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沉怅雪沉默了很久, 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不知门外那三人清理院子时是谁闹出了什么笑话来,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嬉笑声。

    循着声音,沉怅雪望向门外。他仍是没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听了会儿门外三人的嬉闹。

    待外头安静下来,他才转回过头来, 道:“我也不知道。”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不太甘心,又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好笑了。”

    说着,他自己都笑出了声来。

    他看向钟隐月:“我从前可当真是觉得,他救了我一命,教了我剑法。虽嘴上毒辣,为人严苛,却是真心待我的。”

    “我只是觉得……太好笑了。”

    钟隐月微蹙着眉,望着他的双眼。

    对这个回答, 他没有露出丝毫不解。他微合上眼, 叹了一声。那叹息十分无奈,好似早知如此。

    钟隐月侧过身,张开双臂:“过来。”

    沉怅雪顺从地朝着他挪了几步,慢慢凑近他怀里,抱了上去。

    钟隐月伸手呼噜了两下他的头发。

    他什么也没有说。

    沉怅雪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靠在钟隐月身上,由着他摸了会儿,不知是想了什么,突然动了动脑袋。

    一双长长的兔耳忽然从沉怅雪头上慢慢探了出来。

    钟隐月吓了一跳,登时停住了双手。

    “摸摸吧。”沉怅雪轻声在他耳边说,“可以摸摸吗?”

    他好像生怕钟隐月被吓到,然后拒绝他。

    他俩都亲密至此,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做了,沉怅雪却还是心里不安。

    钟隐月苦笑,抬手摸摸他的兔耳朵。

    “别害怕,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钟隐月说,“想做就做,有我在。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拦着你。”

    沉怅雪面色立时红了,他往钟隐月怀里钻了钻,好似恨不得整个人都藏进他怀中。

    “就先打吧。”他闷声说,“我先和他打,我应是能赢的。”

    “好,你要打就打。”

    转日,仙门大会开始了。

    昨日还停满了马车的太极两仪台,今日便都已被收拾齐整。

    台上四方座无虚席,从四海八方而来的仙门弟子与长老们坐满了席位。

    虽说每座仙门各山都只出五名弟子参加大会,但仙门众多,即使各山只有区区“五名”,也足以到这“人山人海”的地步了。

    台上边缘处,摆了一恢弘的大鼓。

    台边以法器运作着法术,筑起一圈圆形的栏杆,以防除了比武双方外的其余人出手介入。

    大会于午后开始。

    午前,各大仙门掌门便被叫去忘生宗的六道堂中,将此次大会的流程告知了下来。

    掌门回来后,便把长老们都叫到了上玄山这边的宫舍里,将事情都告知了下去。

    “这次还是与历年大会一样。”

    钟隐月拉着自己家的弟子们,坐在比较靠后的地方。他指了指台上边缘处的大鼓,“看见那鼓了吗?”

    “看见了。”温寒说。

    其余弟子也纷纷附和,说着看见了。

    钟隐月又挪了挪手指:“看见那鼓上边还有个法器了吗?”

    他手指的方向,在那大鼓的上方,的确还有一悬空的灵灯。

    只是那灯可不是忘生宗这次放在路边随处可见的灵灯。那灯模样精致,灯身分成数面,犹如一个多面魔方,正在半空中发着光,自行地悠悠旋转。

    “看见了,”苏玉萤说,“师尊,那灯模样好怪啊,简直是八面玲珑。”

    “这法器的确就叫八面玲珑灯,也有人叫它森罗万象灯。”钟隐月说,“它其实并不是灯,只是长了个灯样儿。”

    “它与紫虚瓶一样,能储存事物。但储存并不是它最大的用法,它能记住持有者给的诸多情报,并依着持有者的希望将其随时随地展示出来,以及做各种各样的处理。”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个能记录情报并且投屏的电脑。

    叫它电脑可不是钟隐月想简单概括,而是这东西的确能做到电脑能做到的一切——检索情报、做成PP T向外展示、将人员情报录入后随机抽取、随时随地把所发生的事情录下来,还能在持有者需要时随时调出。

    钟隐月当年在原书里看到这个法器描述的时候都服了。

    简直是跨时代的产物。

    “这么厉害啊……”温寒叹服。

    “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大会,也都知道,这仙门大会向来都是十分随心所欲的。从没有什么固定的规矩和安排,比武双方是为何人,都是找个箱子来,将弟子和长老的名号都放在里面,抽到谁就是谁。”

    “毕竟这样最是好玩。虽说十分没规矩,但修道若总讲究规矩,也过于死板。仙门比武,还是放开些的好。”

    钟隐月说,“往年都是找两个箱子,由举办大会的东家出两名弟子来抽取名号,抽到谁便上去打去。不过,荀宗主前年得到了这稀罕的法器,这次便用来替代门中弟子抽签的麻烦功夫了。”

    “那八面玲珑灯会抽取弟子的名号,展示出来。见了自己的名号的话,便上去就是。”

    “我说的话,能理解吗?”

    弟子们点着头。

    陆峻问:“师尊,这法器会如何展示名号?”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反正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了。

    就算剧情要崩,这会儿肯定也是得按原文走一走的。

    原文里,干曜长老就是带白忍冬来这儿打名声的。这段儿就是白忍冬暴打四方,让全天下知道仙修界已经出了他这样一个牛逼人物的爽文情节。

    可一开始,那法器却迟迟没抽到白忍冬,反倒抽中了玉鸾山——爽文都这个套路,先抑后扬。

    让前面的给天决门受够了鸟气了,被人各种看不起了,观席上嘘声一片了,主角再出来啪啪打脸,那才够爽。

    于是玉鸾宫的上去挨了打,被人按在地上揍了。

    等到后面,白忍冬才被抽中,上去爆杀四方,给天决门挣足了脸。

    想着,台上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钟隐月循声望去,是台上的忘生宗弟子手持着一把法器号角。那东西不大,吹出来的声音却与战场上厚重雄武的恢弘号角声别无两样。

    声音洪亮又厚重,观席上的吵闹声立马静了不少。

    那弟子放下了号角。

    “多谢诸位!”他大声,“仙门大会,现在开始!”

    说着,他一甩手中拂尘。

    转动着的八面玲珑灯忽的一停。

    它的所有灯面突然亮起了灵光,又从上而下地向四面八方转动,每一面转向的方向都不尽相同。

    片刻,几道灵光从灯中飞出,都向着同一方向飞去。

    它们飞向大鼓上方,不多时,那些灵光平整散开,在空中写就了两个名字。

    八面玲珑灯还是这仙修界里第一个被发现的法器。见到此情此景,席上有些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名字写成,弟子举起鼓棒,在大鼓上猛地一敲,同样恢弘厚重的鼓声响彻满天。

    “苍水流,断岳门弟子齐蒿,对,天决门,玉鸾门弟子苏玉萤!”

    “请双方登台!”

    席上立时发出了些许欢呼声。

    苏玉萤懵了。

    她懵懵地望着鼓上悬空的展示着的自己的名字,懵懵地转过头,对着钟隐月指了指自己:“我啊?”

    “你啊。”钟隐月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面无波澜道,“别愣着了,上去打架吧。”

    苏玉萤有些想哭:“师尊,那是苍水流的啊!”

    这修界里的四大仙门,第一天决门,第二忘生宗,第三焚云派,第四苍水流。

    底下的小仙门那么多,苏玉萤上来就抽了个大的。

    一片欢呼声中,对面观席上站起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衣,对着身旁诸位作揖行了礼,一脸坚毅地下了台来。

    “别怕,不行就投降,就当上去玩了。”钟隐月对她说,“没事,我说了好几遍了,不怕你们丢脸。才修道多久,打不过也正常。被旁人耻笑也没关系,外头的人都是想看笑话的,你受了挫败才是真的输了。”

    “可是……”

    “不必可是。”钟隐月说,“既然修了道,就不必怕输,更不必怕与他人交手。输赢都是常事,若总是怕输怕被笑话,便一生都不会前进一步了。输了,就当是上去见过世面了,没什么可怕的。”

    苏玉萤神色动摇了。

    “去吧。”钟隐月往台上撇撇头,“打不过就回来,玉鸾山的面子有我打。万事有我在,用不着你太紧张。”

    苏玉萤面色立刻坚定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蹭地站了起来。

    “师尊!”她突然掷地有声地大声起来,“弟子去去就回!”

    说罢,她大步流星地往台下走去。

    钟隐月有些想笑,苏玉萤表情坚定得像要入党。

    如果不是这世界观没有敬礼,钟隐月觉得她一定会给自己敬个礼再走。

    但很快,钟隐月就没了笑的心情。

    原文里,这第一场,苏玉萤被打得还是蛮惨的。

    他望着苏玉萤的背影,担忧立马上了眉梢,眉头深皱下来。

    “师尊还是担心。”

    钟隐月一偏头,沉怅雪在看着他。

    “自己家养的姑娘,我自然担心。”钟隐月说。

    沉怅雪笑着点点头:“是。但既然师尊说了无谓投降,那师妹定然也是不会受什么伤的。”

    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钟隐月收回目光,往另一边一瞧。

    天决门的都坐在一同,钟隐月虽坐在末尾,但也能看到其余山门。他一转头,就看见窦娴捂着嘴吃吃笑着,在往这边看。

    瞧见钟隐月看过来,她不但丝毫没收敛,还朝他一挑眉毛,做了个鬼脸。

    钟隐月看得心中火起。

    “真是没规矩。”他嘟囔着。

    “师尊别在意,那鬼脸估计是在对我做的。”沉怅雪在他身侧说。

    钟隐月才反应过来,窦娴那个方向看过来,沉怅雪是与他同一直线上的。

    那估计是真冲着沉怅雪的。

    “那又如何,那也没规矩。”钟隐月收了目光不再看她,转而说,“你是师兄,也是长辈,同样也不能对你如此。”

    沉怅雪笑笑,没说什么,只看向台上说:“师尊,师妹上台了。”

    第102章

    钟隐月也把目光转回到台上。

    苏玉萤已经上了台, 对手也同样登上了台。

    那正是刚刚在对面站起来的青衣男子。男子走到台上,身形人高马大,背上背着一把重剑。

    这天底下, 剑修居多。

    毕竟人人心中都有个一剑斩风雪的修仙梦。

    两人登台,相互作揖行了一礼。

    台上方才报幕叫人的忘生宗弟子走上前来。

    他还是此次比武的裁判,是与那两人去讲些规则的。

    台底下响起了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钟隐月在外界的名声还不响,听着玉鸾宫,席上的人们便交头接耳地说起了原文里便描述过的话语。

    书里的世界也真是神奇,钟隐月人就在这儿坐着——就算名声不响,是个吊车尾,原主过去也是总跟在耿明机身边拍马屁的。

    修界的人是认识他的。

    可一说起轻视的话来,他周围的人根本瞧都不瞧他一眼,张嘴就开始说道起来。

    “玉鸾宫,不是天决门最末尾的那一宫吗?”

    “是呀是呀, 二十几年前换了新长老,这山宫就一下子名落孙山了。”

    “都好几年没见过这山宫的人了。你不知道吧,换了长老以后,玉鸾山宫里的人就鸟兽群散,一下子门里就没人了。也不知道前长老是如何想的,竟把山宫传给了当时门下这个最落后的弟子。就算是首席弟子仙陨了,也不能这般随便呀。”

    “门里的人立马就全都跑了,这长老上位二十几年了, 算上这次, 才出席了两次大会。前十几年门下无人,根本出不来呀。”

    “上次出席大会,门下也才一个弟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好好领着弟子出席,嘿,想必弟子也才修道不久。”

    “那岂不是带出来丢人现眼的吗?”有人吃吃地笑起来,“这些弟子估计才金丹期吧,这断岳门的齐弟子可是元婴期了。啧啧啧,他可是出了名的不懂怜香惜玉的。”

    “这玉鸾长老也真狠心,小姑娘这瘦瘦弱弱的,就给送上擂台去了。”

    “嗨,如今的玉鸾长老是天决门的吊车尾。我见过一次,就跟在干曜仙君身后巴结着。长老做成那般狗腿子,天决门的玉鸾宫,如今也是完了。”

    “这次参加大会,怕是来特意丢脸的吧!”

    “天决门总是赢也不好,上玄掌门才把他这等货色送出来,让别家打一打出出气,过过瘾的吧!”

    “难怪上玄掌门能做掌门,真是用心良苦!”

    席上一片嬉笑声。

    温寒听得脸色涨红。

    他气极,正要站起,陆峻就先他一步,骂了句“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就站起来撸起袖子,往那边走去。

    步子才出去半步,钟隐月拽着他的袖子,就给他拽了回来。

    “坐好。”钟隐月说。

    陆峻怒不可遏:“这怎么坐好!师尊,你就由着他们说去吗!”

    “说呗。”钟隐月面不改色,“要说便说去。此时就出来辩驳,只会越描越黑,反倒被嘲笑得更厉害。我自有安排,你坐回去。”

    陆峻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眼不远处嘲笑着的几个修者,咬牙切齿地坐回去了。

    钟隐月又转头与沈怅雪说:“不过这地方的人当真神奇,明知道我长什么样,也知道我就坐在这儿,还敢肆意嘲讽。”

    “师尊原先虽然总是跟着干曜长老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老其实不喜欢师尊。师尊原来又没脾气,别人就算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师尊也会赔着笑附和。”

    沉怅雪道,“干曜长老又很喜欢他人嘲讽师尊的。修界有许多随波逐流攀附势力的修士,为了攀附他,都会特意挤兑挤兑师尊。”

    “……没救了。”钟隐月说。

    沉怅雪一笑:“确实。”

    他这么一说,钟隐月再往旁一看,才发现说着嘲讽话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时不时地瞥一下。

    原来如此,其实不是书的设定和发展奇怪,也不是为了把这段嘲讽打压的剧情走下去才会出现一些不合理,而是这修界的人本身就是为了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又感受到了一些目光,钟隐月再次看向干曜门那边。耿明机那张病怏怏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他甚至眯起眼睛瞥钟隐月。

    钟隐月懒得多看他,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加油啊,小丫头!”

    坐在台边第一排的人高声往台上喊,“多坚持会儿,别上来就趴啦!”

    “跟你师尊学学,不行就抱一抱齐弟子的大腿!”

    苏玉萤皱起眉,心中很不舒服。

    她往台下看了眼,台下的人同样身着白衣,瞧着道骨磊落,却哄笑阵阵。

    正在一旁跟她与齐蒿说着话的忘生宗弟子同样不悦敛眉:“几位修士,请注意礼数。”

    “哎哟,失敬失敬,我们自然是注意礼数的,”下头的人说,“我们失言了,实在抱歉,行了吧?”

    语毕,一群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苏玉萤更不舒服了。

    她眉头深皱,一旁忘生宗的弟子叹了一声。

    他走近几分,小声与苏玉萤道:“那是最底下的小仙门的人,其实并不是什么正经仙门。常有凡间俗人不屑于凡尘的一地鸡毛,便说着修仙而自命清高地入了仙门。这类仙门本身就不入流,里头的人更是这类不入流的。实际上他们并不修道,都只是炼气筑基期的俗子,一同窝在山里混日子罢了。他们看不起上面又看不上下面,便总随波逐流地说些脏污话,小师妹别介意。”

    苏玉萤点点头:“好,谢谢这位师兄。”

    “让这些说着污言秽语的东西进来,扰了玉鸾门,是忘生宗的不是。”他说,“这些修士真是一年比一年过分了。晚些我会向宗主禀报,小师妹待会儿下去,也请替我忘生宗向玉鸾长老谢罪一番。”

    苏玉萤又点点头。

    “若无他事,便开始吧。”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齐蒿,“可有其他疑问?”

