,不可能理智地看待这件事,盲目了些,陛下也能理解。陛下是看在王妃已嫁作皇家妇,对虞家谋逆一事毫不知情,才特赦王妃幸免于难。王妃要懂得明哲保身,莫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好意啊。”
狗屁一片好意!分明就是想堵她的嘴!
可惜宣文帝算盘打错了,她姓虞,就注定不是胆小怕事,苟且偷生之辈!
她看向御书房的窗子,眼神锐利如刀,眼底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清了清嗓子,霍然仰头朗声喊道:“陛下!虞家是被冤枉的!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从无二心,不可能做出谋逆之举!定是有人妒贤嫉能,栽赃嫁祸于虞家啊陛下!”
“诶呦王妃别喊了别喊了!”孙公公赶忙去捂她的嘴,“王妃是想把自己也折进去吗!那虞家可真就后继无人了!”
虞悦才不管这个宣文帝脚边忠实的走狗,撩袍跪地,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腰杆挺得直直的,继续喊道:“陛下若是不想见我,我就在这跪到陛下想见我为止!”
孙公公见她干脆利落地就跪下了,急得手忙脚乱,苦着一张脸道:“王妃怎么这么轴呢,怎敢置喙陛下的意思?陛下决定的事,就算是王妃在这跪晕过去,陛下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抬头望望愈发阴沉的天色,叹道:“看着天怕不是又要下雪,王妃莫要在这跪坏了身子,这这,要咱家如何向瑞王殿下交代啊!”
对了,孙公公不说,她还没意识到。
是不是太巧了?梁璟刚离京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来得疾如旋踵。
她本以为宣文帝派梁璟去河南道赈灾是重用他,才委以大任。现在想来,哪有派最器重的皇子去那样条件恶劣的地方赈灾的。不只是寒冷,还有流民草寇袭击和爆发瘟疫的可能,变数太多,危险太大,若真出了什么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论是宣文帝还是谁,想趁机把虞家定罪,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心已昭然若揭。
竟然还放过了她。如此轻敌,他们还真以为她是娇养的菟丝花不成?
她是可以去收集证据,证明虞家的清白,可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事实残酷,她再不满宣文帝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一国之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定人生死。
皇权终究是皇权,说一不二。所以她不能和宣文帝硬刚,不得不向宣文帝低头。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拖住宣文帝,争取到查案的时间。除了在这跪着逼迫宣文帝,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唉呀!”孙公公见她不为所动的执拗模样,闭着眼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撩开御书房厚厚的门帘进去了。
孙公公进到内室,先是微不可察地观察了一下宣文帝的脸色,随后迟疑道:“陛下,瑞王妃这……”
“她愿意跪就跪着!”宣文帝头也没抬,不以为意道,“长得一副柔柔弱弱能将人轻易蒙骗的相貌,性子却如此刚烈。”
孙公公低着头,眼睛滴溜溜打转,没有接话。
早在他去定国公府宣旨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也这样巧。
国库亏空,恰逢天灾,边关战败。事赶事,让宣文帝好不容易寻到了虞家的错处,抓到了发作的由头。
范阳节度使是否真的带兵谋反不重要,反正已经被虞小将军平叛。范阳节度使在路上跑了也不重要,他离开盘踞多年的幽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是不敢露面,这下彻底死无对证了。
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扣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更是辩无可辩。也就瑞王妃刚烈,不怕连累,敢来喊冤。
可惜宣文帝已盯上富可敌国的定国公府已久,到嘴的鸭子不会轻易让它飞了。
上次给定国公机会他不中用,扣扣搜搜不肯多拿钱。宣文帝手头紧,只好出此下策,用定国公府的钱还能撑几年国库的开支,恐怕明日就要派人去定国公府抄家了。
听今早派人去定国公府抓人的人说,定国公府内装潢异常华丽。毫不夸张地说,日光向府内一打,到处都冒着金光,空气中都飘荡着钱的气味。
还有白玉雕的假山、湖底的红珊瑚摆件、碧玉的栏杆还有和路上鹅卵石镶嵌在一块儿的珍珠,每一样都是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却在定国公府随随意摆放在室外,甚至被踩在脚下。
而且据说当年定国公夫人成亲时,从金陵带来千里红妆,绕了京城好几圈儿,可是当年的盛景。
树大招风,财不外露的道理,孙公公现在可是明白得很了。
忽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影在外面闪动,循着方向看去,是他的干儿子孙青在疯狂向他使眼色。
他抬首看了一眼上座正在心无旁骛批折子的宣文帝,悄悄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他把孙青拉到宣文帝看不到的角落。
孙青面露忧色,问道:“外面下雪了,还夹着雨,瑞王妃这样跪着会冻坏身子的,要不要我去为王妃撑把伞?”
“啧,”孙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睨他一眼,压着嗓子斥道:“我们办事儿,得按陛下的意思来,你看陛下肯见瑞王妃吗?你卖瑞王妃个面子,得罪了陛下,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吗?”
孙青迟疑不定地还想说什么,被孙公公不容分说地全堵了回去:“我警告你,别多事,你要拎清你是谁身边的人,为谁办事。我尽心费力提拔你,不能让你因为这点小心思毁于一旦。瑞王妃轮得着你心疼?”
孙青只好低低喏了一声,退出殿外。
外面的雨雪下得更大了,很快打湿了虞悦的大氅。她本只是在府中闲逛,随便披了一件,并不怎么厚实。现在被雨雪打湿,完全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甚至有些反作用,洇在身上无比湿冷。
她咬着牙坚持,无论如何宣文帝都要出来的,她总能见到他。
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轻颤着沾染雨雪的睫毛,抬起头看向来人。
晏广济神情仓皇,一手举着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一手解下身上厚重暖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伸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蹲下身与她平视,心疼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63章 第63章 人从众 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晏指挥使和瑞王妃的举止有点亲密啊……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御书房门口不明真相的太监和羽林军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阿晏, ”虞悦伸手抹了两把眼睛,扫去睫毛上遮挡视线的水珠, 眼前的人变得清晰,她急道, “你从哪儿来的?”
“别急,我先去天牢看望过伯父伯母了。天牢里有我的人守着, 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
晏广济看向孙公公:“烦请孙公公通传一声, 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看着眼前这位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孙公公犯了难:“晏指挥使, 您别怪咱家多嘴,您若是为定国公一家前来求情,听咱家一句劝,您还是请回吧, 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呢。晏指挥使荣宠正盛,前途无量呀。”
孙公公的话点到为止。晏广济的目光越过孙公公, 望向他身后紧闭门窗的御书房,面色黑沉如墨,眼底淬着冰冷的寒色。这一刻的可怖表情终于让孙公公想起来, 他还有个“玉面阎罗”的称号,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是咱家不为您通传, 而是陛下有旨, 这这,今日是谁来也不见啊。”孙公公困窘道。
晏广济脸色紧绷,没有再说话。
虞悦了然宣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借机扳倒虞家, 她仰头看向身旁长身玉立的晏广济。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有诸多不易,好不容易完全取得宣文帝的青睐,若是此遭虞家不能脱罪,再白白搭进来他的前途,不值得。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晏指挥使,你走吧。”
晏广济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她,对她突然生疏的称呼和冰冷的驱赶之意错愕不已,僵直着身子看了她半晌才有所动作。
他伸手将手背贴在了她额头上,看看她是不是冻发烧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虞悦偏头去躲他冰凉的手背,晏广济蹲下身,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嗓音中尽是隐忍:“办法我在想,你到底在想什么?用这种方式推开我?怕连累我?”
虞悦怒瞪他。
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非要说出来干什么!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看到她这一瞬的表情,晏广济有些心领神会,眉头才渐渐有松动的迹象。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混杂,听起来不只一人。虞悦回头望去,只见来者三人,左边的是荆尚书,身着绛紫色官服,神情肃穆,迈着大步而来。
中间的是一位胡子已半白的老者,同样身着绛紫色官服,右边那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身着绯色官服,两人虞悦一个都不认识。
晏广济认识,几人先行互相见礼。
“瑞王妃,晏指挥使。”
“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原来是梁璟的老师和好友,虞悦也跟着见礼:“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荆尚书先道:“瑞王妃,我相信虞小将军与定国公不会做出谋反之事,其中必然有误会。待我等先行禀过陛下,先将定国公一家放出天牢,只需禁足在定国公府,在查明真相为再做定夺为好。”
虞悦想起先前荆尚书的承诺,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想不到今日他竟能第一时间主动赶来相助。
“多谢荆尚书。”她感激道。
该说的荆尚书都已经说了,姚含均对孙公公道:“孙公公,烦请通传,我们想求见陛下。”
孙公公为难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道:“唉,三位大人,陛下正在气头上,说了谁来也不见的。”
怪不得瑞王妃满身雨雪地跪在地上。
“好,那我们便在此陪瑞王妃一起等。”姚太傅眼神明亮而充满智慧,负手而立,犹如矗立在风中的一颗松树,坚韧不屈。
三人匆匆赶来时还未下雪,经过宫中行走和站在这等的功夫,此刻官帽和肩上都落了雪。看着几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孙公公叹了口气,给太监们使眼色,去取来油纸伞给三人撑上。
虞悦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原来是有人相信虞家的,并愿意为虞家搏一搏。
“多谢姚太傅、姚少卿。”
姚含均怪异地扫了一眼为她撑伞,不顾自己大半个身子淋湿的晏广济,俯身把捧在手里的一个椭圆形东西塞到虞悦手中。
一阵热意迅速充盈在她的手掌间,她低头一看,是一个温度刚好的汤婆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刚要张口,被姚含均的话堵了回去:“刚刚已经谢过,不必再谢了,我可受不住。非要谢的话,等子珺回来让他来谢。”
她抿抿唇,只好点头示意。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她鼻子一阵泛酸。
她突然,很想梁璟,很想很想。
正当孙公公转着眼珠子思索,要不要进去通报宣文帝一声时,两位身材魁梧如山岳的一紫一红两道身影陡然出现,孙公公怔愣在原地。
这次的脚步声无比沉重,一听就是习武之人,只听声音便觉得气宇轩昂。转头一看,两位目光如炬,气势刚健的中年男人迈大步走来,每一步都彰显着将军的威严与英姿。
紫色官服的将军虞悦不认识,但绯色官服的将军她认识,曾做过父亲手下的副将,如今是云麾将军。
站着的几人相互见礼:“冠军大将军,云麾将军。”
“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姚少卿。”
云麾将军俯下身拍拍虞悦的肩膀:“好孩子不怕,路伯伯来了昂。虞家有难,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冠军大将军年纪稍长些,鬓边已冒出了些白发,长相很有威慑力。当年与她祖父是至交好友,亦是平定征西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因为伤了膝盖不能再上战场,先皇感念其战功,封他为冠军大将军,在京中颐养天年。
他也尽量在威严的五官上做出尽量慈爱的表情,对虞悦道:“丫头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老夫,但是应该也听过我尹某的大名吧?当年我与你祖父,可是马背上厮杀出的生死之交,可惜他走得太早……唉说这做什么,反正我是绝不信虞家会出谋逆之人,此事定有什么误会,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虞家就此蒙冤受屈!”
