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败露 走,去给你出气……
众人看向和敏的眼神变了味道, 和敏县主是什么人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先不说瑞王妃那么娇弱的人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脖子硬往人家刀上凑的。
和敏这脑子,甩锅也不甩得高明点儿, 竟然还敢当着荆二的面说谎。
“荆卓君!你何时会说谎了!”和敏冲上去就要和荆卓君理论,被晏广济用剑挡了回去, 悻悻往回退了几步不甘道,“晏指挥使, 在场的可不止她一人,我这还有三个证人呢。”
说完她转身看向地上发愣的三人, 见她们没什么反应, 气得过去踢了离她最近那人一脚, 咬牙切齿道:“说话啊!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
“县主的跟班自然站在县主那边, 作不得数。”晏广济淡淡道。
和敏目眦欲裂:“荆卓君还和虞悦是一伙儿的呢!凭什么她说什么就信!”
荆卓君奇怪道:“县主,在我和瑞王妃一起掉入你设的陷阱前,我们可是从未有过照面。没有私情,如何作不得数?”
“你设的陷阱?”梁璟终于开口了, 沉着脸缓缓转头看向和敏。
“不是我设的陷阱……”和敏下意识否定。
“来人!”梁璟高喊一声,两名羽林军小跑上前, 他冷声对和敏道,“去父皇面前狡辩吧,我懒得听。你若到了父皇面前仍不说实话, 那便交由晏指挥使审。”
围观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冷颤,汗毛倒竖。但是心里都在暗爽, 和敏的嚣张日子终于到头了。
瑞王殿下哪里是什么目中无人的纨绔, 这不满眼都是瑞王妃,而且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为民除害!
两名羽林军上前反剪和敏的双臂, 和敏剧烈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厉声尖叫:“你们敢抓我!我让我母亲……嗯嗯嗯!!!”
她话还没说完,羽林军收到梁璟的眼神示意,将一块棉布塞到她口中堵住了剩下的话音,又叫来几个人把其余三个小姐妹也一起拖走了。
这边的闹剧散场,围观群众打着哈哈与梁璟告辞,迫不及待地赶往营地看后续。
观众散了,虞悦也没必要再演,她拉开梁璟捂着她脖子的手腕,与他站开些成正常距离。
梁璟微微歪头疑惑,她指指自己的脖子:“本来不怎么疼的,王爷按得有点儿疼……”
梁璟的脸更黑了,拉起她的手,对晏广济道:“劳烦晏指挥使送荆二姑娘回营地。”
晏广济的目光在他们拉着的手上转了一圈,又复杂地看了虞悦一眼。
梁璟注意到这一点,手下意识握得更紧。
“等一下,容我与荆二姑娘说几句话。”虞悦挣开梁璟越拉越紧的手,上前拉过荆卓君往一旁走了几步。
“今日多谢荆二姑娘相助,”虞悦温柔一笑,“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荆二姑娘能不能答应。”
她一笑如春风化雨般明朗,荆卓君咬咬唇,不假思索地点头。
“荆二姑娘还没听内容就答应了?”这一幕落在虞悦眼中觉得可爱极了,笑容扩大几分,“我希望荆二姑娘能对我会武功一事暂时保密,可以吗?”
“可是和敏县主和其余三人都看见了……”荆卓君微微蹙眉不解,这似乎并不能完全瞒住。
“和敏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虞悦平静道。
对哦,和敏这次谋害瑞王妃未遂,只要落实她谎话连篇,大家自然不会再信她的话。
虽然不理解虞悦为何要隐瞒此事,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请瑞王妃放心,我口风很严,不会漏出去半个字的。”
“谢荆二姑娘。”虞悦微微颔首。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是我先谢瑞王妃的救命之恩呢。”两人相视一笑。
*****
回到营地后,大老远便看见主帐前跪着两男两女四人。跪在和敏旁边的除了文安还能有谁,但是另外两个虞悦不太确定,“那是陵阳侯与世子吗?”
梁璟略略扫了一眼,“嗯。”
张太医已候在他们帐前。
为了保证虞悦的恢复,梁璟特意把张太医也带来,每日给虞悦煎药诊脉,谁成想身子还没好利索又雪上加霜了。
见张太医愁容满面,虞悦宽慰道:“我没事的,张太医,只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张太医上前看过,确实伤的不深,翻着药哼了两声:“王妃皮肤娇气,也不怕留了疤。”
“巧了不是,肩上要一直涂积雪膏,带着呢。”虞悦俏皮地眨眨眼。
上过药,再一圈圈缠上裹帘,感觉到屋内低气压的张太医与绣鸢自觉退出营帐,把空间留给一个生闷气,一个傻乐呵的两人。
虞悦走到梁璟身边戳戳他肩膀,“生气啦?”
“到底怎么回事?”梁璟偏头抬眼,墨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
听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哦,不对,是演过一遍,梁璟知道她没有受欺负,神色缓和了一些。
但不多,“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险。若是你赌错了,和敏真发起疯来下狠手怎么办?”
“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用苦肉计了。”虞悦图耳边清净,赶紧给梁璟顺毛。
顺毛效果显著,但梁璟看着她纤长白嫩的脖子上碍眼的裹帘越发不顺气,起身往外走:“走。”
“去哪啊?”虞悦一脸懵。
梁璟头也不回:“去给你出气。”
*****
早先回来的围观群众一回来就把见闻散播出去了,现在营地的大部分人都听说和敏谋害瑞王妃未遂的消息,但不敢凑近主帐看热闹,只能远远的“不经意”观望着。
此时暮色将近,夕阳的余晖照在主帐门口跪着的四人身后,拉出长长四道影子。
影子被一只脚踩过。梁璟没留给他们眼神分毫,径直入了主帐。
虞悦紧跟在他身后,没见过文安郡主、陵阳侯和世子,视线在三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也跟着进了帐。
帐内不仅有宣文帝在,还有裕贵妃和晏广济,分站在宣文帝两侧。宣文帝坐在主位上,脸色很是不好,见他们进来,长出一口气,对虞悦道:“瑞王妃可还好?”
“父皇看看我王妃的脖子,差点儿命都没了,怎么可能好?”梁璟冷哼一声。
虞悦行了个礼,回道:“太医看过了,说只是皮外伤,若是再深几分,怕是性命不保……”
“砰”一声,宣文帝拍案而起:“当时的情形广济都与我说了,朕今日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孙公公赶忙快走几步替他撩开帘子。
虞悦转头用眼神询问晏广济都说什么了,他明明只看到最后一幕了,怎么宣文帝一副知晓详情的样子。
晏广济只路过她时轻轻眨了眨眼,递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
门外四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是宣文帝又深深低下脑袋行礼。
宣文帝负手而立,表情肃穆,俯视和敏:“和敏,你平日里跋扈,只要做的事不出格,朕只当你是小姑娘使性子。如今你是愈发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瑞王妃,置我皇室尊严于何地?”
“陛下,是那贱……瑞王妃构陷于臣女,臣女并没有谋害之心啊!”和敏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是吗?”宣文帝明显不信,“其他人可都看见了,在朕面前还要百般抵赖,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和敏低头焦急地晃动着眼珠子思考如何辩驳。文安郡主对宣文帝一拜,开口道:“陛下,不可听信一人之言,章芸、田语琴、李香茹三人亦在场。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请陛下也听听她们的证言。”
为了公平公正,宣文帝不好拒绝:“传。”
三人被带上来,她们第一次离天子仅有几步之遥,都不用刻意跪,走到近前腿一软自己就跪那了。
这三人中父亲官职最高的就是章芸的父亲,也仅仅是个四品官,其余两人的父亲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可见高官贵族人家多不待见和敏,玩都不跟她一起玩,只能交到些趋炎附势的朋友。
宣文帝随手一指:“你来说,陷阱是不是和敏设下的?”
被选中的章芸身子轻颤,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文安郡主,见她也看过来,眸中带着警告,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晏广济适时开口:“章姑娘可要诚实些,想好了再回话。欺君可是大罪,轻则杀头,重则可是要诛连三族的。”
章芸此刻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实话实说,供出和敏县主。不欺君,能保住命,但与文安郡主一家结仇,父亲官帽不保。
二是隐瞒设陷阱一事,避重就轻攀扯瑞王妃自导自演苦肉计。父亲官帽保住了,他们一家的命却不一定保得住。
三是自己当替罪羊,认下所有罪责。谋害皇室,自己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定国公也不会放过章家。
权衡之下,她选择反水保命。
只要这一次将和敏彻底踩死,再无还击之力,岂不是命和父亲的官帽都能保住了。
章芸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染上哭腔:“回陛下,陷阱确是和敏县主所设,说要瑞王妃在坑中自生自灭,遇到些豺狼虎豹才好。”
此时刚回到营地得知一切的虞家三人火急火燎赶来,一来就听见这句话,怒气更甚。
虞峥潦草地快速对宣文帝行了个礼,撩袍抬腿,照着陵阳侯的腰侧就是一脚。
“这就是你吴伯宗这个王八子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谋害老子的女儿。你们一家混也要混得有点儿底线,在皇家围猎场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第24章 第24章 心爱之人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陵阳侯被踹翻在地, 一手捂着腰侧躺在地上呲牙咧嘴。虞峥没解气还要再踹,陵阳侯世子见状扑上前抱住虞峥的腿阻止。
虞恺见父亲被绊住,手脚并用扒拉开陵阳侯世子, 顺便在混乱中对这二人又偷偷补了两脚。
和敏听到章芸的话满脸不敢置信,转身就是一巴掌呼到章芸的脑袋上, 力气大到把她的发髻都打散了,发簪掉落在地, 怒道:“章芸你这个贱人敢出卖我!不是你平日对我摇尾乞怜,卖力讨好的时候了?你父亲的官职是怎么升的都不记得了吗?”