    齐蒿摇摇头。

    忘生宗的弟子又看向苏玉萤:“小师妹可有什么疑问?”

    苏玉萤也摇摇头。

    “那便开始吧,请双方就位。”

    忘生宗弟子回身走向大鼓。

    台上双方也再次互相作揖。

    “请师妹多指教了。”

    齐蒿面色认真。说完这话,他也不等苏玉萤回答,自顾自回过身,向台边走去。

    见此,苏玉萤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回身往台边走。

    双方在台子两边站定,忘生宗弟子大鼓一敲,比武开始。

    钟隐月立马身子往前一倾,两手一抓大腿,屏息凝神。

    齐蒿拔出身后重剑。

    那重剑咚地落到地上,震得大地都跟着一同震了三震。

    剑身上循着剑的纹路,发出耀眼金光。

    “是金灵根。”

    钟隐月看了出来,嘟囔了句。

    就拔剑这一下,齐蒿都将全场震了下。

    “失敬了!”

    他大喝一声,将剑一旋,握在手中冲上了前。

    苏玉萤立刻往侧一闪,重剑咚地砸到地上,立时将那一处砸了个大坑出来。

    苏玉萤惊魂未定地望着那处。重剑砸下的地方,石台崩裂,冒了些烟,剑尖重重插在地里面。

    若是她没躲开,这会儿估计脑花都出来了。

    钟隐月在台上松了口气。

    这几个月的悉心教导还是起了作用,至少她没像原文里一样,一击就给揍飞了出去,之后尽是挨揍的场面。

    齐蒿将剑从地里拔出,面向了她。

    齐蒿面色恐怖严肃,苏玉萤看得头皮一麻,咽了口口水。

    齐蒿又举起剑,朝她冲了过去。

    望着苏玉萤在台上跟个被捕杀的灵物似的满场跑来跑去,窦娴笑出了声来。

    她转头对身侧隔了个人的耿明机说:“玉鸾长老日日逞威风,门下的弟子不还是这般上不来台么?”

    耿明机跟着冷笑了声。

    他斜眼去瞥钟隐月那边,就见钟隐月面色凝重,虽是面无波澜,嘴唇却已经白了。

    “瞧他吓的。”耿明机悠悠道,“弟子若输,他还得是末尾。但这定是赢不了了,自己强有什么用?门下尽是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长老哪儿比得过师尊呀。”

    窦娴笑吟吟地,又转身搂住白忍冬的胳膊。

    白忍冬坐在她和耿明机之间。

    “有白师弟与我在,就足够让师尊赢了!”窦娴眨巴眨巴眼。

    白忍冬笑了笑,张口欲说些什么,一张嘴却立刻咳嗽起来。

    他咳嗽了好几声。

    耿明机偏头看他:“忍着点儿。若要实力,便要付出代价的。我知道你痛,可化蝶尚且需忍脱茧之苦,涅槃重生更需先死一次。成仙便是从痛中得道,连我也是如此的。”

    白忍冬点点头,抹掉嘴角的鲜血道:“弟子知道,师尊不必忧心。”

    “你有觉悟就好。”耿明机说,“忍冬,为师这次可就靠你……”

    突然,台上响起轰隆雷鸣。

    席上突然响起尖叫。

    耿明机立刻扭头看去,见齐蒿竟然被一道雷咒轰了出去。

    他手持重剑,胸口受击,整个人被击飞,撞到台边以法术铸成的栏杆上,才堪堪停下。

    耿明机看得清清楚楚,将他击飞的,是从苏玉萤手里打出的一道雷咒。

    雷为玄色,威力巨大,地面上都留下了焦黑的雷痕,还在滋滋地冒着余光。

    重剑从手中脱落,齐蒿哇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他顺着栏杆滑落,坐到了地上。他心口上,玄雷已将那一处的青衣烧焦了。

    耿明机蓦地瞪大眼睛。

    钟隐月也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瞬间,满席鸦雀无声。

    方才的嘲讽、轻视,台下的起哄和嘘声,突然全都消失了。

    苏玉萤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两只手滑稽地结着印,跟突然被摁了暂停似的停在原地。

    台上忘生宗的弟子倒是没多意外。

    他站在原地,一脸平静地等了须臾,才拿起鼓棒,回头一敲大鼓。

    他走到场中央,侧过身,靠着苏玉萤这侧的手高举起来。

    他抬高声音,竭力大声道:“本场胜负已出,天决门玉鸾山弟子,苏玉萤胜!”

    鼓声恢弘,满场宁静许久。

    突然,钟隐月爆出一声大喊:“ YES !!!”

    他装都没想起来装了,一句几千年后才有的鸟语蹦了出来。

    钟隐月兴奋极了,喊完这句就原地跟空气打了一套拳,连连欢呼了好几声“ YES” ,转身就把沉怅雪从座位上薅起来,哈哈大笑着抱着转了一圈。

    转完他就把人放回去,又把温寒跟陆峻薅起来,也转了一圈——直到这个时候,席上才有人反应过来。

    “玉鸾宫的赢了!?”

    “福生无量天尊呀,玉鸾宫的赢了断岳门的!”

    耿明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惨白的老脸当即一青,又立刻红了。

    他那张脸本就没什么血色了,一红起来又紫得很,颜色活跟个猪肝似的。

    谁赢了! ?

    苏玉萤! ? !

    她怎么可能赢,怎么可能! ?

    钟隐月从来就不管他门下这些兔崽子,几月前还都是一群筑基期的愣头青!就算这几个月他拼了命地教导,顶天也就是一群金丹期的!

    断岳门的齐蒿,那可是元婴期的剑修,还是重剑的修者!

    怎么会……怎么会! !

    他干什么呢! ?

    耿明机气得脸色都扭曲了,可四面八方还都是敬重他是天下第一剑的外人,他无法发作,只能硬咬着牙憋下来,还立刻压下心头的怨恨,将表情也一同压下。

    有全然不知情的外人凑过来笑嘻嘻地庆祝:“恭喜呀,干曜长老!天决门这可是开门红了!”

    耿明机气得想把他劈了,但是做不到。

    他只能硬着头皮扯起嘴角,硬邦邦地笑着回应:“多谢,都是我门中玉鸾师弟教导有方。”

    “哎呀,早听闻玉鸾长老历来性情豪爽,今日一看,果真如此!”那人丝毫没注意到耿明机要气得发疯了,自顾自地说着火上浇油的话,“方才我便听场中人说什么玉鸾长老没什么能耐,可谁不知道前代玉鸾长老是个仙风道骨,最是看得透是非对错天道伦常的?她选的弟子,怎会出错呢?”

    “哈哈哈,我方才没敢与他们争论,可眼下真是出了一口恶气!你看看他们,都不说话了!”

    “干曜长老,我听有流言说,玉鸾长老已飞升大乘了,可是真的假的?若是真的,日后你便不必挑起独自背负天决门的重担了!”

    “有了玉鸾长老与你,还有上玄掌门一同平起平坐,你也能轻松许多!”

    “真是恭喜,恭喜啊!”

    这人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窦娴脸色发白地望了眼皮笑肉不笑,眼睛里都起了层阴鸷的耿明机,低下头去,吓得脸上起了层冷汗。

    场上,直到观席上欢呼叫好和震惊质疑都响了片刻,苏玉萤才反应过来。

    她惊疑不定:“是我赢了!?”

    “是你赢了,小师妹。”忘生宗弟子向她笑笑,拱手行礼低身道,“玉鸾门果真仍是人才辈出。哪怕是跌落过谷底,也仍能举手指天,在下佩服。”

    苏玉萤一惊,忙作揖回礼:“师兄过奖!”

    齐蒿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他摸了一把心口的伤,摊开手掌一看,焦痕和鲜血布满了手掌。

    他苦笑了声,低身拾起重剑,收剑入鞘,捂着心口走上前来。

    齐蒿的面色上多了几分柔和。他走到苏玉萤跟前,规规矩矩地向她拱手行礼。

    “是我输了。”他说,“早闻玉鸾宫中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师妹身手过人,在下心服口服。”

    苏玉萤忙说:“齐师兄谬赞了,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这场结束,双方作揖行礼过后,苏玉萤又关怀了一番对方的伤。确认没什么大事,双方便下了台去。

    回到玉鸾宫的地方,钟隐月高高兴兴地把她拉过来,抱着转了几大圈。

    “干得好!”钟隐月大声夸赞,“太漂亮了,我三生有幸收了你啊!”

    苏玉萤被他夸得挂不住脸:“别说啦师尊,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去,你本就厉害!”

    钟隐月高兴得不行,在这边哈哈大笑。他打眼一瞥,见耿明机死死盯着这边,眼睛跟要滴血了似的,就更高兴了。

    今日这场之后,便没了玉鸾宫的事。

    下午一连打了数场,抽中的都是旁的小仙门。

    钟隐月坐在席上看了一整个下午,始终感觉一旁有目光盯过来。

    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耿明机。虽说也有许多人过来恭喜了钟隐月,但更多人是去巴结耿明机的——因为原主总是跟着耿明机,那些人都想当然地以为,苏玉萤今天的战绩虽说是钟隐月的功劳,可钟隐月能把弟子教好,那也都是耿明机这个做师兄的把他教得好。

    于是一群人带着恭喜钟隐月的心思去奉承耿明机去了,钟隐月瞅着他不得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应付,心中笑得不行。

    比武在日落西山时结束了,钟隐月带着弟子们回了宫舍。

    他想给苏玉萤做顿庆祝首战告捷的饭,但又怕给后面两个增压,想想还是算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做,他便把苏玉萤单独叫过来,偷偷将身上一枚流苏给了她。那流苏上坠着上好的灵石,算是钟隐月给她的奖赏。

    苏玉萤收了下来,又很认真地跟他保证,后面也会努力。

    “赢了的弟子是会再次进入八面玲珑灯的名号单子里,日后会被再次抽取。输了的,自然就那么被淘汰出去了。”钟隐月说,“不过被再抽取,也是等到还没被抽到的人都打了一回才是。赢过一次的对赢过一次的,没打过的对没打过的。所以就算有下一场,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后,仙门大会上可是人山人海的。”

    “但你今日赢了比你高一境界的苍水流弟子,已足够了。不必有什么压力,能打到何处就打到何处。”

    苏玉萤说:“是。师尊虽总说不必勉强,可做弟子的,终究还是想让外界知道知道……我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就算师尊说着不必拼,可谁又能真的不拼呢。”

    钟隐月无可奈何:“那便拼得有个度吧,做师尊也是真的生怕你们缺胳膊断腿儿啊。”

    “师尊放心,我心中有度的。”

    苏玉萤仰着头朝他笑,钟隐月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他拍拍她肩膀:“去吧,东西收好了,先别让你那两个同门瞧见。他俩还没打,别再多有什么压力。”

    苏玉萤点着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之后几日,仙门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温寒也碰上了原文里他的对手。

    不过这位也是金丹期。原书中,因为温寒一直被原主放养,上台时只是个筑基,才没打过。可这次钟隐月好生养了遍,他便在交手几回后顺利赢了。

    陆峻运气更好,遇到的是个筑基。

    他本身也是筑基,原书中,就因为没打过一个筑基小弟子,才导致天决门被群嘲。可这次今时不如往日,他也顺利击败了对方。

    仙门大会第一回合,白忍冬是没遇上沉怅雪的。

    沉怅雪也和原文一样,遇上了外门一个小弟子,更是毫无悬念地进了第二轮。

    大会打到第八天,才终于和原书剧情一样,白忍冬被抽上了台。

    钟隐月屏息凝神,睁大眼睛仔仔细细观战了一整场,却没发现任何不对。

    白忍冬剑法还和往日与原书里的一样,剑身绕雷,没任何不对。

    一场下来,钟隐月没看出他那旁门左道的法术到底是个什么,毫无收获地回院去了。

    晚上,忘生宗的弟子送了饭来。

    一家老小围在圆桌前吃着饭,钟隐月咬了半天筷子,满面愁容。

    他半晌没夹菜,旁人发觉了不对。

    苏玉萤问他:“师尊怎么了?”

    “是想白师弟吧。”沉怅雪说,“白师弟今日比武,没任何不对,看不出究竟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是啊。”钟隐月道,“是不是今天还没用呢?”

    温寒歪歪脑袋:“或许吧,今日师弟的对手境界不高,或许还不需要。”

    苏玉萤戳戳碗里的饭,转头说:“师尊也不必担心,若是师弟对上了我们,我们若觉得事态不对,立即投降就是。比武时,双方随时都能投降,一旦投降就都不能出手,也不能反悔,这是大会的规矩。”

    “我确实怕就是怕你们会遇上。”

    钟隐月说了句,心中也确实被苏玉萤说得安心了些,便没有对这事儿纠缠不放,放宽了心说,“也是,届时你们知道要投降就好,都吃饭吧。”

    弟子们点头,都往碗里夹菜吃饭。

    钟隐月刚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灼菜,突然叮的一声。

    系统面板出现在面前。

    【宿主,让您久等了。 】系统说,【仙门大会系列任务已经布置完成,我方的调查也有了一些进展,请您查收。 】

    靠北啊,这大会都开始一个礼拜多了,真是等得花都谢了。

    钟隐月心中腹诽,默念着问:【你查到了什么? 】

    【关于另一位重生者,】系统说,【我方已经查到了结果。 】

    钟隐月眼睛一亮,问:【是谁? 】

    【妖后。 】系统说,【她就在您的附近,五百米内。 】

    啪的一声,钟隐月手上没拿稳,碗掉到地上,碎了一地米饭。

    第103章

    钟隐月手里的碗碎了一地。

    事发突然,旁人吓了一跳。

    弟子们往他这边一看,见他手上的碗竟然掉了,都连忙放下手里的碗。

    “师尊!”

    “怎么了师尊,碗怎么掉了?”

    钟隐月脸都白了,瞳孔地震着,一声都没回。

    弟子们有些奇怪, 但都没多想。

    有人跑去拿了扫帚,回来扫起了地上的狼藉;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往后退了半步。

    钟隐月被沉怅雪拉着往后退了半步,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师尊?”陆峻又问他,“没拿稳吗?”

    陆峻这张嘴一说话,又叫了他一声师尊,钟隐月才反应过来。

    他支支吾吾两声,硬着头皮佯作无事地应了声“是”。

    “不碍事。”

    钟隐月随口应着,又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系统面板。

    上面还写着刚刚的话——【妖后。她就在您的附近,五百米内。 】

    钟隐月有些冷汗涔涔了。他抿抿嘴,默声问:【你确定吗? 】

    【千真万确,宿主。 】系统回答,【原本预定在大会开始当日的午前就向您发布任务,之所以拖到了今天,正是因为我方一直在调查的这件事有了端倪。一直以来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的事出现转机, 必须用上所有人力全力以赴。 】

    【之所以连向您发布任务的空隙都没有, 还有另一个原因。 】

    钟隐月问:【什么原因? 】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另一件事。 】系统说, 【在原作中,妖后拥有一种特别的设定。 】

    【尽管还没有掌握到详细设定, 但我们查到,妖后拥有长期寄存在他人身上,吸□□气,获取修为的力量。 】

    【也就是说,她没有死。在血战之后,她将妖体恢复完全,就在仙修界轮流寄生在数人身上,重新获取了修为。 】

    钟隐月脸上更惨白了。

    一种荒谬的猜想浮上心间,钟隐月咽了口口水:【也就是说……】

    【是的。 】

    系统看透了他的想法,机械声依然冰冷,【妖后此刻正寄存在您方圆五百米内的某个仙修身上,等待出手的时机。 】

    钟隐月脑子嗡了一声。

    “师尊!”