冠军大将军基本不再参与朝堂,没想到今日会为了虞家,穿上官服进宫面圣,还打算硬刚。
虞悦眼眶倏地红了,百感交集,激烈的情绪在心中奔腾,翻涌不息,难以言表。她想道谢,但喉头哽住,张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和人家小姑娘说了两句话,就把人说得梨花带雨的,冠军大将军也慌了神儿。往日里虽说小孩子一见他就哭,他都习惯了,但是把一个这么大的小姑娘吓哭还是头一遭。
哄也不会,不哄也不是,他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面向孙公公。
“孙公公,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我与路将军求见,呃,我们六个……”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看向离他最近的姚含均,“各位怎么都不进去?”
其余四人:……是不是反应有点儿慢了?
孙公公哭丧着脸,只得又重复一遍:“陛下有旨,今日谁来也不见!”
冠军大将军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那陛下倒是给出能够一棒子将虞家打死的证据!不然我等不会信服!”
这话听得孙公公的小心脏一颤一颤的,大将军真是几十年未变的性子,从前敢在早朝上殴打言官,休养了十几年,倒是敢在御书房外喊些大逆不道的话,公然和陛下对着干了。
这下他是真不敢进屋了,无法想象陛下得气成什么样子了。陛下受气,总不能往这许多高官重臣身上发,最终倒霉的,不还是他们做下人的。
虞悦的皮肤娇嫩,这样冷的天气泪痕划过,脸颊被冻得红了两大片。云麾将军向来多穿窄袖衣袍,官服是宽袖,他不习惯在袖口袋放东西,也不习惯带帕子。他看了看晏广济的衣袖,也是窄袖。
好在姚含均眼力见儿极好,从袖口掏出一方角落绣着青竹的帕子,递给虞悦。
想到父亲、祖父、曾祖父征战多年,得到这许多人的感激与爱戴,愿意救虞家于水火,与宣文帝鸟尽弓藏的背信弃义之举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悦愈发为祖上不平,心里愈发委屈,接过帕子掩面,无声恸哭。
两名小太监撑开伞举在两位将军头顶,孙公公心道可别再来人了,小太监都要不够用了。
然而天不遂他愿,前脚他刚感慨完,后脚就又有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出现。
孙公公:……
又是新一轮的见礼:“崔御史,李相。”
竟然是御史中丞崔弘和右相李孟年,虞悦擦擦眼泪,一抽一抽地只露出双眼睛抬头看去。
还是李孟年老练,环视一圈站着的许多人,伞顶都有不同程度的积雪,便知他们应是最早得到消息就入宫的,如今却全部站在殿外,原因不言而喻。
他问孙公公:“陛下今日不愿见吾等?”
可算有个明白人,不用他再费嘴皮子卖脸了。
这两位新来的,抛开官职不说,一个出身博陵崔氏,一个出身赵郡李氏,皆是五姓七族高门。
要知道比文官更难惹的,不是武将,而是士族。自古以来能威胁到皇权的只有士族,会直接影响王朝更替。
孙公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隐隐觉得这事似乎被闹大,要有些难以收场了。
崔弘道:“我等就是来确定一下,虞小将军是否有可能是被贼人诬陷的,烦请孙公公为我们通报。”
殿外已经聚集这么多朝中重臣,让他们站在殿外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孙公公只能一咬牙,道:“行,我为各位大人进去禀报陛下,各位大人稍候。”
第64章 第64章 群起攻之 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内室, 躬身对宣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殿外……”
他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一口气连续道:“李相、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冠军大将军、崔御史、云麾将军、姚少卿求见陛下。”
说完, 低着头,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宣文帝听他转瞬之间报了一长串的人名, 先是一怔,随后面色铁青, 眉头紧拧,重重一掌拍到桌案上, 桌案上的奏折被震起又重新落回原位。
“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麻利地双膝跪地, 垂头不敢搭腔。
宣文帝此刻简直要气炸了, 这些人仗凭自己身居高位, 官居要职,就敢跑到他面前置喙他的决定。
他才是一国之君,整个大朔都是他的,他想处置谁就处置谁, 还需要与谁商量,看谁的脸色不成!
若不是他们是朝中难以替代的中流砥柱,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一起下狱抄家!
被许多重臣施压不爽是一方面,宣文帝到底是有些心虚。若是不见,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心虚, 他阴沉着脸,怒道:“让他们滚进来!”
孙公公到殿外, 恭敬道:“请各位大人进殿。”
虞悦在地上跪了太久, 加之地面湿冷,双腿已经麻木僵直。她咬牙在晏广济的搀扶下往起站,勉强站起一条腿, 换腿时一条腿无法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猛然膝盖发软一个踉跄。多亏晏广济眼疾手快扶住她另一侧手臂,才没摔落在地。
“自己能走吗?”晏广济问。
“没事。”虞悦坚持道。
姚含均看得心里着急,不想让晏广济如此亲密地搀扶她,自己又不好去搀扶。手伸出去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双手在空中几经伸缩。姚太傅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你还是搀着点儿我吧!”
眼神扫过殿中跪得整整齐齐的九个人,宣文帝快速捻过手中珠串上的珠子,沉默良久,才明知故问道:“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不等虞悦这个苦主先喊冤,冠军大将军先声夺人:“请陛下给臣等一个明示,虞小将军到底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还牵连了解甲回京,安定本分的定国公一家三口。”
宣文帝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带着气似的用力一丢,奏折滚落在冠军大将军面前。
冠军大将军捡起奏折展开快速扫过内容,忍不住倒吸口气,随后忽略两侧期待递给他们的目光,转身递给跪在他身后的虞悦。
虞悦急忙伸手接过,左右一拉,上书:将军虞忱通敌叛国,私藏粮草,率兵叛乱并攻入范阳节度使衙署,后上报称范阳节度使叛变。范阳节度使被虞忱活捉,在押送回京路上失踪,下落不明。
上奏之人写得很巧妙,事情是真的,但其余的全是放屁!
虞悦急急辩解道:“陛下,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还带私兵谋反,我大哥才前去镇压,活捉反贼,却不料范阳节度使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上奏之人要么不了解原委,要么是范阳节度使的同党,故意构陷于我大哥!”虞悦双手贴于额间,伏身磕头道,“我大哥绝不可能通敌叛国,陛下切勿听信一面之词,虞家一心忠于陛下,请陛下明鉴!”
“你所言,不也是一面之词吗?”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了解虞忱,人心隔肚皮,如何就敢笃定他一定没有野心,你又凭何替他担保?历史上多的是儿子谋反瞒着爹的!”
“谋逆之人,宁可错杀一百,朕也不会放过一个!”
“陛下慎重!”姚太傅朗声道,“老臣可为虞小将军作保。虞家乃开国将门,老定国公陪昭元帝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尽性命守护大朔,换取一方安宁。定国公深受百姓爱戴,陛下切莫做出害忠隐贤之举,失了民心。”
这简直是文明地戳着宣文帝的脊梁骨骂。
宣文帝憋得面色涨红,一口气悬在胸口不上不下,想骂回去又不敢骂。
姚太傅不仅是梁璟的老师,也是他的老师。若是真骂回去,他不仅要被全天下的人戳着脊梁骨骂,连后世都要跟着一起骂上他几千年不止。
还拿民心来压他。是啊,即使现在虞家没有谋逆之心,经此一冤,难保日后不会生出。按照姚太傅的意思,虞家比他更受百姓爱戴,虞家百年威望,若是决意谋反,一呼百应,岂非大朔要改姓虞了?
他绝不能容忍“春风吹又生”的情况发生,既然做了,就彻底做绝,这是他一向擅长的。
崔御史道:“陛下,此事还未定论,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待虞小将军回京后审过再做定夺。”
这话也算是给了宣文帝一个台阶下,他吐出一口浊气,刚要说些搪塞之言,荆尚书一脸正直道:“陛下,臣自请查清此案,定能还虞家清白。”
宣文帝一口气又吊了回去,佞臣好对付,就属这种刚正不阿的老臣不好对付。
他太清楚荆尚书查案的能力,冤案一翻一个准,这个案子是断断不能交给他查的。
晏广济趁机道:“陛下,定国公一家尚疑罪未明,又人数众多,天牢拥挤,是否将定国公一家暂时圈禁在定国公府,待定罪再关押也不迟。臣自请带兵看顾,保证一只虫子都爬不出定国公府的大门。”
“你?”宣文帝眯起眼睛,“你自幼由定国公抚养长大,视若亲子,朕既信你与此案无关,你该当回避。”
入仕的官员都要将名籍和履历详细记录归档,宣文帝自然知道晏广济与虞家关系深厚,但其他人不知道。
尤其是姚含均,这才恍然大悟。
云麾将军忿忿道:“定国公三代忠良,兢兢业业守护大朔边关,边关不能没有虞家军!陛下今日如此草率定了定国公的罪,岂不是寒了所有武将的心!”
李孟年跟着道:“各位大人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慎重定罪。看在虞家百年功勋的份上,可先将定国公一家禁足在定国公府,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姜还是老的辣,因人制宜。在众人齐齐指责宣文帝时,可以利用宣文帝极其好面子这一点,只要迂回着说点好听话把他高高架起,“逼”他做出选择,就可以让他不得不随着自己的意思走。
但这次宣文帝是铁了心要一举扳倒虞家,李孟年这招也不管用了。
不过为了赶快把他们糊弄走,宣文帝只好退了半步:“一切待虞忱押送回京审过后再说,保险起见,定国公一家暂押天牢。朕意已决,再有替其狡辩者,以同罪论处!都退下!”
在场皆为识时达务之人,心照不宣不能把宣文帝逼太紧了,否则真有可能闹个鱼死网破。
方法还要从别处找。
风雪愈发大了,几人一齐走在宫中的小路上,荆尚书慢下几步,走到虞悦身边,对她道:“我已派人前往幽州路上接应虞小将军,一路安全护送虞小将军回京。我现在就开始严查此案,为虞小将军洗清冤屈,王妃若是有什么证据和线索可一并交给我。”
“多谢荆尚书。”虞悦无比感激道。
荆尚书摇摇头:“王妃曾也救过小女,况且我仰慕虞将军已久,不相信虞家会有谋逆之人,我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走到宫门口,分别之际,虞悦叫住几人,行了个大礼,郑重道:“虞悦感怀各位大人今日相助之恩,虞家亦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丫头,我们可不是图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虞家值得。”冠军大将军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
待他们都上了马车里去,姚含均终于有机会能插上话了,先是意味深长看了晏广济一眼,对虞悦道:“王妃,我进宫前就已八百里加急传信给子珺了,等他回来,嗯?”
