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密药 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
细作低下头, 眼珠快速转动几圈,再抬头,恢复了之前一脸宁死不屈的赴死之相:“我又不是对他说的。”
“哦, 是吗?”虞悦走近些,站定在他面前, 幽幽道,“你此刻若是愿意主动交代你主子是谁, 尚可绕过一死。”
“我都已经交代了,你们不信,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轻蔑一笑, 倔强地低垂下头, 拒绝沟通。
“你没有办法, 我有,”虞悦无所谓地耸耸肩,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正巧我有一种西域密药, 能使人只言真话。若是所说为假,则会皮肤溃烂, 灼烧肺腑,让人生不得,死不能。”
她动作优雅地打开小瓷瓶, 慢步走向他,一只手拦过她手中小瓷瓶, 是晏广济, 他淡淡道:“别脏了你的手,我来。”
细作对她这番话嗤之以鼻。
世上若真有这样的药,朝廷早就大肆使用了。直接一粒药丸下肚, 什么陈年冤情都能审出来,天牢都不必设了。
他的下巴被晏广济强硬地钳住,一颗药丸被晏广济屈指弹进了他的喉咙,力道还不轻。他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艰难吞咽口水,抬头恶狠狠瞪晏广济。
然而晏广济丝毫不在意,转身把瓷瓶还给虞悦,站回她身边。
“这密药药效极快,我劝你识相点趁早说了,”虞悦苦口婆心劝道,“你若现在供出幕后黑手,尚来得及阻止药效发作。”
可他仍是不为所动。
虞悦也不急,就静静地站着等。密院使者们也都屏息以待,期待见证这密药的效果,是否会真如瑞王妃所说那般神奇。
不多时,他的脸上开始发烫,伴随着奇痒无比的灼烧感逐渐扩散至脖颈,再一路向下蔓延到四肢。
他这下真的开始慌了,世上还真有此神药?
“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用我全家的性命发誓,就是瑞王殿下派我来的!”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全身都痒得不得了,想挠也挠不到,嘴上却是一点儿不松口,一口咬死是瑞王。
虞悦本就不信人发誓,尤其是男人的誓言。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用你全家的性命发誓?发誓都是用自己有的东西发,你可倒好,用自己没有的东西做筹码,可见你并不是真心的。”
细作微怔:她怎么知道他没有家人?
但他还顾不上细想,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冲破胸口迅速四散开来,犹如一群蚂蚁快速流窜在他体内,小口快速地吞吃蚕食他的五脏六腑。如针扎般的刺痛使他瞬间四肢瘫软,全靠吊着手腕的铁环拉住他残败的身躯。
他整个人如火中烧,内内外外都像被丢进热油锅反复烹炸般煎熬,额头冷汗密布,沿着额角一路流下,在下巴处汇成水柱滴落在地。
“嗬啊……啊!”他终于忍不住撕扯着本就痛的嗓子痛叫出声。
虞悦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俯看他痛苦扭曲的表情,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平静无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皮肤上传来剥脱的痛感,仿佛真的在溃烂脱落般,他已然被折磨得脱力,没有多余的力气言语和挣扎。
名字就在嘴边随时准备脱口而出,他咬紧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若非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恐怕早就已经忍不住说出去了。
此刻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蛇蝎美人没有骗他。
眼前模糊成一片,也不知是汗水模糊的还是药效导致的,他有些眩晕,即便是舌尖被咬出的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也不能让他更清醒些。
他是死士,注定要死在任务中。他的任务就是栽赃陷害瑞王,只要他现在不说出来嘴边的名字,就是顺利完成。
他攒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中的毒囊。
然而下一瞬,“咔哒”一声,一只玉手快速击打他左耳根下,向上攒打,腕力一弹,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你们死士以死明志的戏码我早看腻了,下次换点新鲜的。”虞悦嫌弃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道。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反应过来后在那口齿不清地“呜呜啊啊”些什么,眼神中有几分祈求,口水沿着嘴角淌出,在下巴上拉出晶莹的丝线,虞悦一脸厌恶地向后撤了几步,“想通了?肯说你主子是谁的话,我就给你安回去。”
他慌忙点头,生怕虞悦后悔似的。晏广济看出虞悦嫌弃他的样子,扬扬下巴示意身边的密院使者上前给他装下巴。
被点到的使者不敢拒绝,强忍恶心上前先用夹子把他口中的毒囊取出,再把他的下巴装上。
“是……是……”他晃着身子,说话断断续续的。
虞悦听不清,凑近两步,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随之而来的是嘴角瞬间淌出的一道黑血。
她眼神一凛。
大意了!他嘴里还有一颗毒囊!
该死,嘴里藏那许多毒囊做什么,也不怕哪天吃饭时不小心咬破了,任务还没做完先把自己毒死了。
罢了,死了就死了,她本来也没想着他能供出幕后黑手。
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审的,好歹是解了燃眉之急,洗清梁璟的冤屈。至于幕后栽赃陷害梁璟的人,只能想别的法子揪出他来。
虞悦与晏广济走出天牢,准备骑上马回皇宫复命,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晏广济冷不丁儿问道:“你那药还没用完呢?”
“你认出来了?”虞悦虽这么问着,脸上却一点找不到惊讶和慌张的神情。
晏广济失笑:“很难不认出来,这药没吓唬过十个人,也得吓唬过八个了。”
这药是绣鸢闲着没事,边看医书边看毒药书鼓捣出来的。本意是想做一颗续命丹,即便是重伤,只要留有一口气就能吊住命的神药。
结果做成了让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能留住一口气的神药。
“一会儿你可别在陛下面前拆穿我,不然可是欺君之罪。”临近皇宫,虞悦叮嘱晏广济。
虽然她也不算欺君。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身体的本能就是保护自己,只能说出秘密换取折磨停止,怎么不算一种“只言真话”呢?
“阿悦,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晏广济皱皱眉,略沉下脸来,眼神中满是幽怨与受伤,“我说过了,永远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她说这话是下意识的,只是顺嘴一说,并未多想,她抱歉一笑:“我没有不信你,就是随口一说,顺便叮嘱下我自己。”
*****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皇宫,踏进御书房,只见梁璟身姿挺拔地站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正座上的宣文帝表情更难看,脸黑得发亮,一看两人就是大吵过一架的样子。
气氛僵至极点。
虞悦行了一礼,说道:“父皇,那细作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了,儿臣只能证明王爷的清白,其幕后之人还需再查。”
宣文帝颔首,对她半信半疑的样子,点名道:“晏广济,你来说。”
晏广济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只略过了虞悦卸细作下巴的小细节。宣文帝听完后对虞悦上下审视一番:“当真有此神药,若是能为刑部所用,必定少许多冤假错案。”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什么意思,伸手找她要药呢。
虞悦低着头为难道:“父皇,并非儿臣不愿,而是这密药儿臣机缘巧合下总共就得了这一颗,也不知是出自谁手,儿臣实在是有心为父皇分忧也无力啊。”
宣文帝眯起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御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冷凝,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梁璟悠悠开口替她解围:“父皇,儿臣嫌疑已洗清,可否先行回府了?无端跪了一个上午,又站了一个下午,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娇气的!”宣文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是你的好王妃为你洗清的嫌疑,你倒是先喊上累了。”
梁璟懒散道:“那儿臣先行回府犒劳王妃了,这个理由父皇满意吗?”
父子俩说话夹枪带棒的,看起来宣文帝没有丝毫冤枉梁璟产生的愧疚,梁璟也没有洗脱嫌疑后的如释重负。
无法让人看透的两个人,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滚滚滚。”宣文帝满脸不耐地挥手,让梁璟赶紧走,“广济,你留下。”
虞悦规矩地行过礼后,没有等梁璟,自顾自先行退出了御书房。她能听到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声,不打算理会,直到他们前后脚出了宫门,虞悦踏上脚蹬翻身上马,一只手拉住马绳。
“麻烦王爷松手。”她冷冰冰道。
“是我一时心急口快说错了话,是我的不对,”梁璟站在马侧仰着头看她,澄澈的瞳孔泛起微波,“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王爷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
本来对他生出的好感像一簇小火苗,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结果被他一盆冷水浇下去,冒出一缕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我只是怕把你牵连进来。”
他声音干涩,攥紧缰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因为向上看抬眉而瞪大的桃花眼微微圆了些,更显得无辜,从虞悦的角度看下去,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小心翼翼地轻摇尾巴试探讨好。
她从未在梁璟脸上看到过这样低姿态的神情,心中微微动摇,又强行把自己拽回正轨,坚持自己的想法:“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王爷,你打心底里并没有真正地信任我。”
“我……”梁璟欲言又止,看看身后的宫门守卫,凑近些低声道:“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改日吧,今日我累了,烦请王爷松开我的缰绳,我要走了。”虞悦向他摊开手要缰绳。
梁璟却把他的手递上来,握紧她的手。属地,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向下拉,于是下意识地用力往回拉这股力量,却是被梁璟借力飞身上马,稳稳跨坐在她身后。
两人此刻的距离非常近,几乎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温热的体温瞬间裏在了她的周身,梁璟的双臂滑过她的腰际,箍在她的腰侧握紧缰绳。
面对他突如其来不讲武德的行为,虞悦有些恼,瞬间炸了毛:“你干什么!”
略带委屈的低音拐着弯钻进她耳朵里:“自然是和夫人一起回府,我的马车早就回府了,夫人忍心让我走回去吗?”
第42章 第42章 孩子 “我们今晚……”……
梁璟温热的气息绕在她耳边, 惹得她敏.感的耳朵忍不住微动瑟缩了一下,“忍心。这是我的马,我才不要跟你同骑。”
“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 不分你我吗?”梁璟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热气喷在脖颈上, 酥痒万分。
她原话哪里是这样说的,虞悦扭着身子企图甩开肩膀上沉甸甸的脑袋, “你这是断章取义!”
“别乱动,”她被箍在腰两侧的胳膊用力控住, 不让她再无章法地乱扭下去, “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
虞悦眼神凌厉, 扫视了宫门守卫一圈, 一个二个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赌气道:“我不跟你演了。”
“回家再说,嗯?”她感觉到梁璟的呼吸重了些,后背和他胸膛相贴的部分, 清晰地传来他的心跳,比她的心跳节奏还要紊乱。
宫门口确实不方便谈这些, 她冷静下来,往前坐了坐,想离身后的热源远些。但马背上一共就那么点地方, 挪动的距离微乎其微,完全无济于事。
“王爷下去, 我就回家再说。”
“我这一整天又跪又站的, 膝盖痛得不得了,夫人行行好,就饶过我这回吧。”梁璟赖在她的颈侧, 尾调拉长,声音闷闷的,又像小狗一样用柔软的发丝轻轻蹭她的脖子。
这让她突然想起那日荆卓君说的“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
她忍不住瑟缩肩膀,耳廓也被染上热意,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伸手去推他的脑袋,咬牙切齿道:“别蹭了,先回家。”
身后之人见好就收,不再磨她,双臂环紧她,一扯缰绳,马儿飞驰出去。
宫门守卫这才敢再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相同的意思:
知道你们感情好,同乘一匹马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丝毫不遮掩,让他们这些单身汉看了直眼红。
*****
一到王府门口,虞悦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往自己院子里去,梁璟不敢轻慢,紧随其后。快走到她寝房时,他脚步一顿,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虞悦却转身冷静道:“我们谈谈。”
绣鸢把门从外面关上,屋内两人隔桌对坐,沉默对望。
难得见她紧绷着脸这样严肃的神情,是真的生气了,梁璟难得正色,道:“怎么不说话?”