    突然一声呼唤,钟隐月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叫他的是温寒。

    钟隐月稳了稳神,保持住了冷静,答道:“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弟子们都叫您好久了,您却理都不理人。”温寒说,“您是怎么了,师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脸也这般白,是出了什么事了?”

    被人发觉了些端倪,钟隐月脸上立即闪过不太自然的神采。

    孩子都还小,又都是些才金丹期的小孩,知道这些事也只会徒增慌乱。

    钟隐月抹了抹脸,摆摆手又应付了几句,强打起精神,收拾好心情,招呼着他们说:“没事,想到了些事。都吃饭,明日还有大会。”

    弟子们面面相觑。

    钟隐月招呼着,他们便都乖乖坐了回去。

    苏玉萤端起饭碗,瞧向钟隐月。钟隐月也重新端起碗来,只是脸色依然惨白,好似刚刚活见鬼了似的,瞧着实在令人忧心。

    苏玉萤心中不安,开口又问:“师尊,当真无事吗?”

    钟隐月朝她笑:“我能有什么事儿?这吃着饭呢,我还能突然青天白日活见鬼不成?别担心了,快快吃饭。”

    他看着实在像强颜欢笑。

    可他这样子,又是打定主意不会说了。苏玉萤作为弟子,也不好细问,只好作罢,乖乖扒着饭吃。

    弟子们又开始夹菜吃饭。钟隐月手里端着饭碗,却再没了吃饭的心情。

    卧房中,灯烛摇曳。

    吃过饭,钟隐月就回了自己的卧房。他仔细关好卧房的门,还严谨地上了两把锁。

    他回过身,又伸手一挥,在房中布下一层严密的结界。

    做完一切,钟隐月才解下腰上玉镜,再次召出了系统。

    钟隐月走进屋内,压低声音问它:“你的意思是,妖后已经寄生在某个人身上,这个人就在五百米以内?”

    【是的。 】系统说。

    这他爹太炸裂了。

    钟隐月猛地一拍脑门。这好好的修仙文,突然急转直下地变成了“找出内鬼”。

    钟隐月表情痛苦起来,问:“那你知道是谁了吗?”

    【无法查明。 】系统说,【我方只能查出,妖后的存在会对目标人物产生威胁。虽然很强人所难,但您必须尽快铲除。 】

    你说得容易!

    “那可是妖后!”钟隐月无语道,“我要是一个人就能杀她,这个世界的主角就是我了!”

    【请不必惊慌,妖后的存在已经对原本世界的世界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

    说着,突然有一个什么东西从系统面板上掉了下来。

    东西掉落到地上。

    钟隐月低头一看,掉在地上的是一把剑。

    剑瞧着平平无奇,不过是这世上随处都可见的一把仙剑。

    钟隐月把它从地上捡起来,询问:“这什么?”

    【我方为您准备的杀手锏。 】系统回答,【只要将它刺入妖后所寄生之人的心口,妖后便会失去重生的所有记忆,灵魂会遭受重创,也会被迫从被寄生之人身上离开。 】

    【届时,宿主可以与他人联手,共同诛灭妖后。 】

    “真的能诛灭吗?”钟隐月持怀疑态度,“听魔尊的意思,妖后死过好几次了,可至今仍没有死。那次血战,上玄掌门也用了浑身的力气,也只是让她销声匿迹地寄生在别人身上安生了几年……”

    【请宿主放心,我方调查时,发现作者已经为妖后设置了一大弱点。 】系统说,【当她从寄生体身上脱离时,攻击她的额间。 】

    “就可以吗?”

    【是的。 】系统说,【此时,妖后的形态是她的灵魂。直击灵魂的额间,便能使她灰飞烟灭。 】

    钟隐月拧起眉来。

    突然,门外传来叩叩两声。

    钟隐月警觉转头,却又听门外敲门之人柔声唤他:“师尊。”

    沉怅雪。

    钟隐月立刻松下紧绷的骨头。

    他松了口气,立马走到门前去,卸下挂着的锁,开了门。

    沉怅雪一身白衣,站在门外。夜已深,他都准备要睡了,于是一头长发都披散着。

    他一散头发,瞧着便比平日更乖了。

    沉怅雪站在门口,问他:“我能进去吗?”

    钟隐月知道他是看自己今晚吃饭时的异样,放心不下才来的。

    钟隐月点点头,开了门,让他进来了。

    沉怅雪进了屋来,回头关上门。

    钟隐月也不避着他,回头往屋子里走进去两步,张嘴就问系统:“那我怎么知道谁是?”

    沉怅雪一愣。

    他刚把门拴好,头都没回,钟隐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回过身,见屋子里除他二人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钟隐月就那么对着空气说:“你说是五百米,可忘生宗这片儿全都是宫舍,五百米里住着所有参加大会的仙修。不说远的,就这附近十米多的地界里,就住了整个天决门。”

    “天决门七山,一山带了五人,算上长老便是一山六个。除了我,那也还有六山。六六就是三十六了,你当五百米里能住多少?”

    【当然不会让您盲目搜寻。虽然等待妖后主动出手时立即对抗也是一个方法,但若是您能察觉到有嫌疑的人物,可随时使用玉镜查证身份。 】

    钟隐月愣住:“能查身份?”

    【此次宿主所处的世界情况特别,作为特例,我方已经为您特别申请了特级探别系统。 】

    【系统可以使用三次。宿主可以利用玉镜向特级系统提问,每次提问可以查明一位角色的身份。 】

    【宿主向玉镜提问的方式,是必须亲口说出提问的话语。 】系统说,【想调查角色身份时,请您手持玉镜三秒,对玉镜说,告诉我XX的身份即可。 】

    【若该角色是被寄生之人,玉镜上会显示妖字,反之则是人字。 】

    我擦,还能这样。

    【至于被寄生之人的线索,我方查到,书中人物其实已有几人已经知晓。 】系统说,【这些人或早已给过提示,或即将给您提示,请在后续剧情中仔细听取所有人的话语。 】

    钟隐月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

    一些可疑的往事浮上心头。

    思索片刻,钟隐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阿月。”

    身后传来声音。钟隐月一转头,是沉怅雪轻蹙着眉,好似不太开心似的,朝他走了过来。

    钟隐月把他拉到身边来,也不瞒他,立马就说起了大实话:“我知道了件很了不得的事。”

    “有多了不得?”

    “妖后在这附近。”钟隐月说,“她现在附身在某个仙修身上,就混在这仙门大会里。”

    沉怅雪当即瞳孔一缩,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震惊起来有些可爱。事情很严肃,钟隐月却没忍住笑了声。

    “别怕。”他拉着沉怅雪的手拍了拍,回身又道,“行,我都知道了,那……”

    【宿主。 】系统突然打断他。

    “嗯?”

    【妖后就在附近。 】

    钟隐月猛地一怔:“什么?”

    【妖后就在附近。她的灵魂波动一向难以查明,但现在在变得强烈,并且清晰。 】

    此话一出,钟隐月鸡皮疙瘩立即起了一身。

    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邪风。满林竹叶被吹得飒飒声响的动静传来。

    风越来越大了,屋外的草叶拍打声愈发紧密,令人不安的声响越来越强。

    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息真的冲了进来,如一把刀似的直捅向心尖。

    钟隐月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它来了。 】

    突然,卧房的木窗被人从外砰地推开了。

    钟隐月吓了一跳,他一声惊叫,立马回身抱住沉怅雪,回头看向窗外。

    “有病啊,鬼叫什么。”

    窗外,青隐正扒着窗框。钟隐月这一嗓子把她吓了一跳,她便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两只狐耳还动了动,好似是真被他吵痛了。

    钟隐月愣了愣:“师姑?”

    “是我啊,做什么?”

    青隐从窗上跳下来,步子优雅地走入屋中。

    她打着哈欠,进来就找到钟隐月一来时就给她铺好的软垫。她往上一躺,伸直爪子,努力地伸了个大懒腰。

    “他们这山倒是真不错……”青隐感叹着,又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把大弟子偷偷带进房里做什么?”

    钟隐月干笑了两声,却抓着沉怅雪没撒手,嘴上只应:“他……”

    还没“他”出个什么,系统突然又说:【宿主。 】

    【波动消失了,就在刚刚一瞬间,在您窗前。 】

    钟隐月:“……”

    第104章

    第8章

    青隐懒洋洋地抻着身子,闭着眼睛趴在软垫里。

    那副模样和往常一样,钟隐月却突然心坠冰窖,噤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吭了。

    系统说妖后在附近,又越来越近,就这么个时候,青隐突然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吧?

    钟隐月又侧耳听了听,方才屋外刮起来的邪风,这会儿也诡异地停了下来。

    这就更巧了。

    钟隐月抿了抿嘴,心中疑窦丛生。

    青隐这次是坐着弟子的马车,跟他们一同来的。钟隐月来到宫舍时,弟子们就说青隐去了竹林里。

    这不稀奇,青隐总喜欢跑来跑去。她是关不住的,总喜欢到处晃悠。

    这会儿看她还在垫子里趴着,写俩字儿一转头的空,人就没影了。

    之后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人影的事儿, 也是常有的。

    好歹是登过天做过上仙的灵狐,性情又奔放,喜欢自由,钟隐月便也从不将她视作自己的灵兽,而是将她作为门中长辈敬着供着,倒没有多管过。

    仔细数来,这还是钟隐月第一次在忘生宗看见青隐。

    这次回来的时机, 未免也太巧了……

    青隐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他:“他什么?”

    “啊?”

    “你要说的话啊。”青隐说, “我刚刚问你,大晚上不睡觉,你把这个大弟子偷偷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钟隐月这才想起,刚刚自己回答这句话的问题才起了个头。

    他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说:“无事,他前几日比武受了伤,是来这儿朝我要些灵药的。我刚给他上过药了,师姑不必担心。”

    说罢,钟隐月又看向沉怅雪,“你也上好药了,时间不早了,就早些回去睡吧。”

    说着话,钟隐月朝他一挑眉一闭眼,挤眉弄眼地给他传了个眼神。

    沉怅雪立即懂了,笑着点头应:“弟子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今晚有劳师尊了。”

    沉怅雪朝他一作揖,回身就抬脚离开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钟隐月也又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的衣袖,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突然一恍脸色道:“对了,掌门今日还要我去洽谈些事。我先去一趟,师姑先歇着就好。”

    青隐狐疑:“这么晚了还要谈?”

    “本就是说好今日回来后便去谈的,我给忘了。”钟隐月说,“毕竟是掌门要谈的,现在不去也是不好,多少该去请个罪。我去去就回,师姑不必在意我。”

    “好吧。”青隐松了口,“你去吧。”

    钟隐月如蒙大赦,忙竭力平静地最后应了两声,佯装无事地把系统给的剑别在腰上,匆匆出了门去。

    沉怅雪先他一步出了门,正在门外候着。

    钟隐月小心翼翼把卧房的门关上,回身就拉起他的胳膊,领着他匆匆出了门。

    门外夜风习习,明月当空。

    顶着月色,钟隐月把沉怅雪拉进了竹林里。

    俩人往林子深处里走了几步,钟隐月将方才之事告诉给了他。

    钟隐月把手里的剑交给他。

    “这就是它给我的。”钟隐月说,“你用剑比我好,不如你拿着。若有了事,便由你来用它。”

    沉怅雪受宠若惊地接住剑,又有些犹豫:“我能用吗?这是你的法器给你的……”

    “一把剑而已,谁用都好。”钟隐月说,“你的剑法是举世无双的,我相信你。”

    沉怅雪苦笑:“何来举世无双,也只有你觉得举世无双了。”

    “本来就是。”钟隐月说,“我刚刚想过了,我准备现在就用一次那个特级系统。”

    “方才您说的那个,可以探查是否是妖后的法术吗?”

    “就是那个。”

    沉怅雪犹豫道:“如此宝贵的法术,且只能用三次,还是珍惜着用着为好……你是心中有了疑心吗?是谁?”

    钟隐月凝重道:“青隐。”

    “青隐灵主?”沉怅雪震惊极了,“为何是青隐灵主?”

    钟隐月没敢立刻回答。他再次拉了一把沉怅雪,回身四处环顾一圈,确认四下确实无人,才凑到他耳边,又把声音压低道:“方才这法器探查到了妖后的气息,说那气息越来越近,接着师姑就回来了。”

    “她一回来,气息就消失了。我如何不怀疑?”

    “可灵主是万万不可能的呀,”沉怅雪说,“灵主是登过仙的。阿月,妖后那等罪恶深重的妖物,如何都是不会羽化成仙的。”

    “妖后是附身,又并非全然就是师姑!”钟隐月说,“万一是在她在玉鸾山时趁机附身的呢?”

    沉怅雪还是有些不信:“不会的吧……灵主毕竟是灵主,即使妖后实力高深,她也不会平白无故被人夺了仙体的。”

    “这个道理我也懂,可刚才真的太巧合了。”

    钟隐月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拉着他说,“而且,你细想想,这书都能写出冠冕堂皇压迫你们灵修的死人设定了,连那种全无良心主义的主角和一点儿道德没有的师尊长老都写得出来了!”

    “这种文一向又惯会搞这种阴差阳错造化弄人的烂事儿,没准背后就有什么天大的隐情……比如登天其实是我们的误会,师姑其实早死在了随师祖登天的雷劫里,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师姑的尸体和妖后寄生虫一样的魂魄!”

    “……”

    他也是蛮敢想的。

    沉怅雪想着,望向钟隐月。

    钟隐月两眼发光,目光灼灼。

    沉怅雪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这背后是否有隐情。

    自古以来,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的事,在仙修界的确已是多如天上繁星一般了。

    钟隐月又这么拿着一双灼灼发光的眼睛看着他。沉怅雪有点受不住,还是软了声音:“若日后一直如此提心吊胆地防备着,确实会花费不少力气。倒不如用了这一次,看一看究竟如何。若是她,便省去了寻找猜疑的功夫;若不是,便是多了个令人无比心安的助力……”

    “就是啊!”

    沉怅雪同意了,钟隐月立马高兴起来。

    说干就干,他立刻从腰上解下玉镜,清了清嗓子。过了几秒,他对玉镜说:“告诉我青隐的身份。”

    话音一落,玉镜之中立刻从底部涌起金沙。金沙四散,在玉镜之中各自陨落。

    待金沙全部落下,一个金字显现在玉镜之中。

    “灵”。

    不是她。

    若是妖后,便是“妖”字。

    显现为“灵”,便是说,她是堂堂正正的秘境灵主,登过天的灵狐,并非是妖。

    钟隐月心口上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他拍拍胸口,松了长长一口气。

    幸好不是她!