他的消息是孙青送来的,其实孙青第一时间就传信给梁璟了,但眼下还当着晏广济的面,他只能说是自己派人传信的。
虞悦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压着喉头的胀意重重点头。
大家都走了,她仰起头眨眨眼,让泪意退去些,深吸口气对晏广济道:“阿晏,能否让我去天牢见见我爹娘和二哥?”
晏广济看看宫门口的两匹马,问道:“你在外冻着跪了许久,骑马太过危险,我们同乘一匹吧,我带你去。”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同乘过,虞悦点点头,先行上马,晏广济坐在她身后,刻意保持了些距离,虚虚圈住她,一扯缰绳:“驾!”
第65章 第65章 抄家 “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天牢中大部分都是晏广济的人, 所以一路畅通,无人敢拦。
过了看守关,虞悦迫不及待地闪身走到晏广济前面, 顺着只可供一人通行的幽暗窄长台阶疾步而下,进入天牢内部才想起来问:“我爹娘关在哪间了?”
“在最里面那间大的, ”晏广济往最后面一指,虞悦立刻小跑起来, 他急急道:“别跑,地上有血!”
脚下踩过一洼洼小水坑, 确是比下过雨地面上的水坑要粘稠些。不过虞悦这时哪管是水还是血,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快点见到爹娘和二哥。
“爹、娘、二哥!”虞悦跑到最后一间牢房前, 仅仅抓着隔断牢房的铁杆,对里面围坐一桌的三人呼喊道。
看守的密院使者被突然闯入天牢的生面孔吓了一跳,右手已经握紧了剑柄,认出来人后才送了手。
“恬恬?你怎么来了!”虞峥率先站起身, 几个大跨步就走到了铁杆前,仔细端详着虞悦的脸。
都不需刻意观察, 肉眼可见她双眼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的,小脸都花了。脸颊也被冻得红彤彤的, 眼睫上还凝着冰,头发和明显不合身的大氅上还结着雪块。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 哪里看得见平日半分娇养得金尊玉贵的明媚神气, 霎时心疼无比。
王清和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气,伸手为她拨开粘到额头上的碎发,握起她冰凉的小手, 不断揉搓着,一脸疼惜:“恬恬,我们没事,别太担心。这不是有广济在呢,没人敢对我们做什么。”
“开门。”虞悦强行镇定,对看守的密院使者道。
看守密院使者她之前见过,是晏广济的心腹——典青。
不过典青只听命于晏广济,晏广济紧随其后赶到,对典青说开门,典青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牢房门只打开一条缝,虞悦就迫不及待地挤牢房,一家四口紧紧相拥。
晏广济走到牢房外,吩咐道:“所有人退至刑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件牢房。”
短暂的拥抱后,虞悦把身上晏广济的大氅解下披到王清和身上,先把她进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
虞峥听得惊心。
女儿为了他们擅闯皇宫,和宣文帝硬刚,以宣文帝的为人,该有多难他太清楚了,稍有不慎就会连她自己都折进去。好在虞家百年威望,他们家祖孙三代也算不枉出生入死多年,换来许多人的信任与帮助。
“他□的,□!”
虞峥对宣文帝越想越气,不骂不快,憋闷再三还是释放了出来,不过不敢多骂,骂完小心地向外观察了一下,看是否被人听到。毕竟隔墙有耳,眼下宣文帝本就强行给虞家扣莫须有的污名了,别再让他抓到大不敬的把柄。
晏广济站在一旁,一副早已料的模样,平静道:“伯父,我已经把他们都赶到天牢的另一头去了,没人听得见。”
虞峥松了口气,深吸一口气:“这个不要脸的□□,我真□□□,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你□□!!!”
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传不到另一头是假的,都能在牢房中打个来回了。不过即使他们听见又怎么,他又没点名道姓。
其余三人倒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相比于虞峥在军营里训兵,他现在这样已经算很收敛且温和的了。
“爹,现在是暂且靠几位大人拖住了陛下,但陛下这次似乎执意要置虞家于死地,我们要如何全身而退?”虞悦问道。
虞峥紧皱眉头,这一点从一大群人冲入定国公府强行抓人,他就在想了。
想必宣文帝对虞家早已忌惮已久,所谓“功高盖主”,虞家势大,在边关可谓一呼百应,又深受百姓爱戴。宣文帝那个小心眼又爱猜忌的性子,必然心中早有不快。
前朝的名将岳将军就是因会威胁到皇帝的地位,导致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
历史的故事就是会重复上演,如今也是轮到他们虞家了。
“破局之点就在于找到范阳节度使,压回京城使其认罪。”一直缄默的虞恺道。
“说起来容易,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虞悦叹了口气,“若是逃回幽州,我们尚能找一找,可青州,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已派人去寻了,”晏广济开口道,“我在青州有些认识的人。”
虞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多谢你了,广济。”
“都是我应该做的,伯父不必对我言谢。”
虞峥问他:“我不愿看你为难。你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这样帮虞家,与陛下背道而驰,不怕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吗?”
晏广济眼神坚定,道:“伯父,我早就说过了,您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虞家的人了,永远都会站在虞家这边。”
“好,那有些事就不避着你了。”
虞峥负手而立,语气悲愤中又透着悲凉:“我早就看那皇帝老儿不顺眼了。当年在凉州时,他忌惮季兄,所以重用我,想让我们互相牵制。不成想计策落空,便将我速调去幽州,害得后来朔金之战中我无法及时带兵支援,让季兄……”
说着,虞峥两眼发红,喉头一哽,无法再言语。
这件事虞悦知道。
季家在凉州驻扎,征战多年,季大将军生擒过吐蕃二皇子,杀过金国名将仆固图烈。季家军愈发壮大,在凉州拥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
季家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管守住疆土。一方拥有独立武装力量的军队,再加上百姓和朝臣的支持,若是支持任何一个皇子当太子,或者有一天他们想坐皇位了,都没有皇帝拒绝的份儿。
于是宣文帝愈发忌惮季家,重用虞峥以牵制季家。不料虞季两家夫人乃手帕交,虞季两人互相赏识,并未因宣文帝离间而割席。
宣文帝见此更怕虞家与季家一道反叛,速调虞峥去守幽州。
后来朔金两国再度开战,季大将军率军一路攻破金国三座城池。不料几日后金国率十万精锐夜袭,季大将军节节败退,力争无果,季家军伤亡惨重,遂上奏宣文帝。宣文帝下令撤退,并派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周广顺带兵驰援。
季大将军只能听命撤退,转战到西登,却没有看到接应的人马,悲愤非常,再率领两子及残余部下力战而死。
季家满门忠烈。
河西节度使赶到季大将军家眷所居处时,满目疮痍,下至家仆都被残忍杀害,无一人幸免。
虞峥当时先斩后奏,擅离职守,带兵火速前往凉州支援。
可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满院棺椁。
一个猜测跃入虞悦的脑海,微微张着嘴,呆滞了片刻,小声惊道:“爹,你是怀疑……”
虞峥没有说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之前从未怀疑过这件事背后会有什么猫腻,但现在一想,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天衣无缝。
若真是宣文帝设计迫害季兄,他明日就能反了,举兵冲进皇宫一剑挑了宣文帝的脑袋!
虞悦的余光撇到站在对面的晏广济稍稍不对劲,脸色有些苍白。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现在却呼吸加快,嘴唇紧抿,低垂的眸子中晦暗不明,像是在强忍极大的怒气。
唉,季家的忠勇事迹,全大朔没有一个人听了能不动容的,都要忍不住哀叹惋惜。
想起故友,王清和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忍不住拉着虞悦说道:“以前从未与你提过,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虞悦嗔她:“娘,说什么呢……”
“当年我怀着你时,有个很厉害的郎中断言我腹中怀的必定是女孩,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尤其是阿窈,就是季夫人,拉着我将你与季家幺子恩泽指腹为婚,连婚书都写好了,结果……所以这件事,我们也没向你提过,婚书也压了箱底,不想你有负担。”
虞悦怔在原地,露出意外又迷茫的神色。
“哎呀,你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人都不在了……”虞峥长出了口气,走到王清和身边揽住她,“好了夫人,都过去了,不要想了。”
气氛变得沉寂,空气中只剩王清和小声抽吸鼻子的声音。
良久,晏广济神色缓和,率先打破这片沉默,语气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但音色却有几分莫名喑哑,道:“天色不早了,我先送阿悦回王府吧。”
“好,”虞峥应了一声,转头对虞悦宽慰道,“乖女好好休息,我们在这很安全,在你大哥回京前,他对我们没有别的法子。”
*****
虞悦躺在床上,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床帏,身体很累,脑子却一刻不停活跃地思索着怎么救虞家。翻身翻得烦了干脆裹着被子到桌边坐着,等到第二天绣鸢进屋时,被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
“姑娘,你一夜未睡吗?”
“嗯,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睡不着。”虞悦嗓音有些沙哑,眯着眼睛慵懒看她,“怎么了?”
绣鸢尽量让自己不太激动:“大公子被押送回京了。”
虞悦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这么快!
原来都是宣文帝打算好的,待到快抵达京城才故意传回信,根本没打算给虞家反应的时间就要匆匆定罪。
可是宣文帝为什么,要冒着被骂的风险着急置虞家于死地?仅仅是忌惮似乎说不太通。
绣鸢继续道:“大公子是连夜被押送回京的,被故意封锁了消息,去刑部大牢审讯的,荆尚书都不知情,现在才传出消息。后来说是大公子认了罪,陛下已派卫指挥使去定国公府抄家了!”
虞悦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腾一下站起身:“什么!?”
她大哥根本没罪,怎会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宣文帝真是欺人太甚!
她分身乏术,既想去赶紧探望大哥,又想去阻止卫穆显抄家。权衡之下,她决定先去离得最近的定国公府阻止抄家。
宣文帝是名副其实的吞金兽,进了他口袋里的钱,日后沉冤得雪再想让他吐出来就难了。
虞家的家产一不偷二不抢,都是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凭什么就这么被宣文帝抢走?
她偏不让这王八蛋如愿。
怒从心头起,她二话不说披上那件织金缎面的火狐毛大氅就往外走。
绣鸢跟在后面小跑:“姑娘,外面还下着雪,路面上都结了冰,骑马不安全。我已备好马车,就在府门口。”
“好,我去定国公府,你速去找晏广济救大哥!”