一个个身份尊贵的人在地上乱哄哄扭打作一团, 宛如菜市口, 看得宣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 喝道:“够了!”
宣文帝这一声吼让他们立刻收敛动作, 虞家三人顺势跪在一边,虞峥腰杆却挺得很直:“臣听闻幺女险些丧了性命,一时没控制住,请陛下降罪。”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哪里像觉得自己做错了。况且从情理上, 任何一个父亲听到有人要害自己的女儿,不杀了对方就不错了, 只是踹几脚,够克制的了。
“爱卿爱女心切,可以理解。”宣文帝明着偏心。
他早就不喜和敏, 这丫头跟她母亲一样从小不知天高地厚,刁蛮任性, 朝中参她母女二人的不在少数。只不过从前碍于老恒王的面子上, 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都欺负到皇室头上了,他若还和稀泥,纵容下去, 岂非他们一家都要爬到他的头上耀武扬威,皇位是不是都要拱手相让了。
宣文帝对此绝不能容忍。
“和敏,文安,你们还有何可狡辩的?”宣文帝语气淡淡的。
和敏简直要憋屈死了。
明明是虞悦故意激她,设计构陷她,偏偏所有人都站在虞悦那边,她百口莫辩。
“是虞悦先对我下死手的!她差点一剑射穿我的头!”和敏又转过身扯章芸,大力摇晃,“你不是很会说实话吗?说啊!”
章芸战战兢兢地瞄了虞悦一眼,看她气定神闲蔑视她们的样子,心一横,不如换根粗大腿抱,卖她一个面子,说不定还能帮自己一把。
她闭上眼对宣文帝磕了个头:“臣女没看到。”
和敏气得手下用力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一把,章芸吃痛倒在地上,怕和敏再打她迅速起身爬回后排。
此时和敏再狡辩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是明眼人,连和敏的“自己人”都不站在她那边了,再做无谓挣扎已是无用。
“瑞王妃,你想如何处罚和敏?”宣文帝轻飘飘把难题丢给虞悦。
虞悦微微一怔,又轻飘飘把难题推了回去:“儿臣都听父皇的。”
“子珺,你的王妃受了委屈,你来说如何处罚。”宣文帝又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梁璟。
梁璟不怕烫,淡定接下:“常人当以死罪论处,王妃心善,念在她性命并无大碍的份上,削去县主爵位,不再享食邑。狩猎结束后到普慧寺静心修行,终身不得下山。”
虞悦:我心善?什么时候?
文安先比和敏缓过劲来,柳眉倒竖,与梁璟针锋相对:“和敏只有十六岁!你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上山做一辈子姑子?!”
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虞悦突然冷笑一声:“我也只比和敏大一岁。是我命大才能站在这听你们狡辩,不然此刻就是我在天上看你们跪在这哭灵了。”
她这番话出来大家心里都为之一颤。
把平时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逼到说狠话的地步,可想而知她有多委屈,和敏做的事有多恶劣。
众人对瑞王妃的同情多了几分,就对文安郡主一家的鄙视更深了几分。
文安和梁璟说不通,将矛头对准宣文帝,使出她惯用的杀手锏:“陛下,当年是我父王在战场上救了先帝,大朔百年基业才得以延续!我赵氏一族仅有的两个男儿也因守护大朔而亡,只留我一条血脉,陛下不能这样对我唯一的女儿!”
她确实有点口不择言了,将大朔的延续归功到恒王身上,便是恒王在世也不敢说出这番话。
功高盖主,祸必降之。
裕贵妃与文安在儿时便互相厌恶了,此刻可让她找到机会落井下石:“文安,这件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家一出事就拿恒王出来挡箭,你可真是‘孝顺’。”
“易淳熙你给我闭嘴!轮得到你说话?!”文安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裕贵妃。
裕贵妃装模作样往宣文帝身后躲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小声道:“陛下……”
“闹够了没有,文安!”宣文帝怒斥,“从前朕看在恒王的面子上,对你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文安被宣文帝突然拔高的声调吓得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些,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突然明白大势已去,宣文帝不是先帝,恒王的功勋在宣文帝心中已算不得数了,赵家已无后,更是激不起一丝波澜。
再转头看看那个来跪着充数的窝囊废夫君,空有个爵位,整日只知享乐。生个儿子也完全随了他这个死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她不能再拼了命犟下去,最是无情帝王家,彻底惹恼宣文帝便再无退路。
宣文帝爱面子,为了不给后世留话柄,不会连她郡主的爵位一并夺去。只要还有命和身份在,不愁东山再起。
一向高贵的头颅缓缓低下,与地面平行,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文安的声音却变得无比平静:“和敏以下犯上,文安教女无方,请陛下降罪。”
和敏不知道向来骄傲的母亲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对陛下恭敬至极。一直笃定自己不会受罚的她此刻慌了神,喃喃出声:“母亲……”
“还不赶快认罪!”文安并没有回头,保持伏着身子的恭敬姿态对和敏斥道。
和敏知道自己一旦认罪,再无回转余地,她不要上山去什么佛寺修行,孤身一人青灯古佛相伴,最终蹉跎一生。
她手脚并用往前跪爬了几步,双手拉住梁璟的衣角,哽咽道:“璟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怎能如此狠心!我爱慕你这么多年,就比不过一个奉旨嫁给你仅仅几个月的陌生人吗?!”
“她根本就是在骗你,她纯良的模样都是演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和敏,你全然无悔过之意。”梁璟垂眸看她,声音似结了冰,“我本不想当众说此事,但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话了。”
“你爱慕我是你的事,我明确告诉过你我们不可能,你仍在外大肆宣扬。和敏,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享受你靠近我时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别再自欺欺人了。往日我懒得理你,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心爱之人了。你对她起了杀心,便是与我势不两立。上山修行,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梁璟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后退一步,站到虞悦身边。
这番话不仅仅是对和敏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表态。
虞悦神色复杂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只是做戏而已,这样把话说大说死,以后他们分开不是平白落人话柄。
和敏脱力跪坐在地,表情木然。
或许梁璟所说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真实内心想法。
心爱之人?
和敏苍白一笑。是否出于真心喜欢梁璟她已经分辨不清了,但是“心爱之人”四个字一出,她只能听到这刺耳的四个字,嫉妒得如火中烧。
为什么随着虞悦的出现,自己的气运好像全部被她夺走了一般。
自己得不到的全部都会被她轻而易举得到。她一出场就夺走所有的关注,所有人都平白对她好,都站在她那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和敏怨恨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狠狠纠缠着虞悦。虞悦下意识往梁璟身后挪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吐槽:“好可怕……”
梁璟不动声色地向右前方挪了一步,阻断和敏的视线,招手唤来羽林军:“先带下去。”
和敏力气再大也大不过孔武有力的羽林军,很快被拖出了视线。
“文安郡主教女无方,险酿大祸,禁足于陵阳侯府,无诏终身不得出府。”趁此机会,宣文帝一并把京城中的一个大麻烦解决了。
文安默默咬紧嘴唇,双手叠交贴在额头,再俯首,手心贴于地面深深跪拜。
闹剧终于收场,宣文帝揉揉发胀的眉心,转身进帐,背着身大手一挥:“都退下吧,朕乏了。”
王清和急忙拉过虞悦,满眼心疼地看她脖子,伸手想碰又怕弄痛她,又放下手,问道:“恬恬,疼不疼啊?”
待他们走远了些,虞悦才俏皮地眨眨眼,小声说道:“没事儿,娘,只是皮外伤。有积血膏在,张太医说过几天就看起来跟没伤过一样了。”
虞恺从后面赶上,不情不重地拍了虞悦的右肩一下,虞悦顿时“啊”地轻呼出声,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又马上收敛。
“你这丫头,我不就轻轻拍了一下,至于演得这么夸张吗?”虞恺嘟囔几句,转而正经道,“普慧寺和陵阳侯府我会派人盯着,文安郡主只是被禁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小孩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虞悦乖乖点头。
瑞王府的营帐离宣文帝的主帐很近,里面都由内务府的人提前收拾好了,一应俱全,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虞悦站在诺大的营帐中唯一的一张床前,陷入深深的沉默。
梁璟跟在她身边,明知故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有一张床,我们怎么睡?”愁绪在虞悦的嘴角凝固。
“当然是该怎么睡就怎么睡,”梁璟坐到床上,双手打开向后一撑,双眸中隐约闪烁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第25章 第25章 我信你 起码此刻,她在他身……
一段不甚愉快的记忆涌入虞悦的脑中, 她叹了口气,这牺牲可真不小啊,春猎要进行十天, 就意味着他们要同床共枕十晚。
好在她这个人适应能力极强,过两晚应该就能习惯了,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在妆奁前卸下发冠,虞悦到屏风后更衣, 对着宽大的铜镜看了一眼肩膀,还好伤口没有裂开, 只是微微发红。
她松了一口气, 穿上里衣绕过屏风, 问还在洗漱的梁璟:“王爷武功怎么样?”