    “幸好不是她,”他说出口来,“若真是师姑,这一身的千年修为喂给了妖后,不知得把她喂成什么样的一个大胖子了……”

    沉怅雪笑出声来,无奈道:“阿月,别乱说话。”

    “实话实说罢了。”

    钟隐月把玉镜收了起来,又纳闷道,“那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想必是妖后来时,刚巧撞上了灵主。”沉怅雪说,“见着灵主,妖后便不敢上前了,于是匆忙离开。就这么巧,灵主回了你的屋子,妖后也离去,便有了这么一场误会。”

    也有道理。

    “不论如何,买了个心安回来,便也不算亏。”钟隐月说,“师姑实力高深,多了这么个能彻底放下心来的助力,日后有许多事也能同她商量。”

    沉怅雪点点头,应声说是。

    “这把剑,就先交给你。”钟隐月看向他手里的剑,不住地叮嘱着,“如今线索不多,只能依着状况行事。大会上定是会出些事端了,若有需要,你便拔剑。”

    钟隐月坚持,沉怅雪也只好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这些事商量完,钟隐月便没有其他事了,他拉着沉怅雪往回走。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俩人的路走到一半,它又跑了出来,将仙门大会上的一系列任务交给了他。

    系列任务一共三个。

    一个是【找出妖后】,一个是【在长老比武上击败耿明机】,最后一个是【阻止魔尊为白忍冬种下魔种】。

    看见最后一个,钟隐月一怔。

    怔后,他勃然大怒:“他还要种!?”

    此刻俩人出了竹林,钟隐月喊完这一嗓子,立马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心虚地左右望了一圈。

    不知是都睡下了,还是都已习惯钟隐月这种带刺的性子,天决门这边的院子里,没一个走出来看情况的。

    钟隐月原地僵了片刻,没见有人出来,才松了口气。

    他连忙抓着沉怅雪,匆匆又回了竹林深处。

    又回到刚刚的地方后,钟隐月松开了沉怅雪,转头竭力压低声音,语气却仍是着急地对系统说:“不是,他什么意思,都这个样子了,他还要种!?鬼王妖后都要打进来了!”

    钟隐月所说的正是魔尊要为白忍冬种下魔种一事。

    此事,在原作中就有提及。

    魔尊的确一直执着于白忍冬,且是执着于给他种下魔种。

    在原作里,白忍冬就非常吸引魔修。他每次出门都会遇上两三个,每个都追着他要种魔种。

    最后的最后,也是让魔尊给种上了——就是在那最后的剧情点上。

    正是为了救助被种下魔种的白忍冬,沉怅雪才会去了趟秘境。

    显然,沉怅雪也记得这桩事。虽说钟隐月没说得太明白,但一提到“种”这个字,他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白忍冬。

    沉怅雪蹙眉。

    【经过测算,魔尊仍会选择趁机为主角种下魔种。 】系统说,【宿主,他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虽说究竟是为什么,我们还没有探查出来,但他的确会做这件事。 】

    【一旦如他所愿,恐怕鬼王妖后两方的行动会更加便利,请您一定要阻止。 】

    “你现在还让我拦魔尊!”钟隐月要崩溃了,“杀妖后,拦魔尊!上玄拦这里边一个就差点儿没死了,他当年还都是马上就要飞升的修为了!你如今还要我一口气弄两个,你干脆让他们两个把我弄死算了!”

    钟隐月真是气急了,他急得一边喊一边抓头发,都把自己的脑袋抓成一窝鸟窝了。

    沉怅雪忽然有些好笑。

    【请您冷静。 】系统说,【我方的任务并非是杀死魔尊。 】

    “那让我拦住他也不是个容易事儿啊!”

    【魔尊对您很有兴趣,拦住他并非绝无可能。 】系统说,【在测算过程中,我方进行了数次模拟。在这些模拟中,我们得出了有利的结果:在78%的可能发生的情形下,魔尊会选择为您倒戈,与妖后一战。前提是,您必须与他有足够的接触。 】

    钟隐月:“……”

    钟隐月迟疑了,系统立刻趁热打铁:【如果您多加干预,有89%的可能,他会放弃为白忍冬种下魔种。并且在此期间,他会告知您有关于妖后的更多情报。 】

    【这对后续剧情发展很有帮助。 】系统说,【不出意外,魔尊也很快将来到忘生宗,请您务必考虑一下。 】

    钟隐月默默松开了自己快把头发揉成大鸟窝的双手。

    他动摇了。

    毕竟魔尊是真的强。

    系统又问他:【您意下如何? 】

    钟隐月意下如何?

    钟隐月沉默三秒,默默地把所有任务全盘接了下来。

    一刻钟后,钟隐月跟着沉怅雪走出竹林。

    他把方才的事又给沉怅雪讲了一遍——系统面板就飘在他旁边,却没有多大反应,也没有开口阻拦。

    对于钟隐月把系统的事给沉怅雪说了个底儿朝天的事儿,系统早已默认了。

    想来,是钟隐月这人可是个一穿书就跑去找沉怅雪,自己都没消化好现实,就先把自己的底细全出卖给了对方的骨灰级毒唯,系统对他这手操作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沉怅雪听了系统所说的魔尊的这些可能,倒是没多意外。

    “这倒的确有可能。”沉怅雪侧着头望着他,一步步往玉鸾宫走回去,说,“魔尊那人,行事一向不讲规矩。前世他的确三番五次地总来对白师弟下手,却没有一次得逞。虽说在此事上他的确执着,但按着那个性子,说不准也会突然就变了心意,直接全盘放弃。”

    “我觉得也是,他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钟隐月嘟囔着,又低声问,“那魔种究竟是什么?”

    沉怅雪怔了怔:“阿月竟不知吗?”

    “就知道一点点吧。”钟隐月说,“那话本里只说魔尊一直想为他种下,可魔种究竟是什么,天决门又无人告诉他,魔尊也神秘兮兮地不说。”

    “我所知道的,便只是那魔种一旦种下,此人便会立即失去心神,昏迷不醒,体内所有修为都会被魔种吞噬,最后渐渐入魔。待心神归位,再睁开眼,就成了一具傀儡了。”

    “你这不是知道许多吗……我知道的,同样也只有这些。毕竟我与他都只是弟子,长老们也不对我提起。”沉怅雪说,“啊,不过,我听长老与掌门偷偷提起过,那魔种似乎大有来头,似乎是魔尊亲手炼出的活物。”

    钟隐月一惊:“活物?魔种是活的?”

    “据说是魔尊炼出来的活东西。”沉怅雪说,“我就只听了这么一耳朵。后来长老就将我赶出去了,不许我再听。”

    钟隐月蹙起眉,神色不太好看。

    沉怅雪见他又深思起来,便松了神色,笑了起来:“你再烦恼,那也是魔尊的魔种。究竟是什么,还需与他相谈,我们是想不出来什么的。”

    “我知道。”钟隐月叹气,“只是这次的事,真是太多太杂……你明明不想参与这些,只想报个仇,这次这些个魔的鬼的妖的,一鼓作气全都来了,真是不让人清净。”

    “我的确不想管,但或许不得不参与其中。”沉怅雪说,“我也是这书中人,或许身不由己。”

    钟隐月转头看他。

    天上明月隐在云中,月光黯然,四周略显昏暗。

    沉怅雪也在看着他,他眼中平静非常,嘴角还带着浅浅一抹笑意。

    夜里春风习习吹过。

    所说之话沉重如望不见头的重山,他的神色却轻淡如天上那团藏住了月亮的云。

    “身不由己也没关系,你不是书中人。”沉怅雪对他说,“只要结束以后,你带着我走就好。”

    “会带着我走的吧?”

    沉怅雪突然问他。

    “会啊。”

    钟隐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他拉起沉怅雪的手,跟他紧紧十指相扣。

    “想走,我就带你走。”钟隐月说。

    沉怅雪笑出声来,也扣紧了他的手。

    干曜宫的院子里,上玄掌门与耿明机坐于院中石桌前。

    桌上摆着茶壶茶具,两人面对着面,一同喝了几壶茶。

    听见钟隐月在这排宫院的最里面的那片竹林口发出的一声喊叫,耿明机抬起眼皮,往那边瞅了眼。

    “一天到晚鬼叫。”

    他嘟囔着说。

    “别总对他,那般苛刻。”

    上玄掌门咳嗽了声,“玉鸾宫这次,大会上表现得,还是十分不错。”

    “不过是几只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耿明机不以为意,“掌门可真是会见风使舵。瞧着他实力高强了,如今便这般偏心了?”

    “从前也是极偏心你的。”掌门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再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偏的心总不能一直偏下去,总归是也要换个方向,朝着别人偏一偏。”

    耿明机冷哼了声:“掌门可别忘了,是多亏了谁,天决门这百年才能平安无事地坐稳天下第一。”

    掌门立刻不说话了。

    耿明机冷笑起来,再次捧起茶盏来喝茶。

    半晌,掌门再次询问:“你门下那白弟子,究竟是怎么了?”

    “他怎么了?”

    “我瞧着,瘦了许多。”掌门淡淡道,“门中有传言,说你为了天决门能平安无事地再拿第一,让修为大涨,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耿明机手上一顿。

    “你心为山门,我不会怪你。”掌门说,“与我说些实话吧,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第105章

    第9章

    耿明机没有回答。

    他抬起眼睛。

    上玄掌门正在看着他。

    耿明机突然发觉, 他也真是不年轻了。白发苍苍,皱纹深深,两眼的眼窝都深凹了进去。

    此时此刻,掌门看着他的那一双眼睛带着审视的意味,眼底里又满是疲惫。

    耿明机与他两两相望,沉默许久, 忽的又笑了声。

    “五百年前,我还是个凡人时, 被一只狐狸杀了全家。”

    耿明机突然声音放缓了下来,但并未回答上玄掌门的问题, 反倒说起了往事。

    上玄掌门眉头一敛,神情中透出些许莫名来。

    耿明机放下手中茶盏,继续说:“没人能理解我有多恨,我也不需旁人理解。那时,我生生踩着四万长阶,走到了你门前。”

    “掌门,那时你当真意气风发……仙风道骨,惊才风逸。你连手都不必抬,望向何处,那处便能生一法阵。”

    “天下谁人不知你呢,你是这天底下举世无双的阵修。即使是凡世的人,众人也都知道你。”

    “没上山时,我便听过许多你的传言。有人说你就是天上的谪仙,干净得似风似雪。你不知道,我爬上山来,看见你时,心中有多欢喜。”

    “你那双眼睛里, 的确有神仙的模样。”耿明机说,“那里面有悲悯。”

    “虽说最后收了我的并不是你,但我是真真切切地感谢你。你对我有恩,我见过你举世无双的模样,我当真是敬你的。”

    “倒并非是我笑你,可你看看如今,”耿明机忽然笑出声来,“自从你修为尽废,就变成什么模样了?”

    “面似靴皮,两鬓秋霜,发稀齿豁……身无修为,道貌岸然,为了地位不得不见风使舵,有时候连路都走不了几步了。谁还能记得,你也曾是这大会的桂冠?谁还能记得,百年前仙修界死了一片,是你独自一人诛了妖后?”

    上玄掌门弯弯嘴角,自嘲地无声笑了笑。

    “可即使如此,这百年里,我也依然敬你。”耿明机说,“你没了修为,又不想失了天下第一的名头。打那日成了废人后便偏心我,仰仗我,我也愿被你仰仗。”

    “我诚然仗着师尊宠爱,掌门仰仗,做了不少不可为的事。”

    “可那又如何。”耿明机说,“我做再多错事,也只是对着那些妖物罢了。对弟子,对你,对门中师兄弟,我何处不仗义。”

    上玄掌门低低眼睛,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没有言语。

    “掌门,我今日所言,绝无虚假。”耿明机望着他,“五百年前,我倒在你门前,你扔了手中笔墨向我跑来,我一生都记得。”

    “即使如今你成了这般废人,做了诸多负我的事,我仍是敬你。”

    “你只需坐着,看着我仍是天下第一就好。”耿明机道,“多的事,莫要多问。”

    说着,耿明机双手握着茶盏,将它抬到脸前,往上玄掌门跟前一送,毕恭毕敬地低了头,而后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敬了茶,耿明机重重将茶盏砰地摔到桌子上。

    上玄掌门目光凉薄地望着那空了的茶盏,依然沉默,眼里却有异样的光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因着他这些话而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次日的仙门大会依然展开着,来到忘生宗的许多仙修依然在场上比武奋战打擂台。

    大会又开了七八天,钟隐月有日没在自己位子上坐着,起身去四周转了转,偶然听见了旁人在低声叨咕。

    那些人没注意到他,自顾自窸窸窣窣地小声说着话。

    钟隐月本没在意,可走近了些,突然听到一声“干曜”。

    他这才停下脚步,没再往前,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儿,便听见这些人是在小声说着耿明机为何会瘦得这般皮包骨头。

    “有流言说,玉鸾长老飞升境界了,如今是大乘。干曜长老是生怕被比下来,这次便用了些法子,才会这个样子。”

    “这也说不通呀,玉鸾长老实力向来低微,就是飞升了境界也不必怕他的。”另一人说,“干曜长老怕他做什么。”

    “是呀,而且玉鸾长老一向都是干曜长老的狗腿子的。干曜长老挥剑吓唬两下,他哪儿还敢对着同门师兄长老动手?”

    “而且,那沉怅雪这次居然在玉鸾门下!他不是干曜宫的弟子吗?怎么会在玉鸾长老那儿?”

    “这次大会,玉鸾长老也不跟在干曜长老屁股后面了……”

    “我那日还见他白了干曜长老一眼,真是大不敬!”

    “我瞧着他性情真是大变了,不知是怎么了。”

    “不论如何,弟子都跑到别家门下了,他们天决门内,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有谁听过什么风声?”

    “我怎……!”