虞悦赶到时,密院使者正把一个个大木箱从定国公府中往外搬,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起许多围观百姓,此起彼伏地为定国公鸣不平,然而那些人置若罔闻,比抢还快地往马车上运。
比土匪还土匪。
“住手!”虞悦暴喝一声。
她身量高,火红色的身影格外扎眼,围观百姓即使有没认出她的,也被她身上强大的气场震慑,不由主动给她让出一条道,让她走到卫穆显面前。
“瑞王妃。”卫穆显没有行礼,散漫地看了她一眼,高高扬着下巴,姿态极为傲慢,“陛下有旨,定国公一家犯下谋逆大罪,罪不可恕。念其祖上有功,株连九族改为株连三族,罚没全部家产充入国库。”
“事情还未查清,其中另有冤情,理应重审,我自当请示陛下!虞家疑罪未明,卫指挥使今日怕是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带走。”
“瑞王妃是要抗旨不尊?”卫穆显眼睛一眯,手悄悄放到腰间的剑柄上。
他身后的密院使者加快了动作,眼看一辆马车又要装满,虞悦大步返回马车从马夫手中夺过马鞭,“啪”一下抽到最后搬箱子的密院使者脚边,惊得他整个人跌坐在地,手上的木箱也应声而掉,里面的金锭散落一地。
“封锁定国公府!”
随着虞悦的一声令下,两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带着两队人迅速将整个定国公府围住。
卫穆显放肆地指着虞悦,激动道:“你!虞家果然是要造反!竟养私兵!”
“卫指挥使少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你看清楚,这些都是瑞王府的府兵!”
密院使者听到卫穆显“造反”这一关键词,像接到了某种暗示,一齐放下手上的木箱,抽出银白色冒着泠冽寒光的剑刃直指虞悦,将她团团围起。
卫穆显得意道:“瑞王妃,你若再动一步,我完全可以以抗旨不尊之罪将你就地斩杀!”
虞悦把马鞭抽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震退了密院使者几步,她向前迈了一步,厉声道:“你敢!”
权力被公然挑衅,仗着宣文帝的口谕狗仗人势惯了的卫穆显一时间无法接受,怒不可遏道:“动手!就地斩杀叛贼!”
“我看谁敢!”
背后传来伴着急促马蹄声的熟悉声音,虞悦身形一震,抓着马鞭的手蓦然收紧,紧到指节微微泛白,僵着身子缓缓向后望去。
飞驰而来的梁璟身后玄色的大氅随着马儿的疾驰高高飘扬在空中,面色透着无尽的冷峻,眼神定定地望着虞悦,身上尽是肃杀之意,几息之间便到了眼前。
围观百姓四散开来,他利索地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三圈,猛地勒马,马儿一阵高昂的嘶鸣,马蹄高悬在围住虞悦的密院使者头上虚空中连蹬了几下,吓得他们四散而逃后才重重落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穆显,眼尾赤红:“卫穆显!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第66章 第66章 我回来了 积攒多时的情绪在……
“瑞, 瑞王殿下。”卫穆显不由吞了吞口水,后退半步。
他不是去河南道赈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定国公已然势倒,瑞王不在京城, 又仗着陛下口谕,卫穆显才敢对瑞王妃嚣张跋扈的。
然而此刻瑞王殿下回来了, 以瑞王殿下的脾气及宠爱瑞王妃的架势,就算是陛下, 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梁璟翻身下马跳到地面上,匆匆从头到脚扫过虞悦一遍, 确认她无恙。大步流星走上前, 顺手从路过的一名守卫腰间拔出长剑, 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架到了卫穆显肩上。
这一套动作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卫穆显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就已经从颈侧传来,只要他稍动一下就会划破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卫穆显能坐到密院指挥使的位置, 靠的不只是能力,能重要的是会揣度圣意, 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
他从未见过瑞王殿下如此动怒,完全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的优雅之态,而是罕见的狠戾, 眉宇间凝结着浓重的杀气,周身气压比气温还低。
一阵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瑞王殿下护妻心切, 就算是杀了他, 宣文帝也不会把最宠爱的儿子怎么样。
他咧嘴挤出一个扭曲难看的苦笑:“瑞王殿下,是下官一时情急冒犯了王妃,可并非有意为之。下官也是谨遵陛下口谕查抄定国公府, 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带着你的人,滚!”梁璟的黑眸涌动着盛怒,语气不容置喙,“父皇那边不用你操心,我即刻就会进宫。”
“这……”
卫穆显犹豫起来,下一刻,颈上一疼,他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温热流淌,顷刻间抵消了皮肤上残留的剑刃的寒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陛下尚可能不会因此将他处死,但瑞王殿下眼下是真的动了杀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卫穆显不再犹豫,向剑的另一侧侧身,闭眼捂着脖子求饶:“滚滚滚,下官这就滚!”
“当啷”一声,长剑被无情地丢到地上,横在卫穆显脚尖前。
卫穆显麻溜地带着密院使者打道回府了,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也不敢带走。
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梁璟转身,就看见一贯明媚娇俏的妻子面容憔悴,眼下发乌。不再见到他盈盈一笑,而是扁着嘴,眼睛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断轻蹙的眉心似是强忍泪意,盈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积攒出一片汪洋。
天知道他收到急报时有多慌张,心脏差点儿不跳了,一路上心急如焚地驾马疾驰,即使是迎着大雪在黑夜中也在赶路,片刻不敢停歇。
偏偏发生此等大事时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焦急,多慌乱,多无助,他不敢想。
“梁璟……”虞悦终于忍不住唤道,强烈的不安感在这一刻化作眼泪淌下来。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两颗豆大的泪珠落下,直直砸向地面,也砸穿了梁璟的心。他伸手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
虞悦积攒多时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号啕大哭,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愈收愈紧,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大哥,没有,谋反,虞家,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得含糊不清,但梁璟却听懂了。她的哭声听得他心碎,眼眶无比酸胀。
言语的解释显得无比苍白,他无助地亲亲她的发顶,用力将怀中人搂紧,手掌不断在她后背轻拍,安抚她的情绪。
虞悦没哭太久,虽然还是想哭,但事情并未解决,不该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她用力深呼吸了几下,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梁璟感受到怀里人哭声渐小,腰间一空,心中跟着一空,下意识地将人搂得更紧,似是要揉进骨血般用力。
“你松开我。”虞悦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呢喃。
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生他的气,会埋怨虞家被他父皇所害,更害怕听到“和离”二字。
“咳咳,太紧了……”虞悦轻锤他的胸口。
梁璟这才松开她,伸手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表情,虞悦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抽吸了几下,稳稳呼吸,挑重点说道:“今早我大哥被押回京,秘密审讯后才传出我大哥认罪的消息。但我大哥是被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才导致战败的。是范阳节度使起兵谋反被我大哥镇压活捉,在路上被押送队伍中的同党放跑。”
“可陛下就是一口咬定虞家有谋反之心,株连三族。陛下若是要虎符,我们交就是了,定国公的爵位也可以不要,还可以离开京城。虞家只求清白与平安。”
虞悦说着,声音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这话简直是字字诛心,狠狠扎在梁璟心上,他垂下眸子,敛去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抬手揉揉她的耳垂,道:“我这就进宫,你先回府等我。”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虞悦抬起头,眼睛、脸颊、鼻尖都是红红的,本应我见犹怜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梁璟沉默了一会儿,把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掖入耳后,缓声道:“好。”
宫门守卫自然是识得瑞王殿下,宣文帝曾许过瑞王殿下可随意进出皇宫,无需宣诏。加之瑞王与瑞王妃气势汹汹而来,一个个更加不敢阻拦。
御书房前堆积了许多人,大大小小官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几位熟面孔。再看孙公公的苦瓜脸,想必又是前来为虞家求情的,虞悦心怀感激地向他们点头示意。
梁璟没理会孙公公,带着虞悦径直往殿内闯。
孙公公一边倒退一边伸手阻拦:“瑞王殿下!您怎么回来了!?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的!”
梁璟才不管他,目不斜视继续走,“父皇曾说过,我进出御书房无需通报。”
说话间,梁璟已经撩开了御书房的帘子踏入殿内,徒留孙公公皱着脸在殿外跺脚叹气。
宣文帝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梁璟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站起身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让你去河南道赈灾了吗!”
“本以为是父皇要重用儿臣,才派儿臣前去赈灾。却不想是父皇刻意为之,要将儿臣支开,趁机开罪于虞家!”梁璟面色紧绷,声音极冷。
宣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暴喝:“放肆!谁许你这样揣测朕!”
“是不是揣测父皇心里清楚得很!”梁璟唇边挂起一抹讥笑,“不然为何殿外那许多大臣,父皇一个也不见。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虞悦没想到他与宣文帝半分周旋都没有,如此激进,直言不讳。
宣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奏折狠狠砸向梁璟,却被梁璟侧身躲过,怒气更甚:“逆子!你还敢躲!”
“儿臣若不躲,岂非对不住母后十月怀胎将儿臣生下。”
宣文帝身子一僵,高举砚台的手缓缓垂下,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道:“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梁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不示弱地回看宣文帝。
宣文帝的目光转到虞悦身上,“你若是为了你的王妃,大可不必跟朕无理取闹。朕说过,你的王妃已嫁与你,不会受虞家牵连。”
“不止是为了我的王妃,更是为了父皇。虞家为大朔戍边多年,战功赫赫,百年来,没有虞家便难以守住大朔版图。虞家此遭蒙冤,若父皇不能彻查,还虞家清白,必然令天下人齿寒。民心之重,父皇比儿臣清楚得多。”
“你怎么就能笃定,虞家清白?”宣文帝睨了眼虞悦,“你是皇子,怎可偏听偏信后宅女子之言,就赶来对朕口无遮拦。”
“父皇若想服众,便依儿臣的意思,当众审理虞小将军。蒙冤还是确凿,公道自在人心。父皇觉得如何?”
宣文帝不语,脸色黑沉,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透着寒意。
虞悦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她明白梁璟的计划了,以退为进。
想让一个人同意,就要先提出一个更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梁璟进门先惹怒宣文帝,再步步后退。然而看似后退,却是步步紧逼,让宣文帝不由自主地思考可行性。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外面声音变得嘈杂,孙公公的尖声尤为突出:“姚少卿,您不能擅闯啊!”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殿内三人齐齐向后看去,只见姚含均手中拎着一粗布麻衣之人的衣领进来,任凭那人挣扎也无力挣脱,被重重扔在大殿上。
“诶呦!”
不知来人身份,梁璟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虞悦护在身后。
宣文帝怒不可遏,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当御书房是哪?当他的口谕耳边风?一个个都敢擅闯!
不等他发火,地上之人皱着脸抬起头,他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瞳孔骤然收缩。
姚含均行礼道:“请陛下恕罪,事情紧急,臣须得即刻面见陛下。此人,就是范阳节度使,许钊。”
所有的事都因这个王八蛋而起!