梁璟用帕子擦拭过脸后, 摆摆手示意千吉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坦坦荡荡道:“不会。”
虞悦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点自保的武功都不会吗?”
“我又不需要带兵打仗,整日在皇宫里呆着学来干嘛?”梁璟耸耸肩。
也是, 连她都有暗卫保护,作为大朔朝最受宠的皇子怎么会没有呢, 他们只需要学会六艺中的骑射便够了,“那王爷睡里侧吧。”
“为什么?”哪有让女子睡在外侧的道理。
此时的梁璟似乎忘记,新婚之夜的他就毫无君子风度地让虞悦睡在了外侧。
“我会武功呀,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保护王爷。”虞悦认真看着他说道。
梁璟对她会武功并不意外, 除了贼没有单独只学轻功的, 遇到敌人不回击只一股脑儿跑也不是个事儿。
没什么可嘴硬的,虞悦在武功上确实比他强,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承认, 被女人保护也不丢人,强弱分什么男女。
还好一张床上有两床被子,不至于太尴尬。虞悦走到烛台边刚要吹灭蜡烛,梁璟急道:“别吹!”
熟悉的记忆再次重演,虞悦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脸看向梁璟,幽幽道:“这个蜡烛吹灭也会死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梁璟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晦暗不明,唇抿成一条线。片刻,伴随着一声叹息,他认输般缓声道:“我怕黑。”
虞悦没有说什么,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王爷直说便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完才意识到他这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我会守口如瓶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吉知。”虞悦转头对他噼里啪啦念了一长串,小脸严肃,左眼写着“可”字,右眼写着“靠”字。
梁璟神色虽淡,嘴角的弧度却稍加上扬,长长地"嗯"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谧,偶听帐外巡逻的羽林军走过时,鞋底的摩擦声与盔甲间轻微的碰撞声。
虞悦平躺闭眼假寐,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睡不着的她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梁璟,两人的视线骤然交汇撞在一处。
梁璟面对她侧躺,盯着她的眼神一片清明,一看就知道还没睡,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虞悦有些不自在起来,想着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王爷为什么怕黑?”
捕捉到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些许,她才觉得问得有些不妥,他们似乎没到能交心谈论私事的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说可以不说的,”虞悦翻了个身背对他,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睡啦。”
“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身后的梁璟低低出声,“大约七八岁时,母妃刚薨逝不久,有个宫女诱我去一处残破的偏殿。在我进去后,那宫女竟将门关上锁了起来,任由我怎么敲打呼喊都没人应。”
“不知为何那屋子的所有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里面连烛火也没有。白天尚且好些,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异响和哭声。我只能扒在门口等有人经过,祈祷谁能听到我的拍门声。”
虞悦翻了个身,将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微弱的亮光中,他低垂着眸子,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漠然。
“就这样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等到我几近昏倒,才等到人来。是父皇下令派亲卫将皇宫仔仔细细搜查,才搜到这座偏僻宫殿的。”
“后来那名宫女找到了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找到了,她一口咬死是我小时候欺辱过她,对我怀恨在心,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
“定是有人指使。”虞悦道。
他继续讲下去:“父皇气急,见她怎么也不说,便拖出去杖毙了。连同那日我宫里的所有人,都落了个失职的罪名一同杖毙,此事便这样了了。”
虞悦拧眉:“就没再查查?万一这人再想害你怎么办?”
梁璟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这次他没有犹豫,径直说道:“是裕贵妃。”
意料之外的答案。虞悦瞪大眼睛,小嘴微张,怪不得他一听到裕贵妃便像炸了毛的狸奴。
不过他不是不愿告诉她吗?而且这件密辛从未被天下人知晓,现下怎的直接将过往坦然相告,她问道:“陛下得知后什么也没做?”
梁璟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父皇。”
虞悦不解:“为何?”小孩子受了委屈,查明真相后一定是告知父母,让他们为其申冤,他竟然独自忍下这么大一口气?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梁璟自嘲般笑笑,“裕贵妃表面上代为抚育我,易相又在朝中势大如山,无法撼动。你不了解父皇,我了解。比起我,他更爱他自己,更爱他坐的那把龙椅。”
此刻的他对说大不敬的话并不避讳,坦然将心中深埋的秘密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虞悦一时看不透他。
梁璟疑惑地眨眨眼,叹笑一声:“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是说后面这些,除了你和裕贵妃没人知道,你也没必要说与我。”
他神色变得柔和,郑重道:“我信你。”
虞悦的心脏重重一跳,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顷刻间消散在耳边,徒留他最后的话音在脑中盘旋。
她看到梁璟墨色的眸子中,隐隐约约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随着烛光跳动。
不知为何,喉头微微发涩,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安抚地拍拍他:“不用怕,有我在呢。”
说罢,收回手翻身过去,背对着梁璟,隔绝那道有些承受不住的视线。
梁璟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他们成婚当晚的情形。
如同之前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安静下来的他脑中会瞬间涌入万千思绪,让人难以入眠,更何况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只能和往常一样静待天亮。
他对成婚并不期待。
生在皇家,他看遍了后宫肮脏的戏码,看宣文帝一边怀念母后,一边召别的女人侍寝,令他无比恶心。
成婚又给他母后带来了什么呢?
丈夫的欺骗、禁锢,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在她初次小产最脆弱时,是最亲密的枕边人夺走了她全族人的性命,只是自私又疯狂地圈住她,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自他弱冠起,宣文帝为他选了无数家亲事,无非就是对巩固自己皇位有益的朝中重臣或世家大族。
他不愿意,不愿意牺牲自己和另一个无辜姑娘的人生,也不愿意成就宣文帝。
所以他与姚含均谋划夺位,亲手夺去宣文帝最爱的龙椅,要他跪在母后的灵位前日日活在忏悔中。
宣文帝暗中指使灭门秦家,和裕贵妃逼死母后两件事,自从知道的那日起,他日夜谋划,没有一天不在脑海中折磨着他。
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切,他答应了宣文帝的赐婚。
现在的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答应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总有一天,他会让虞悦心甘情愿地爱上他,留在他身边。
可是心里还有另一道声音在问,如果她执意要走呢?她可是一直念叨着帮他,早日一拍两散呢。
梁璟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把脑中的声音驱逐出去。
起码此刻,她在他身边。
再睁眼时,已是早上。
梁璟觉浅,一点动静都能将他吵醒,听见帐外有人声便醒了,他诧异地坐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虞悦。
前日在马车上他靠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睡着了,本以为是巧合,昨日在她身边又能平静地入睡,脑中纷乱的思绪不再乱跳,莫名生出一阵心安之感。
这两年他寻遍名医良药都无法解决失眠之症,原来苦寻的真正解药,现在就躺在他身边。
虞悦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梁璟正小心翼翼要从她身上跨过去。
“王爷怎么不叫我?”她刚醒来的声音黏黏糊糊中带着一丝沙哑。
听到声音的梁璟动作一顿,收回悬在半空的腿,“你受伤了,今日别去狩猎了,再多睡会儿吧。”
虞悦用混沌的大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接受建议。昨日发生许多事,确实有些累。
“什么时辰了?”她蜷起身子,给梁璟让出地方下床。
“还不到辰时。”梁璟答。
虞悦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似呓语,梁璟一个字也没听清,转头看她,她已经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他披上外袍返回床边,轻轻从她手中拽出被角重新为她盖好,将落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开,留恋地多看了她几眼才离开。
待到虞悦餍足地醒来,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口把绣鸢唤进来,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绣鸢轻笑一声:“巳时都快过完啦,姑娘难得懒床。”
“什么!我不是让王爷告诉你巳时叫我起床吗?”虞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啊?”绣鸢眨巴眨巴眼睛,“王爷没和我说呀。”
梁璟这个不靠谱的,她明明告诉过他了,这样睡到快午时再出去,其他人免不了议论。
“姑娘,今日的药快熬好了,快些洗漱吃些东西吧。”绣鸢将温水倒进铜盆,再撒上几片花瓣。
经她一提醒,虞悦摸摸脖子上的裹帘,昨日的记忆在脑中重现,才想起来她受伤了,可以称病躲懒。
这下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懒床了,她又躺回床上,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架在上面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抖一抖的,极为惬意,“等王爷回来一起用午膳吧。”
绣鸢来到床前拽起她一条胳膊,努力往起拉她,“王爷说不必等他用午膳了,今日是皇子们的狩猎考核,须得下午才能回来。”
宣文帝虽有些重文轻武,但到底因为老祖宗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对皇子们的骑射要求较为严格,每年春猎都会进行皇子间的考核,前两年的头筹都是淮王。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第26章 第26章 定情信物 一辈子都还不清才……
下午, 无聊的虞悦出帐闲逛,一路上遇到不少夫人贵女热情搭讪关心。
虞悦现在可是大家心目中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一下子解决了两个京城毒瘤, 还因此受了伤,大家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 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感激与怜惜。
她一路礼貌微笑着回应大家,走下来脸都笑酸了, 慢悠悠走到围猎场唯一的入口不远处。
康王是最先回来的,跟随的护卫手上拖着一个大布袋, 随着走动滴淌出一条血路, 交给专门统计的护卫计数。
不一会儿, 林子尽头出现了梁璟的身影, 虞悦一眼就看见他了,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他穿着一身紫色劲装漫不经心地坐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儿行进的步伐一摇一晃,缰绳在手中松松散散绕着, 神态放松,下巴微微扬起, 犹如君王睥睨天下。
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俯瞰万千,独坐高台。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吗?