    话说到这儿,便有人一抬头看见了钟隐月。

    那人吓得脸色一白,慌忙拍了两下同伴的胳膊。一群人一回头看见他,立马纷纷脸一青,不敢再言语。

    钟隐月又无语又好笑。

    他朝他们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自打到了忘生宗,钟隐月就没听到周围人对耿明机现在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有什么评价。大家都很默契地装了瞎,对耿明机依然殷勤得很,好似看不到他现在这个白骨精似的模样。

    原来都在私底下嚼舌根。

    钟隐月越发觉得这本书莫名其妙了。修仙的没有一个像修仙的,不是攀附权贵追求势力就是欺软怕硬道德绑架,竟然还会背后嚼舌头,连口业都这么没事人似的在背后积攒。

    仙修界要完了。

    钟隐月想着,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虽说妖后的事儿令人提心吊胆,可仙门大会打擂台的日子却风平浪静。

    原书里,这大会办了足足三个月。这会儿相当于在打预选赛,风平浪静也是自然。

    妖后肯定在等时机,魔尊也还没出门——从系统上接了和魔尊有关的任务后,系统便告诉了他魔尊什么时候才会来。

    系统给他了个倒计时和去见魔尊的见面地点。钟隐月简单算了下那倒计时是多少天,结果算出来是下个月中旬。

    瞧着这老哥们是嫌弃仙门大会刚开始的这两天全是一群小弟子在小鸡啄米地打擂台,干脆在家里睡大觉,要等下个月才出门过来。

    钟隐月这几天细心地观察过每个人,可毕竟还没出事,谁都没什么可疑的。

    又过数日,仙门大会的第一轮总算打完了。

    进了第二轮,除了沉怅雪还在按原书戏份走,钟隐月就不知道门下这几个崽子还会抽到谁了。

    结果,温寒不幸抽中了忘生宗荀不忘的合神期大弟子。

    那可是荀不忘的心头肉,忘生宗顶尖的弟子,实力在全修界都排得上号。

    被揍了一下后,对方便温和有礼地微笑着请他投了降;只一掌就感觉胸骨断了一片的温寒很听话,立马识时务地投了降,捂着胸口抹着嘴角的血下了台。

    不知为何,台下的人讲道理多了,纷纷摇头同情。

    钟隐月也摇头叹息,让陆峻领他去寻忘生宗的药修弟子拿点儿药去。

    陆峻与苏玉萤倒是能撑,硬是撑到了这之后的第四五轮,才败下阵来。

    大会上输下去的弟子越发多了。

    大会后一个月,还留在擂台上的弟子只剩下了不到十个。

    钟隐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日子了。

    原书中,白忍冬就和沈怅雪遇上过。

    沉怅雪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大会上依然人声鼎沸,钟隐月看着他的眉心。日子越近,他就越爱皱起眉来。

    将与白忍冬遇上的头天晚上,钟隐月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里。

    “没事的,”钟隐月拉着他的手,“输了也没事,有我在。”

    沉怅雪便朝他笑笑。

    他没说话,钟隐月也没有等他说。

    钟隐月拉着他唠唠叨叨了一个晚上,说了许久有的没的。

    沉怅雪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过了很久,等到桌柜上的灯烛烧尽了,他回了弟子的卧房。

    第二天的大会依然人声鼎沸,沉怅雪记得自己的那一场是在午后,将要黄昏时。

    他莫名心神不宁,上午的比武和他记忆里没有丝毫不同。沉怅雪发着呆看了会儿,忽然觉得十分无趣,叹了口气。

    一叹气,他就感受到了身旁有目光看过来。

    他知道是钟隐月,他一干点儿什么钟隐月就要看看他。

    沉怅雪便转头看他,道:“我出去走走吧。”

    钟隐月张嘴正要说话,沉怅雪又接着说:“我一个人就好。”

    钟隐月皱皱眉:“不要我了?”

    沉怅雪笑了,他拍拍钟隐月,凑近了些,在四周的吵闹声里小声说:“你在旁边,我怎么静心?”

    钟隐月红了红脸,点点头,让他一个人去了。

    沉怅雪起身离开。

    远离了大会的繁杂,他才平静了些许。

    可心头萦绕的不安感并未消失。他想着白忍冬如今那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和从玉鸾门离开时瞧着他的那副怨毒愤恨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了。

    “站住。”

    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沉怅雪本能地骨头一僵,险些想要跪下。

    他停在原地。

    半晌,他僵着身子,回过头。

    耿明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第106章

    忘生宗的太极两仪台下, 依然是一片漫山的竹林。

    沉怅雪这会儿离开两仪台,正走到了竹林跟前。

    耿明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或许是凑巧一起出来了,又或许是终于抓到他不跟钟隐月一起,于是连忙跟在后面出来了。

    不论哪种,沉怅雪都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思。

    耿明机向他走来。

    沉怅雪回身,规规矩矩地向他低身作揖, 行了一礼。

    他说:“干曜长老安。”

    耿明机正缓步走向他跟前:“少跟我来这套假惺惺的。你若真……谁准你起来了?”

    沉怅雪跟他道完安就直起身来了。

    往常,沉怅雪若是给他行礼, 耿明机但凡不松口允他起身,沉怅雪便是一动都不能动的。

    可眼下,耿明机话才说了半句,连个准他起来的字儿都没出口,沉怅雪就松了作揖的手,抬起脑袋直起身来了。

    耿明机脸色难看, 沉怅雪神色非常无辜。

    “如今是玉鸾师尊做我的主。”他无辜道,“师尊说了,若见了其他长老,行了礼就起身便好。虽说干曜长老从前立了许多规矩,但既然换了家门,就自当换套规矩。”

    耿明机本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就扭曲了。

    “你如今可真听他的话啊。”耿明机咬牙切齿。

    “是为长师,话自然是要听的。”沉怅雪说,“长老叫住我, 可是有事?”

    沉怅雪脸色淡漠,连抹笑意都没有。那双平淡到几乎没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睛里,还有一丝不耐烦。

    耿明机瞧着他这副模样,眉头一拧。

    “出了干曜门,连一次都没回来瞧过。”

    耿明机往他身前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子,一把将他扯了过来。

    沉怅雪被硬拽着往前一拉,并不挣扎,随着他拽。

    耿明机眯起眼,盯着他:“我不指望你这等畜生懂什么知恩图报,但记好了。”

    “即使这次你输了,但日后,你若肯替我手刃了钟隐月,干曜宫便还有你的地方。”

    沉怅雪眼神一变。

    “这天下第一,终究都是我。”

    语毕,耿明机松开了他,还顺势一推,将他推出去了几步远。

    “自己想想去吧,”耿明机语气不善道,“真是蠢得没救。他若并非也对你有什么炉鼎的心思,为何还这么上赶着护你。”

    “区区一个兔子,怎么会有大乘真心待你。”

    耿明机转身走了。

    他回了两仪台上。沉怅雪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抻了抻刚被他揪乱了的衣襟,一言未发。

    过了会儿,他也回了台上。

    他一坐下,钟隐月便问他干什么去了。沉怅雪只笑着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下午就是和白忍冬打了,”钟隐月压低声音说,“你也是。若有不对,及时投降,别非要赢。若要报仇,日后我再给你想办法。”

    “我知道,这几天你说了好几十遍了。”沉怅雪无奈道,“我都记着呢。”

    满座都是人,沉怅雪不敢做太出格的事。他便往钟隐月身上贴了贴,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最大程度地接近他。

    转眼到了下午,八面玲珑灯终于再次把他沉怅雪的名字吐了出来。

    比武双方的名字一出,当即满座哗然。

    台上的忘生宗弟子高举起手,高声道:“天决门,干曜山弟子白忍冬,对,同天决门,玉鸾山弟子沉怅雪!”

    此言一出,四周立即响起许多惊叫声。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喊声与窃窃私语声。

    仙门大会上,这等同门师兄弟被抽中上去自相残杀的事不多见,天决门又向来是天下第一,这等热闹,对席上观客来说,那可真是太好看了。

    脸色不好看的,只有天决门的众人。

    沉怅雪站起身来,他的同门纷纷面露忧色。

    “师兄,能行吗?”温寒问他。

    “不行也得上。”沉怅雪握握手中的剑,转头笑笑,“不碍事,我去去就回。”

    “若是不行,师兄定要投降。”苏玉萤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要万事小心呀!”

    沉怅雪点头应下,起身离开。

    钟隐月往干曜门那边看了眼,白忍冬也起身离开了。

    耿明机起身来送他。他站着目送白忍冬走下台阶去,一转头,便和钟隐月对上了眼神。

    钟隐月立刻挪开眼睛来,他一点儿都不想跟耿明机对视上。

    一转头,他看见天决门的各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这也难怪,毕竟这仙门大会上,弟子们打擂台就是在打比赛,到最后是会分出一二三名的。

    只是比武双方完全随机。这下抽出个自相残杀来,还是两个实力都不容小觑的,不论是哪个输了下来,天决门都会痛失一个桂冠候补。

    上玄掌门的脸色都如菜色了。

    钟隐月也十分担心——他担心的是白忍冬身上的旁门左道。

    做事的是耿明机,那可是个虐生和将弟子做成炉鼎都干得出来的主,可别在白忍冬身上做了什么会伤着沉怅雪的东西。

    钟隐月紧张兮兮地看向台上。

    沉怅雪走上台,白忍冬也从另一边上了台来。

    沉怅雪多打量了对方两眼。这么离得一近了,仔细一看,白忍冬可真是瘦得吓人,颧骨都突突出来了,几乎一点儿肉都没有了。

    白忍冬死死盯着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跟只于暗处盯着兔子的蛇一般。

    沉怅雪并未觉得威胁。他笑了笑,关切询问:“你还好吗?”

    白忍冬声音冷然:“不劳师兄担心。”

    沉怅雪讽刺地再次笑了声,转头对忘生宗的弟子说:“那便开始吧。”

    忘生宗弟子点点头,并不多问,也未多说。他回过身,沉怅雪也转过身,往台边走了几步路。

    白忍冬也走到了台边。

    双方就位,忘生宗弟子回身用力一敲大鼓,大喝:“开战!”

    鼓声落下,双方立即拔剑出鞘。

    鼓声还未消散于天际,两道剑光便一同冲向台中央。

    台上水光雷光一同亮起,以剑袭出,迅如惊风地撕咬在了一起。

    瞬息之间,场上剑风大作。

    乱风之中,剑光乱舞。两柄剑击得铮铮作响,电光火石。

    台下登时再没了声音。

    出剑与躲闪的速度不相上下,打得你来我往,双方皆是没有一点儿破绽——但渐渐地,沉怅雪占了上风。

    钟隐月慢慢看出来了。他明显知道对方的路数,每一下都能准确地预见到白忍冬剑刺来的方向。

    钟隐月手心里捏了把汗。

    终于,沉怅雪要往旁躲去的身影忽的一闪,猛地撤了回来。

    双方早已打得焦灼。白忍冬心中一急,立马全力刺向那处,却刺了个空。

    沉怅雪反手将他手中的剑一剑挑飞,一个回身,将他重重击飞出去。

    诛生剑从空中落下,铮地一声,刺入太极两仪台的地中。

    白忍冬摔飞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突然一动不动了。

    短暂的静默后,台下欢呼四起。

    “赢了!”温寒高兴地抓住钟隐月的胳膊,不住摇晃,“赢了,师尊!师兄赢了!”

    苏玉萤也抓着钟隐月另一边的胳膊晃:“师兄赢啦!!”

    表面上看是如此。

    可钟隐月却并不敢松懈。他偏偏头,看向干曜门的方向。

    果不其然,耿明机面无表情地望着台上,一点儿自己输了的失落的没有。

    接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来。

    那笑容诡异似鬼,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

    钟隐月心里一咯噔,跟着重新看回台上。

    沉怅雪同样并未松懈,他仍然握着手里的剑,死死盯着白忍冬。

    忽然,白忍冬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

    跟他比起来,沉怅雪算得上是完好无损,身上基本没什么伤痕。

    白忍冬死盯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真是不会掩饰,算计在他眼中明晃晃的,和他的雷灵根一样扎眼。

    虽说已经无数次了,但沉怅雪对上他这般眼神,心中终究是不适居多。

    他皱皱眉,手上重新摆好架势,心中不安又欲盛。

    白忍冬咳嗽了几声,朝地上啐了口血,朝他走了过来。

    “你看起来没打什么好算盘。”沉怅雪开口说,“这里是仙门大会。硬要第一,却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对干曜门来说也不好吧。”

    “少废话。”

    白忍冬冷冷放下三字,抬手朝向诛生剑,厉声喝道,“剑来!”

    诛生剑受了召唤,在地上嗡嗡作响,剧烈挣扎,而后从地中破土而起,重回到了他手上。

    白忍冬重新握住剑。

    握着手里的剑,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的确不错,”白忍冬低声说,“你的确不错……师尊说得没错。”

    他的语气听起来别有深意。

    沉怅雪未动,皱紧眉,心中不安越发强盛。

    “师兄,”白忍冬盯着他,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仿佛在看一盘肉似的精光,“你不做炉鼎,多屈才啊!”

    白忍冬突然用剑刃一抹左手掌心,朝他冲了过来。

    他来势汹汹,势如惊雷。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沉怅雪就不得不抬起剑来,格挡住这一剑。

    突然,诛生剑剑身带上了血光。

    两剑碰撞间,连他手上的听悲剑也染上了血光。

    突然,他感到灵力自体中猛地消逝,像是突然遭人掐住命口抽走了一般。

    沉怅雪立觉不好,立刻抬腿一踢,跳起来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

    他低头,就见自己这把听悲剑的剑身上血光重重,颤抖阵阵,一种极其不祥的灵气萦绕其中。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其中也染上了血气,灵气也在缓缓流逝。

    沉怅雪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突然听见了笑声。沉怅雪抬头,白忍冬正闷声低低笑着,再次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将左手按在诛生剑的剑刃上,手上的那些他自己的鲜血,皆被如此抹到了刃上。

    诛生剑在他手中铮铮震鸣。

    “沉怅雪。”白忍冬叫他,“师尊有命。他叫我告诉你……该是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本分事。”

    沉怅雪忽然懂了。

    他笑了声,一挑眉毛,反讽道:“你现在比我像个畜生多了。”-

    钟隐月觉得有些不对。

    白忍冬的脸色似乎好了些。

    与之相反,沉怅雪脸色有些白。

    两人在场上又僵持住了。方才白忍冬爬起来,与他互击了一次之后,沉怅雪就开始与他绕了起来,不敢再贸然出手。

    钟隐月觉得有些许不对。

    照理说,沉怅雪没理由怕他。

    他是个重生的,前世,白忍冬的剑法有一半都是他教的。从方才来看,沉怅雪也能把白忍冬吃得很死。

    为何现在突然怕了?

    钟隐月一时没能明白。

    可时过一炷香,等到两人不得不又在场上互击了几次,每次之后沉怅雪都脸色越来越白。

    眼瞅着他气喘吁吁起来,钟隐月突然明白了什么。

    白忍冬在吸他的修为跟灵气!

    他脸色一扭曲,当场破了修仙的戒,破口大骂了一声。

    钟隐月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起身,转头朝着另一边就跑了过去。

    “耿——”

    他正要直呼对方名号,过去找他算账,却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正要喊出来的话,也全都哑在了嗓子里。

    钟隐月一怔,未来得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系统面板突然出现在面前。

    【请立即营救目标人物。 】

    【人形维持时间已经仅剩下三分钟。 】系统说,【如果两分钟内,宿主不及时去到台边做出反应,目标人物将在此处变回原形。 】

    第107章

    这两行字一出,钟隐月脸色一变。

    他立马明白了。

    他之所以突然说不出话,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停驻在原地,就是系统突然拦住他的。

    系统想让他先赶紧去管管沉怅雪。

    但钟隐月还是很想先去一掌劈了耿明机的脑子——他使劲又动了动,全身上下却仍然一点儿都动不了。

    察觉到他还是想先去做些别的,系统面板的四周立刻泛红,中央也亮起了红色边框黄色感叹号的警告。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目标人物的人形维持时间已经仅剩下三分钟。如果两分钟内,宿主不及时去到台边做出反应,目标人物将在此处变回原形。 】

    接着,系统面板上出现了倒计时。

    倒计时已经只剩下两分半了。

    瞧着那又往下掉了几秒的倒计时,钟隐月心中一咯噔。

    他心一横牙一咬, 只能暂时放下耿明机,一转头,急匆匆冲向两仪台边。

    若是在此处变回原形,又以这种形式输了这场比武, 沉怅雪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钟隐月跑到台边,张嘴就喊:“别比了!!”