虞悦从梁璟身后走出来,顾不得姚含均是如何这么快抓到他的,先是一脚狠狠踹到他肩膀上,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许钊又踹躺在地。
姚含均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钊,温润的声线毫无起伏:“许钊,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第67章 第67章 成全 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许钊连滚带爬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 头都不敢抬,闷声道:“罪臣许钊拜见陛下。虞小将军不曾谋逆,是……是罪臣构陷于虞小将军, 请陛下降罪!”
说完,他双手交叠于额间, 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许钊都主动认罪了,宣文帝无话可说, 计划落空,只能顺坡下驴。他咬紧了后槽牙, 眼中闪耀着怒火, 喝道:“许钊!你好大的胆子!”
许钊蜷跪着的身子应声一抖, 头埋得更深, 一个字都不敢再应。
宣文帝望了望看不到外面的窗户,对站在远处的孙公公道:“去请定国公一家。”
梁璟出声打断,淡淡道:“既然许钊已然认罪,便可证明虞小将军的清白。那么审讯虞小将军之人是何居心, 竟敢胡编乱造,是许钊的同党还是意图欺君, 父皇不一并查查吗?别让定国公一家寒心啊。”
宣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对踌躇的孙公公补充道:“去把卫穆显一并请来。”
也不知是踹许钊那一脚太过用力,还是一夜未睡导致的, 虞悦感觉身上有些脱力,伸手撑在梁璟的手臂上借力。
梁璟察觉到她的异样, 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刚刚踹他一脚太用力了,有点累。”
依照她的体力,就是踹二十个许钊也不在话下, 怎会至于踹一脚就发虚?
梁璟看她脸颊红扑扑的,问道:“热的话把大氅脱下来吧。”
确实有点热,虞悦点点头,梁璟伸手为她解下脖子前的带子,脱下大氅搭到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看得宣文帝眉头越蹙越深。
“要是太累了就坐一会儿。”
虞悦抬眼瞥了一眼宣文帝的表情,见他注视着他们,比刚刚的脸色还不好。
“我不累。”她才不坐,坐下气势掉一半。
很快,虞家四人被晏广济护送而来,卫穆显与孙公公紧随其后。
本来无比宽敞的大殿,变得有些拥挤。
虞忱走在虞峥身后,嘴唇微微发白,有碎发散落在额间,玄色的窄袖长袍上能清楚地看到洇出的血迹,即使已干涸变深,也被虞悦一眼看到。
他们果然用刑了!
“大哥……”虞悦身上突然又有力气了,向虞忱走去。
兄妹二人已大半年未见,不成想再相见,两张不甚相似的脸上,却是同样的憔悴模样。
虞忱挤出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微笑,摸摸她的后脑,向一贯哄她的那般,悄声道:“没事儿。”
随后,他收回手,随着其余人一起跪地向宣文帝行礼。
“虞将军,许钊就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虞忱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末将在刑部大牢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许节度使在场,末将也只字不改。”
宣文帝的目光落到卫穆显的身上:“卫指挥使,是你派的人前去审的吧?”
卫穆显眼珠子转了一圈,颤颤巍巍道:“是臣……的人。”
“砰”一声,宣文帝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给朕解释解释,递上的奏报中,为何会写虞将军认罪!?”
卫穆显显然是被眼前场景吓懵了,大脑快速思考着,半晌才有些恍然大悟,低头行礼道:“陛下,是臣管教无能,竟叫手下人存了私心搞出岔子,险些错怪了虞将军!”
虞忱不屑地冷哼一声:“搞出岔子?下令对我刑讯逼供的,不是你卫指挥使吗?”
卫穆显身子轻晃,险些跪不稳,连连磕头:“陛下,臣以为是虞将军在狡辩才出此下策的!”
“那虞将军屈打成招了吗?”
“没……没有。”
宣文帝再次拍案:“卫穆显!你欺君罔上,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卫穆显额头磕在地上,欲哭无泪。
明明都是宣文帝暗中授意他做的,出了事,又要他来背黑锅,这都第几次了?虽然他的职责就在于此,但从前都没有出过事,偏偏今年一次又一次地出事。
偏生晏广济那小子命就那么好,次次都没轮上他!
不过宣文帝许诺过,若有天需要他“不得不死”,会赏他荣华富贵,给他一个新身份,与妻子远离京城,永不回京。
别无他法,他只能舍了京城多年苦心经营,含泪认下:“臣,罪该万死。”
宣文帝这才满意地向后仰了仰,紧锁的眉头也松解了些,完全忽视了在场其他人冷眼旁观他们二人戏瘾大发的表演时,眼中流露出的轻蔑。
他大手一挥:“将许钊、卫穆显打入天牢,择日问斩。许钊意图谋反,诛九族。”
虞悦就站在许钊身前,耳力极佳的她,清楚地听到许钊在临架走前,语气焦急,很小声地凑到姚含均身前,道:“姚少卿的承诺,可不能忘!”
姚含均没有说话,虞悦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对她微微一笑,她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
怪不得能这么快抓住许钊,还能让他主动认罪,原来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宣文帝看着虞家四人,毫无愧疚之意,反倒是漫不经心道:“定国公见谅,最近总有些风言风语传进朕的耳朵里,说虞将军在幽州拥兵自重,大量囤积粮草,朕才会被奸人所惑。”
虞峥脸色瞬间就变了,垂下的眸子中一丝不快一闪而过。
“拥兵自重”是拥有军队,巩固自己,向来都是和谋反之人的名字一起出现的,宣文帝此言便是挑明了忌惮虞家,趁机要他们释兵权。
“陛下明鉴!”虞峥一揖,恭敬道,“臣万万不敢,做出此等愧对先祖之事!”
虞忱也跟着一揖:“陛下,许钊有意为难末将,克扣粮草,臣不得已才会动用私产,斥巨资购买粮草,以供备战之需,并非谣传的为谋逆囤积粮草。”
宣文帝转着手上的珠串,一脸深不可测,丝毫没有接话之意。
虞忱与虞峥对视一眼,道:“陛下,末将自请辞去将军一职,交还虎符,留在京城侍奉父母。”
虞悦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抬起头满是不解地望着二人。
“你在与朕赌气?心中怨怼朕对你的猜忌?”宣文帝不紧不慢道。
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答应,把虎符握在手中,还是要做人尽皆知的表面功夫,真是可笑。
虞忱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双手抬高于头奉上:“父母年老多病,末将也在上月一战中身受重伤,恐难当守护边关大任,请陛下准臣留在京城,陪在父母左右尽孝。”
与聪明人交谈总是会格外轻松。
虎符还是要自己握着才放心。以后虞家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是虞家因记恨他想反,也无力可反,也算是一桩心事了却一半。
他停住手上转珠串的动作,爽快答应:“好,朕成全你一片孝心。不过……”
“坊间传闻,定国公府富可敌国,资产万万,谋反轻而易举。以免再有此类风言风语传出,为使朝中大臣与民间百姓心安,定国公不如主动上缴一半家产,堵住悠悠众口。定国公意下如何?”
在场人皆是一愣,这样明晃晃伸手要钱的不要脸行径,宣文帝贵为一国之君,亏他做得出来。
沉默中,虞悦忽然无声冷笑,她终于明白宣文帝赐婚的真正目的。
原来是贪图她家的家产,这算盘竟打了这么久。
从上次宣文帝与萧国公在这间屋子里唱双簧,逼父亲多捐,她就该想到的。
恐怕是因为父亲不肯多捐,触怒了他针尖儿大的心眼儿,又逢国库告急,便不要脸面了。见缝插针,二话不说抓着大哥的把柄,急着给虞家定罪,不惜让卫穆显向天下人撒谎,也要赶在第一时间前去抄家,而非问罪。
若非外祖家远在金陵,他寻不到由头,说不定连同王家也要一并抄了。
简直是比土匪还强盗的无耻之徒!卑劣至极!
梁璟顿觉无地自容,堂堂一国之君,竟一直惦记臣子家产,还是他岳丈家的。扫过虞家几人的冷脸,他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忍无可忍提高声调,语气中略带警告:“父皇!”
虞峥面无表情,一揖到底:“若以此可消除陛下心中忧虑,臣谨遵圣意。”
宣文帝对虞家识时务之举很是满意,简单地说了句误会一场别放在心上,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殿外守着的官员见到虞峥和虞忱,一窝蜂地一拥而上慰问,虞峥一一道谢,一群人结伴向宫外走。
虞悦与虞忱互相搀扶着,两人许久未见,想念得紧,虞悦又担心大哥心中委屈,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梁璟追上她的脚步,把火狐毛大氅披到她身上。
虞悦没说话,从他手中抽出带子,低头自己系上,挽上虞忱的胳膊继续走。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讲话,也没有力气想事情,即使身上披着寒风丝毫钻不进的狐毛大氅,身上也无端地漫上一股股寒意,分不清到底是心寒还是身寒。
梁璟的动作顿在原地,双手在寒风中冻得毫无知觉也没发现,呆楞地望着虞悦离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空虚与害怕,。
虞忱默默看了眼消沉的妹妹,用余光瞥了一眼梁璟落寞的身影,揽住妹妹的肩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姚含均上前用肩膀碰了碰梁璟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王妃心中有怨也属人之常情,给她点时间。”
晏广济从梁璟另一侧擦肩而过,只不过这“擦肩”擦得有点重,一下子把梁璟的身子撞得向前趔趄了一下,没有抱歉,甚至没有留给他半分目光。
“诶,你这人……”姚含均就要替梁璟鸣不平,衣袖被扯了扯,转头一看梁璟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只好作罢。
梁璟抿紧唇,一言不发,身侧的拳头攥紧,跟上前面一行人的脚步。
晏广济接虞家四口的大马车还停在宫外,虞悦在马车前与家人告别。
虞恺抬眸看了眼不远不近处像望妻石一般伫立在雪地的梁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不断向他们张望。
他低头问妹妹:“恬恬,要跟我们回家吗?”
本在强行挤出笑意安慰家人的虞悦表情一僵,她现在还是瑞王妃,这样回娘家不合规矩,若是让宣文帝再寻到错处就更头痛了。
她微笑道:“不必了,我没事。”
“笑得真难看。”虞恺一脸嫌弃,不轻不重地戳戳她的脸,语气却软得不像话,“若是想回家了就随时回来,我们不必再怕他了。”
虞悦忍住眼眶酸胀,轻轻“嗯”了一声。
虞家四人与虞悦惜别后,由晏广济亲自护送回定国公府。
望着远去的马车,虞悦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顷刻间被抽空,头重脚轻,眼前的马车由一个变成两个。她晃晃脑袋想消除眼前幻觉,可一晃之下脑袋更晕了。
梁璟慢慢走到她身后,唤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夫人?”