“不是王爷说要回家再说吗?自然是王爷先说。”虞悦双臂环胸,冷凝梁璟。
梁璟郑重道:“你是勇敢,不是莽撞。我当时实在担心你,没想到你会直接进宫来。父皇是一个把自己手中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当时他又在气头上,我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脱身,更不要说你。万一父皇将你一块儿罚了,我又要怎么帮你开脱,是我短时间内无法想到的,所以一时着急,我向你道歉。”
他从来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别提这样一口气解释一长串,哪怕今天被诬陷意图谋反,也不曾辩解第二句。他自会查明一切,用行动来“啪啪”打构陷之人的脸。
可当虞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原本平静的心瞬间瓦解,喜悦、紧张、不安、害怕等无数纷乱的情绪尽数涌上。
他知道她一定是得知此事来为他求情的,脑中顷刻间闪过无数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会使他前两年的谋算前功尽弃。
“你以后做事情前,和我先商量商量好不好?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让我有为你兜底的准备,我真的很怕你出事。”
话落,他低垂双眸,所有情绪都被笼罩在眼睫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虞悦心里的气忽然消失了,心底不由得柔软几分。
“我们即为盟友,往后王爷要做的事也要先与我商量商量,我也很怕你出事。”她咬住下唇,两根食指间不停地绞着手帕。
闻言,梁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墨色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眉眼舒展开,恢复往日的神采,温柔地勾起一抹笑意。起身坐到她身边,手肘撑在桌子上凑近去看她的脸,变得轻快的语调中夹杂着戏谑:“这么在意我呀?”
“嗯,在意。”虞悦这次没有回避他的打趣,反而认真地盯着他看。
梁璟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连姿势也冻结了,破天荒地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姿态,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反而觉得这样反应的他既可爱又有趣,不由浅浅一笑,眼睫弯弯,显得狡黠而俏皮。
“你……”梁璟难得语塞,她又凑近他的脸些,最终视线下滑落在他的唇上。
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她抿唇掩住笑意,故意放轻声音:“我们今晚……”
“今晚,什么……”梁璟屏气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地更厉害,极度的紧张导致呼吸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桌沿,用力到指尖发白也没发现。
“我们今晚……晚膳吃什么?”她使坏一笑,猛地向后撤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门口,无辜地眨眨眼,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欢快道,“我先去膳厅看看!”
“……”
看着她蹦蹦跳跳欢脱的身影,梁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扶额,她何时这么会勾人了?
梁璟来到膳厅,虞悦早已就坐,神色如常地与他说起正事:“是谁存心构陷王爷,王爷有头绪吗?”
“没有,”他如实道,“不过肯定是淮王、康王和四皇子中的一个。”
宣文帝最在乎自己手中的绝对权力,一直对组建密院这一利刃一举引以为傲。此幕后之人直击痛点,意欲用此方法瓦解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使宣文帝对梁璟起疑生出嫌隙,必然是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
淮王虽没脑子,他的岳丈萧国公却是个势大且精明的,其党羽不弱于易党一派。但应该不是他,他大概还沉浸在皇长孙的喜悦中,暂时没那个心思斗梁璟。
康王平日里不屑结交官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扮猪吃老虎。按理来说,他就算是先动手,也应该是先搞淮王那个蠢货,毕竟两人面上都懒得维系和平了。
不过虞悦觉得,嫌疑最大的,当属四皇子身后的裕贵妃,不只是因为赏花宴落她面子的事。
“据我所知,卫指挥使似乎与易相私下有来往,若是两人联手,往密院里塞人并非难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王爷记不记得,在王爷刚启程去益州没几日,太史令吕溱上奏称在南方出现三星伴月,恐带来天灾,就是打算用陛下的迷信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不过那次的舆论还没起来,就被皇长孙降世的热度盖过去了,所以这件事必然不是淮王所为。第一次构陷没成功,只得另寻他法,在密院安插一名死士,等待时机。
两次都很巧妙地都借了宣文帝最在意的东西作为突破口,一是星象卜卦,二是密院,想要一针见血的心昭然若揭。
这人太心急了。
梁璟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无论是哪方先动的手,之后便是无尽的阴谋阳谋,直到斗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
有人开了这个头,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
*****
酷暑已过,该是准备秋衣的时节,虞悦与荆卓君正好以此为由相约一起去逛布庄,看看有没有新式样。
“看来看去都是这些绣图,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虞悦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展台上的绸缎,感慨道。
荆卓君笑道:“这些寻常布庄里的,是没有云锦蜀锦这些稀罕物的,也肯定不如进贡宫里的好。”
虞悦撇撇嘴,因为外祖家在金陵的原因,又是首富,寻常人家见不到的云锦蜀锦总能搞到一些,导致她儿时一度不觉得云锦蜀锦是什么稀罕物。
蓦地,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是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正在和掌柜交谈什么。
她戳戳荆卓君:“和掌柜说话的那人是吴高阳吗?”
荆卓君回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是他。”
“你看,他手里拿的是女子用的布匹,莫非是给你买的?”虞悦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不会吧,”荆卓君疑惑地轻皱眉心,“他不是献殷勤的人,自打我们定下婚事,他从未给我送过什么东西。”
“那就怪了,他选的那两匹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式样,若是给他母亲选的,未免不太合适。”
虞悦拉着荆卓君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待吴高阳付过钱离开后,她们走过去,装作对他选中的两匹布很感兴趣的样子,摸着其中一匹问道:“掌柜的,这匹布多少钱?”
掌柜答道:“这绸每匹三两,不过已被刚刚的公子买下,姑娘若是想要,需得等上几日才有货。”
“刚刚那位公子做了几件衣裳?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他买下。”虞悦一脸可惜,旁敲侧击道。
掌柜虽有点不解,两位穿着上等锦缎的姑娘为何非执着于这匹绸,但做生意什么人都能碰上,也许就是喜欢也说不准,便照实回答:“这匹正巧做了一身女子的衣裳和两件孩子的衣裳,恐怕做不了两身姑娘身量的衣裳。”
“孩子?”虞悦和荆卓君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反问道,“多大的孩子?”
“呃,”见她们反应如此大,掌柜略迟疑,不明白有什么可惊讶的,“刚出生的婴孩。”
第43章 第43章 一举两得 男人多的是,玩玩……
掌柜的话犹如一道滚滚天雷, 自上而下劈落狠狠击中二人。
还是虞悦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还在愣神的荆卓君,脚下生风朝吴高阳离开的方向追去。趁他还没走远, 也许能追上。
“阿悦,我们去哪儿啊?”荆卓君一头雾水, 脚下却未停,紧跟着她的脚步。
“吴高阳的宅院在西边, 他刚刚却出门往东去了,手里还拎着东西, 说不定就是去他私养的女人那了。”虞悦愤愤道, “我知道他不老实, 没想到他这么不老实, 孩子都有了还装纯良公子骗婚高门闺秀,他好大一张脸!”
此等行迹实在恶劣!
荆卓君不如虞悦身高腿长,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她的大跨步。吴高阳走得不快,看起来很是悠闲, 她们没追多远便赶上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 既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跟丢。
一路跟着吴高阳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胡同,胡同狭窄幽静,没什么人经过。她们二人今日穿得颜色鲜丽, 实在扎眼,不能跟进去, 只能在拐角处偷偷探出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吴高阳走到一户门前站定, 警惕地左右看了两眼,好在她们及时地收回脑袋,背紧贴墙壁才没被发现。
没有听见敲门声, 只听见了推开门的声音,陈旧的木门发出“吱扭”的刺耳声,而后被重重关上。
荆卓君道听途说的家宅之事不少,切身经历这么刺激的还是头一遭,压低的声音中难掩兴奋:“我们要进去吗?进去后要怎么做?按照话本子里常写的捉奸在床,和她们大闹一场打一架?”
虞悦摇头:“若是打他一顿能出气你就打,不过不是现在。这是一个取消婚约的绝佳机会,我们先撞破他们,吴高阳必定心虚,板上钉钉的事他抵赖不得。我作为人证陪你回府找荆尚书,你只管委屈地抹眼泪,荆尚书疼爱你,自然会为你撑腰。”
“我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事生气。该生气的,是我父亲。”
荆卓君都不敢想,她循规蹈矩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得发多大的火。她父亲只是清廉守矩,并非软包子,软包子哪能当上刑部尚书,她父亲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蹑手蹑脚靠近吴高阳刚进的那扇门,门内传来争吵声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她们贴近门板以听得更清楚。
一道尖利的女声率先传出:“你老老实实呆在村子里,还能短缺你的不成?我儿如今可是朝廷五品的大官儿,前途无量!待攀上了荆尚书,二品三品不在话下,你不打声招呼就贸然跑来,是要毁了我儿的前程,我老婆子跟你拼了!”
伴随着“呜呜呜”的哭泣声,一道略显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娘,总不能让我再在家里一直守活寡吧!我听王家老四说高阳中了探花,还要娶什么尚书的女儿了,才匆匆赶来的。”
“娘!双儿也是被王家老四故意挑拨的,挺着肚子走了大半月才来,这才早产的。”紧接着是吴高阳的声音。
“双儿,等你在这坐完月子就先回家去,我再买个婆子回去照顾你们娘儿俩,待我平步青云后丧了妻,便能名正言顺把你们接回来了。”
什么?丧妻?!
门口偷听的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原来吴高阳不仅是想骗婚谋仕,还要害命,真是丧心病狂!
院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买什么婆子!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脸面差使婆子,我当时生了高阳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了,你还娇气上了,真当自己是官夫人了啊!”
荆卓君忍无可忍,懒得再听他们家长里短的破事,骤然直起身,用力推开大门。
“铛”一声,本就破败的木门撞在两侧墙上,发出震天响声,门内三人缄口齐齐望来,一时间五人面面相觑。
吴高阳不认识黄衣女子,却认识荆卓君,当即被钉在原地,满是震惊与慌乱。
一旁的李双儿和吴母则一脸茫然,吴母正在气头上,眉毛倒竖,指着她们就骂:“你们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小心我报官抓你们!”
荆卓君眼圈微红怒瞪吴高阳,“吴高阳,你好会装,将我父亲骗得团团转。表面上装得温良自强,实则是个抛妻弃子、一心攀附权贵的负心汉!若非我今日听到你的算计,还不知道我只有几年的命数便要死于非命!”
“荆二姑娘,你听我解释……”吴高阳脸色发白,慌忙上前要解释,被虞悦厉声打断,“站住!”
被她的威压震慑到,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后知后觉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吓住,烦躁地皱起眉,不客气道:“你又是谁?”