    台边众人正专注望着台上比武,钟隐月突然冲过来喊了这么一嗓子,两边的人吓得一怔,纷纷看向他。

    台上的那两人动作也各自一顿。

    沉怅雪还在躲着白忍冬走,这会儿他刚往后连撤几步,两人之间刚巧隔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他显然已经被吸去了许多灵力灵气,正在台上弓着身子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如纸,瞧着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与之相反,原本骨瘦如柴的白忍冬脸色好多了。他挺着脊背站得笔直,光鲜亮丽得一点儿看不出刚来大会时是多残花败柳似的一个皮包骨头。

    瞧见跑到台边来的钟隐月,白忍冬朝沉怅雪笑了声。

    他慢悠悠抬起手里的剑,调笑着说:“沉师兄,你师尊来了。”

    沉怅雪皱皱眉。

    他侧侧头,望见了钟隐月。

    钟隐月神情焦急,朝着他喊:“快下来!不比了!阿雪!你就听我这一次!!”

    钟隐月看出来了。

    沉怅雪心中明白。他咳嗽了两声,抬手抹了抹嘴,抹了一手的鲜血。

    他忽然有些想笑——他身上没多少伤,但身体的状况却已经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了。

    自己状况如何,自己是最为清楚的。都不必用灵力去探一探,沉怅雪就知道,他虽说外见无事,可体中金丹灵气却已经乱作一团,又将近枯竭了。

    “阿雪!”

    瞧见他咳血,钟隐月心中更急了。他气得咬牙切齿,大声喊着,“别硬撑了!这次他到底是什么路数,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此和他这么打下去会如何,你心中自当是有数的!我之后自会帮你想别的办法,这次就先下来!”

    “你没多少时间了!!”

    钟隐月急得要哭了,声音最后都在发抖。

    不知为何,台下的人忽然更安静了。

    沉怅雪听着他在背后心急如焚,一时沉默。

    台下的人都在看着他,白忍冬也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台上的忘生宗弟子往前走了几步来。

    “沉师兄,”他沉静问他,“你想如何?”

    沉怅雪仍是呼吸不畅。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捋顺胸中紊乱的气息。

    他将剑插进地里,倚仗着它站直了身子。

    他把深吸的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

    视野里有些模糊了,他知道钟隐月说的都是真的。

    他感受得到灵气在流失,他知道没多少时间了。

    只要再被白忍冬手里那吸人灵气的旁门左道的法子缠上一次,他就会失去维持人形的法术根基。

    到了那时,他会在这里,在全仙修界的眼皮子底下,变回兔子。

    那可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

    不知是想了什么,沉怅雪吃吃地笑出声来。

    他几乎看不清白忍冬的身影,但忽然听见了白忍冬的声音。

    “师兄怕是吓傻了,”白忍冬声音冷冷,“玉鸾长老要您快些投降呢。沉师兄不是向来最听话了吗,请吧。”

    显然,他笑的这两声令对方十分不快。

    沉怅雪知道他会不快,倒也没多意外。

    一旁的忘生宗弟子也压低声音道:“沉师兄,恕在下多嘴冒犯。此次,您确实还是认输比较高明。”

    忘生宗没有傻子,他看得出来白忍冬用了什么。

    沉怅雪心中怅然。

    他视线里都灰暗了许多。他望着视线里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他忽然想,原来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没办法赢的。

    他已经做得如此多了,他拼了命地想从泥沼里爬出来,他想离开被人喝血吃骨吞食的命数……可到头来,这些人还是算计了他。

    他们还在算计他身上能吃的地方,他们还想让他把所有的,能献出来的,全都上供给白忍冬。

    即使不是抽骨剥皮,也依然……

    沉怅雪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

    钟隐月望着他沉默,又看看系统面板。

    已经只剩下一分钟不到了。

    钟隐月急得要命,忍不住再次出言劝阻:“阿雪!你……”

    “师尊。”

    沉怅雪忽然叫了他一声。

    钟隐月喉头一哽,话停住了。

    台上的沉怅雪手上用力,按着剑柄,站直了身。

    “世道当真不公啊,师尊。”

    沉怅雪声音惆怅,说完了话,才侧过头。

    钟隐月在他望过来的目光里愣住了。

    沉怅雪神色无奈,意味深长,像是早知自己将死的命数,虽说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认了这其中的无可奈何。

    钟隐月正愣着时,沉怅雪突然拔出插在地上的听悲剑。

    他往前一低身子,突然冲了出去。

    台上台下立时大惊。

    钟隐月一瞥面板上的倒计时。

    只剩十余秒。

    钟隐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他再抬头,沉怅雪已经杀到了白忍冬身前。

    白忍冬反应过人,立刻抬手,意欲格挡。

    沉怅雪抬手一剑击出。

    那剑刃上水光如火般迸裂,来势汹汹。只听一声震响,伴着剑风狂卷,碎裂声也一同清脆响起。

    台上的忘生宗弟子察觉异变,立刻跳起后撤,落到鼓边。

    风浪翻涌,沉怅雪手中剑尖击中白忍冬抬起格挡的诛生剑的剑身。只见那雷光披身的剑身上,沉怅雪的剑尖所指之处,突生一道水光裂缝。

    那柄万年秘境的上古好剑,剑身上的裂缝眨眼间扩大,碎裂至整个剑身!

    终于,诛生剑无法格挡,在水灵剑气的攻击下炸成无数碎屑剑片,砰地炸开!

    上古的仙剑遭毁,剑中灵气立即轰然炸向四周。

    剑风更甚,刀子似的呼啸着狂卷向四面八方。

    台下一阵惊叫,有许多修为不高的纷纷被风卷走,遭它裹挟着被摔了出去。

    诛生剑剑碎,炸出来的风连钟隐月都不得不抬起胳膊来挡一挡,闭上眼来躲了片刻。

    良久,风散去。

    钟隐月放下胳膊,一抬眼,白忍冬趴在台边的地上。

    他手边,诛生剑一分为许多碎片,碎裂成了诸多废铁。

    沉怅雪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的剑水光刺眼,灵力骇人。

    系统面板上,倒计时降为了零。

    【恭喜宿主。 】

    系统突然说,【目标人物成功自我突破,没有再次被主角吸取灵气,绝境反杀。 】

    钟隐月对着这行字愣了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抬头,又惊又喜地望向台上。

    忘生宗弟子看了眼白忍冬,想了想,敲了大鼓。

    台边的法术栏杆消失。

    比武结束,台下的人可以上台了。

    忘生宗的弟子高声道:“天决门,玉鸾山弟子,沉怅雪,胜!”

    钟隐月又一次大声高叫欢呼起来。

    沉怅雪方才破釜沉舟,把最后的法力都聚集在这一刺上了。他摇摇晃晃地,脑子空白,眼前模糊,耳边嗡鸣,连刺没刺到都不知道,一直僵着不敢动。

    这会儿听到结果,他心中一松,再也没了力气,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台上。

    正要往前倒下去,突然有个人接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接到了自己怀里。

    “你赢了!”他听见这人激动地大喊,“你赢了!你赢了啊!我就说你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天才!!”

    他兴奋地声音都沙哑了。

    沉怅雪哈哈地笑了声。他早已没力气了,于是就那么顺势倒在他身上,嘟嘟囔囔地叫他:“师尊……”

    钟隐月高高兴兴地应:“我在呢!”

    “我没力气。”沉怅雪小声说,“好困……”

    失了太多灵气,体内灵气又被搅乱的情况下,像他这种兔子,第一反应便是疲乏。

    “好好好,困就睡觉。”钟隐月搂着他哄,“比完了,我们下去睡……”

    “忍冬!!”

    钟隐月话都没说完,一转头,另一个皮包骨头跑上台来了。

    瞧见耿明机这个还惨白的白骨精冲向白忍冬,钟隐月脸一垮。

    第108章

    耿明机冲向白忍冬, 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急得连连晃了好几下。

    他边晃边喊:“忍冬!忍冬!!”

    白忍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在他怀里昏得死沉死沉。

    耿明机被吓得呼吸不畅,瞳孔颤抖。

    “冒犯了。”

    忘生宗的弟子走来,又蹲下来,抬起两指放到白忍冬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

    片刻,他收回手:“长老不必担心,白师弟没什么大碍。只是师弟的那把剑剑气雄厚,剑碎时造成的震荡波及了师弟。又因着剑主是师弟,剑中灵气在碎时便都反噬了他,才会一时昏迷。”

    “长老也知,此等反噬不会多严重。想必歇息几日,便就没什么大碍了。”

    说着,忘生宗弟子站起身,向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耿明机显然不太接受,钟隐月分明看见他嘴角一抽,咬牙切齿起来。

    耿明机微一侧头,瞪向他。

    又没憋好屁。

    钟隐月半秒得出了这个结论。

    “等我一会儿。”

    钟隐月说罢,便低手扶起沉怅雪的听悲剑,把它立在地上,让沉怅雪杵着它待一会儿。

    他站起身, 回头走向耿明机。

    见他走过来,耿明机眼神一紧, 一些慌乱在眼中一闪而过。

    很快,他又稳住了心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定定盯着钟隐月。

    他还紧紧搂住白忍冬,厉声道:“你要做什么?忍冬都已经昏迷不醒了,你还要加害于他不成!”

    钟隐月冷笑一声,扬起手。

    啪地一声脆响。

    这重重一掌落下,在耿明机脸上落下一个十分清晰的红手印。

    满座哗然。

    忘生宗向来讲究冷静自持,不论出了何事都不变丝毫神色——可这会儿,台上的忘生宗弟子没把持住,也蓦然瞪大了双眼。

    台底下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连吸凉气的声音都没了,满场寂静,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里,钟隐月神色却波澜不惊。

    他收起手。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身上神色嫌恶地抹了两下,一言不发地回身离开。

    耿明机僵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抬起手,捂了捂作痛的脸颊。

    他摸了摸脸,又松开手,气得惨白的脸色都通红起来:“你打我!?”

    “为何打你,你当心中有数。”

    钟隐月停下步子,回身目光凉薄地瞥了他一眼,“若你今日做了此事之后,仍能做天下第一的话,那我等之道可真是烂到泥地里去了。要我说,还不如全去追随乌苍。”

    台下仍是一片死寂。

    钟隐月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走到沉怅雪旁边去。

    他拉起沉怅雪一只手臂,这次开口,声音立马柔下来:“站得起来吗?”

    沉怅雪眯着眼睛摇摇头:“没力气……抱歉。”

    “抱什么歉,今天这么厉害。”

    钟隐月朝他笑笑,又低低说了句“那就失礼了”,便伸手穿过他膝弯,另一手扶住他后背,把他一把横抱起来。

    一被抱起,沉怅雪下意识地顺势就把插在地里的剑拔出来了。他惊得一哆嗦,赶紧搂住钟隐月的脖子,在他怀里小声惊叫起来:“师尊!”

    “别动。”钟隐月说,“你现在下来,我很尴尬的。”

    “……我很重的。”

    “哪儿有,这么轻。”钟隐月说,“站都站不起来了,别逞强。不许动啊,这次必须听我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抱起来,沉怅雪脸都红透了。

    他把胳膊又抬起来一些,把脑袋往下藏了藏,不敢看人。

    钟隐月抱着他,走下了台子。

    耿明机捂了捂脸上还火烧似的阵阵刺疼的印子,望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眉头又皱几分。

    心中怨恨更深,突然胸腔一痛,他一时气火攻心,猛地又咳嗽起来。

    他咳得像要死了似的,半晌才停下来。

    耿明机松开捂嘴的手,见掌心里有一滩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他视线里忽然有些晕眩,模糊,耳边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耿明机顿觉有些不好,他回过身,眯起眼,努力摒开视线里的重影与雾气,试图看清那他想看清的人。

    上玄掌门站在天决门的观座上,阴沉着脸望着他。

    耿明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遥遥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失望。

    日落西山后,夜落帷幕,月挂枝头。

    沉怅雪身上虽没受多少伤,但也并不是全然无事。

    钟隐月帮他运转好体内灵气,稳住了金丹。做完这些,沉怅雪就彻底睁不开眼了,钟隐月又把他扶到自己的卧榻上,让他睡下了。

    沉怅雪睡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夜深人静,钟隐月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药箱来,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掀开了些被子,把沉怅雪一只受了伤的手臂从被子里慢慢拉了出来。

    白忍冬没在比武中击中他,但在闪躲间,沉怅雪也被划到了。

    他这只手上留下了两三道口子。长短深浅不一,其中有一道深的都能看见骨头了。

    钟隐月瞧着就痛。他细细摸了一会儿沉怅雪的胳膊,打量了片刻伤口,就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从药箱里取出灵药来,慢慢地涂抹在了伤口上。

    就这么专注地涂了片刻,身边突然传出声音来:“师尊?”

    这声音很含糊,语气里也没多少力气,说话的人仿佛没睡醒似的。

    钟隐月吓了一跳,一转头,就见沉怅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不过他双眼迷离,瞧着是没醒多久。

    “吓我一跳。”钟隐月拍拍自己心口,松了口气说,“你怎么醒了?这药中有灵气,理应抚人心神,不会多痛才是。”

    “确实不痛,只是师尊一拉我,我就醒了。”沉怅雪没什么力气地轻声说,“被强拉硬拽地拖走杀过,又总是频频午夜梦回,便十分害怕在梦中被人突然拉一下。”

    听了这话,钟隐月一蹙眉:“经常梦到么?”

    沉怅雪点点头。

    钟隐月心疼极了。他伸手,摸着沉怅雪的额头,轻抚了几下。

    “我一会儿就去别的长老屋中看看,借些安神的灵香来。”钟隐月说,“不怕,有我在。”

    沉怅雪朝他笑笑,又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劫后余生的一声叹息。

    钟隐月忽然确信了,他刚刚的确是又梦到了那时被抽骨剥皮的事。

    涂好了伤口后,钟隐月再用白布将它包好,帮他塞回了被子里。

    “要抱抱吗?”钟隐月问他。

    沉怅雪点了点头,钟隐月便脱了外袍,挂在椅子上,脱鞋上了榻,抱住了他。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抱作一团,相互沉默了良久。

    “阿月。”

    沉怅雪突然叫他,钟隐月应了一声:“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不听话?”

    钟隐月笑了声:“你一会儿听话一会儿不听话的,我都习惯了。”

    沉怅雪沉默了下。

    “不过不听话有不听话的好,听话有不听话的好,都好。”钟隐月说,“今日虽说急死我了,但你硬是靠自己杀出了血路来,我都恨不得把忘生宗那把号角抢过来喊了。我就想朝着全天下喊,我们家沉怅雪打赢了你们天决门狗日的主角,主角有什么了不起的,异灵根有什么了不起的,干曜宫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了旁门左道还不是输了,都是垃圾。”

    沉怅雪本还有些伤心,一听他这话,又吃吃笑了起来。

    他抱着钟隐月,就在钟隐月耳朵边上笑着。刚睡醒的人声哑,笑的时候音尾都有些沙沙的,钟隐月听得有些脸热。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有些不满:“笑什么?我说真的,你别笑。”

    “我知道是真的,阿月从来不骗我。”沉怅雪低低眼眸,仍然笑着,“可是我总不听话,你真不怪罪吗?”