眼前之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低下头,一只手捂在眼前,似是在哭。
梁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心中酸涩又酥麻,双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转向自己。
虞悦本就头晕,好不容易维持站立的身形缓一缓,突如其来一个天旋地转让她彻底失去控制,双腿一软向后倒去。
眼皮越来越重,在意识消散前,她感觉到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脑,没有栽倒在雪地里。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很舒服,可惜不随她意,冰凉的舒适之感很快消失。
紧接着身子腾空,她被紧紧抱在温热的怀中,耳朵贴在坚实宽广的胸膛上,梁璟慌乱的声音通过胸腔震动传到她耳中:“去找张太医!快!”
第68章 第68章 弦断 “我不要皇位了,我只……
虞悦迷迷糊糊地想, 真稀奇,一向骄傲自信的声音,竟能如此慌乱。
一路上她都被他抱得很紧, 偏高的体温通过怀抱源源不断向她输送,有些热, 鼻息都变得滚烫。她想伸手推开热源,但身体却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他去了。
渐渐的,她迷迷糊糊睡去。
当她的意识再次被唤醒时, 似是半夜。
高烧带来的炙热似一团团喷薄的烈焰缠绕在身上, 不停地灼烧、吞噬她。她只想找到一泓清泉, 把自己深深浸入其中, 贪婪地感受泉水的清凉。
额间传来凉意,一双手将浸湿的帕子一次又一次为她换上,时不时一只被冷水染得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脖子探测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感觉终于消褪了些, 身上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寒,犹坠冰窖, 她开始无意识发抖。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滚烫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有力的双臂紧紧环在她的腰间。
虞悦睡了极深极长的一觉,忽觉有股香味飘进鼻腔, 涣散的意识被香味聚集起来,迷离恍惚间听见有人在旁边低语。
先是绣鸢的声音:“王爷, 晚膳已摆在外间了, 您照顾姑娘一天一夜没用膳了,我来照看姑娘,王爷多少用些吧。”
梁璟没有搭她的话, 嗓音沙哑:“给她的粥熬好了吗?”
“熬好了,在灶上温着呢,药还要再熬上半个时辰。”
“嗯,你先下去吧。”
绣鸢脚步踟蹰,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梁璟的双手维持着与她左手交握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拉起她的手抵在额间,像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虞悦眼睛睁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缓了缓劲,虚弱开口:“你不吃我吃。”
屋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梁璟弯曲的脊背瞬间直起,目光投向床上的人。见她醒了,立刻弹起身,附身凑到她面前,伸手覆在她额头上感受体温,急切问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虞悦看着眼前这张充斥她整个梦境的脸庞,眼睫颤动,神色焦急,唇边冒出不少青色的胡茬,嘴唇微微干裂。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能允许自己如此狼狈。
听到绣鸢的话,知道他是寸步不离得守在自己身边照顾,虞悦心中既是甜蜜又是心疼,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要与我轮流躺在床上养病吗?”
“什么?”梁璟完全沉浸在紧张与喜悦的情绪中,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懵了。
“我说,”虞悦把他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向后捋了捋,“你不吃东西,要与我轮流躺在这张床上养病吗?”
确认过她没有大碍后,梁璟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并不轻松的笑,向下俯身凑近。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她的额间,像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爱惜而珍重。
虞悦看着梁璟,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她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轻轻地笑了:“扎死了。”
梁璟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胡茬,眼神闪烁了一下,讪讪道:“等我一会儿。”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逃似的走出去了。
虞悦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茫然地眨眨眼,她只是开个玩笑,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按照他的性格,反而会抱着她在她颈间用下巴蹭个不停,委屈巴巴地控诉她嫌弃他才对啊。
是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又多又急,连轴转加上没休息好,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着的原因吗?
很快,梁璟就回来了。
不仅胡茬刮得一干二净,还重新洗过脸,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光彩照人,如果忽略他眼下乌青和眼球上红血丝的话。
虞悦更觉得他奇怪,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有什么可打扮的。
梁璟在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扶着她坐起,“喝药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已经差绣鸢去厨房取粥了。你大病未愈,先用些清淡的,待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清芳楼,好不好?”
说话也怪怪的,总感觉他有些……怯?
“好。”她压下心中怪异,一口答应。
不一会儿,绣鸢端着粥进来,梁璟接过,捧在手里试了试温度。
绣鸢趁着这空档,关切道:“姑娘,你身子如何了?”
“已经不烧了,别担心。”虞悦安慰地对绣鸢笑笑。
梁璟舀起一勺粥放到嘴边轻吹几下,喂到虞悦嘴边:“不烫了。”
虞悦就着勺子喝下,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发个热而已,粥还是能自己喝的。”
梁璟端着碗的手躲过她伸来的手,淡淡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虞悦看着他脸上淡淡的执拗,面对再次递到嘴边的勺子,赌气似的偏过头去,双臂环胸,“你不陪我一起吃,我也不吃了。”
梁璟执勺的手一顿,无奈叹了口气,收回手。
虞悦给绣鸢递了个眼神,绣鸢立刻会意,低头一笑,跑去搬来床上用的小桌子,将外间的晚膳挪到小桌子上后退了出去。
梁璟有心事,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个男人一天一夜没进食,就吃这一点怎么撑得住,虞悦哄着他多吃了些,但仍不到他平日饭量的一半。
虞悦没有再说什么,不想逼他太紧。
她醒来已是酉时,用过膳没多久,就又到了就寝的时间。即便是睡了一天一夜,高烧一场的虞悦身体仍是虚脱,所以也没拒绝梁璟一起睡的要求。
她侧躺着被梁璟圈在怀中,胸背相贴。她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姿势,或许是比正面拥抱贴合得更加紧密,更显亲呢。
这个姿势让梁璟终于感到一丝心安,下巴搁在她肩颈处,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气息。
感受到身后的呼吸声变得平静而绵长,虞悦也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她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床上躺了两天,提出想出府去外面逛逛,被梁璟以张太医不能见风的叮嘱堵了回去。只能在府上晃荡,梁璟还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甚至连早朝都不去了,连请了一个月的假。
起初她还笑梁璟太紧张了,调侃他“从此君王不早朝”。
后来她笑不出来了。
她站在王府门口,梁璟拦在她面前,语气斩钉截铁,不可动摇:“回去。你身子还没好利落,不能受风。”
“你要拿张太医堵我到什么时候?”虞悦被他突然转变的冷硬态度惹得有些恼了,“谁家发热半个月还不好的?这半个月里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让我做,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外面的事也不让传进府中,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几天前大哥来找过她,却被梁璟以她抱恙为由婉拒了。
这如何能忍?先斩后奏,他是斩了也不奏。
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即便只是在王府门口的街道上溜一圈,她今天也非要出去不可!
梁璟被她冲了一通,眉心微皱,抿了抿唇,放软了声调,却依然坚持道:“听话。你想要买什么都可以吩咐府中下人买回来,是想吃城南那家糕点铺子,还是想要春和坊新出的首饰,我这就派人去全部买回来。”
越说越离谱了,还全部买回来,有钱烧的啊!
她被激得火气蹭蹭往上冒,当即有些口不择言,怒不可遏吼道:“梁璟!你是打算把我当作一只金丝雀永远圈在你府上吗!你与你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显然狠狠戳到了梁璟的痛点。
他先是一愣,眼底闪过短暂的挣扎,绷紧脸色,二话不说三两步走到虞悦面前,将她拦腰扛在肩上向回走。
“梁璟!你放我下来!”
虞悦不停在他肩上扑腾,然而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劲,紧紧箍住她的双腿,任凭她挣扎也无动于衷,还能稳稳地把她一路扛到寿芝堂。
她被不轻不重地放到床上,不服气地一下子弹跳起身,与梁璟对面而立,仰着头怒目圆瞪,气息不稳。
面对梁璟犹如炸毛小兽般的敏锐而警觉的眼神,她尽量平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璟不正面回答,故作轻松道:“你若是待烦忘忧堂了,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
“这和住在哪个堂没有关系。我是人,不是你豢养的一只鸟。”虞悦冷道。
要解释就解释,要吵架就吵架,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比起争吵,梁璟对她平静冷漠的反应更大,眼神近乎偏执,抬手抚上她的鬓发,“就这样只有你和我,没有任何人打扰地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恬恬,你乖些,不要想着离开我。”
虞悦满是迷惑不解,偏头躲开他的手:“当然不好!你凭什么擅自剥夺我的自由?”
梁璟收紧悬在半空中的手,防线被击溃,眼底的隐忍顷刻间爆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箍着。声线带着难以掩饰的脆弱,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
蓦地,肩头传来一阵濡湿,本在剧烈挣扎的虞悦动作被瞬间冻结。
他……哭了?
那样宽阔的肩膀此刻正在微微颤抖,肩上温热的濡湿以极快的速度扩大着,紧箍着她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似要把她揉进骨血般用力。
一阵鼻子的抽吸声和轻微的换气声后,梁璟哑着嗓子,哽咽道:“没能早点识破我父皇的计谋,没能陪在你身边,没能挽回虞家的兵符和家产,都是我不好。他搭上你的一生满足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虞悦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急切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就离开我,可我还是说不出口。我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怕出现我没把握的万分之一,你会离开我,我真的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你这些日子越平静,我就越害怕,害怕你因为他对我这个‘帮凶’失望,害怕你对我毫不在意。只要你对我还有情绪就是在意,我宁愿你恨我、打我、骂我,但我接受不了你不在意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抛弃我,别离开我,求求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不要皇位了,我只要你。”
虞悦这才清楚地听见“啪”一声响。
他脑中绷紧了大半个月的那根弦,断了。
第69章 第69章 心疼 他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梁璟, 看上去既脆弱又强势。从前坚定自信的他,此刻却因为她动摇,不断否定自己。
虞悦胸口涌起一阵酸涩, 心疼地抬手揽住了眼前的人。
一切皆因宣文帝而起,他们两个同病相怜, 都是宣文帝争权夺势的牺牲品。宣文帝是宣文帝,他是他, 她怎么会连坐,把罪责一并怪罪到他身上, 认为他是所谓‘帮凶’呢?
这个傻瓜, 怎么就在这钻了牛角尖。
怪不得他这些天都特别反常, 格外比往日沉默, 只是无微不至地守着她。晚上睡觉也老老实实的,不再动手动脚。本该一来一回调笑的话他都不接,偶然间甚至会流露出一丝卑微的讨好。
原来是在极力隐瞒什么,粉饰太平。
她这些天之所以平静, 是在思考,要如何报复宣文帝, 一雪前耻。
下毒?刺杀?逼宫?让他一死百了?
这是否太过便宜宣文帝了先放一边,真正让她陷入纠结的,是宣文帝毕竟是梁璟的生身父亲, 这些计划他会同意吗?