“放肆!竟敢对瑞王妃无礼。”荆卓君冷声喝道。
吴高阳的脸更苍白了,脑子发懵。他不只得罪了荆尚书,还有瑞王妃,背后牵连瑞王和定国公,再牵扯其他一连串的关系,他苦读二十余载换来的仕途一眼就望到头了。
虞悦叉腰侧身与荆卓君并排,眼中全是不屑:“想解释,就到荆尚书面前解释吧。卓君,我们走。”
终于,吴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荆卓君的衣裙跪下,求道:“荆二姑娘,高阳这就写休书将这女人休了,你还是正妻,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荒唐!”荆卓君简直无法跟他们沟通,用力从吴母手中扯回自己的裙子,但吴母就是不松手,执拗地强硬拉扯她。
她从小生活在礼教严苛的荆府,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泼皮无赖,只能无助地抬眸向虞悦求助。
对于难缠的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虞悦只得威胁道:“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不断送仕途,就松开。”
这招确实对视吴高阳仕途如命的吴母很是管用,犹豫着还是松了手。荆卓君一把扯回自己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摆,对吴高阳一脸嫌恶道:“你我之间的婚约就此作废,不相闻问。”
说完,拉着虞悦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院中绝望的三人木立。
待她们走出一段距离,荆卓君一扫郁愤之情,眼底冒出止不住地雀跃:“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怎么样?”
虞悦竖起大拇指:“很好!活灵活现一个得到噩耗心寒哀恸的未婚妻。”
“嘻嘻,”荆卓君得意一笑,“我们快些走,不然一会儿情绪就接不上了。”
果然,荆尚书见到平日不哭,却因吴高阳做下的缺德事委屈大哭的女儿,心疼得不得了。连说是他的错,看错了人,立即解除婚约且不会放过吴高阳。
而后对虞悦大加感谢,表态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
一举两得,这是虞悦没有料到的。这样一来,相当于将荆尚书拉到瑞王一派,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接下来的事她们就不用管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自会不胫而走,吴高阳的缺德事很快就传满京城了。
官员每年都要进行考核,吏部以德行不正为由将吴高阳革职。在京城受人唾骂的吴高阳只得带着妻母回了老家。
真是大快人心!
虞悦横窝在椅子上,膝窝架在扶手上,垂下的脚一晃一晃的,姿态松弛,一脸得意地对桌案后的梁璟笑道:“荆尚书为官清正,廉洁奉公,在朝中影响不小。得到他的支持,对你的计划大有裨益。”
她一回府就跑进他的书房,小嘴儿叭叭叭讲个不停,必要时还切换站位模仿说话之人举止神情,一会儿皱眉愤愤不平,一会儿又得意洋洋。
本来在看密报的梁璟放下手头事物,一脸宠溺地笑望她,待她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求表扬时,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夸赞:“夫人真厉害,既帮荆二姑娘逃过一劫,还得荆尚书一句许诺。荆尚书一直远离党争,任人威逼利诱都坚持不渝,这句许诺可谓重如千斤,是善良的夫人应得的。”
没人不爱听夸奖,尤其是夸在了心坎上的。她把腿放下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问他:“你知道吴高阳和二公主的事吗?”
梁璟不太明白她指的什么,“什么事?”
“就是,吴高阳爬过二公主的床,之后被二公主厌弃了。”虞悦眨巴着眼说道。
“爬过二公主床的人多了,我没有个个都关注。”梁璟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淡定道。
虞悦咂舌,二公主玩很大啊,怪不得至今都没有招驸马。
“蛮好的,不能只许男人三妻四妾。自己送上门的男人多的是,玩玩而已,不喜欢就换。”她赞叹道。
梁璟又想起她耍酒疯那日,问她若是自己长得不好看她是不是就不喜欢的问题,她回答的“有可能”。眉目敛了起来,眯起眸子,起身走到她身边靠在桌沿上,歪头问她:“你很向往?”
虞悦撑着脑袋侧看他,听着他不爽的语气玩心大起,故意逗他:“哎呀,王爷放心,这两年里,哦不对,一年多里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啦,待到我们和离后再说。”
“我倒是不知,你想得这般开。”梁璟气极反笑,不爽地顶顶腮。
虞悦“嘁”了一声,“你敢说你当上皇帝后,三宫六院不会遍地开花?你们男人……”
“不会,”梁璟打断她,不见迟疑,凝着她的双眸专注而坚定,格外认真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只得心爱之人一人足矣。”
突如其来的郑重,像是某种誓言。
第44章 第44章 真心 我对你没有秘密
霎时, 四肢百骸的血泵入心脏,心跳声剧烈地在耳边敲打着混乱的节奏,她的指尖感到一阵酥麻, 忍不住蜷缩成拳。
她故作轻松道:“这由不得你,与大臣结为姻亲是巩固政权最简单的方式, 历朝历代的帝王不乏身不由己者。”
“那是他们太弱了,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梁璟不满道。
严肃的氛围被他的一句话打破, 虞悦不禁无声地抿唇轻笑。
不愧是他,似乎这话只有从他的口中说出, 才不显得像胡吹乱嗙。
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叩门声, 梁璟喊了一声“进”, 千吉推开门进来, 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犹豫地看了虞悦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虞悦立刻会意,识趣道:“我先出去, 你们说。”
“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对你没有秘密。”梁璟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椅子上, 示意千吉,“说吧。”
千吉向他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压下心中疑惑, 先说正事:“宫里的探子传来急信,白崇观, 塌了。”
宣文帝极为尊崇道教, 大大小小的道观修建了几十个,其中南郊的白崇观是迄今为止修建规模最大的一个,约占地五百亩, 动用人力上万,预计八到十年建完。
结果仅动工两个月,就在今天毫无预兆地全部坍塌,死伤者百余人。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若非宣文帝劳财伤民非要着急修道观,这些人便不会死。
梁璟气得一把将桌角的书本扫落在地,懊恼地紧闭双眼,扶额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呼吸。
这是虞悦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的样子,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怕他了,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有股很强的威压,让人忍不住心颤。
他强压怒气,尽量平静地和虞悦解释:“之前玉京真人和父皇说过,今年不宜大兴土木,否则下半年会有更大的天灾。若不得不建造,一定会出事,只能将死去的生灵当作献祭给地灵,祭祀过后或可换取流年顺利。都怪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宣文帝选择了献祭生灵,换取流年顺利。
他还配为一国之君吗?他都不配为人!
“怎么能怪你呢,”虞悦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吗?”
梁璟:“不知道,玉京真人每次面见父皇时,殿内只有孙公公在。”
虞悦惊讶捂嘴:“孙公公是你的人?”
“不是。孙公公的干儿子孙青小时候被欺负,快被打死的时候我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我在宫里的眼线。”
怪不得他总是对宣文帝的动向了如指掌,原来是御前伺候的人里安插了眼线。宣文帝信任孙公公,孙公公信任孙青,所以能接触到更多宣文帝的机密要闻。
虞悦凝重道:“我以为玉京真人只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连陛下不会听他劝告都算进去了。”
怪不得梁璟要夺位,大朔再让宣文帝糟蹋下去,走向覆灭也就这几年里的事了。或被一方割据势力攻入京城逼宫,天下易主,改姓其他,或被周边列国发动战争联手攻入,把大朔的版图瓜分蚕食。
“你之前在京城扩散消息的人还在吗?”梁璟思忖片刻后问道。
“在,”他一个眼神虞悦就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这就让他们把消息散播出去。”
宣文帝自大傲慢、固执己见,却极其好面子。
唯有将玉京真人的预言散播到朝臣的耳朵里,使他们明日一齐对宣文帝施压,唇枪舌剑,群起而攻之,方能逼迫宣文帝反思,停手。
清芳楼特意培养了一批传谣能手,隐匿于京城各个角落,效率极高。一夜之间,这阵风就吹进了千家万户。
即使是没听到消息的,在宫里等待上朝前,也从同僚们的口中得知了。
早朝时,群臣就宣文帝新修建的白崇观坍塌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太史局又是夜观天象又是卜卦,得出来的结果全是大凶,遂上奏宣文帝停止白崇观的修建,向死伤百姓家中分发抚慰金。
朝臣们没人敢直接指责宣文帝,对是否应该花费重金举办大型祭祀一事吵个不停,宣文帝就在龙椅上坐等这群人商讨出一个可行的结果。
这时,一道高亢的声音从大殿中后段传来:“陛下,微臣斗胆上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穿红袍的侍御史跪在殿中,手持笏板一揖到底,一脸决绝:“请陛下莫要再听信妖道,修建道观,劳民伤财。大朔内忧外患,应以民生为本,塞北之地百姓啼饥号寒,陛下掏空国库痴迷修道,因此引得天怒,为降罪之兆。”
宣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言官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心中赞叹陈御史勇敢无畏,又唯恐危及自身。
话虽是实话,但若是懂些官场之道,是断断做不出来当朝指着宣文帝骂此等没脑子的事来。
人家御史台话语权最高的御史大夫卢谧还没说什么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跳出来上谏。
做事是讲究方式方法的,宣文帝修道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不仔细想想为什么比他官大的都闭口不言。
若是宣文帝像前朝正德皇帝那般听得进去谏言,他们又怎会为了顶乌纱帽而眼盲心瞎,只敢说些小事。
这一帮敢怒不敢言的言官,无一不惋惜陈英这位敢说的言官,虽说仗凭着老祖宗立下的“言官不可杀”的规矩能留条小命儿,以后的仕途算是甭想了。
“住口!”崔弘快步走上前,跪在他前面,眼神焦急,对宣文帝道:“陛下,老臣今后定会对他严加教导,请陛下责罚。”
陈英只是台院侍御史,只可当朝弹劾低级官员,若要弹劾高级官员需上报御史中丞,再由御史中丞上疏给宣文帝,根本没有资格上谏皇帝。
崔弘回头怒斥:“还不向陛下请罪。”
他执拗地别开视线,语气中的坚持不减分毫:“老师,对不住。”
“陛下……”崔弘还想再为他求情,被宣文帝冷声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姓陈名英。”陈英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回道。
“好,陈英,越级上谏,廷杖二十。”宣文帝一挥手,大殿上候着的密院使者立刻将陈英拖出殿外行刑。
宣文帝瞪向崔弘,身上透着肃杀之气,语气不容置喙:“再有求情者,一同仗二十。”
二十廷杖是最少的数目了,陛下只罚他越级上谏之罪,便是想堵住悠悠众口,他们顺坡下驴即可。
陈英是崔弘一手带出来的,做御史,就是要不畏强权,敢于弹劾百官。可上谏陛下哪能与弹劾百官相提并论。
刚则易折,古往今来有多少有风骨的言官因此丢了性命,以此换来史书一笔伟绩值得吗?性命都丢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崔弘长叹口气,挨了这顿板子,也是长长记性。
百官各自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心里清楚陛下是在杀鸡儆猴。
殿外只有一声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传进殿内,陈英竟是咬死嘴唇一声都不愿发出。
不一会儿密院使者急匆匆回来禀报:“陈御史身子太弱受不住,去了。”
什么!?
廷杖打二十下顶多屁股开花,怎会要人性命!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论此事是不是陛下授意,都做得太出格了,本朝还未曾出现当廷杖杀言官的先例。
鞭子不打到身上不知道疼。此时我不为他人发声,当我遭难时何人又会为我发声?