    “怪你做什么。你遭遇了这么多不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自然是好的。知道这世道不公,不愿再守规矩,什么话都全听师长的,那自然是更好的,我巴不得你别太听我的话呢,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说的,你别乱说话,阿月是天底下最好的。”

    沉怅雪把他搂紧些,往被子里藏了藏,又嘟囔着,“要是没有阿月,这世上要是没有阿月……我如今会干着什么呢。”

    “还在那地狱似的山宫里受苦受打,在发霉的柴房里皮开肉绽地翻来覆去……或者是被心魔折磨得堕入妖魔,如他们所言一般地杀了同门……然后没了心智,人人喊打,被割了脑袋死在路边……”

    “或者被干曜长老留个小命,带回那个山洞里,日日折磨……说不准,下一个被倒挂在山门上的,会是我——……”

    钟隐月听不下去了,抬起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钟隐月面露痛苦,“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别说了。”

    沉怅雪被捂住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听了这话,他又在钟隐月手底下闷声笑了起来。

    “阿月心疼了。”沉怅雪闷声说。

    “这谁能不心疼?”钟隐月有些气恼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总觉得你总爱说些折磨自己的话给我听,看我心疼你?”

    “我哪儿有,只是每次想想都后怕。那些事实在太疼,我无法忘却,总是午夜梦回,不住地深想。”沉怅雪说,“或许这悠悠苍天也并非薄情寡义的。见我这如一叶扁舟一般,实在可怜,就将阿月派来给了我。”

    “这可并非我胡说八道。阿月也不妨想想,若是没了你,我如今……若是能化作森森白骨,反倒是个好结局了。”

    “说不准,还会被抽骨剥皮……”

    “好了!”

    钟隐月实在听不下去,又用力地捂了一下他的嘴。

    他从沉怅雪怀里坐起身,一脸无可奈何又痛苦非常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都知道想着就痛苦,为何还要总是去想?别念了,你越念就越想,别总是这样给自己上紧箍咒了行不行?”

    “你若后怕,你便看着我,别总是拿过去和或许的事套着自己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钟隐月几乎是在向他求饶了。

    沉怅雪又无奈又好笑,点了点头。

    钟隐月不太放心地追问:“你答应我了?”

    沉怅雪又点点头,在他手底下声音更闷更含糊不清地开了口:“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说了。”

    钟隐月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他。

    他放下了手,躺了回去,沉怅雪也又自然地将他再次搂回怀中。

    “只是阿月,我今日并非不想不听你的话。”沉怅雪说,“可我实在是不甘心……那时我站在那里,他要吸我的灵气。我突然就想呀,这怎么不算又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为何长老总想用我的修为,来为他铺路呢。”

    “那不是我的修为吗。”

    “那是你的修为。”钟隐月说,“本就不该拿去为他铺路。”

    “是呀。”沉怅雪闭了闭眼,“本就不该,却每次都如此,我怎么能甘心。我总是想,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主角会是他,为什么我们都要费尽力气去给他铺路。”

    “我的修为,我花了数十年才开悟,我走到这里,都是我自己千辛万苦,呕心沥血……到头来,却都要奉献给他么。我费尽力气,半条命都搭在这条路上,就是为了给别人做一块儿垫脚石不成么。”

    “轻轻一句命数,一句天定,我做的一切,我流的血,全都成了为他而做的,可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世道当真不公。”

    钟隐月沉默地听着,轻轻拍了他几下。

    沉怅雪知道他其实也觉得这一切都不公平。

    抱着他,拍了他片刻,钟隐月开口说:“我不会再让他吸你的血了。”

    “我知道。”沉怅雪说。

    “他下次再来,我就弄死他。”钟隐月说,“待日后长老比武时,我就弄死耿明机。”

    沉怅雪笑了起来,道:“我其实一早也很想弄死白师弟的。”

    “弄呗。”钟隐月满不在乎。

    沉怅雪问他:“今日,我与他比武之后,门中可说了什么?”

    “不知,我是带着你直接回了院子来的,那几个小孩也跟着我一同回来了。之后的事我一概不知,但他在两仪台上动用了吸你修为的法子,这事应当人尽皆知了。”

    钟隐月说,“那台上的忘生宗弟子看得一清二楚,台底下靠的近的也看见了。就算坐在远处,瞧见你二人的状态不对,应当也会猜到一二。”

    “他用的那法子称之为食丹,从前可是将金丹榨取的法术。这些年变作食人修为之法,本是一门禁术了。”

    “若想用此禁术,而不入魔,唯一的法子便是将自己的修为散尽大半,将身体空出一半躯壳来吸取对手的修为。如此一来,修为不溢,便难以遭禁术反噬,走火入魔。”

    “就是因为放空了体中大半的修为,那俩人才瞅着跟白骨精似的。若瞧见你二人状态不对,再想一想那师徒二人皮包骨头的模样,定能猜到大半了。”

    沉怅雪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等邪术,意外道:“竟还有此等招法。”

    “你不知道也不为奇,这法子极易入魔,若先散去修为再吸取他人,一来一去的颇为耗神不说,大约也没多少收益。可他二人这次不同,一人没了庇佑修为渐失,一人遭了法术被反噬受创,竟然百年难得一见地都适用上了这本应没多少用处的邪术。”

    说着说着,钟隐月不禁咋舌,“真是活见鬼了。”

    沉怅雪失笑,又道:“既然台下之人都瞧见了,那忘生宗这边,应当也会做些什么才是。”

    “不止忘生宗。做出这种事儿,就是在往外说天决门用了邪术,要吃别人的修为。”钟隐月说,“白忍冬若是只吸取小半,剑上血光不显,倒也不会有人发觉。只可惜,耿明机还是不太了解他。”

    白忍冬那可是出了名的爱上头。

    一旦情况有利,对手吃瘪,那他可就会十分得意了。

    沉怅雪显然也深谙此理。

    他回答:“长老确实还不太了解他。”

    钟隐月哈哈笑了声。

    他说:“出了这种丢人的大事,天决门也不会安宁了。今日你们双方两败俱伤,我带你回来歇息,外头还没说什么,明日定然是要处理了……不,也说不定。我们是受害方,玉鸾宫现在更是掌门跟前的大红门,说不准是不敢惊扰我们。”

    沉怅雪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按掌门的性子,确实是可能已经召见了干曜长老,正训着话呢。”

    上玄山的宫舍里。

    上玄掌门一言不发,坐在案前,脸色漆黑地盯着耿明机。

    耿明机这会儿跪在他跟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上玄掌门脸黑的都能滴墨了。

    两人一跪一坐,僵持良久。

    良久,上玄掌门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便是你说的,让我只需看着你风风光光地继续做天下第一?”

    耿明机沉默。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你教出了一个用邪术,吃人修为的好徒弟。”上玄掌门说,“干曜,这便是你做出来的天下第一?”

    “是玉鸾没教好。”

    打从跪在这儿开始就一直沉默的耿明机突然出口反驳。

    上玄掌门一听这话,心中莫名:“什么?”

    “是玉鸾没教好那只兔子,”耿明机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若是那只灵修乖乖将修为皆给了忍冬,让他修复金丹重铸修为,赢了这一场,他定能之后再赢下桂冠……何来今日丢下天决门大脸之事?”

    上玄掌门蓦地瞪大眼睛。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耿明机还是那副皱紧眉头认真严肃的模样,将这番荒谬的话说了下去:“且不论此事,掌门,那沉怅雪毁了忍冬的剑!那可是万年秘境之中的仙剑……毁了它,忍冬今后该如何!?”

    “今日的丑事,和忍冬碎了的剑,都该是玉鸾长老来赔罪才是!!”

    第109章

    上玄掌门的一双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活掉出来了。

    他目光震惊, 难以置信,那就仿佛是亲眼看见耿明机突然变成了个妖怪一般。

    耿明机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等他给一个说法。

    上玄掌门缓缓从书案后面站起身来。

    他震惊得瞳孔颤抖:“你方才说什么?”

    耿明机冷笑一声:“掌门是年事高了, 修为废了,竟是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仙门大会不过是一场比武,那沉怅雪却将忍冬的剑击碎了!诛生剑是万年的剑,他行此事,难道不算祸害同门吗!就算是我用了邪术,可他本不过就是一灵修,这天底下的灵修,不过都是些卑贱的畜生!即使是遭人吸食,那也是应当的!就该好好受着!”

    “今日的丑事,皆是因他不守本分!掌门怎么老糊涂了,连这点儿弯儿都绕不过来,还需我来说!?”

    上玄掌门勃然大怒,脸色一青,一挥手,将桌案上名贵的茶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一阵巨大碎响。

    耿明机声音一顿,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

    “干曜!”上玄掌门声音发抖,“你口无遮拦,身为一仙门长老,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灵修弟子又并非是你种的灵花灵草,他欠了你什么,竟在你口中成了该被吸食殆尽的……!”

    上玄掌门气得脑子都白了, 找不到词儿来形容。

    “这世道本就如此!”耿明机说,“掌门忘了吗, 百年前妖后一事,有多少灵修受了妖后指引屠戮同门!”

    “不过都是些注定入妖堕魔的畜生,还不如做了炉鼎,为人修所用,早日使人登仙,才是为这世间好!”

    “够了!”

    上玄掌门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句。

    耿明机喉头一哽,不再作声,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

    不甘、怨恨、仇视、不解,全都在他的眼睛里。

    上玄掌门望着他,眼中尽是失望。半晌,他仰起头,朝着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跌坐回座位上,头深深低着,沉默良久。

    “是我太骄纵你了。”他哑声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了。”

    耿明机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宫院中,他消不下心头之恨,噼里啪啦地砸了许多东西。

    窦娴在宫中吓得大叫,耿明机听得心中无名火起,转身就甩了她一巴掌,大骂:“闭嘴!!”

    窦娴跌倒在地,瑟缩着身子,不敢再吭一声。

    “他是傻的吗!?”耿明机歇斯底里地怒骂,“我千叮咛万嘱咐,只吃一成功力,吃得多了,剑上血光便甚,便会遭忘生宗的发现!他倒好,一上场便把我这些话抛到脑后!!”

    “本来能赢的局,如今被人抓了把柄!忘生宗都查过来了,我如今怎么做人!?”

    “外界看来,我如今便是个教弟子习恶术的贱种!!”

    “一个个的,做事都不动脑子不成!?”

    耿明机咆哮着,宫中弟子惊恐地齐齐跪着,一声不敢吭。

    耿明机骂得气喘吁吁,脸上豆大的冷汗啪啪直掉。

    耿明机耳边又响起咯咯的笑声来,他心中烦躁,怒得手一挥,大骂:“闭嘴!!”

    “滚!都闭嘴!!”

    声音却阴魂不散,耿明机心中一怒,拔出剑来,对着声音愤怒劈砍,边砍边骂起来。

    一边拔剑乱砍,一边骂了许久,他才停下来。

    喘息间,他才发现跟前什么都没有。

    耿明机身子微僵。

    片刻,他惊惧地侧头。

    弟子们都还跪伏在地上,无人敢动。

    但耿明机知道,他们看见了他对空无一物的空中发疯劈砍怒骂-

    这之后两三日的大会,钟隐月都没去看。

    他看过原书,知道这两日各家还在打,距离弟子间的决战还有时间,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沉怅雪。

    其他几个弟子早都败下阵来了,也都没去,跟着钟隐月窝在院子里。

    沉怅雪和白忍冬打后的第四日,钟隐月还是没来。

    大会上已经流言四起。

    望着玉鸾宫那处的位子还是空空荡荡的,灵泽长老站在自己的座旁沉默许久,才坐下去。

    灵泽宫的首席弟子祝海云见她神色有异,随着坐下后,便道:“师尊是挂心玉鸾长老?”

    “前些日的比武之事,令我忧心。”灵泽长老道,“用了那般邪术,天决门如今都已遭了忘生宗彻查了。出了这种丑事,干曜长老与玉鸾长老都没有再露面……”

    “这几日的确都没有见过他们。”祝海云说,“可这也奇怪,干曜长老不再出面是理所当然,可为何玉鸾长老也不再出面?”

    “当日一战,那沉弟子被吸了不少修为去,遭邪术侵蚀,体内气息必定紊乱,还受了一些伤。玉鸾长老向来宠他,自然是放心不下,定会陪着休养。”

    祝海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弟子愚钝了。”

    灵泽长老低低头,眉间因愁绪拧成一团:“只是我想不通,为何那孩子真会乖乖听了师兄的话,在大会上用这种害人的邪术……”

    “师尊是说白师弟么?”

    灵泽长老点点头:“瞧他表现,他是知道那邪术是食人修为为己所用的。这等害人的东西,怎能轻易修行习得,还用在他人身上呢……”

    “恕弟子多嘴,师尊。若是要习得,那作为习得者,一定一早便知道这法术是用来做什么的。”祝海云说,“恐怕白师弟,一早就有这心思了。”

    他一早便有害人的心思了吗。

    灵泽长老心中说不出的惘然起来。

    她想起下山时遇到白忍冬的时候。那时她走在路上,便遇到一店家骂骂咧咧地将他从店中扔了出来。

    那时白忍冬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飘雪的天,他身上却只有那么薄薄一层,还被打得衣衫褴褛,露出来的皮肤上都皮开肉绽,伤口上全是泥污,几乎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就像条从野林子里冲出来的野狗。

    她瞧着可怜,便捡了回来。

    她本以为,受过苦,再修道,定会因着自己受过这些苦,而心怀苍生,悲悯天下。

    如今,却修了害人的法术,还理所应当地……

    越想着,灵泽眉头皱得越深。

    “海云。”她轻声唤。

    “弟子在。”

    “一会儿我们便不看了,你随我去干曜师兄的地方。”灵泽说,“我想去瞧瞧白弟子。”

    “弟子知道了。”

    说走就走,灵泽又坐了片刻,又看完两场后便起身与广寒长老打了招呼,起身离开。

    走在回宫舍的路上,灵泽又心有不解地拧起眉来:“说来也怪,干曜师兄用了这么害人的东西,大会里都已经流言四起了,也过了三天有余,可掌门竟然不曾召开例会,对干曜师兄进行处置。”

    “恕弟子多言,或许掌门是想等着白弟子醒来。”祝海云跟在她身后说,“不论如何,是白师弟用法术动了手。”

    “也是,是他上场用这法术对沈弟子下了手。他若醒了,便能一同处置。”灵泽叨叨咕咕地自言自语,“干曜宫那边还没什么风声,大约是还没醒。若是没醒,和干曜长老说两句话也好。总之,出了这么大的事,此事更危及天决门的名声,掌门定是不会放着不管的。”

    走到干曜山的宫院跟前,灵泽抬手敲了敲。

    不多时,窦娴出来迎了门。

    她脸色不太好看。瞧见灵泽,更是轻轻一皱眉。

    虽面上不悦,她还是躬身行了礼。询问了来意后,她便请灵泽稍等,自己回身去屋中问了耿明机。

    得了允许,窦娴便又回来,开了院门,请灵泽入了屋中。

    走入院中,迈上入屋的门槛,耿明机便走了出来,站在了灵泽面前。

    灵泽低身作揖:“师兄。”

    耿明机点了点头,咳嗽两声,让她进来了。

    “今日来做什么?”

    耿明机问她。

    “前几日的比武之事,令我忧心。”灵泽回答,“师兄门下的白弟子,是我带回山门来的。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他。”

    耿明机冷笑了声:“从前,不是你同我说,即使是自己带回山门来的,可若他拜入他人门下,便与自己无关了么?”