梁璟对宣文帝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的,宣文帝利用他是真, 对他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即使恨宣文帝, 他也只不过是想把宣文帝从皇位上拉下去,没有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可虞家差点被宣文帝冤死,要不是虞家百年威望, 许多人求情拖时间,等到梁璟的人把许钊抓回来,现在说不定尸体都凉透了。
虞悦恨透了宣文帝,可是就如何报复宣文帝这一点,他们两个很难统一意见。
毕竟她也不愿他后世永远背上弑父的骂名,若她执意要杀宣文帝的话,他会如何?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这两点一直困扰着她,所以对梁璟暂时疏离了些,她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想清楚一切。
谁成想,想了半个月,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个计划,留了无数条退路,最后得到他一句不要皇位了??
想到这,虞悦气结,反手在他后背拍了一掌:“不行!你对得起我呕心沥血的谋算吗!”
肩膀一轻,梁璟从她颈侧离开,鼻头泛红,眉头微蹙,睫毛被打湿成簇,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睛瞪大,委屈又不敢置信地质问她:“皇位比我还重要吗?还是说,你依然挂念着之前的约定?那已经不作数了,我反悔了!”
他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迅速进入警戒状态。
自从她高烧后醒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可似乎有什么在暗暗发生着变化。梁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强压心中困惑,稀里糊涂地维持表面的假象。
他想,只要她没有因为宣文帝针对虞家而迁怒于他,这日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好,待他即位后再恢复虞家兵权,还回宣文帝所吞家产就是。
可老天爷似乎没有听到他心中祷告。
虞悦变得平静、沉默,每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对着湖中的锦鲤发呆,手中的食全部撒下去了也没注意,没几天,锦鲤就被撑死了好几条。
他怕她自责,于是偷偷去姚府捞了几条差不多大小颜色的补上。
看着自己明媚鲜活的妻子变得古井无波、麻木不仁,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成一片一片的,恐惧如乱草般疯长,彷徨无助几乎将他吞噬。
他不止一次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着酸涩,想从后背抱住她,却无端生出胆怯,怕她伸手推开她。
不过她没有抗拒与他同床共枕,睡觉也是乖顺地窝在他怀中,安安静静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日子里,既是她在身边,梁璟也很难入睡,脑中疯狂涌入她离开他的画面,他不能接受。想主动问她,又怕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想自私地活在幻境中,每日备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今天,他脑中幻想过无数回的,她执意要离开的场景,让他的忍耐在这一刻溃败。
他没有办法,只能遵循本能,强势地将她圈在家中。
起先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重蹈他父皇的覆辙。即使被虞悦一语道破,他也甘之如饴。
他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虞悦看着他无数种纷乱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极度没有安全感,近乎无理取闹的状态,本应该是觉得恼人的,但她心下只涌上一阵心疼。
视线游移到那张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嘴上,虞悦忍无可忍,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房间瞬间安静,连空气都安静了。
梁璟的一双桃花眼在惊愕中瞪得极圆,所有的锐气顷刻间消散,五官线条都柔和下来。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满眼不敢相信,一动都不敢动。
虞悦对这个安静的结果很满意,并没有深入这个吻,很快离开了他。
“我说一句你能说十句,是不想听我解释了。我说不过你,这个就是答案。”
梁璟愣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幻想的画面消散得无影无踪,耳边响起越来越快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良久,他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唇,小心谨慎道:“你的意思是……选我吗?”
“傻瓜,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虞悦轻轻一笑,“但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梁璟露出一丝拘谨,忙不迭答应道:“我……好,皇位你来坐,我会辅佐你的。”
“那是什么好东西吗?我才不要。”虞悦撇撇嘴。
“一点自由都没有,一言一行,甚至出恭起居都要被史官无一遗漏地记载在册。前朝的手要伸到后宫去,疯狂塞人就罢了,去谁宫中过夜都要管。更何况女帝的一点一滴都会被男人们放大,质疑不断,连穷秀才都敢评上两句,我才懒得在此事上耗费心神,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梁璟都听呆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清奇,与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所有人都对那个尊贵的宝座趋之若鹜,不惜踩着血脉至亲的头颅爬上去,只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却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自由比权力重要。
他紧张地攥紧衣袖,那今日他强制要圈禁她的行为,岂非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虞悦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她目光相接,“子珺,我还是喜欢你骄傲自信的样子。你父皇犯下的错与你无关,我不会捂着耳朵逃走。既然我们有同样的目标,就并肩携手一起走下去,好吗?”
他哽咽着应了声,点了点头,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起转。
虞悦抬起手帮他擦眼泪,打趣道:“从前这么没发现你这么娇气又爱哭?”
梁璟吸吸鼻子,轻轻歪头去蹭她的手,“不是你说的吗?有人心疼自然就娇气。”
心中巨大的空虚被填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与幸福感,让人无端想落泪。
眼泪越擦越多,虞悦有些哭笑不得,装凶道:“别哭了,再哭就亲你了。”
然而她的这句话没有半分威慑力,闻言,梁璟使劲挤出眼眶中还未落下的两颗泪珠,期待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我哭了快来亲我”。
虞悦失笑,闭着眼贴上早已高高撅起的饱满唇瓣。
先是浅尝辄止的试探,感受到她格外主动地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型后,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腰将她贴向自己,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卷起她的舌,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比往常都要急促、热烈,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虞悦被吻得晕头转向,口腔内的空气都被他掠夺一空,满满充斥着独属他的气息。
不知怎么,她已经仰在了身后的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们唇齿间传来的一声极为珍重的“我爱你”。
直到一只滚烫的手解开她的衣带贴在她皮肤上时,烫得她一激灵,理智回来了些,攀在他后颈的手急忙向下摁住在腰间游走作乱的大手,喘息道:“别,现在是白天。”
梁璟磨着她的唇,嗓子哑得一塌糊涂,不甚在意道:“白天怎么了?”
虞悦被亲得身子发软,用尽全力去推他的胸膛,口齿不清道:“这儿好久没人住了。”
“这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的。”梁璟显然没法停止。
虞悦脸颊爆红,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嘶。”梁璟吃痛,终于恋恋不舍地与她分开,喘着粗气,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此刻能掐出水的媚态,心动地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们搬来这儿住好不好?”
“为什么?”
“这儿的床比较大。”
虞悦:“……”
好朴实无华又难以启齿的理由。
虞悦咬牙切齿道:“才安分了几天?你脑子里能不能装些别的东西?”
“没办法,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对你,没有自控力。”
他倒是恢复得快,转眼间就变回了从前无赖的样子。
“搬过来好不好?省得你总是撞头,根本折腾不开……”
他还没说完,就被羞愤的虞悦捂住了嘴,嗔怒地瞪他:“别说了!”
“好不好,好不好嘛?”梁璟在她的掌心瓮声瓮气道。
虞悦完全败在他的撒娇攻势中,忍不住顺着他,“好好好。”
目的达成,梁璟在她掌心落下一吻,眼睫弯弯地看着她乐。
虞悦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他如此轻易拿捏了,怪也只能怪她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撒娇美男毫无抵抗力。
他们还一直保持着他撑在她上面的姿势,她伸手去推梁璟,“你再不起来,今天就搬不完了。”
光是他陆续从寿芝堂搬到忘忧堂的衣服,就足足有三个衣柜之多,比她的衣服还多,能穿上两个月都不重样。每日都像个花孔雀般打扮得光彩照人、璀璨夺目,存在感极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殊不知这是梁璟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自从虞悦上次醉酒无意识说出,若他长得不好看就不喜欢了的话,他比之前更注意自己的外表了。时时刻刻都不放松,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力求在她面前展现自己最完美的状态。
甚至偷偷锻炼了身材,期待看到她对他流露出痴迷赞赏的表情。
毕竟在忘忧堂住了大半年,相比梁璟的东西,虞悦的东西更多些。梁璟看她院里的几个丫鬟搬的速度暗暗心急,于是叫来了全府的丫鬟一起搬。
他们搬到寿芝堂还有个好处,就是离梁璟的书房更近了,不必再多花功夫在书房与忘忧堂之间来回跑,梁璟对此甚是满意。
虞悦念着大哥来寻她可能是想她或是担心她,过去这许多日她都没有回信,恐怕家中着急,于是叫下人备辆低调的马车,她要回定国公府看看。
梁璟站在王府门口,还是难掩紧张地盯着虞悦上马车的身影,踌躇了一会儿,在马夫准备挥鞭时,冲上前,掀开帘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还会回来吧?要不我同你一起回去。”
虞悦坐到帘子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还是不相信我?”
梁璟摇摇头:“不是,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虞悦看了眼马夫,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梁璟先是一怔,眼睛亮了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咬咬唇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望着远去的马车,梁璟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长吁一口气,不住地回想她刚刚附在他耳边的低语:
“等我回来,晚上随便你做什么。”
第70章 第70章 浴池 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为了掩人耳目, 马车载着虞悦去了定国公府的后门。
正值晌午,虞家正在布置桌子,准备吃暖锅。
虞家四人见到她皆是一惊, 王清和拉着她上下左右地看,紧张道:“听瑞王说你大病一场, 如今可是好利索了?”
“放心吧娘,你看我这不是面色红润, 活蹦乱跳的?”