言官们代入到自己身上,心一横,乌泱泱跪倒一片为陈英讨说法,三言两语越说越激动,逼着宣文帝下罪己诏。
僵持了大半天,直到过了午时,自知理亏的宣文帝才松了口,指责密院使者办事不力,下手太没有轻重。
一听便知,宣文帝是要将黑锅甩到密院身上。
密院为宣文帝办事多年,早就会揣度圣意,所以在打的时候下了死手,区区二十廷杖便将人打得筋骨尽断。
密院指挥使卫穆显此刻不得不接下这口黑锅背上。他本以为此番揣测圣意能博得龙心大悦,还特意让心腹去行刑。不料弄巧成拙,亲手将培养多年的心腹送上死路。
处罚了执刑者,也算是给了群臣一个交代。他们要的就是宣文帝一个日后不会随便仗杀言官的态度,这才善罢甘休。
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出宫,梁璟冷眼看着这一群软骨头散去,心中不只是愤怒,还有无尽的悲哀。
大朔真是烂到根了。
这些官员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瑞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梁璟转过身去,“二哥。”
虞恺礼貌中带着疏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璟颔首,两人向出宫的反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四下无人的一个角落,虞恺问道:“昨夜的传言是王爷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梁璟脑子被气得发胀,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恺像看傻子似的轻扫他一眼:“散播消息的是我虞家的人,我自然知晓。”
虞恺的眼睛和虞悦很像,不过眼型更为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和虞悦一样清澈的眸子弱化了眼型的邪魅之感,多了几分清冷。
梁璟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到底想问我什么?”
虞恺不再兜圈子,眸光深沉起来:“你对恬恬,到底有几分真心?”
第45章 第45章 谢谢你,二舅哥 你叫我的字……
“甜甜?”梁璟微怔, 不知道他在说谁。
“……我妹妹。”虞恺几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妹妹,在家中叫小字习惯了脱口而出,没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个称呼。
梁璟顿了一下, 先是恍然大悟,后收敛起一贯的随意姿态, 站得板正,面上满是正经之色:“十分。”
十分, 太夸张了。
同样是男人,虞恺对他的话并不会轻易相信, 轻笑了一声:“王爷了解我妹妹吗?”
“自然。”梁璟自信一笑, 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她的喜恶和小动作早就了然于心, 一看便知。
虞恺:“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也太简单了,梁璟脱口而出:“鹅黄、妃色。”
虞恺:“她喜欢吃什么?”
梁璟:“蟹粉狮子头、枣泥酥……”
还不等他掰着手指头数完,虞恺紧接着发问:“她讨厌什么?”
“……”梁璟卡了壳,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每天都乐呵呵的, 像个小太阳,从来没见她对什么表现出过明显的厌恶。
虞恺没有给他时间多想, 又问:“她害怕什么?”
梁璟彻底陷入沉思。
她几次深处险境,连慌张都不见,更别说害怕。面对仇人也是淡定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会害怕什么呢?
虞恺的表情越来越淡,甚至浮上一丝轻蔑, 最后问道:“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做什么, 要如何哄,想必王爷就更不知道了吧。这么浅显的问题王爷都答不上来,哪里来的自信说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别说十分, 我竟是连三分都看不到。”
十分难得的,梁璟被别人噎得说不上话来。
心中涌上一股怅然,他自以为了解虞悦,然而对虞恺的简单问题都答不上。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虞悦只是比寻常人都更积极乐观,外放的情绪更热烈,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讨厌和害怕,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这些感情。
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疏忽,太过沉溺于眼前的欢乐美好,只局限于眼前是难以长久的。
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他迫不及待想了解她更多。
梁璟突然动作,大大拥抱住了虞恺,松开他后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郑重严肃道:“谢谢你,二舅哥。”
说罢,高昂头颅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留虞恺一人石化在原地。
虞恺准备的一肚子说辞一下子全被堵回去了,脑子被气得嗡嗡的。
谢我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听不出来我在讥讽他,让他无地自容,知难而退?!
*****
梁璟回府后径直进了东院。
只见树荫下,虞悦身着一袭紫衫躺在摇椅中,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他正思考是不是等她睡完午觉再来时,听见书本下幽幽传来一声:“王爷请坐。”
虞悦确实睡着了,不过从梁璟迈进院子那一刻她就醒了。因为习武和常年住在边关的经历,若有人接近她很快便能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你醒着?”
“现在醒了。”虞悦把盖在脸上挡阳光的书撤开,随手扔到一旁的石桌上。看到梁璟身上的绛紫色朝服还未换下,问道,“王爷怎么还穿着朝服?”
梁璟低头看看,不甚在意道:“哦,忘记换了。”
千吉低着头嘴角直抽:怎么会忘了,王爷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打扮自己,明摆着就想让王妃心疼他。
“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就散了朝?”虞悦问道。
梁璟坦诚道:“二哥找我有些事。”
“我二哥找你?”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你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梁璟一脸神秘,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虞悦无语抿唇,强行转了话题:“说正事,我听说陈英的弟弟正跪在宫门口?”
“你消息还挺灵通。”梁璟抬头扫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周遭半空,虽然看不见,但一定有暗卫隐藏其中,不只时刻保护她的安危,传消息也是一等一得快。
他出宫时确实看到有一男子着白色素衣,跪在了宫门口正中间的位置。不知道是谁,但不难猜测,只能是陈英的朋友或家人。
见到门口跪着的男子虽不明就里,但凭着做官多年敏锐的洞察力也知道绕道而行。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惹一身腥,都对他敬而远之,眼皮都不敢抬起多看一眼,忍着好奇也不上前问询。
那男子腰杆挺得极直,颇有股凌梅傲骨的风骨。
虞悦得到消息时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兄弟,和陈英性子一样倔。
她道:“或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陈鉴收入麾下。”
面对梁璟不解的表情,她缓缓道:“易相已两次对你出手,三星伴月一次,密院细作一次。其根本是他在朝中根深叶茂,与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关系紧密。他再作妖,我们防是防不住的,最好釜底抽薪,把他的根逐渐拔除,换成我们的根扎进去。”
梁璟看她的眼神转变为欣赏,漾着骄傲的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英当年为榜眼,崔御使对他的才学很是欣赏。陈鉴今年考上了进士,才学也不会差,又是个死心眼儿的,做不出背叛之事。他此刻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为我们所用,扎根太史局。”
宣文帝盲目信任的除了玉京真人,就是太史局。
太史令吕溱和易相沆瀣一气,威胁最大,不得不除。
梁璟思量了一会儿,道:“把他塞进太史局倒不是难事,难的是说服他为我们所用。他现在心中恨透了父皇和朝廷,不一定想再踏入仕途。”
“我可以差人去试试,”虞悦坐起身,“我这有一个嘴皮子很厉害的说客,特别擅长心理博弈,无往不胜。”
梁璟凑近她,捧起她软软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真是苦恼,夫人太过聪明能干怎么办?”
虞悦打不掉在她脸上肆虐的大手,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抓着,含糊不清地抗议:“夸我就夸我,怎么还夹带私货报复?”
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自打我回来,你都不曾关心关心我累不累,有没有用膳。”梁璟耷拉着眉眼,头上冒着怨气,委屈得要溢出来了。
虞悦放弃挣扎,任由他这样捧着,歪头躺在他一侧手心里,得意一笑:“我让厨房一直准备着呢,你一回来就有人去通知厨房,眼下应当是快好了。”
梁璟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又挤了两下她的脸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转手非常顺手地拉住了她的手,“走,陪我一起用膳去。”
“我已经用过了。”虞悦表示婉拒。
梁璟抿了抿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眸底多了一份忧伤和失落。
他若是一只小狗,那原本见到她轻轻摇着的尾巴,就在此刻悄然停住垂下了。
良久,他低低出声:“一个人用膳太冷清了。自从母后不在了,就再没有人陪我一同用膳了。”
虞悦一下子就愣住了,想起之前去清芳楼查账时甄亿的那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她表情几经变幻,露出一点儿难得的窘迫,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呃,好像突然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吧。”
梁璟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心情转好,身后无形的尾巴又轻轻摇了起来,拉着她往膳厅走去。
虞悦实在不饿,只能装模作样地夹一点小菜吃,梁璟见状道:“吃不下就算了,你在这陪我就可以了。”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托腮观赏梁璟优雅的吃相,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
倏地,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梁璟去益州时,她不小心识破了他隐疾的秘密,决定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来着。
后来接连发生许多事,这件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梁璟突然出声:“甜甜?”
虞悦身子一顿,缓缓抬头,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王爷如何知道的?”
看见她的反应,梁璟嘴角的笑容扩大:“所以这是你的乳名?还是表字?”
“是乳名,也作表字。”
“做乳名我可以理解,可取做表字……”大部分人的名与字都在意义上有所关联,取“甜”字似乎不太妥当。
虞悦了然他应是只听了音,不知道字,误以为是其他的字,从前就有过这种事。
遂解释道:“是‘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的恬。”
虞峥自打出生就背上虞家世代守家为国的使命,半生戎马,所以希望女儿能过上开心、清净的生活,才分别取了“悦”“恬”二字。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人生可真是太精彩了。
梁璟长长地“哦”了一声:“虞、恬、恬。”
他一个一个字念得极慢,似在品味,声音缱绻,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钩子,听得虞悦不由吞了吞口水。
她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慌乱地别开眼。
梁璟却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她说话:“你知道我的字吗?”
“知道。”她听宣文帝喊过。
“是什么?”梁璟循循善诱。
“子珺。”她下意识答道。
梁璟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色彩,她才意识到自己跳进了他挖的坑里。
“嗯,以后不要叫我王爷了,你叫我的字,格外好听。”
鱼儿上钩,要慢慢收网。拉近距离,从改变称谓开始。
第46章 第46章 在意 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
虞悦揉揉不经意间发烫的耳尖, 脸上一阵蒸腾,“若是被那些个老顽固听到,要说我没规矩了。”
一般只有尊长或亲朋好友间才会互称表字, 有亲近之意,梁璟此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梁璟顿感好笑:“你还怕那群老顽固?”
“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她急中生智道。
猝不及防的, 屁股下的椅子被拖动,她人随着椅子瞬间闪移到了梁璟身边, 两个椅子紧紧挨着,不留一点空隙。
梁璟一只手撑在她椅子上, 欺身向前凑近, 两人之间的空隙也随之消失。
太近了, 近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和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虞悦屏气凝神,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撤出一些安全距离,哪怕只有一拳的距离, 也好过鼻息交缠的奇怪氛围。
她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喜欢突然凑过来。”
“你要慢慢习惯我在你身边。”梁璟的音色有几分莫名喑哑,眉眼都染上柔色, 浅笑望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长得委实勾人,让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酒醉那晚的场景,于是抬手挡上那双罪恶之源, 瓮声瓮气道:“你这是犯规。”
“嗯?”他被捂着眼睛没有动,只低低的嗓音带着疑惑, 声调上挑地哼了一声, “犯什么规了?”
声音也好听得一塌糊涂,浑厚而魅惑,如同悠扬的琴曲摄人心魄。
虞悦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菜里偷偷加了什么迷药, 看着他的漂亮嘴巴一张一合间就会让人头脑发昏,不知所云。
脸上似乎要烧起来了,她伸出舌尖舔了下被热意烤得干涩的唇瓣,胡诌起来:“犯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她捂着梁璟眼睛手掌下的唇角突然僵了一下,迟疑了一瞬,弧度扩大,拉下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哪来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我刚定的。”虞悦强行理直气壮道。
梁璟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你说说看,哪五项?”