虞悦不禁转头看了眼高台上的宣文帝, 正笑眯眯享受着裕贵妃喂到嘴边的新鲜葡萄,一副饱暖思□□的样子, 看不下去一点儿, 赶紧转头再看看梁璟洗洗眼。
也不知道秦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生出梁璟这样的天人之姿。
原本面无表情的梁璟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无波的眼神中染上柔色,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驱马快走几步到她身边,利索地翻身下马,戏谑道:“才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突然有些后悔逛到这里,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想来接他,虞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路过而已……”
“嘴硬,”梁璟撇撇嘴,“营地离这里可不近,你不是来等我的还能是来等谁?承认吧,你根本离不开我。”
“王爷都猎到了什么?”虞悦深吸一口气,生硬地岔开话题。
梁璟笑着扬起了眉:“给你猎了几只赤狐,回去做一件狐皮大氅冬日里穿,红色很衬你。”
虞悦惊喜地抬抬眉心,笑得两眼弯弯:“多谢王爷!”
两人并排一道往营地走,虞悦对皇子考核充满疑问,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刚刚我见淮王还猎到只豹子,今年是否又让他拔得头筹了?你为何不猎些虎豹,压淮王一头?”
梁璟一直微笑着看她,似乎很喜欢听她说话,闻言不假思索道:“有的是人给父皇猎虎豹,我只想给你猎赤狐。”
这话旁人说起来像是邀功,可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只有赤诚。
听得虞悦莫名感到一丝燥意,有些不自在道:“既然王爷送了我礼物,我自然要回礼,等过两日我也去猎几只白狐给王爷做大氅如何?平日里鲜少见王爷穿素色衣裳,王爷天人之姿,穿素色一定更衬得丰神俊朗。”
“哦,这样算不算定情信物?”梁璟转过身倒着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笑着。
“说什么呢……”虞悦转眼躲避他灼热的视线,用手背贴了贴脸,感觉脸上更热了。
虽然梁璟被夸得很开心,对她要送他亲手猎的白狐制成大氅也很开心,但对她回礼的说法很在意,别扭道:“你就这么不想欠我的?”
虞悦微怔,好好的说什么呢,回礼不是应当的吗,上一句还在调侃她,下一句怎么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不想要就算了。”她故意道。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与梁璟拉开两步的差距,把他落在身后。
梁璟脚步稍顿,转回正身赶了两步重新与她并肩。头一次见她使小性子,好奇地探头去看她的表情,可爱极了,忍俊不禁道:“没有不想要。那我再送你别的东西作为回礼的回礼,如何?”
“我若再回礼回礼的回礼,这样送下去岂不是无穷尽也?”虞悦哭笑不得。
梁璟忍不住笑容扩大,这样才好呢,一辈子都还不清才好。
*****
宣文帝站在高台上,合上护卫递上来的计数册,望向台下站着的四位皇子,“子珺,你只猎到了一只山鸡?”
赤狐早就被千吉提前带回去了,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他猎了多少东西,但又不能不交,只得马马虎虎在回程的路上随手猎了只山鸡。
梁璟懒洋洋地站着,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儿臣今日运气不好,连只鹿都没遇到。”
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一年比一年懈怠了。大朔的先祖可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不能忘本,回京后朕会找专人陪你加练。”
明明拔得头筹,却被冷落在一边的淮王憋了满肚子的火。
他累死累活猎到一头豹子,为此还从马上摔落,现在手臂还火辣辣地疼,父皇却先关心倒数第一的梁璟?!
还有没有道理了!
“父皇,儿臣猎到一头豹献给父皇。”淮王主动开口道。
宣文帝撇了一眼地上健硕的豹子,又看了一眼好大喜功,难以掩饰自己洋洋自得表情的淮王,得敲打他几句:“往年就是猎豹子,看来淮王的骑射也未曾精进啊。”
淮王一愣,梁璟什么都没猎到被数落是应当的,怎么自己猎到猛兽还要被数落。其余人猎的都是寻常猎物,他猎到的可是凶猛的豹啊!豹!
站在淮王旁边的康王咧嘴笑出声,对上淮王愤怒射向他的眼神,欠揍地笑笑:“抱歉,没忍住。”
淮王身侧的拳头攥得嘎蹦嘎蹦响,若不是当着父皇的面,他非得一拳呼在这个整天撩闲的贱人脸上。照他那瘦弱得跟纸片似的小身板,定是能让他在床上好好反思三两个月的。
宣文帝看向空手而归的康王,皱皱眉没说什么。
康王五岁便去齐国为质,囚于质子府,没有人教习骑射,因此每年春猎时只走个流程和其他皇子一起参加考核,但从不带回任何猎物。
若说宣文帝对康王毫无愧对之心是假的,就算是装,装了这么多年,装得自己都信了,也装出点儿真心来,所以多数情况下就纵着他去了。
他性格古怪,无论做出什么事情,只要一说是他做的,大家只会感慨一声原来是他,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玠儿今年有所长进,不错。”宣文帝走到四皇子跟前,虽没猎得猛兽,但胜在猎物的数量多,一看就是认真对待考核了。
不过其中是否作弊,有护卫所猎,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一喜,作揖道:“谢父皇夸奖。”
“本次考核仍是淮王拔得头筹,重重有赏。”狩猎规矩,猎得猛兽者更胜一筹。
宣文帝扫过老二老三这两个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家伙,重重叹了口气。
淮王的第一全靠其他人衬托,他自己却不觉得,骄傲地抖抖肩膀,大声道:“谢父皇!”
宣文帝摆摆手,把这四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赶走。
想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兄弟间一个个都暗中较劲,什么阴谋诡计都使得出来,只为在父皇面前出风头,得到父皇的赏识。
他这四个儿子可倒好,两个聪明的不争不抢,两个不聪明的反倒是又争又抢。
不过这样也好,皇子不争,皇位才能真的稳固。
*****
四皇子目光远远追随着梁璟和虞悦远去的身影,都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身边。
裕贵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看梁璟,出声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看入神的四皇子一惊,慌乱道:“儿臣没有看她。”
“那你是看谁呢?连本宫来都没注意,”裕贵妃眯起眼睛盯他,身为他生身母亲一眼就看出他在掩饰什么,又沿着他看的方向仔细辨认,“荆二?你中意她?”
四皇子这才发现荆卓君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摆摆手:“没有没有。”
“你再过几月便要弱冠,是时候考虑王妃人选了。荆尚书位列六部之一,荆大姑娘是荣威侯世子妃,荆二身为嫡次女,倒也勉强配得上你,就是性格刚正了些,不甚圆滑。”裕贵妃对朝臣的家世如数家珍。
“儿臣不喜欢她。”四皇子急道,生怕母妃一说高兴真就转头向父皇提了。
“好好好,”裕贵妃浅笑,“你若有中意的姑娘,来知会本宫一声,若家世不好,给你做个良妾也是可以的。”
四皇子抿抿唇没说话。
裕贵妃又道:“本宫觉得周尚书家二姑娘不错,饱读诗书,才情斐然,模样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玠儿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周广顺,曾任河西节度使,当年就是他带援军前去驰援季大将军。虽赶到为时已晚,却是他安葬了季大将军全家,追击金国残兵,使大朔没有丢失更多的城池。回京后便被宣文帝迁授兵部尚书一职。
梁璟得到了手握兵权的武将支持,裕贵妃便将主意打到了兵部尚书身上。虽然兵部尚书手中并无统兵权,却有调兵权,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也算是能制衡一二。
四皇子对周二姑娘全然没印象,“不着急,母妃。”
“什么不着急,”裕贵妃嗔他一眼,“周二姑娘去年就及笄了,不止一家惦记着呢,早定下来早安心。”
裕贵妃走后,四皇子神色幽深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已经消失在营帐前。
早知道虞悦生得这般好看,当时就让母妃向父皇讨赐婚了,何必强加于三皇兄。
她刚回京时,上定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要把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不论是大户小户都只得回家等消息。他当时在酒楼听去提过亲的朋友们讲起,只觉得这人故作清高,对定国公府一家都嗤之以鼻。
上次在赏花宴惊鸿一瞥令他无比后悔,回去接连几天都会梦到她,只要看到他们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心中就发堵得紧。
若不是当时那些公子哥儿们得不到就编排,他怎会听信他们而错过一段好姻缘?
从小到大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的他越想得到。
嫁为人妻又如何?大朔民风开放,寡妇二嫁是常事,若是三皇兄不在了……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身边的侍从小心地瞄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他从来没有在殿下脸上见过这么……变态的表情。
第27章 第27章 双双倒台 原来是你!