王清和放下心来,笑着拉她的手带她入座, “我说怎的今日特别想吃暖锅, 原来是团圆饭。”
“我说, ”虞恺静静地看着她, 欲言又止,“瑞王殿下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嫁到瑞王府又不是和定国公府断了关系,我们娘家人想去探病都不让进。”
虞忱从后面来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这家伙对瑞王的敌意格外大,这样说多让妹妹为难, “瑞王殿下估计是怕咱们从外面去,带了寒气,可以理解。”
“你没看见, ”虞恺先对虞悦说了半句,转头对虞恺道, “大哥你又不是没看见, 他那个态度可算不上良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与我们有多大的仇怨呢!诶,明明是他老子捂着我们的嘴就要杀, 我们还没看他不顺眼呢,他反倒……”
一片生土豆被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后面不平的长篇大论,虞恺在那一个劲儿地“呸呸呸”,虞恺对妹妹微笑道:“他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嘛,看谁都不顺眼,在外面装深沉装累了发泄发泄,别理他。瑞王殿下也是关心则乱,只要是真心实意对你好,我们没意见。”
“哼,歹竹能出什么好笋。”刚赶来听到几人吵闹的虞峥落座后冷哼一声,他对所有姓梁的都有偏见,不能忽视血脉的力量啊。
王清和推了他一把,对他使了个眼色,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非要说些不开心的做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虞悦只能硬着头皮为梁璟辩解:“……其实他是因为陛下做的缺德事对虞家有愧,怕你们是接我回家的。”
虞家四人:“……”
有点秀恩爱的嫌疑。
不过,可行性先放一边,他们也确实是有这个想法来着。
这话让虞恺听得更不顺心了,苦口婆心道:“我的傻妹妹,他讲两句甜言蜜语就把你哄住了?不要听男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我看他就是个纸老虎,平时再放荡不羁,还是要在陛下面前乖乖俯首称臣,根本不敢反抗。”
虞悦撇嘴,眉压眼略带不满地看虞恺:“二哥,你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呀。”
虞恺指着她,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环视其他三人:“看看,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虞悦沉静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现在大朔天灾不断,百姓啼饥号寒,民不聊生,不是推翻陛下的好时候。政权更迭,朝野上下无心灾情,受苦的还是百姓。待到灾情缓解,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并架空陛下的话,他在冀州的势力就会一路攻入京城,逼宫。”
这是梁璟冷静下来,趁着所有人都在搬院子,在书房里与她说的。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冀州刺史是他的人,且在冀州、兖州秘密培养的私兵已达十万,作为夺嫡失败的退路。
虞悦此话一出,膳厅内一片寂静,四人茫然地眨眨眼。没想到瑞王殿下不仅心系百姓,还扮猪吃老虎,隐忍多年,最终要为了她提前拿出底牌,冒着被天下人诟病的风险行逼宫之举。
为她能做到这份上,着实让虞家对瑞王殿下另眼相看几分。
虞恺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别扭道:“如果他真这样说的话,我就勉强认下他这个妹夫。”
虞悦朝他轻轻皱了皱鼻子。
虞家三个孩子中,虞忱的性格沉静温和,像王清和。而虞悦和虞恺的性格极为相似,都是随了虞峥,大大咧咧,跳脱鲜活。所以相比于早早肩负使命的虞家长子虞忱,二人从更加无忧无虑,从小打闹到大。
虞悦知道虞恺是关心爱护她,是一种每天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妹妹,突然被别人抢走了的心情,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毒舌的家伙,才不会和他计较呢。
“好了好了,锅都开了,快煮东西吧。”王清和端起一盘切得薄薄的粉红色肉片,招呼大家一起往翻滚沸汤的铜锅中下菜。
蒸腾的雾气笼罩在膳厅上方,氤氲着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热闹氛围。
用过午膳,虞悦凑到悠闲品茶的虞峥身边:“对了,爹,前几天阿晏给我送了些特级碧涧,我回去就让人给你拿些送来。”
虞峥扬扬眉:“广济也给我送了,这茶本就极其稀少,你自己留着喝吧。”
碧涧全称碧涧明月茶,峡州所产,内质香高持久,滋味鲜爽回甘,是虞悦最爱喝的茶。其产量不高,分为特级、一级、二级,特级的就更少了,甚至比贡茶蒙顶山茶的产量还要少,有钱都买不到。从前只能得几两,都舍不得喝,今年不知晏广济从哪搞到了二十两,送到了瑞王府十两。
看虞悦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样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虞峥道:“有话直说,大大方方,敞敞亮亮的。”
“嘿嘿,爹,”虞悦笑得一脸谄媚,“你库里那几张墨狐皮能给我吗?”
她记得她爹库里有几张上好墨狐皮,是他亲自猎回来的。因为他已经有一件狐皮大氅,所以珍藏了好几年都没决定好做成什么样的衣裳。
想到今年天气异常寒冷,也确实该做件厚实大氅,虞峥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女儿想要,还是痛快地忍痛割爱了:“拿去拿去。”
“谢谢爹!”虞悦高兴地提起茶壶,狗腿地给虞峥添满了茶。
“爹偏心!我要都不给!”虞恺叫嚷起来,他也馋那几张皮子很久了。
“我偏心?你上次从我库里拿走两块儿碧玉我说什么了?”虞峥斜睨虞恺一眼。
才想起有这茬儿的虞恺悻悻闭嘴。
虞悦环顾一圈屋子,发现王清和出去许久都未曾回来,于是问虞峥:“娘去哪了?”
虞峥:“京城内涌入了许多河南道的灾民,我们采购了粮食,筹备人手准备过几天去施粥。”
虽然宣文帝缴了定国公府半数家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王家的铺子只肖几年便能再赚回来。
虞家倒不是缺那一点钱,只是有些不爽罢了。
气宣文帝归气宣文帝,百姓受苦,他们不能袖手旁观,如同往年边关打仗时那般,囤粮发放给百姓,遂变卖了些值钱物件换粮食去救济百姓。
这倒启发了虞悦,这是个搏得民心的大好机会,瑞王府也应该在城中搭粥棚,救济百姓还能顺便造势,让许多处在观望阶段的大臣,偏向立梁璟这个一心为民的皇子为太子。
想到这,她待下人取来墨狐皮,就风风火火从定国公府后门离开了。
她先去了趟自己名下制衣的华韵阁,让所有的裁缝绣娘加急赶工制出一件大氅。好在她之前有几匹上好的紫色缂丝八宝纹的缎子没舍得用,绣娘只需在边上用金线绣一些蟠璃纹装饰即可,阁里二十名绣娘一起上阵,不过三五日便能做好。
交代好尺寸,她去了西市的粮行,但粮行的粮食因为被朝廷禁止涨价每日限量,每日一早便售空了。她只能辗转找人去收二道贩子手中高价的粮食,并差一拨人去田庄上清点粮食囤积量,另一拨人前往徐州购粮。
忙活完一切回到瑞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瑞王府门口高悬的两盏大灯笼早已亮起,照亮了半条街。
虞悦从马车上下来,脚下未有停顿,问门房:“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在寿芝堂。”
对哦,差点忘了,已经差人搬了院子,他也不会再去忘忧堂了。
她踏进东院,发现还有几名下人在千吉的指挥下来回忙活,她走近问千吉:“东西还没搬完吗?”
“王妃回来了,”千吉抿嘴偷笑了一下,“王爷给您准备了惊喜,您亲自进去看看吧。”
说完就带着下人们神神秘秘地离开了。
她绕过屏风进到内室,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眼角余光撇到后面开了一道门,从里面透出光亮。按理来说这里不该有门的,于是她放轻步子悄悄靠近。
一个巨大的池子映入眼帘,整个池子上方都弥漫着缭绕的雾气,在两侧微暗的壁灯照耀下更显朦胧,整间屋子都氤氲着暧昧的氛围。
朦胧中,她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右侧小架子上捣鼓什么,开口唤道:“子珺?”
梁璟闻声转头,见是她,放下手中物件立刻迎了上来:“你终于回来了。”
虞悦看着大池子,迟疑道:“这是……?”
“这本就有个与内室相连的浴池,从前我一个人泡总有些害怕,就没再用过。”梁璟拉起她的手向他刚刚捣鼓的小架子旁走。
虞悦脚步一顿,“从前一个人泡总有些害怕”,那意思是现在……!!!
梁璟被猛地往后一扯,疑惑地转身问她:“怎么了?”
想到自己临行前安慰他的那句“晚上随便你做什么”,她徒然生出一丝后悔与害怕,皮笑肉不笑地假笑两声,就要挣开他的手,装傻道:“原来你是要沐浴,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梁璟看透她的表情,胳膊一个用力把她带进怀中,大手强硬地按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向下滑,笑得魅惑:“夫人,你不想和我共浴吗?”
感受到手心传来坚硬的触感,沿着起伏的线条一路向下,她觉得手心都摩擦起火了,灼热成一片。
“没,没有这个必要吧。”虞悦拢起五指,磕磕巴巴道。
如果是床上也就罢了,榻上也就认了,起码都是常规的地方。
在浴池里,她真的有点羞耻了。
“夫人不是说,等你回来随便我做什么,竟是随口哄骗我的吗……”
梁璟垂下眼睫,眼神尽是受伤,表情委屈又可怜,实在无法让人说出拒绝他的话。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谁让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之前没有过的时候,不也好好的……”
梁璟喟叹一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难道夫人这半个月躺在我怀里,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说得太过直白,虞悦根本没法接,她可不像他一样厚脸皮!
脸颊传上来热度,虞悦心中几经挣扎,最终手在他变得坚硬的腹部用力按了一下,嗔道:“你真的是,太会勾人了,不会是什么男狐狸精变得吧?”
梁璟贴着她的额头,轻语的声音带着某种引诱:“那纣王上钩吗?”
虞悦笑着闭上眼睛,仰面贴上那张唇型饱满,柔软温热的唇。
她被亲得七荤八素的,直到浸入一片热水中才略清醒过来些,睁开泛起朦胧的水雾的眼睛。眼前人一向黑如墨的瞳仁,此时也在水汽的氤氲中越发湿润明亮,与泛红的眼尾相互映衬下更为魅惑。
她的手撑在他光滑白皙的胸膛上,喘着粗气偏头呼吸,才看到池边两人的外袍、中衣暧昧交缠,珠钗散落一地,其中掺杂着他的发冠。
“专心点……”耳畔传来梁璟不满的咕哝声,湿润滚烫的唇瓣含住她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麻。
他的指尖在水下探向她的后腰,勾开了细长衣带,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贴身小衣滑落到水面上,顺着动作漾起到水波飘向远方。
此刻她明显得感觉到手心下炙热的温度,变得更加坚硬的肌肉线条,与心脏跳动的起伏……
连续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留下了细细密密、酥酥麻麻、久久不能散去的热意,侵蚀着她的感官。
她的听力似乎开始退化,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愈发显得模糊不清。
水中似乎加了某种花露,芬芳浓郁的香气混杂着梁璟身上松木的独特清香,让她感到些晕眩,又令她无比着迷。
一阵巨浪袭来,几乎让她掉下去。她在水中自己根本没法支撑,全靠他撑着,一直紧紧地托着她。
随后是片刻的宁静,她的后背贴上了平整的池壁,露在热水外的肩膀触及一片冰凉,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滚烫的气息撩拨着她的唇,一边轻轻啄着她,一边用嘶哑低沉,好听得要死的性感嗓音问她:“还要吗?要就亲我一下,不亲就不要。”
这个家伙太过分了!这也太羞耻了!
“不要?”
他笑得温柔,眨着朦胧的眼睛看着她,还真的停下了动作,两人一直相贴的肌肤分开了些距离。
这让双腿发软,无法靠自己支撑的虞悦猝不及防掉进水中,她下意识地攀上眼前人的脖子,紧紧地搂住,红着脸小声咬牙切齿道:“别废话……”
“别废话是什么意思?”梁璟眯着眼,笑得一脸无良,坏心眼儿地又往上颠了颠她。
虞悦的小心脏羞得都要跳出来了,重重地咬紧了下唇瞪他。梁璟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指腹去揉她的唇:“别咬自己。”
“那我咬你。”虞悦报复似的,重重地在他有些红肿的下唇上咬了一下,再迅速后退,看着丝血凝结成珠,破溃晕开在他的唇上,热烈的红色更衬得他五官妖冶。
梁璟却没有生气,用舌尖卷起温热的血珠舔了舔,似是回味,笑意更深,倾身覆在她的双唇上,在唇齿间碾碎血腥气,善解人意又意味深长道:“遵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