“呃……”她抿抿唇,醒了神的脑子转得飞快。
别的不说,说起她最擅长的,非“张口就来”莫属。
“互相尊重私人空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生活、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面的人突然没了笑容,眉头隐隐攒动,敛下眼眸,似在酝酿什么,僵持了片刻后轻叹一声,可怜样子十足:“你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虞悦的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悔意。
刚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不,不讨厌。”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时,被一秒哄好的梁璟眸子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开口道:“那就是喜欢。所以你使的这招叫什么?欲擒故纵?”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虞悦心中仅存的愧疚霎那间荡然无存,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诡辩,世上又不是除了讨厌就是喜欢。”
“真的讨厌我?”梁璟轻佻地抬抬眉。
虞悦鼓腮,上眼皮压成一条平直的线斜他:“现在讨厌了。”
“哦,那就是喜欢。”梁璟一脸云淡风轻的理所当然。
虞悦:?
“刚刚在你那还是不讨厌等同于喜欢,现在我说讨厌怎么又等同于喜欢?”
虞悦眉心紧锁,一脸不可置信地凑在他耳边,左耳说一句,又转到右耳说一句,如同一个置气到小孩子:“我说讨厌,听得到吗?讨厌!”
梁璟也不躲,任由她撒气。等她撒完气怒瞪他时,才不疾不徐笑道:“讨厌和喜欢本质上都是在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她呆楞的表情,本就圆的眼睛因为惊讶出神瞪得更圆,粉唇微张,可爱极了,忍不住上手轻捏她的脸蛋,沉静道:“无论你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都接受。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意我,这就够了。”
虞悦的心海如同天降巨石,狠狠砸进平静的水面,引起惊涛骇浪,水波四溅,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是这样吗?
仔细想来,如果她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确实会关注那个人的动向。假设她身处一场宴会,她绝不会关注李玉堂的一举一动。
李玉堂是谁?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是这样的。
梁璟观察到她困惑的神情逐渐消散,变为恍然大悟,抿唇一笑,“除了讨厌我,还讨厌什么?”
“你现在说的这个‘讨厌’是哪个‘讨厌’?”虞悦被他绕得一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哪个。
她这话一出,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引得梁璟心情大好,眉眼间染上张扬的悦色,“你真正讨厌的,是什么?”
虞悦沉思片刻,吐出两个字:“背叛。”
“那欺骗呢?”
“隐瞒和欺骗都是背叛。”
“如果有人背叛你,你会如何处置他?”
虞悦默了一瞬。
“生离或者死别,看情况吧。”说完,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梁璟拨开她额角散下的一丝碎发,动作轻柔如触碰稀世珍宝,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温柔:“因为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虞悦的小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真是要命,她觉得再这样乱跳下去她就要英年早逝了。
不行,她需要冷静。
于是她突然后撤步站起身,脱离他占有欲极强近似环抱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强行岔开话题:“咳咳,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差人去找陈鉴,我先走了。”
然后脚底抹油,逃似的夺门而出。
梁璟无奈地闭目轻笑,他发现虞悦的欲擒故纵简直浑然天成,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心吊得不上不下的。
不过,她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着正事啊喂!
*****
说服陈鉴并不容易,绕是伶牙俐齿的摇光都费上了些时日,可算是说动了,在梁璟的安排下进了太史局做一个小小的天文博士。
终于得了空的虞悦倚在榻上,小桌上摆着一个盛着红色泥状物的小碗和一沓树叶,绣鸢坐在榻边一个稍矮的小杌子上,用小勺将红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缠住。
隐约听着门外有声响,紧接着是行礼问安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梁璟来了。
梁璟进门没有说话,看看她,一直盯着绣鸢手上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对绣鸢道:“你去厨房看看午膳吃什么。”
明显是支走她的意思。绣鸢看了眼虞悦,得了她的意才离开。
梁璟走近她,撩袍坐到刚刚绣鸢坐的,还不及他小腿一半高的小杌子上。用两指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拿起小勺,从小碗里剜了一块花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包住,但包的松松散散,歪歪扭扭。
“你还会涂蔻丹?”虞悦举起手摆在眼前看了看,结果松松散散的树叶摇摇欲坠,她赶紧摆平手指。
“刚刚看绣鸢弄,现学的。”梁璟试了几次,树叶都和花泥打滑包不好,汁液都流到皮肤上了。
虞悦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你支开绣鸢,是有什么秘辛要说与我?”
梁璟拿过桌上的帕子,从水盆里蘸了点水,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把流下的汁液拭去,“没有秘辛,就是想跟你单独呆会儿。”
最近他不仅要忙陈鉴的事。宣文帝的寿宴快到了,周边列国前来恭贺的使者众多,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两人一天里只有晚膳时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有时连晚膳都见不到。
“你今日怎么得空在府上,鸿胪寺那边都安排好了?”虞悦稀奇道。
“你连我的休沐日都不记得?”梁璟一脸受伤地抬眼看她,“亏我一心想着外面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带你出门散散心。”
“你不早说!”虞悦听到出去玩眼睛亮晶晶的,惊呼起来,“你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不涂蔻丹了,白白浪费半天功夫。”
梁璟抬手点点她的眉心:“与我呆在家里怎么能算浪费功夫。”
虞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黄金屋可是出了风流先生的新作,你买到了吗?”
“最近事情太多,忙忘了。”梁璟面上浮现懊恼之色。
“你看那是什么?”虞悦神神秘秘笑了一下,顶着树叶的纤纤玉指向不远处桌子上一指,笑容得瑟起来。
那可是风流先生本尊亲自差人送来的。
梁璟会意后勾勾唇角,起身拿上桌上的书坐到榻边,一手撑在榻上凑在她面前,露出特别感动的表情:“怎么办?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大可不必,”虞悦屈膝抬起,顶住他想要靠前的身子,一时嘴快脱口而出,“你先治好了再说吧。”
“治什么?”梁璟疑惑道。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虞悦脸色大变,立刻噤了声,紧咬下唇连连摇头:“没什么。”
他都说不出口的隐疾,她就更不能主动提了。毕竟事关男人的尊严,哪怕自信如他,被戳破肯定也会受到打击的,等她找到大夫再说吧。
梁璟一眼识破她的心虚,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笑意不再:“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我有什么病要治?”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治”这个音很难圆啊,置?致?掷?……想到了!
“我说的是,值,等王爷当值结束了再说,呵呵。”虞悦弱弱地挤出一个笑脸,笑得心虚又谄媚。
“连王爷都叫上了,你心虚得不是一丁半点啊,虞恬恬。”梁璟一手握住她顶住他那条腿的脚腕,危险地眯起眼睛,“不老实交代的话,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第47章 第47章 圣寿节 虞悦袭来的爪子正顺……
虞悦面露纠结迟疑半晌, 眼神闪烁,最后心一横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没事的,我已经打听过了, 郊外有个治疗隐疾很厉害的名医,过两天我悄悄把他请来, 不会有人发现的。”
梁璟听的眉头越皱越深,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什么隐疾?”
“会好的, 不必太过忧心,”虞悦用指腹轻点几下他的手背以表安慰, 表情中却透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怜色, “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深知不是什么好话, 梁璟被她藏着掖着没头没脑的话绕得失去两分耐心, 握着她脚腕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直说就是。”
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脚腕上紧箍的感觉让虞悦心里不断打鼓,斟酌措辞时眼神止不住地朝他身下飘。
梁璟没有说话, 一瞬不瞬地紧盯她,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目移到他身下, 瞬间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他气得头上要冒烟了,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猛地欺身向前, 两只手臂撑在虞悦身侧,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挨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人道, 今晚就证明给你看。”
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脸上, 虞悦的身体瞬间僵直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的怒气足以证明他不是在嘴硬。
那么……
突然她笑了,眼波流转, 明眸桃靥,微微偏头,故意学着他刚刚的口气说话,吐息拂过他的耳畔:“好啊,晚上我在忘忧堂等你哦。”
“你……”梁璟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有些怔愣地侧眸偏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大胆。
此刻,看着他耳根泛起的绯红蔓延至脖颈,她在心底了然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个纸老虎,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
“我,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梁璟收起动作退回原位,眼神闪躲,语气故作镇定,然而遮掩不住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
虞悦忍不住笑出了声,找的借口也太过蹩脚了些,大晚上有什么公务可处理。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那就让他再飞一会儿吧。
她状作惋惜似的咂舌,眼睛中却满是戏谑的神采:“那真是太可惜了。”
*****
皇帝的生辰称“圣寿节”,十年一大庆,一年一小庆,放假三天,大摆宴席,朝野同欢。这一月内禁止杀戮,并大赦天下。
今年恰是宣文帝的五十大寿,生辰礼仪规模盛大前所未有。不止皇宫,连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早一个月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各处张灯结彩,装饰一新。
虞悦推开梁璟书房的门,桌案后没人,桌案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砚台是干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可是千吉在门口候着,他应该是在里面的。
“找我有事?”
身后传来梁璟的声音,她转过身,这才发现屋内格局变动,竟是多了一张雕花软榻。梁璟一手撑在矮几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惊讶地快速眨动几下眼睛,走过去坐在另一边试了试,很是舒服,问道:“怎么突然想着在书房内新摆张榻?”
公务再繁忙,走到寝房的距离也不远,没必要在这凑合吧。
梁璟慢条斯理地提壶给她倒了杯热茶,再把桌上的枣泥酥推到她面前,继续看手中的书,云淡风轻道:“我看你总喜欢卧在榻上,怕你坐不惯书房的椅子,就在书房放了一张,你可以随时过来。”
虞悦捏起一块儿枣泥酥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和软糯可口的枣泥混合的口感很特别,甜度也刚刚好,一吃就是她常买的城南那家糕点铺子。她发出满足的长“嗯”声,身子前倾,笑得两眼弯弯。
“原来是想让我常来呀,”她装作苦恼的样子,“可是我常来做什么呢,你处理公务又涉及机密,我还是不打扰你为好。”
自从上次发现他是个纯情的纸老虎,虞悦玩心大起,时不时总想着逗逗他。
“我对你哪有机密可言,那些密保不都给你看了?”梁璟伸长手臂探过矮几去捏她的脸轻晃了几下,“小没良心的。”
“哦,看我心情吧。”她任由他捏着,歪过头,狡黠地朝他眨眨眼。
梁璟收手前状似无意地用指腹拂过她的嘴角,带走一点黄色的酥皮。虞悦点点自己的唇角,之后立刻拿出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手。
他接过帕子摸了摸角上绣的精美牡丹,“你喜欢牡丹?”
“怎么,很俗?”虞悦瞪他一眼。
他掸去指腹上的酥皮,把帕子小心地折好放到手边,“牡丹富贵,明艳大气,与你多像,一点也不俗。”
虞悦这才满意地又笑起来,问他:“陛下的寿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年都是那些,翻不出什么花来。”
无非就是有灵芝、蟠桃、八仙、龙凤呈祥、万寿这些寓意吉祥纹样的碗、盘、瓶、杯等瓷器。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为了博得宣文帝欢心,争相网罗奇珍异宝献上。金银珠宝之类的贺礼是最低级的,精美瓷器、名人字画、精细绣品也是稀松平常之物,皇帝收到的贺礼,没有最贵只有更贵。
对皇子们来说,送寿礼不只是献孝心,更是权力的博弈。
虞悦满心好奇:“是什么呀?能先让我看看吗?”