春猎结束后的第一个早朝, 文武百官整齐地分列在朝堂两边,按定好的顺序一一上前奏事。
宣文帝与朝中要员在围猎场待了许多天,堆积了不少政务, 今日的朝会时长比往常长了许多,大多数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终于等到无人上奏,鸿胪寺官员高唱:“奏事毕!”
“儿臣有本启奏。”身着紫色朝服站在首列的梁璟往大殿中央挪动一步, 手持笏板对宣文帝行了一礼。
宣文帝对梁璟站出来很是意外,不仅是因为他没有提前安排过要上奏。自他任职上朝这几月, 一直都懒洋洋地站在朝堂上, 看着那些个老家伙吵架, 从未发表过自己的见解, 仿佛每日就是来点卯充数的。
宣文帝见他破天荒地议政,感兴趣道:“说说看。”
“儿臣在京中发现了伪银。”梁璟的话犹如雷霆万钧,满堂皆惊,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唯一淡定的梁璟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锭, 交由鸿胪寺官员呈给宣文帝,“伪银与官银外表上看别无二致, 但经过火烧,自然白银的色泽褪去,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
宣文帝眉头紧锁, 仔细端详手中的银锭。其颜色花纹都与官银别无二致,底部打的益州铸钱监的字样也没有问题, 肉眼确实无法分辨真伪。
梁璟抬抬手, 千吉端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进来,放置在御座高台七层台阶下。宣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将银锭丢入火盆。
火舌骤然吞噬银锭,银光与赤金的火光纠缠在一起,不一会儿银光被火光彻底吞没,慢慢黯淡下来,如梁璟所言,变为死鱼一般的白色。
此刻大殿内静得可怕,朝臣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千吉扑灭火盆,发出“滋啦滋啦”的气声。
宣文帝神情凝重,透露出无比的威严:“子珺你查到什么了?”
梁璟嘴角微微上翘,转身扫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刘仲渊身上:“刘尚书有头绪吗?”
毫无防备地被点名,刘仲渊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周边的大臣们已经纷纷往他的反方向悄悄挪了一步,把他周围空出一个圈,使他赫然立于大殿。
“瑞王殿下这是何意?”刘仲渊快步出列站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一揖到底,诚惶诚恐,“陛下,微臣对此毫不知情啊!”
他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瑞王了,自从两月前刘浚的事开始就总咬着他不放,现在还给他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忍?
“瑞王殿下,两月前殿下派人将我儿吓疯,如今又诬陷下官与伪银有关。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刘仲渊被冤得紧,连带着把之前的恩怨也拿到殿上说道说道,全然一派受害者的样子。
“刘尚书别着急,我们一件一件地说,”梁璟气定神闲地在大殿上踱起了步,“荣鼎斋,刘尚书听着耳熟吗?”
刘仲渊周身一震,不自觉吞咽口水,他怎么知道的!
梁璟踱步到刘仲渊身边,绕了一圈,继续道:“荣鼎斋中字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是天价,常有富贵人家心甘情愿地去买,一开始我只觉得他们有钱没处花,后来才查出其中门道。”
一提到荣鼎斋,有些懂其中内情的已经开始冷汗直流了,梁璟不再兜圈子,冷声道:“打着字画之名,实则行卖官之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宣文帝眉头紧锁,冷眼射向刘仲渊,“刘尚书,可有此事?”
刘仲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慌乱道:“陛下,微臣……”
“刘尚书先别急着狡辩,等本王说完你再编也来得及。”梁璟击掌,千吉捧着一叠奏折上殿,交由孙公公呈到御前。
宣文帝拿起奏折展开,竟是空的。
他看了梁璟一眼,意识到梁璟是要诈一诈刘仲渊,做出略略扫过的姿态,听梁璟继续说:“刘尚书结党营私、受贿、卖官等罪证一一列举再内,若刘尚书不服,可交由三司或密院再查一遍,儿臣相信,只多不少。”
刘仲渊眼珠乱晃,脑子转得飞快。关于他口中所说罪证的确属实,不过他们做得都极为隐蔽,很难被发现,不然也不会平安无事二十年。
他们中也不会有人反水,牵一发而动全身,供出其中一人,其他人都要跟着被连根拔起,没人蠢到上赶着把自己供出去,那么就只能是……
他跪在地上目眦欲裂,转头狠狠盯着梁璟:“……原来是你!”
“是我什么?”梁璟一脸无辜。
刘仲渊顾不上朝堂礼仪,仰头怒道:“那晚是你派人潜入我府上的!”
“哪晚?”梁璟疑惑,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
他装傻充愣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刘仲渊,嘴跑在脑子前面:“自然是你遇刺那晚!”
“那晚的刺客竟是刘尚书派来的,”梁璟惊讶一下,恍然大悟道,“刘尚书,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什么玩意儿?怎么变成他刺杀梁璟了??
刘仲渊被绕晕,被恶人先告状怒气更甚,话赶话脱口而出:“谁要刺杀你!是你先让人闯入我密室偷东西的!”
“密室?”宣文帝沉声道。
终于绕到了点子上。梁璟像只逗弄老鼠的猫,从容地站在那,居高临下俯视刘仲渊。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刘仲渊脑子嗡嗡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
他双腿发颤,官帽下更是冷汗淋漓,他颤抖着手用袖子擦两下额头的冷汗,嘴唇嚅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梁璟替他接话:“是啊,一间比国库更甚的私库呢。”
话毕,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宣文帝重重地拍上龙椅扶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刘仲渊伏在地上,想辩解已是无法。他没有时间去转移私库内的财产,若是此刻陛下命人前去查抄,更是板上钉钉,他再做无谓狡辩会使宣文帝怒气更深,性命难保。
不过,还有一事是可以辩上一辩的:“陛下,臣犯下滔天大罪,自知罪不可恕,愿受陛下责罚,可臣对伪银一事真的毫不知情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伪银是从何而来。上一次伪银案已是几十年前,自从当时的皇帝对制造伪银者处以极刑后,后人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便再没出现过伪银。
谁会想到那些个买官或孝敬的银子中有伪银,他也是受害者!
位于首列左侧的康王幽幽道:“这还不好办?刘尚书把有过来往的人全都写下来,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来。”
此刻紧张的不止刘仲渊一人了,有人当即变了脸色。不论是曾经对他“孝敬”过的,还是买过官的,心里都不禁捏了把汗。
刘仲渊已然认罪,无可挽回,不供出他们对他也没有好处,说不准供出他们反而换得陛下宽恕。
得想个办法让他彻底闭嘴才行。
“刘尚书是否真的对伪银不知情尚存疑问,”梁璟转头望向王隅,“不过王侍郎不会不知情。”
王隅先是一怔,他确实和刘仲渊有来往,不过他从来没有直接向刘府送过银子,都是掩人耳目差人以买画的名义把银子送到荣鼎斋,每月荣鼎斋会在夜深人静时向刘府运送银箱,一直小心谨慎,连密院都不曾发现。
但是伪银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王隅委屈道:“下官与伪银无关啊!”
梁璟缓缓在他眼前展开字条,上面白纸黑字赫然是他的字迹,认出来的王隅脸色“唰”地瞬间变白。
旁侧的大臣争相好奇伸过头来看,梁璟干脆把纸条递给他们,几人传递着看过,熟悉王隅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字,真真是抵赖不得。
王隅头皮发紧,不知道刘仲渊为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竟忘记把字条取出。就在他为如何辩解想破脑袋时,梁璟一句话彻底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伪银就是在王侍郎‘孝敬’给刘尚书的银箱中发现的,不止这一块,而是整箱。”
“我,臣真的不知道啊!银子……银子确实是臣送的,但绝不是伪银啊!”王隅惊恐万分跪在殿上,差点儿话都说错。
“这就奇了,”淮王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你们二人一个收一个送,都大喊冤枉,莫不是这伪银从银箱中凭空冒出来的?”
王隅急得都顾不上否认他向刘仲渊送银子,慌乱中连直接认下了都没意识到。
他努力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除了与刘仲渊合作卖官的收入,他还少量多次地贪墨了一些各地上交的税款,此事黄重珍都不知情。
无需衡量造伪银和贪墨税款哪个罪更重,自然是造伪银,前朝造伪银可是要诛连三族的。他心一横,反正难逃此劫,不如以小搏大:“陛下,那箱银子是益州上缴的税款,臣确实不知是伪银啊!”
果然是益州出的问题。
梁璟派去益州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他直觉与益州官府和益州铸钱监脱不了干系,官官相护,联合造伪银,确实很难被察觉,也足够以假乱真。
有了新的方向,很快真相就能明了。
坐在御座上的宣文帝眉头紧锁,虽对刘王二人所犯之罪生气,但他更在意的是“堪比国库的私库”,两人罚没的家产加起来又够他多修几个道观。
玉京真人算过,正南方需再修两个道观,方能保他长寿,保大朔安宁。
现下国库亏空,宣文帝不可能放弃到嘴的银子,颇有些迫不及待道:“晏副指挥使随瑞王即刻前去查抄刘府与王府,所有赃款尽数充缴国库。刘仲渊与王隅二人压入天牢,等待所有与卖官、贪墨、伪银案有关官员归案后,一起处置。”
“其余爱卿还有事要奏吗?”见他们没人吭声,宣文帝大手一挥,“散朝。”
*****
尽管晏广济与梁璟互相看不顺眼,但宣文帝下了即刻查抄的命令,防止有人转移私库中的财产,他们不敢耽搁。
二人谁也没理谁,却意外默契地一齐带人出宫。
远远便看到宫门外一道鹅黄色的熟悉倩影,脚下百无聊赖地小幅度踢石子。
“你怎么来了?”两人走近异口同声道。
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眼,梁璟看着晏广济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一改刚才的冷漠,染上一抹柔色,看起来更不顺眼了,微妙道:“晏指挥使与我的王妃相熟?”
第28章 第28章 旧相好 王爷别太入戏了
“我的王妃”四个字让晏广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二人身后的两支队伍让人难以忽视, 虞悦注意到两人间的剑拔弩张,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几番,开口问道:“去抄家?”
“嗯。”晏广济略过梁璟, 先对虞悦的问话做出回应。
梁璟顶腮,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手从虞悦身后绕过搭在她肩膀上揽过,尽显亲密, 转身道,“走吧, 带你看热闹去。”
虞悦的注意都被他这句话吸引过去, 眼睛亮了起来, 不忘笑着转头对晏广济摆摆手:“一会儿见!”
话还没说完, 她的身子猝不及防被梁璟用力往怀里带了带,差点儿打个趔趄,气鼓鼓道:“你干什么?”
梁璟稍侧头,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提醒你别乱看, 注意看脚下的路。你看,差点摔了。”
要不是他突然的动作, 她怎么会摔。本想和他掰扯一番,但看看他从容的俊脸又生不起气来。
美色误人啊!
她好像突然有点儿理解史书上那些昏君,美人儿只要稍使美人计吹吹耳边风, 尽管目的浅显又手段拙劣,但胜在娇憨可爱。
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 就当是他使小性子纵着他去吧。
梁璟在马车边占了绣鸢的位置扶她上马车, 绣鸢正准备收小凳子,梁璟一脚踏上,也跟着上了马车。
在后面牵着马的千吉见此情形眼都瞪大了, 急道:“王爷!您不骑马了?”
“本王有夫人来接,自然是陪夫人同乘马车,”马车中探出一个脑袋,梁璟虽是对千吉说,眼睛看的却是晏广济,假笑道,“麻烦晏指挥使先行一步了,本王随后就到。”
晏广济的副手偷偷撇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娇气”。
他们刚刚熟稔的姿态,自然嬉笑打闹的亲昵,通通落在晏广济的眼里。他胸口发闷,不想再去看,可是视线却忍不住跟随她,透过梁璟撩起马车帘子的空隙看她。
“若是因为瑞王殿下来迟造成什么损失,下官可不负责。”晏广济面无表情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对梁璟还是眼不见为净得好。
虞悦知道梁璟今日要弹劾刘仲渊,不到辰时便醒了,匆匆用过早膳后来到宫门口翘首以盼,就等着跟随抄家的队伍一同前去。
“还记得伤你的那个黑衣人相貌吗?”梁璟问。
就算是他化成灰了她都认得,虞悦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自然,我今日就是来找他的。”
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她要他血债血偿!
“父皇下旨,罚没刘仲渊王隅府上所有家产归充国库,无论家眷还是下人关至刑部大牢,”梁璟温声道,“看到他就和我说,我会让他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
“不要,”虞悦摇头,眼神坚定,“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
羽林军和密院使者同时出动,兵分三路同时把刘府、王府和荣鼎斋包围起来,等待晏广济和梁璟前去查抄。
他们最先去的是刘府,当梁璟和虞悦赶到时,晏广济已经把人都控制起来集中在院子里了。
“都把头抬起来。”梁璟沉声喝道。
院中的人不明就里地抬头,对一群人的突然闯入还是惊魂未定,眼神中既惊恐又不解。
虞悦一眼就看到了眼神痴傻的刘浚,看来是真的疯了。倒是苦了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妾,虽然躲过日复一日的折磨,但一辈子都要蹉跎在刘府,现下还跟着遭难。
她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凑在梁璟耳边小声道:“不在这儿。”
“一会儿先去荣鼎斋,他可能在那边。”梁璟同样低声回道。
本来很严肃的氛围,两人却旁若无人地说起小话,晏广济忍不住开口提醒:“瑞王殿下,今日我们要查抄三家,公务要紧。”
虞悦顿时有种在夫子教课时,开小差被抓包的心虚感,小眼神瞄了晏广济一眼,这个小古板在宣文帝手下久了变得更古板了。
梁璟倒是波澜不惊,从容地越过他径直进了佛堂,按照虞悦教他的方法,伸手进佛龛将佛像底座向右转动半圈。
在众人的注目下,整面壁画墙壁缓缓移动开来,露出一个幽深巨大的黑洞。
晏广济跟在梁璟身后,二人带头举灯迈入密室,顷刻间明黄的灯光铺满整间密室,眼前的景象无不令人震撼。
巨大的空间,数不胜数的木箱,随意摆放在木架上的绮罗珍宝,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梁璟神色沉沉,抬手打开离他最近的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整齐码在箱子里,在手中的灯光下折闪出锋利的光芒。
“嘭”一声箱子被重重合上,梁璟冷声对身后的羽林军道:“搬。”
密院使者没有动作,得了晏广济抬下巴示意后才跟着一起涌入密室,与羽林军一起一箱接一箱往外抬。
他们不仅要抄这间私库,整个刘府所见的财物全部要罚没,所以分出一批人去府库和其他院子,梁璟和晏广济就站在佛堂门口监督。
宣文帝之所以让他们二人一道来,一是因为晏广济是他的心腹,且不是会徇私枉法之人,全权听命于他,不似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包藏祸心。
二是因为梁璟其实和晏广济是一样的人,不屑于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没有利益往来,派他前来是最为公正的,宣文帝再放心不过。
且两人向来不和,若是其中一人有贪脏或徇私的想法,另一人万万不会纵容,以保证所有的财物都能被宣文帝收入囊中。
外面设了一张桌子,由一名密院使者执笔,详细记录私库与种类与数量,清点所有财物记录成清单,大到金银、土地、房产、地契,小到碗碟勺筷都要一五一十记录在册。
密院没少干这些脏事,熟练得很。
抄家是个体力活。虞悦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怪不得宣文帝派了晏广济和梁璟两人带队前来,若是人少的话从早抄到晚都抄不完一家。
晏广济从屋里走出来到虞悦身边,“我让人搬把凳子给你,坐在这看?”
“我哪有那么娇气,”虞悦皱皱鼻子,“刘府要抄到什么时候?”
晏广济抬头看看天色,快到午时了,“抄家没什么意思的,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别在这饿着肚子看。你若是想知道抄了多少出来,抄完我差人去告诉你就是。”
虞悦不能直说她在找人,一旦说了就得解释为什么找那人,又会牵出她受伤的事。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需要告状,平白说了让他担心。
“没事,我早上用过早膳的,你好好监督,不必在意我。”虞悦扯出一个微笑。
晏广济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小动作再了解不过,一眼就看出她在打哈哈,“你有事瞒我,到底为什么来?”
“自然是来陪本王,”梁璟注意到二人谈笑风生,慢悠悠走过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一个挤身站在两人中间,“抱歉,忘记晏指挥使孤家寡人,自然理解不了恩爱夫妻时刻都想黏在一起。”
虞悦听不下去,手伸到梁璟背后用力戳了一下。
梁璟表情微变,一丝讶异一闪而过被笑意替代,背手过去把那只作乱的手包在掌心,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
毕竟还有许多人在,他们不能大动作旁若无人地打闹,虞悦鼓起腮帮子瞪他,嘴巴不动,声音从齿缝中擦出,带有警告的意味:“松手。”
梁璟肆无忌惮地笑着,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
虞悦心中一动,食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两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个表情任谁看都无法抵抗,手心传来的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挠在梁璟心上,似乎被灼到一般瞬间松开了手。
对梁璟就是不能来硬的,他只吃软,哄着他就是了。
“不用理他,”虞悦对晏广济歉意地笑笑,“我真的没瞒你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已经过去了。”
晏广济眼眸变得深邃,下颌的轮廓愈发锋利,明显是生气了。他几乎不喜形于色,一旦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那就是很大的波动了。
他永远都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虞悦很少见到他这样强硬的表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眼神闪躲,往梁璟身后蹭了一步。
“晏指挥使,您来这边看一下。”一名密院使者走来,打破他们间微妙的气氛。
晏广济垂眸敛去所有的情绪,抬脚跟着使者走了。
“你倒是坦然,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梁璟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幽怨的气息。
虞悦眨眨眼,反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好笑道:“眼下又没旁人在,王爷别太入戏了,演着演着都快当真了,学人家吃的哪门子飞醋?”
“怎么他在,你倒是干脆不演了?”梁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在其他人面前她倒是可以放肆演,多夸张都无所谓。但是在亲近之人面前与人演恩爱,总觉得有些拘束,浑身不自在。
晏广济于她早就是家人了,在他面前与别人假模假式腻腻歪歪,多别扭啊,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你们从前是旧识。”梁璟没有用问句,语气笃定。
没什么可隐瞒的,虞悦点点头,他追问:“有多旧?旧相好?”