梁璟招呼千吉去府库拿,她说道:“我听说淮王花了血本找来一件万寿鼎,样式极为精美。”
淮王拿准宣文帝好奢靡的喜好,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往年都是他更能博得宣文帝欢心。
梁璟不甚在意道:“嗯,他送的越贵越好,反正没两年就要易主了。”
他这副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还淡定极了的模样把虞悦逗笑了,赞同道:“反正兜兜转转都会回来,那我们随便从库里淘淘不就好了,若是府库里淘不到,我私库里还有不好好东西呢。”
“不用,我已经都备好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不一会儿,千吉拿着礼单和一个锦盒走进来,轻轻放到桌案上。梁璟上前把盖子打开,赫然一个闪着金光,富贵至极的碗出现在眼前,“就这个特别些,其余的你若想看我们去府库看。”
碗整体是红釉瓷,红色釉极其稀有,因其烧制非常困难,被喻为千窑一宝十窑九不成之说,所以更显珍贵。中间“富贵长春”四字,碗内外四面绘以牡丹描金,既富且贵。
礼单上罗列着十几件物品名称,虞悦一个个看下去,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是叫‘富贵长春描金碗’吗?”
富贵长春天地久,四季平安寿为高。好寓意。
“没错。”梁璟点头。
虞悦现在更加期待圣寿节的宫宴了,那时不只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献上寿礼,还有周边列国的使臣带来各国的珍稀物件作为寿礼献上,能见到不少好东西呢。
*****
十月十五,宣文帝的寿辰,虞悦起了个大早,准备繁复的发髻和穿宫装要花上几个时辰。
还好宣文帝的生辰不在夏日,不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都能将人热晕过去。
虞悦顶着一整套的华丽头面,珠翠环绕,分外雍容华贵。就是脖子一动不敢动,一动脑袋就歪了,上一次顶着这么沉的东西还是在成婚那日。
她长叹了口气,头不动,只有眼珠转动看向绣鸢,犹豫问道:“要不别用整套的了,这套钗环太多了,我感觉脖子都快断了。”
“怎么了?”梁璟一踏进门就看到镜子里的她愁眉苦脸的。
虞悦僵着脖子慢慢移动身子转过,对梁璟指指头上,苦着脸道:“太沉了,这一会儿我都顶不住,若是一整天肯定坚持不住。”
今日她的妆容比往日要艳丽得多,口脂也红得浓郁,更衬得明艳动人。梁璟脚下一顿,想到一会儿其他人看她的眼神,胸口憋闷,生出几分不爽来。
他站到她身后,把她转回铜镜前,俯下身来凑在她脑袋旁,先是仔细端详铜镜中的两个人,最后满意地将视线转到她的头面上,伸手取下最重的那根镶着巨大鸽血红宝石的发钗,“那就不戴这么多,宫宴要一直持续到晚上,没必要强撑。”
虞悦看着镜子里缺了一块儿的发髻,拆拆剩剩怕是不妥,沉吟片刻,认命道:“可是这样就不好看了,我还是撑一撑吧。”
梁璟略作思索,看了看她身上和自己相仿,只是颜色更浅些紫色宫装,道:“我库里有一套头面很适合你,是我母后的,没有这套重,我让人去拿。”
“啊,秦皇后的我戴不合适吧。”虞悦忐忑不安,若是逾矩惹得宣文帝大怒就不好了。
“是我母亲的嫁妆,没有戴过,不是宫里的东西。你是她儿媳,没什么不合适的。”梁璟一边帮绣鸢给她卸头面一边说。
很快,一套鎏金头面被送来,样式多为镂空工艺,钗头花样灵动精巧,主钗是珠光宝气的凤凰展翅,同样华贵但重量轻了一大半。
虞悦扶正鬓边的钗环,抬头看看梁璟,盈盈一笑:“好看吗?”
梁璟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从前看史书,不理解金屋藏娇,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人禁锢起来,不应该骄傲得展示给外人看吗?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想都别想,”虞悦一把推开在耳边喷热气的脑袋,“人不能没有自由。”
梁璟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那样的话和他父皇又有什么分别呢。
虞悦站起身,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面前像一只花孔雀般的男人,再次感慨他身形的完美,宽肩窄腰长腿,本就尊贵的气质在华丽宫装的映衬下更是贵气逼.人,让天底下穿紫色的人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隐隐看着他宫装下的身材没有她想象的瘦弱,不然是撑不起来的,她这样想着,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抬起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梁璟:……?
他缓缓低头看向袭来的爪子,正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滑,目光移向一脸虔诚的虞悦,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在做什么?”
“啊?”虞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他的小腹上,手指似被火燎了一般瞬间收回,紧张地眨眨眼为自己辩解道:“我,我看你的宫装料子很好,摸摸手感……”
梁璟一脸“我信你就有鬼了”的样子,挑了挑眉:“真的是摸料子?”
第48章 第48章 齐国二皇子 怎么还当众催生……
“啊呀, 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宫吧。”虞悦装模作样地看看窗外的天色,提着裙摆溜之大吉。
望着她心虚的背影, 梁璟抬手整理整理衣服,目不斜视地问千吉:“配吗?”
千吉被他没头没尾的两个字问懵了, 二丈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又看看他整理衣服的样子,好像大概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连连点头:“配, 太配了。”
“有眼光, ”梁璟赞赏地拍拍千吉的肩膀, “这个月月俸翻倍。”
千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地跟上他的脚步,“多谢王爷!”
马车上,虞悦一直心猿意马。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宫装, 手下的起伏也能感受到健硕的男性躯体。不是那种寻常武将练就的五大三粗的身材,也不是文弱书生的平板身材, 是介于二者中间,正正好的那种漂亮身材。
如果她没摸错的话。
奇怪,梁璟平时也不锻炼,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
“太热了?”梁璟的问话打断她的进一步幻想。
“啊,”虞悦被吓了一跳, “没有啊。”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虞悦用手背贴了贴脸颊, 确实传来一阵热意,早知道把珍珠粉敷厚一点就看不出来了,改口道:“是有点热, 宫装太多层了。”
梁璟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这时随着马车稳稳停住,千吉的声音传入马车:“王爷,王妃,到了。”
虞悦得救一般先一步下了马车。他们来得还算早,宫门口聚集的马车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可见宫宴规模之大,邀请人数之多。
今日太阳格外耀眼,金光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飞檐翘角上的脊兽反射出神圣的光芒,与深红宫墙相互映衬,处处透露出皇家的庄重与威严。
大宴设在宣文帝的启德殿,大殿极为宽敞,受邀宾客都身着华丽的礼服或宫装,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由鸿胪寺官员一一引导入席,左右低声攀谈,共同恭候宣文帝的到来。
他们的位置仅次于几位老王爷,邻桌的历王妃一见到虞悦就起身过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夸她这好那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吗?”历王妃面目和蔼,笑眯眯问道。
“自然记得,历王妃,当初还是您受父皇所托去定国公府下的聘呢。”虞悦笑道。
历王是先皇第二子,向来淡泊,从不结党营私,也不参与皇位斗争,只求做个闲散王爷。所以在宣文帝登基后,只与对他没有威胁的历王关系较好。
历王妃出身书香世家,和历王年少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历王婚后也没有纳妾,两人育有两子一女,携手相伴到花甲之年,还是无比恩爱,堪称皇室的一股清流。
可能正因如此,他们才格外喜爱与他们相仿的这对儿模范夫妻。
历王妃笑得骄傲:“当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们二人极为相配,果然,你们如今可是京城中年轻夫妻的典范了呢,对你们这段佳话人人赞颂,无不艳羡。”
历王也凑过来,一手捋捋下巴上花白的长胡子,“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眼高于顶,傲得很。你看看现在在你跟前体贴入微的模样,啧啧,看得我腮帮子都发酸。”
虞悦先是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梁璟,只见他侧颜上的笑容分外明朗,他对历王道:“都是受皇叔的耳濡目染,是皇叔教得好。”
四人齐齐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片其乐融融。
历王妃似是想起什么,一脸关切地问道:“你们成亲都有半年了,怎么丫头的肚子还没动静?”
虞悦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怎么还当众催生上了?
梁璟笑容扩大几分,轻咳一声站出来给她解围:“皇婶,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不着急。”
“啊呀,就是,”历王在一旁附和,“当初早早生了那个臭小子,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哪里还管我,哼。”
历王妃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历王不服气:“我们是过来人,给孩子们传授点经验怎么了?”
“别听你皇婶的,早点儿有孩子一点也不好……诶诶轻点扯,在外面给我点面子……”
历王还没低声对梁璟嘱咐完,就被历王妃强行扯走了,不让他再荼毒年轻小夫妻。
目送他们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虞悦忍不住感慨:“历王和历王妃感情真好。”
梁璟斜睨她:“羡慕了?”
“当然了,有几对儿夫妻能够真正恩爱白首,打打闹闹到花甲之年,又是在皇家,太难得了。”
梁璟看着她,眼中尽是认真:“我们也可以。”
虞悦笑笑,没有说话。
并非是不信任他。人心易变,人也无法今天预料明天会发生的事,誓言与承诺皆是虚无缥缈之物,过好当下就是了。
大殿内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到的,是各国的使臣。
晏广济从殿外匆匆进来,径直走到虞悦面前。好在其他人都在忙着互相攀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交谈。
“一会儿齐国使臣进来后不要理会他,就当不认识,我已经派人看住他了。”晏广济低声道。
他也是刚得知的消息,齐国竟然派了二皇子作为使臣前来。
听到“齐国”,结合晏广济略显焦急不安的神色,她隐约猜到了是谁,“竟然派了他来?”
齐国二皇子如今在齐国势如太子,按常理不该作为使臣出使大朔。
除非是他自己要求的。
晏广济安慰她:“别怕,这里是大朔皇宫,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同样捕捉到“齐国”两个熟悉字样,被隔绝在神秘对话外的梁璟不爽地打断他们:“你们神神秘秘在说什么?”
然而晏广济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匆匆来匆匆去。梁璟忍不住“嘶”了一声,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
感受到覆盖到手背的软手,梁璟转过头委屈巴巴道:“你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瞒着我。”
虞悦不轻不重在他手上轻拍一下:“瞎说什么。”
“是不是和他上次说的齐国宫那次有关?”