什么旧相好,她下意识想反驳,却在看到他难得夹杂着一丝紧张的不自然表情后,玩心大起。
先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意外之色,随后是懊恼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很为难似的,咬唇作纠结状。
梁璟的心好像有点死了。
他突然后悔自己嘴太快,干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平白给自己添不痛快。
虞悦悄悄观察梁璟,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此刻的脸色易常难看,紧抿的唇暴露了他的不悦,向下的唇角增添几分委屈,像个怄气的小孩子。
“唔……王爷非要这么说的话……”她抿住下唇,压制住想要疯狂上翘的唇角,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微微发嗲的声调,本来愁云满面的梁璟眉眼舒展开,逐渐变得柔和,笑意重新浮现在脸上。
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故意捉弄人时的声调会不自觉发嗲,做作得可爱,显然是在吊他胃口。
梁璟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戏瘾大发的精彩表演。
而低垂着头沉浸在情绪中的虞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停顿了好久,吊足他胃口才抬头俏皮笑道:“当然不对啦!”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正午的暖阳映在他的眸子里,更衬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格外明亮,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哪里还找得到刚刚半分不悦的痕迹。
第29章 第29章 三人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
浅浅笑意似乎盅惑了虞悦,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头顶高悬的太阳太过晃眼,她有些晕晕乎乎的, 耳根没由来地发烫,准备好的解释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梁璟轻挑眉稍, 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悦把自己从那活像男狐狸精的勾人眼神中拔出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平息悸动的小心脏。
缓了缓, 她道:“说来话长, 但他是我的家人, 相当于我的三哥, 才不是什么旧相好。”
梁璟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
把晏广济当家人,说明她确实对他没有旁的心思,可晏广济不一样。同样身为男人, 梁璟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对她的心思不单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感情深埋心底, 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过她也是够迟钝的,晏广济的眼神这么明显都意识不到。随之而来的,他又有点儿阴暗地庆幸她迟钝, 青梅竹马之情何其珍贵,若是双方都有意, 旁人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怎么想梁璟都觉得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虞悦看他先是陷入沉思, 随后笑得愈发荡漾,不知道又在脑补些什么。
只要不说出来,随他怎么想吧。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 只抄了凤毛麟角,虞悦有些坐不住了,问梁璟:“王爷能不能把腰牌借我用用,容我先去荣鼎斋看看那人在不在?”
“不行,若是那人认出你,再对你出手怎么办?”梁璟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虞悦苦着脸:“可是我看眼下进展,明日都抄不完这刘府,若是他跑了或有其他变故怎么办?再说了,我带着绣鸢呢,不会有事。”
梁璟瞥了一眼密室里,与剩余的财物相比只搬空的冰山一角,明白她心里着急,但即使有绣鸢保护他也放心不下,犹豫半晌后道:“我陪你一道去。”
“晏指挥使,”他走向晏广济,看似是商量,实则不容置喙,“你们密院动作太慢了,本王要先去荣鼎斋查看一番,片刻便回。”
“陛下让我们二人互相监督,王爷独身离开,下官难以复命。”晏广济淡淡道。
“这还不好办?”梁璟懒洋洋道,“本王把千吉留在这,带你的心腹走,依然可以互相监督。你的心腹你还不放心?”
突然要求去荣鼎斋,又没有正当理由。梁璟再性格不羁、随心所欲,做事一向还是沉稳的,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
晏广济视线越过梁璟肩膀,果不其然看到紧张又期待的虞悦,眼巴巴地朝他们这边望。
“下官与王爷一起去。”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谋算什么,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思考一瞬决定跟去。
“这边没人看着,似乎更不遵守陛下旨意,晏指挥使就好复命了?”梁璟眼神变得玩味。
晏广济面无表情,以同样的话回给他:“千吉和典青在这看着就好了,王爷的贴身侍从,王爷还不放心?”
梁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停顿一刹后轻笑出声,“晏指挥使不觉得多余就行。”
随后走到虞悦身边,非常顺手地拉起她的手交握,“走吧。”
习惯入侵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虞悦现在已经很习惯他偶尔的肢体接触了,尤其是在同床共枕十晚后,对他可以近身的距离大幅缩短,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晏广济跟着一起过来,紧绷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心中一紧,“阿晏……指挥使也一起去吗?”
“怎么,瑞王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被在下看到吗?”晏广济言语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晏广济平时一副风光霁月的温润模样,现在生气难得挂相,却又隐忍不发,有种平静的疯感,让人不寒而栗,比直接发火还可怕。
虞悦心里突然拧上一股劲儿,她还没彻底对他消失的三年消气呢,他倒是还凶上了。于是气鼓鼓转过头快走几步,由梁璟拉着她走变为她拉着梁璟走。
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地跟上她的步伐,心下生出同一个疑问:谁又惹着她了?
*****
一到荣鼎斋,以虞悦为首,三人匆匆走向暂时关押人的后院。院中的人见有人来,纷纷抬头看过来,正好方便了虞悦的辨认。
毕竟荣鼎斋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一共只有五个人,一个名义上的“掌柜”和四个伙计,一打眼儿过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没有,黑衣人也不在这,她对梁璟轻轻摇了摇头。
梁璟了然,扫了眼面色不善的晏广济,装模作样地神了个懒腰:“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回刘府数钱吧。”
晏广济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是托词,但看出虞悦情绪不高,再追问恐会彻底惹恼她,识趣地暂时闭嘴。
荣鼎斋很大,屋里墙上零星挂着几幅字画,笔触生硬,字迹整洁却缺乏美感,并非出自名家,还能卖到千两高价,之前竟无人觉得不对劲。
梁璟草草略过这些字画,嫌弃道:“就算是幌子也不做得高明些,挂些破烂在这,生怕人不知道其中有门道,本王随便写两个字都比这强。”
说完,他的余光敏锐接收到了晏广济鄙夷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故意恶心晏广济:“晏指挥使不赞同本王所言?啧,改日赏你两幅本王的墨宝好好欣赏欣赏,提升一下眼光。”
太烦人了。
“王爷自己留着欣赏吧。”晏广济彻底忍不下去,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提步走出荣鼎斋。
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璟得逞,愉悦地偏头看虞悦,虞悦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摇头:“多谢王爷好意,我也不要。”
被拒绝的梁璟也不恼,笑得不以为然,伸手轻轻戳戳她依旧有些气鼓鼓的脸蛋,“那我要夫人的,烦请夫人写两幅墨宝供我挂在书房吧。”
“……”
虞悦哑口,他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想一出是一处,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句能说出什么。
还好通过几个月的习惯,她现在逐渐对他说出的话接受度变高,没有一开始那么惊心了。听到他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会产生一种“不愧是他”的感叹,偶尔还能再跟他侃上几句。
“好啊,写到王爷满意为止,王爷不嫌弃的话,挂满整间书房我也不介意哦。”她笑眯眯道。
梁璟见她终于露出笑模样,戏谑的笑意中透出几分认真,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她眼前晃晃,“一言为定,可不许耍赖。”
真幼稚,多大的人了还玩拉勾。
虞悦心里这么想着,手指还是诚实地勾了上去,梁璟盯着她口中念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明只是一句常用的民间谚语,被他低沉而认真的嗓音念出来,一百年什么的,听起来像许诺,平添了些旖旎的氛围,周边空气都变得燥热扩散开来。
“……屋子里太闷了,我们赶快走吧。”虞悦呼吸一滞,狼狈抽手,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梁璟低头看看刚才勾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留有余温,他将手指收紧攥进掌心,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虞悦逃到门外吹风,手背贴在脸颊两侧降温,与早就出来的晏广济分站两侧,相顾无言。
僵持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梁璟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追了出来,头脑清醒许多的虞悦对他说:“你们先回刘府吧,我要去一趟天牢。”
无须多言,梁璟自然知道她是要去天牢问刘仲渊黑衣人的下落。
天牢被民间称之为“人间炼狱”,归密院所管,由陛下下旨后无需过问三司,可直接拷掠。
狱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其中罗列的刑具更是残忍。莫说她一个小姑娘,换作任何一个人进去看到其中场景,都会吓得腿软,梁璟更不会任她自行前去。
“不知晏指挥使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天牢问刘仲渊几句话。”梁璟一扫刚刚的吊儿郎当,语气郑重。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晏广济直觉自己跟过去,一切都将被揭晓,“我带你们进去。”
“晏指挥使不怕渎职,被陛下责罚?”梁璟挑眉。
晏广济一脸坦然:“反正还有王爷陪着下官受责罚。”
“你哪能跟我一样,”梁璟慷慨地摆摆手,“罢了,看在晏指挥使相助的份儿上,若父皇降罪,本王替你担着。”
“不必。”晏广济不受他一点儿好,毫不留情拒绝。
*****
顺着昏暗窄长的台阶蜿蜒下去,更为阴暗的牢房逐渐展露在眼前,四壁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无尽的压抑。外面墙上挂满了刑具,在微弱的几支烛光中泛着泠冽寒光。
晏广济提前和密院通了信,把刘仲渊提到刑室。他们三个不必往深处走,见不到其他关押的囚犯,免得他们看见人就发疯,吓到虞悦。
刘仲渊再见到梁璟,处之泰然,不复早朝时的慌乱。经过大半天的冷静,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查出伪银与他无关,单凭贪墨案他就难逃一死。
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些骨气。
“那日潜入王府的刺客在哪?”梁璟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刘仲渊嗤笑一声,“瑞王殿下真是小心眼儿,怎么,你的人死了,来找我一命偿一命?”