“你还记得?”虞悦讶异道。
每个国家派来的使者多达几十人,梁璟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是谁,问道:“听他的意思,这个使臣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虞悦冷哼一声:“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有我在呢,”梁璟反握住她的手,干燥的温热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心安传来,“他若敢对你不利,我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每国派来的使臣中仅有三人能够受邀进宫参与宫宴,当齐国二皇子带着两名使臣踏进大殿时,虞悦还是不由呼吸一窒,下意识手上一紧,抓紧了梁璟的手。
梁璟向来人看去,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一头如黑藻般的卷曲瀑发半散在脑后,上半部分编起几个辫子拧在一起,两道剑眉下的双目炯炯有神,昂首阔步地踏进大殿。
大殿中安静了几分,目光都聚集在来人身上,此人相貌出众、气质非凡,看起来不似其他国家使臣那般姿态谦卑。
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大殿上的人,在看到熟悉的人后,瞳孔骤缩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与挑衅。
随后脚步轻快地跟随鸿胪寺的引导官员入席,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紧盯虞悦。
犹如一条毒蛇快速扭动着爬来,紧紧缠绕上虞悦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不愿回想的三年前那场噩梦不断往她脑中钻,只能右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清醒些。
“恬恬,恬恬……”耳边不断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她垂眸深呼吸稳定心神。
“不舒服的话我们就走。”梁璟歪头去看她的脸,发现她眼尾微微发红,心中更慌,就要起身,“我们现在就走。”
“别闹,我没事。”她拉住他的袖子,明显的偏爱和颇有些任性的关心让她情绪舒缓不少,抬眼望进他关切的黑眸中,她道,“今晚回去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梁璟点点头:“嗯,不要再看他了。”
在角落乐师的鼓乐齐鸣中,宣文帝御驾来到启德殿,鸿胪寺赞礼官赞行三跪九叩礼,乐师们奏起另一恢弘的乐曲迎接宣文帝入御座,群臣伴随着乐曲一同向宣文帝行叩拜大礼。
宣文帝今天心情好极了,大手一挥让他们平身入座。
皇子和王公贵族们先献上贺礼,再由群臣献礼,最后是各国使臣献礼,讲究的都是“精、珍、奇”,一个个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宣文帝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毕竟“独特”最能代表皇帝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献完礼,祝完寿,宴会开始。
宫女太监们不断穿梭于大殿中依次送茶、进酒、上菜,宣文帝召一品大臣至御前亲赐饮酒,群臣之间可以自由走动敬酒攀谈,热闹极了。
虞家三人借此机会来到虞悦桌前,虞峥紧张道:“乖女,你没事吧,别怕啊,爹在这他不敢动你分毫。”
虞悦不想让他们担心,故作轻松道:“他还怕我呢,他现在在我们的地盘上,不敢轻举妄动。”
“你都知道了?”虞恺瞥了梁璟一眼,问道。
梁璟“嗯”了一声。
“加强瑞王府的守卫,若是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借你些,务必保护好我妹妹。”虞恺神态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平日什么也不关心的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虞悦破天荒地在宴席上饮酒了,梁璟也没拦她,反正自己在她身边,出不了什么事。
宴会进行到一半,荆卓君来找她,邀她一起去殿外吹吹风醒醒酒,梁璟本想跟着一起去,被虞悦以“我们姑娘家一起去吹风,你跟着算怎么回事”为由拒绝了。
可是刚离开大殿没几步,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急着不知道去哪,撞到了荆卓君,手中的酒壶打翻到她的礼服上,腰迹瞬间洇晕出一大片深色。
一位姑姑急忙赶来:“这丫头一时着急冲撞了贵人,贵人先随奴婢前去换身礼服吧。”
“宫中有备用的礼服,你随姑姑去换一套吧。”虞悦道。
荆卓君用手帕又擦了两下,确是擦不掉,只好同意:“阿悦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虞悦走到大殿侧面的栏杆处,闭上眼睛感受舒爽的习习秋风吹过。
冷不丁儿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皇嫂,好巧,你也出来醒酒吗?”
第49章 第49章 放肆 我陪你一起睡
虞悦睁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和四皇子对上。他和梁璟长得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都不大像宣文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隐约从中透出一股压不住的阴冷, 让她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像从阴沟中爬出来的某种恶心东西,湿湿冷冷地抓着她脚背缓缓上爬。
什么都不缺的环境下长大的皇子, 母亲贵为六宫之首的贵妃,舅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她以为会是个不可一世的性子。可今日一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小小年纪, 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
“四皇子。”她感到一阵恶寒, 闪避视线, 淡淡地回了个半礼, 没有接他的话。
“皇嫂今日真漂亮。”四皇子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说着,又凑近了两步。
这话虞悦听得忍不住皱眉,往旁边撤了一步, “四皇子请自重。”
四皇子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一句夸奖都算逾矩?皇嫂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点儿?”
夸奖不算逾矩,但小叔子夸嫂子就算。
虞悦不想在宣文帝大寿之日闹出大动静, 先忍下,等着改天再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于是准备提步离开。
没想到这家伙不识好歹, 横迈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手没分寸地向她腰间探来。她一扭身子, 喝了酒的脑子不如平时反应快, 堪堪和他的手心擦过。
今天怎么净遇到些有病的。
她怒气瞬间被点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立刻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放肆!”
整日舞刀弄剑的手手劲怎么会小, 四皇子的脸都被打偏到一边去了,皮肤上也泛起淡红的指印。
他诧异地挑挑眉,捂着脸颊看向她,紧接着轻笑出声:“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皇嫂,你打我干嘛?我就是看你腰间有酒水的痕迹。”
虞悦的脑子现在清醒不少,这才注意到本该有内侍经过的大殿侧面,自从她来到就再没人走动,“你怎么知道是酒水?刚刚那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是你安排的?”
四皇子笑得更开心了,眼底还隐隐透出兴奋:“皇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他笑得简直令人作呕,虞悦都不敢再打他了,他好像越被打被骂越兴奋,根本不能看作常人对待。
“如果你不想在你父皇的五十岁大寿上名扬京城,就让开。”虞悦紧绷着小脸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名扬京城呢?”四皇子状作无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挑衅至极。
她深呼一口气,抬起脚,用尽最大的力气,踩在他挡路的脚上。
空气中隐约传出“咔嚓”一声。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出现龟裂,没维持几息就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铁青,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站在原地“嘶嘶嘶”地抱膝跳脚。
“以后见到我放尊重点,不然……”虞悦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四皇子的额头都疼出了一阵冷汗,却笑了起来。
有趣,原来她平时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皇兄,连你都不知道吧?
*****
虞悦越想越气。
四皇子已经玩阴的使手段搞了梁璟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现在跑来特地来恶心恶心她,真是难为他闲得发慌。
得给他找点事做了。
荆卓君换完衣服出来,见虞悦脸色不太好,也没有站在刚刚的位置上,问道:“阿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刚刚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不舒服?”
“没什么,碰见只恶心的癞蛤蟆。”
她脸上嫌弃的表情不像有假,荆卓君咧着嘴问:“宫里竟然有癞蛤蟆?在哪呢?”
虞悦拉住她欲往拐角处走的身子:“被我赶走了。我们稍微吹吹风就进去吧。”
怕再遇到失心疯,她们二人只在有人经过的地方走了走。突然,荆卓君胳膊肘碰碰虞悦:“诶,你家王爷也出来了,看他的样子应是来寻你的吧?”
虞悦望向大殿,只见门口,梁璟略带焦急地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她们后似是松了口气,迈开长腿直直向她们走来。
“哎呦,就这么一小会儿都分不开,”荆卓君笑得一脸八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虞悦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句“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非得他主动说出来才能察觉到吗”。
“诶,若是把你们写成话本子,肯定会大卖!”荆卓君兴奋道,“光是中间若即若离的情节就能多卖好多本!”
“打住!我看过你写的那些,太……太那个了。”
荆卓君伸长脖子去看她的表情,玩味道:“哪个?”
两人正闹着,梁璟已来到她们面前,“荆二姑娘。”
荆卓君识趣地站起身给他们让出空间,背对着梁璟对她挤眉弄眼:“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吹风。”
虞悦嗔她一眼,看她一溜烟儿跑走后问梁璟:“你怎么也出来了?”
“怕你出事。”梁璟弯腰牵起她的手攥了一下,“今天风有点儿凉,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进去吧。”
“都哪门子的事了,我现在气血很足的好不好。”虞悦无奈道。
梁璟一只手揉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我问过张太医,他说恢复到你之前的气血得再过上两月。”
一搬出张太医,虞悦就偃旗息鼓了,乖乖由他拉着回了大殿。
期间宣文帝诗兴大发,邀在场所有人以“寿”为题作诗,一直持续到晚上,宴中所作诗词高达千首,宣文帝才被夸得尽了兴,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宴会。
回程的马车上,虞悦双眼发木地软绵绵瘫坐一团,感觉灵魂都出窍了,累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滑到梁璟的身上靠着:“呜呜呜,我要累死了。”
她很少抱怨,更是没有在外人面前示过弱,此刻实在是精神有些崩塌,忍不住开始撒娇。
梁璟从没见过这样自然流露娇气的她,心里柔软成一片,喜欢得紧,想摸摸她的头安抚,却满头珠钗毫无下手之地,只好摸摸她的脸,“辛苦了。”
她累得不想说话,就这样一路靠在他身上靠回了王府,下马车时也赖唧唧的不肯走,非要梁璟抱她下去。梁璟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不止是抱下了马车,送佛送到西,一路把她抱进了忘忧堂。
她乐得轻松,手臂绕在梁璟脖子上,笑盈盈地“加油加油”给他打气。
在看着梁璟当着她面,站在她的寝房里脱起外袍时,她笑不出来了。
他们好像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这是忘忧堂吧?”她迟疑半晌,问道。
梁璟把外袍搭在衣桁上,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啊。”
虞悦从床上站起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你在我的寝房脱衣服是……?”
“你说呢?”梁璟笑了笑,伸手把她拽到了他面前,紧接着,一只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虞悦被吓得屏息凝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黑色小人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白色小人说:你清醒一点!一旦圆房了覆水难收啊!
黑色小人暴打白色小人:她又不是不愿意,你情我愿之事,什么覆水难收!
白色小人被摁在地上被打得“嗯嗯啊啊”直叫。
虞悦:白色小人你还能再反驳一下吗?我快受不住了嘤嘤嘤,美□□人啊!
白色小人被打晕了。
虞悦:……
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王府已经派重兵把守,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晚上一个人,所以在齐国二皇子离开京城前,我都陪你一起睡。”梁璟垂眸看着她道。
空气中是致命的寂静。
虞悦刚刚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完全变红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尴尬,低低嗫嚅了一声:“哦……”
把她异常的表情看在眼里的梁璟眯起眼睛,强忍笑意:“你以为是要做什么?”
“我没以为什么啊!”虞悦像个受惊的小猫瞬间炸了毛,挣脱他的怀抱惊呼起来。
梁璟坐到床边,中衣的领口有些松垮,长手长脚舒展开,反手撑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反抗。”
被看透的虞悦羞愤地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回你的寿芝堂去。”
对他留宿一事,她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春猎时他们也安然无恙地同床共枕了十晚呢。
顾不上跟他闹,她把被梁璟留在外面的绣鸢叫进来,先把繁复的宫装换下,再把满头钗环卸下,捂着脸撑在桌上享受绣鸢的头皮按摩。
“唔,绣鸢,再往右边点……”
“这里吗?”
醇厚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她抬起头,惊讶道:“怎么是你?绣鸢呢?”
梁璟身着已经换好的雪白里衣,修长的手指缓缓插.进她的发间,轻柔地给她按摩,“我让她先出去了,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好舒服……”在知道是他后,他指腹划过的地方都带着奇异的燥热,她忍不住喊停,“好了,不按了不按了。”
“不是很舒服吗?”梁璟微微不解。
“嗯……我好困,想睡觉了。”虞悦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梁璟去一旁灭蜡烛,被她拦住:“不用灭,我能睡着。”
“就留一盏吧。”他嘴角微微上翘,低头关上了最后两个灭烛器。
两人平躺在床上,与春猎时不同的是,这次梁璟在外,虞悦在里。
安静的氛围下,虞悦翻个身面对着梁璟,开口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第50章 第50章 往事 夫人,你是在邀请我吗……
那年她刚及笄, 齐国进犯大朔边境,已经无休止地打了大半年,颇有不死不休之势。
齐国二皇子与太子正斗得热火朝天, 为了争军功,自请率军攻下幽州。他此行势在必得, 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都用上了,还是攻不破虞峥的防线。
于是他派了细作深夜潜入大朔军营, 一把火烧了他们所有的粮草。
军队需要大量的粮草供应。在边关驻守的军队,即使在不打仗时, 也是会消耗粮草的, 战争中经常会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退兵。
好在巡逻兵发现及时, 所有人一起扑灭大火救回了部分粮草, 不过剩余粮草都受了潮,撑不了几天。
齐国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当夜寅时,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 夜袭了边城。
大朔军对齐国夜袭烧粮草的阴招愤怒非常,势如破竹, 竟是千人敌过万人把齐军硬生生逼了回去。
眼看剩余粮草支撑不了几天,虞峥一边上报朝廷,一边自行筹粮。然而运送粮草需要时间, 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筹到的,虞峥迫不得已做好了放弃边城的计划, 退到后面的城池休整。
虞悦气不过。
当时她年纪尚轻, 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心比天高, 凭着自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孤身摸进了齐国军营。
她没有先去主帐,而是去了奇策频献的齐国名将,柱国大将军的营帐,那些个阴招损招大多由他而起。
柱国大将军在睡梦中察觉到危险立刻睁开眼,可惜晚了一步。虞悦手持匕首见血封喉,除了喉间血泡咕噜的声音,没让他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她拿着匕首在被子上蹭了几下,将其擦拭干净,重新倒握在手中。信心大增的她又顺利潜入主帐,正要故技重施下刀时,二皇子醒了。
夜半惊醒见床头有人的二皇子,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反抗,虞悦虽是练武多年,到底比不过成年男子突然迸发的力量,匕首一歪扎进了枕头里。
两人扭打作一团,二皇子腾出嘴来高声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他这样一喊,整个营地都会戒备,她插翅难飞。
虞悦懂得见好就收不恋战,转身要跑,下一刻,一群齐军手持火把和弓箭盾牌闯入主帐。她别无他法只能挟持住二皇子,利刃抵在他脖子上,在火光下冒着泠冽的寒光,“不想你们二皇子死,就让开!”
齐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决定是让开还是不让开,虞悦手下用力,深红的鲜血沿着寒刃如水柱般不断滴落,二皇子闭着眼嚎叫起来:“都滚开滚开!让她走!让她走!”
二皇子身材极为高大,对虞悦来说,正常的走路姿势根本不能够到他的脖子,但二皇子为了防止她入刀更深,只能屈着膝行走。
虞悦一路挟持他出了营帐,一道轻快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矢迅速向她飞来,她顾不得手上挟持的二皇子,急忙松开手闪避。
箭矢躲过了,手中的人质却没了。虞悦失去了和齐军谈判的筹码,齐军里三层外三层手持弓箭对准她,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本皇子抓活的!伤残不论!”站在人肉盾后的二皇子笑得嚣张,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一扫刚刚的窝囊模样。
虞悦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二皇子要生擒她无非是要用她向父亲示威,逼退大朔退兵让城。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活着才有一线生机,若是真伤了,就算是有机会逃跑也跑不掉。
她平静地没有再反抗,任由齐军将她绑了。
清早发现女儿不见的虞峥和虞忱,在看过虞悦留下的书信后,即刻带上五万将士直抵齐国边城,兵临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
远远望去,齐国城楼上站着几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二皇子穿着大将军的战甲,气焰无比嚣张,指着旁边的人对城下为首的虞峥喊道:“定国大将军!你看这是谁!”
一身夜行衣的虞悦被绑在一根木架上,脚下及周边铺满了草垛,二皇子身边的副将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侯在一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何意。
“二皇子!你速速将我女儿放了,我们还可以谈!”虞峥中气十足怒吼道。
二皇子威风凛凛地叉着腰,目眦欲裂:“谈?有个屁可谈的!老子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他本想羞辱她一番,不料她趁他不备,拔下头上的藏剑簪深深刺入了他的大腿根,疼得他到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呢!
“烧!!”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可虞峥的暴喝并没有震慑到城楼上的任何一个人。火势在虞悦的脚下迅速蔓延起来,她口中被勒着布条,双眼含泪,定定望着城楼下。
突然,她开始呜呜剧烈挣扎起来,二皇子侧目笑得轻蔑:“哈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咻”一声,二皇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口。
一支箭羽赫然钉入他的左胸口。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城楼下的人海中,试图去找是谁放的冷箭。
二皇子消失的笑容转移到了虞悦的脸上,她双眼赤红,笑得凄美,眼睁睁看着他扶着齐国战旗缓缓倒在她的面前。
战旗倒,整个部队会溃不成军。
城池下随着虞峥一声令下大朔军攻入的声音,和耳边稻草燃烧的声音交相传入耳中,虞悦被烤得眼泪都干了,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想张开口大口喘气,可一张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火似乎烧到了她的脚边,有些烫。她本能地想去跺跺脚,但脑子发晕,身体不太受她的控制,脚上只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知道哪涌上一股精神,她手上的动作继续起来,把手上刚刚偷解了一半的布条彻底解开。有些发软的身体瞬间跌落在草垛上,她没有迟疑,挣扎着爬起来,奋力一跃,滚落在城楼的地面上。
还好二皇子够蠢,为了让火势看起来骇人,摆了好大一片草垛,这么一会儿了还没真正烧到她周身。
此刻的城楼上已无齐军,二皇子副将和其他人都抬着二皇子仓皇而逃,她努力爬远了些,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阿悦,阿悦!”晏广济满头是汗奔上城楼,见到地上狼狈的少女,慌忙上前将其拥入怀中,“哪里伤到了?啊?让我看看,刀伤还是烧伤?”
虞悦被他晃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脸都涨红了晏广济也没发现。她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儿灰一块儿,红色根本就透不出来。
“咳咳,太好了,还好只有阿晏你,咳咳,看得懂我的意思。”她声音嘶哑,欣慰道。
刚才是她眼神示意城楼下的晏广济找准时机对二皇子放箭的,其余人看不懂她的眼色,也不敢贸然放箭惹怒二皇子。
只有晏广济够聪明能看懂她的暗示,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事了,没事了,”晏广济把她越抱越紧,声线是藏不住的颤抖,“别怕,有我在呢。”
“咳咳额,我要,被你,咳勒死了……”虞悦两眼发黑,觉得自己今日的劫难在晏广济,没被火烧死,却要被他活活勒死了。
晏广济赶紧松开她,变成半托着她肩膀的姿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好些吗?”
“咳咳,阿晏,我想睡觉……”她刚刚涌起的那股劲突然泄了气,思绪向四周飘散,一阵巨大的虚无似是要把她吸进一个又深又黑的漩涡。
“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别睡……”
再后面的声音她就听不到了,全部消散在漩涡周围。
再睁眼时,是熟悉的床帏。
眼前顿时围上了六个脑袋,她爹、娘、大哥、二哥、阿晏、绣鸢,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看,和她目光对上的瞬间一个个的眼圈泛红,绣鸢先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呜呜呜,姑娘你可算醒了呜呜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清和哽咽地紧握她的手,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
虞悦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何躺在床上,不知道家人们为什么在哭。
她呆呆地望着床帏,头痛得要命,倏地,脑子里有一根弦“啪”一下断开了。
上一瞬还好好的,下一瞬豆大泪珠就往下滚,哭到几近窒息也停不下来,任谁来哄也止不住,直到哭晕过去才停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问了军营里的大夫才知道,人受了刺激或惊吓是不能立刻睡觉的,不然可能一觉醒来会疯掉。我算是很幸运的,只是哭,忘记了这些事情,做了一阵子噩梦罢了。”
虞悦讲着讲着不自觉将自己蜷缩成一圈,她心里已经不害怕了,可身体还是会有反应。
唯一让她感到有所安慰的是,这场大战,是作为攻破齐国的重要一战。经此一战朔军士气大增,连战皆捷,齐军节节败退,被打得一蹶不振,很快就撑不住,主动投降。
大朔作为战胜国,可以畅谈休战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让质子康王回国。
梁璟温暖的指腹扫过她有些晶莹发亮的眼角,滚烫的湿意侵袭了他的皮肤,迅速蔓延至心脏,他感到心脏一阵扎疼,向前挪了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一切。”
虞悦的头枕在他宽阔而硬挺的胸膛中,顿时感到无比的心安,紧张的身体放松许多,她闷在他胸口喃喃道:“不是你让我想起的,我早就想起来了,靠当时断断续续的噩梦拼凑起来的。”
她这样故作轻松的提起让梁璟更为心疼,下巴搁在她发顶上,轻轻左右揉搓着她的发顶,虞悦被他的动作搞得痒痒的,又往下缩了一下,“好痒。”
梁璟听话地停下动作,默了默,道:“那你现在怕火吗?”
果然是聪明的脑子,随便一找就是重点。这是她致命的弱点,若非绝对的信任,她是不会说的。
虞悦坦率点头:“心里不怕,但是身体怕。见到火整个身子都会僵住,想跑也跑不掉,我到现在还苦恼要如何克服。”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不一定要克服,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梁璟把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所以,晏广济还算于你有救命之恩了。”
“自然,如果不是他,我或许真就要葬身火海了。”虞悦抬起眸子,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中也能看见她亮亮的眸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我和晏广济为什么不对付?”
虞悦乖巧地点点头,梁璟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彼时他刚过殿试,又文武双全,我对他很是欣赏,正逢我无人可用,便借了姚含均的身份,想招揽他做我的幕僚。”
“起初我们相谈甚欢,想法相合,虽然他人有点内向古怪,但我能看出他本性不坏。后来我向他坦白了我三皇子的身份,没想到他对我的态度立刻变了,从此对我闭门不见。”
“我知道我在外的名声被刻意抹黑,有些不太好,但他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我又去找他,他告诉我他不喜皇家,不愿再来往,我就没有再强求。”
“可是没过半年,他就进了密院,成为了父皇的心腹,为父皇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但我确切地知道,他背弃了当初的自己。”
虞悦退出他的怀抱思忖片刻,“所以你不是讨厌他,是觉得可惜?”
梁璟没接她的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该你抱抱我安慰我了。”
虞悦:……
见她不动,他急切地将脑袋向她凑近了一些,“我都抱你了,你抱我一会儿怎么了?”
这种事情还要讲什么你来我往的公平啊!
虞悦抬手敷衍地揉揉他的脸:“好了。”
昏暗中,她明显感受到面前燃起一团幽怨的小火苗。为了让他消停些,她眼珠一转,想起上次“反调戏”梁璟的事情。
她坏心眼儿地伸出食指划过他的胸膛,故作扭捏道:“上次我说晚上在忘忧堂等你,你不肯,今日自己巴巴跑来,我看明明是王爷最会玩欲擒故纵。”
梁璟沉默须臾,突然翻身撑在她身上,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松木香猝不及防跌入她的鼻腔,带着让人无处遁逃的力量。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低声开口:“夫人,你是在邀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