“你怎么就能笃定她死了?”虞悦淡淡道。
“什么意思?”刘仲渊听出弦外之音,脸色骤变,“不可能!花溪草在京中无解。”
第30章 第30章 冤有头债有主 瑞王妃藏得可……
虞悦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并不解他的惑,声音冷冽:“我最后再问一遍,人到底在哪儿?”
一向和善的瑞王妃陡然露出狠戾之色, 刘仲渊震惊之余大脑出奇地好使,想到起初是瑞王妃先在街上对钱媪出手相助。
细想之下, 报复刘浚之举根本不符合瑞王的行事风格,他行事张扬, 根本不屑于耍阴招,也没有必要为钱氏出气, 怎么看都是小姑娘在打抱不平。
也不是瑞王揪住他不放, 是以天真娇弱作伪装的瑞王妃与他作对, 为了整垮他无所不用其极。
瑞王遇刺那晚, “刺客”闯入的是瑞王的院落,派人追刺客不过意思意思,后来也并未再追究深查。
接下来的日子瑞王妃称病,瑞王府总到药铺抓药, 药方繁复,不能辨出所治之症, 应是加了许多不相干的药材混淆视听。
一般的小病无需如此刻意,但他并未向想太多,就算瑞王妃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又与他何干。
今日她特意跑到天牢亲自打探刘风的下落, 联系起春猎时见她脸色较之前有些苍白,若是失血过多所致, 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一下子串起前因后果, 刘仲渊放肆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那晚是瑞王妃亲自来我府上偷盗!瑞王妃藏得可真深啊,将门之女果然有血性。”
“有血性”是个好词,显然被刘仲渊用在这里, 就是明褒暗贬之意了。
“好,好骨气,”虞悦怒极反笑,一下又一下地点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铁了心保护下属,我便大发慈悲成全你这点仁德之心。”
她纤白的手指优雅地一一抚过桌上的一套刑具,似是不满意,她身后的侍女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到她面前。
寒刃出鞘,她举着匕首走近,刀刃几乎贴在他眼前,让他清楚地看到刃上泛着斑斓的色泽,似乎淬着点什么。
刘仲渊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禁打了个冷颤,初见惊恐,喉间不自觉吞咽。
“花溪草,这么好的东西,刘大人也试试。”虞悦眼底尽是肃杀与冰冷,红唇轻启,一字一字说得又轻又慢,却掷地有声,一下下重击在刘仲渊的肝胆上。
刘仲渊形神俱震,花溪草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蜀地搞到的,自然知晓其威力。他看着虞悦浓郁的眸色便明白她没有在吓唬他,要动真格的。
“你!陛下还未下旨如何处置与我,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刘仲渊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抵在墙上,无路可退,双眼赤红大声喝道。
人在危险来临之际,求生是下意识的本能。刘仲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哪里还顾得上留骨气,只想留条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耐心耗尽的虞悦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刀深深插进刘仲渊的肩头,又慢慢往深处拧着推入几分,静谧的牢房中回荡着丝丝缕缕血肉撕裂和液体滴落的声音。
刘仲渊痛到窒息,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霎时瘫软,整个人沿着墙壁下滑,但虞悦没有半点跟着他下滑的意思,手中稳稳地把住刀柄。他只能用意志把身体挺在墙上,以免刀刃再割裂他的肩膀。
“晚了。”虞悦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如同恶魔的低语。
她紧握匕首柄部的五指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利落地拔出匕首转身,飙出的血迹飞溅到她月白色的衣裙上,点点红梅在背后艳丽绽放。
失去支撑的刘仲渊似大厦倾,意识消散,如同破布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涓涓血流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股,蜿蜒着流到虞悦脚边。她深吸一口气,嫌恶地移开脚步,看向面前两个沉默的男人。
“麻烦晏指挥使吊着他一口气,别让他轻易死了。”她对晏广济道。
晏广济眼眸微垂,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匕首上真的淬了花溪草吗?”
“少量而已。若是伤口凝固,按一下就能再继续流一会儿,留给你慢慢玩儿吧。”虞悦耗费太多心神,疲惫地屈指按按眉心。
晏广济比刘仲渊更聪明,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提取信息,再结合近期发生的事情,立刻明白过来虞悦在瞒他被刘仲渊所伤之事,而且不止是伤了,还差点死了。
“刘仲渊的人用花溪草伤了你,还差点儿……”晏广济压根儿不在意刘仲渊的伤情,紧盯她的眼底仿佛要燃烧出一团火焰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阻拦你报复他,你……”
虞悦半是无奈半是愠怒打断他:“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像现在这样大吵一架吗?”
“三年前你瞒着所有人擅闯齐国宫差点儿殒命,还不涨教训!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要莽撞到何时?”晏广济大步逼近,近到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虞悦执拗地回望他,发现他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动,与三年前的记忆重叠,她眼睫轻颤,后退两步,僵硬道:“这次和那次不一样。”
晏广济急火攻心,一口气差点儿提上不来,再要上前时,梁璟一个闪身插到他们二人中间,把虞悦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晏指挥使适可而止,她累了,我要带她回府休息。”
他几乎与梁璟一般高,两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怒意,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虞悦整个人被笼在梁璟的身影后,食指飞快地从眼角掸去一滴泪珠,红唇紧抿,决然转身离去。
梁璟略带警告地瞪了晏广济一眼,和绣鸢一起迈着大步跟上虞悦的身影。
晏广济扬起下巴,望着牢顶,颤声吐出一口浊气,快速眨巴几下眼睛,促使眼眶中湿意褪去。他偏头看到地上的刘仲渊,走到刑室外对密使道:“把他吊起来,先不必用刑,看着别让他死了就行。”
一钻上马车,虞悦抱臂坐在角落里,埋头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梁璟没有说什么,坐到另一侧,与她隔开些距离,给一直紧绷的她自由喘息的空间。
良久,她吸吸鼻子,闷声道:“王爷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梁璟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像是在轻哄她:“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虞悦知道他一定听到晏广济说的话了,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固执地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她莫名被那道声音蛊惑,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我善解人意。”梁璟耸耸肩,一副骄傲又无奈的样子。
“噗嗤”一声,虞悦不禁轻笑出声,但她心里有事,连带着这个笑容也并不如往常轻松。
“啊,”倏地想起什么,她一拍脑袋,“王爷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呢,怎么与我一道回府了,我不急,先送王爷回刘府,我可以慢慢回去。”
说着,她欲向外喊车夫改道,被梁璟抬臂拦下,“你确定不需要我陪着?”
好吧,其实有点需要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靠伪银案立功,在朝中有了政绩,抄家抄到一半回家了?明日定会被那群言官围攻,参他几本玩忽职守,她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她脸上的笑容转为苦笑:“王爷还是赶快回去吧,公务比较重要。”
“我觉得你比较重要。”梁璟不为所动,淡然道。
这家伙今天净以一种暧昧的姿态,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
她现在心里着急,不像前两次反应那般大了,胡乱点着头敷衍:“那比较重要的我说,王爷回去执行公务更重要,所以王爷应该回去执行公务对不对?”
不顾他的欲言又止,先发制人喊了车夫改道去刘府,梁璟忍俊不禁,纵着她去了。
*****
翌日,虞悦拉着绣鸢出城踏青,消解心中烦闷。
太阳即将落山时二人高高兴兴回府,一撩开帘子便看到瑞王府门口守着一排人,往两边依次排开,每隔一段便有一个人,都是身着铁甲,冒着寒光的羽林军。
就在她还在计算情况时,为首的领队先向她走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参见瑞王妃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看管瑞王府,殿下莫要惊慌。”
她走出车厢,“发生什么事了?”
“回王妃,瑞王殿下玩忽职守,陛下罚其禁足半月反思。”
果然被参了。
那群老家伙也不是针对谁,只要是他们觉得,你这样做不对,或者你这样做我不喜欢,就要给人参上一本。如果参的人多了,宣文帝就不得不做点什么平息众怒。
话又说回来,这事他们确实不占理,是玩忽职守了一小会儿啦,所以她倒也没太大怨气。
虞悦轻轻“哦”了一声,边说边往车厢中钻:“那我先去别的宅子住。”
“咳……陛下的意思是,整个瑞王府都要禁足。”
“我知道了,我还没回府,”虞悦眨眨眼,朝他摆摆手,“回见哈这位将军。”
将军深吸口气,站在马车前拦住她的去处:“王妃莫要为难在下,瑞王府也包括王妃您。”
虞悦举着的手僵在原地,不甘心地垂下,深深叹了口气。人家也是听命行事,没必要为难人家。
认命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王府大门,两侧羽林军为她推开高高的大门,再缓缓关上。
她望着从外面照进府内的夕阳一点点变窄,彻底消失在眼前。
虞悦开始有些生气,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被禁足过,对爱自由的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嗒”一下,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她顺势看过去,一颗葡萄滚落到她脚边,转身望去,只看梁璟嘴里塞着颗葡萄,姿态悠然地靠墙看着她。
虞悦用脚尖把葡萄踢回去,“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