    “师兄此言差矣,灵泽当时只说弟子的教养之事与我无关。但我若想关心一二,应当也不碍事才对。”

    耿明机只笑不言,也不回答,转身走进屋子里。

    他瞧着是无话可说,也不愿意服软,干脆就不说话。

    灵泽跟着迈过门槛,走进屋中。

    耿明机走入一旁自己的卧房,灵泽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白忍冬醒了,正坐在床榻上,捂着嘴轻轻地咳嗽着。

    他面色不好,仍是苍白,但比起前些日子来可真是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听见有人进来,他一偏头,见到灵泽,神色一僵,忙低了头,声音沙哑着:“灵泽长老。”

    “不必多礼了。”灵泽制止了句,“如此虚弱,便躺着吧。”

    白忍冬谢过了她,没有再多说,眼神却心虚地多瞥了她好几眼。

    瞧他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灵泽往旁轻轻一抬眼皮,淡淡问:“是何时醒的?”

    “正是今早。”耿明机将身子一侧,立于屋内,望着她说,“师妹也是来得巧,忍冬刚醒不久。”

    难怪外头没风声。

    瞧着耿明机也没有隐瞒此事的意思,灵泽心中放心了些。

    “能无事醒来便好。”灵泽说,“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白弟子。虽说我想请师兄离席,但以师兄的修为,就算离席,也定是能知道我今天都与他说了什么,我便在这里直说了。”

    耿明机眼睛一眯,白忍冬神色一怔。

    灵泽长老眼神镇定,声音忽的森冷低沉下来:“前日仙门大会,你为何要用禁术,榨取对手修为。”

    她声音平静,语气深沉。说出的话虽是询问,可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

    她在陈述,在质问。

    她直直望着白忍冬,那双眼睛似两把剑刃,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捅个贯穿。

    那审视一般的目光几乎能够肃杀心魂。白忍冬突然慌乱,微张着嘴,竟是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灵泽长老虽然长相清冷疏离,但其实是个随和心善的人。

    他一直这样想,可今日对上这双眼睛,他突然发现,并非如此。

    灵泽只说了一句话,白忍冬却突然升起了畏惧之心。他缩了缩肩膀,几乎不敢与她再多对视一眼。

    “师妹说的什么话?”

    耿明机开口了,他不悦道,“师妹的意思是,前日之事,是我们不是了?”

    灵泽不理他,死死盯着白忍冬。

    耿明机遭人冷落,更是不满,转过身面对她道:“温絮春!”

    那是灵泽的真名。

    灵泽长老终于瞥了他一眼。

    “我在同你说话。”耿明机说。

    “灵泽知道。”灵泽长老说,“只是师兄此言,我实在不明其中含义。既然是白弟子用了邪术,吸取他人修为,那怎能不是他的不对?”

    “那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耿明机道,“沉怅雪不过是个灵修!灵修此等低微之物,即使修为高深,日后也会入妖堕魔,还不如吸了修为为己所用。”

    灵泽沉默了。

    “师兄。”她说,“沉弟子是你生养的孩子。”

    “那不过就是个畜生。”

    耿明机瞪着她,灵泽心中便了然了。

    虐生之事,炉鼎之事,都是耿明机的主意,所以他从没将沉怅雪当成个生命生养过。

    就如同凡世间的农户圈个栅栏养了个牲畜,待养肥了便宰了,端上自己的饭桌。

    耿明机就是将他这样生养的。

    这些日子他的这些破事儿频出,灵泽心中早已有了猜想,并不意外。

    她看向白忍冬:“你既然用了这法术,就说明你也是这样打算的。我今日来,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告诉我,”灵泽说,“你是觉得你师尊这样的做派,全然正确吗。”

    白忍冬神色一慌,立刻撇开脑袋。

    灵泽看见他放在被子上的手骤然抓紧了。

    空气一阵死寂。

    灵泽心中再次了然了。

    她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声。

    “当年你衣衫褴褛,被人扔出来。街上的人说,你流浪数年,无父无母。”她淡淡道,“我见你可怜,又心想,若吃过这等苦,日后修道,定能心怀苍生,悲悯世人……是我太想当然了。”

    “我还奇怪过,为何玉鸾师弟好端端地,突然不要你了。”

    灵泽看见白忍冬一抖,突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向她。

    那眼中满是无法理解和震怒。

    灵泽凉薄地瞥了眼,回过身道:“告辞了。”

    灵泽长老——温絮春带着她的首席弟子祝海云,离开了干曜宫。

    出了院门,走远了些,祝海云又不解道:“师尊,这样好吗?您方才询问的时候,干曜长老就在门内。不论白师弟是否觉得正确,都不能在师长跟前说出忤逆的话来呀。”

    “傻丫头。”温絮春偏偏脑袋,温声斥道,“白忍冬可是敢在长老例会上,张口就说出长老们见风使舵,心中不干不净的人。别说干曜师兄在这儿,即使是掌门在这儿,若心中有所不愿,他也肯定会说出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有数。心中想的什么,是否心甘情愿做出的这等事,我看得出来。”

    说罢,温絮春又长叹了声,“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孩子。”

    温絮春神情惆怅,走路都慢了一些。

    祝海云跟着慢了几步下来,抬头望天上看了看,沉默不言。

    在比武擂台上用邪术榨取对方修为,此事早在大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忘生宗不敢不管,很快便查了此事。可惜白忍冬一直不醒,他们也深查不了。

    白忍冬今日一醒,忘生宗得了消息,荀宗主便立马来了干曜山的宫院里,领着几个弟子,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钟隐月正窝在屋子里喝茶。听见外头的动静,立马摇着一把折扇出来看热闹了。

    可惜忘生宗的人围得严实,钟隐月在外围晃半天也没打听出来什么。看见他出来,忘生宗的弟子还塞给了他一堆东西,说是忘生宗的赔礼。

    钟隐月心里好笑,心说吸人的又不是你们忘生宗。

    不过对方给了,钟隐月也就收下了。

    把干曜宫的院子从白天围到晚上,终于有了结果。

    干曜宫院外的弟子散了大半,钟隐月这边的院门也被敲响了。

    苏玉萤去开了门,一会儿之后就跑了回来。

    钟隐月正在屋子里给沉怅雪温着热茶。

    苏玉萤跑进来,敲了两下门后,说:“师尊,忘生宗的弟子来了。说是前几日比武时的事有了结果,请师尊和沈师兄去明心阁中一叙。”

    明心阁可是忘生宗宗主的宗阁,和外人去了天决山后被请进上玄山宫没有两样。

    钟隐月一时和沈怅雪面面相觑。

    一听明心阁,钟隐月就知道此事重大了。他放下手中茶壶,问道:“那弟子还说了其他没有?比如,是否还有其他人去?”

    苏玉萤点点头:“说了。那师兄的原话是说,请师尊和沈师兄随天决门其他长老一起,去明心阁,与宗主相谈。”

    果然还有其他人。

    钟隐月心中幸灾乐祸起来,耿明机终于被查到了。

    他带上沉怅雪,去了明心阁。

    第110章

    明心阁立于忘生宗另一座高山的山顶, 是为宗主之地。

    御剑落于高山之上,钟隐月领着沉怅雪往里走去。

    走在路上,他叨咕起来:“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大会一方既然有意深查,也秉性公正的话,为何大会比武却有个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手阻拦的规定?”

    大会比武是有这样的规矩的。

    不论比武时发生什么,只要没危及性命,旁人便不能出手。

    “虽说那规矩不是忘生宗定下的,可历年大会,举办大会的山门各个也都是规矩严明,若有人行不正之事,都会及时出手规正。”钟隐月纳闷道,“天下四大名门都如此规矩,到底为什么这仙门大会的规矩就跟小孩胡乱搞出来的一样?表面上好似有规矩,实际上一点儿规矩都不讲。”

    “弟子比武是胡乱抽取的签子,同门相残也是会有的,台子上不论做什么都不能打断……连彼此动用邪术都不得终止,是谁赢了就是谁赢了,赛中动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真是胡来。”

    听了他这话,沉怅雪面露意外:“怎么,师尊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这仙门大会的规矩, ”沉怅雪说, “是如今的魔尊殿下,乌苍定的。”?? ?? ? ? ?

    钟隐月面露一秒呆滞,停下了往明心阁去的脚步,转头对着沉怅雪愣了半天,终于从嘴里憋出来一声:“啊??”

    沉怅雪一脸无辜的真诚,并且朝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定的!?”

    “魔尊乌苍。”沉怅雪说,“原来话本里没写么?”

    “没写!”钟隐月忍不住大声起来,“这么荒谬的事情,我一个字儿都没看见过!”

    沉怅雪噗嗤笑了声,说:“确实十分荒谬,但此事是真的。不但规矩是他定的,连仙门大会都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首次的仙门大会,便是他在忘生宗举行的。”

    “他在忘生宗?”钟隐月怔怔,“那他原来就是……”

    “是的。”沉怅雪说,“忘生宗第十九代宗主,便是魔尊乌苍。”

    他原来是宗主的! ?

    眼瞅着钟隐月惊得五官都要扭曲了,沉怅雪面露无奈:“师尊竟是对魔尊全然不知的么?”

    钟隐月头摇得像拨浪鼓。

    “看来那话本有许多事都没写。”沉怅雪无奈地笑,“魔尊乌苍原本是忘生宗的宗主,是第十八代宗主的首席弟子。他天分过人,曾经也是天下不多的问天之人。”

    问天的卦术可并非人人都能习得。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个都不行。

    从古至今,能通问天之术者便寥寥无几。

    魔尊那个实力,果然曾经也是天赋异禀之人……虽说没想到竟然在仙修界做过宗主。

    钟隐月问道:“那后来是出了什么事,他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详细的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某天他突然辞了宗主之位,传给了名下某位弟子后,便独自一人下了山去。据说离山时还行了离门之礼,道说自此和忘生宗再无瓜葛,下山做了散修。”

    “百年后,仙修界的人再见他,他便是魔尊了。”沉怅雪说。

    钟隐月听得眉头深皱:“可既然已成魔尊,为何大会还要遵循他定下来的规矩?”

    “是魔尊百年前战后留下的要求。”沉怅雪说,“当时仙修界的掌事人们应了下来,眼下才会仍照着他定的规矩比试。”

    钟隐月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他觉得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

    堂堂正道仙修界,不是冠冕堂皇地欺压灵修就是拿着魔尊定的规矩比武。

    迟早都玩完,去死吧这个神经病的世界。

    钟隐月在心里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抹了一把脸,不再多问了,拉着沉怅雪继续往明心阁去。

    阁楼门口,有领路的忘生宗弟子。

    弟子们瞧见二人,便躬身作揖行了礼,将他们领进了明心阁中。

    领着他们走入阁中,入了大堂,就见堂中已坐了数人。

    除了天决门各个长老,还有其余两大名门的掌门与宗主。

    忘生宗的两位宗主坐在前方。

    钟隐月往前瞥了眼,耿明机自然也是来了的。

    他领着白忍冬,坐在靠前些的位置。

    白忍冬站在他身后。

    此时落座的都是仙门长老,弟子们自然不能一同落座。

    白忍冬这会儿可是圆润许多了,一点儿不像前几天那样皮包骨头。

    但他这会儿脸色惨白。

    不知道是被今日这个审判大会吓的,还是受了诛生剑剑碎的影响。

    钟隐月站在门口,遥遥向他们行了一礼,便随着领路的弟子入了座。

    “辛苦诸位特地跑这一趟。”

    顾不渡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不怒自威又不容反驳的威严气场。

    她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沉静道:“此次大会,由忘生宗召开。虽说规矩所定,场上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叫停,或制止任何一方。可下了场,动了邪术或用了不正之法的,该彻查的仍要彻查,该处置的也自然要处置。”

    “干曜长老,”顾不渡道,“授予弟子食丹邪术,用于大会比武之中,已是极为下作之流。”

    “今时今日起,干曜门全门不得上场。此后长老比武,干曜长老亦不得上场。”

    “动用邪术,为不尊公正。运用如此手段,此后再出场仙门比武,恐会再有受害的仙修。因此,干曜山门在此后五十年里,不得再参加大会。”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堂内鸦雀无声,无一人出言反驳。

    令人意外的,耿明机也没有面露愤怒。他神色平静,闭了闭眼,没有多说什么。

    “授予弟子邪术,并令其用于同门师兄此事,已是违了规矩。此事本应交予杀仙阁,但天决门如今仍是天下第一仙门,上玄掌门亦是修界之中名动天下之人。”

    顾不渡说,“此次的事,如我方才在干曜长老的宫院中所言,便全权交由上玄掌门,我等不再插手,只求莫要再扰了此次大会。”

    上玄掌门未发一言,只是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他这便是应下来了。

    顾不渡便不再说了,她又看向钟隐月。

    “玉鸾长老,此次你门下弟子是受害的一方。”她说,“我方才所言,你能接受吗?”

    钟隐月闻言,并不作答,反而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沉怅雪。

    他问:“能接受吗?”

    一瞬间,在座所有目光都随着钟隐月,一同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始料未及,脸上神色一僵,好半晌才点了下头。

    脸上虽笑意依旧,但他声音也有些发僵:“这番处置已足够公正,弟子别无所求。”

    说罢,他低身行礼,瞧着诚惶诚恐。

    钟隐月抬手拍拍他,示意他放轻松点。

    他站起身来,同样向着顾不渡行了一礼,道:“顾宗主为人公正,我家弟子别无所求,玉鸾在此谢过了。”

    顾不渡也站起身来,向他回了一礼。

    “请玉鸾长老不必多礼。”语毕,她看向四周座上众人,“那么,忘生宗的决断便是我方才所言了,诸位可有疑问?”

    座上一阵沉默。

    见无人应声,焚云派的宗主陆天便说:“顾宗主是非分明,此番决断十分公正,我等自然没有疑问。”

    “陆宗主过誉了。”

    顾不渡向他低低眉眼,微微弯身低了头,算是行了半礼。

    她又抬头道:“既然没什么疑问,那今日便到此吧,有劳诸位跑了一趟。”

    座上各人便起了身来,纷纷离去。

    耿明机微一躬身,行了礼后,便不再多留,顶着一张阴沉的脸,带着白忍冬匆匆地就走了。

    他俩走来时,待近了些,钟隐月才瞧见白忍冬脸上有个什么印子。

    仔细看了看,那印子发红。

    俩人很快走远。

    钟隐月又转过头去,盯了会儿白忍冬的背影,又发现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他明白了。

    小子挨打了。

    不挨打才怪,在台上得意忘形吸了太多,搞得邪术被人发现,如今耿明机无法再上场,干曜宫重夺天下第一的美梦碎了,干曜长老不把他往死里打都是ooc了。

    钟隐月抬抬嘴角,微不可查地嘲讽一笑。

    “玉鸾。”

    有人叫他,钟隐月回过头。

    是上玄掌门走到了跟前,钟隐月便朝着他作揖,恭敬道:“掌门。”

    上玄掌门神色难看。

    “一会儿回院,你去我那儿一趟。”掌门说,“你独自来,我有话同你说。”

    “是。”

    嘱咐完他,掌门便走了。

    钟隐月目送他离开。掌门刚迈过门槛,身后又传来一声:“师弟。”

    钟隐月再次一扭头。这次是灵泽长老站在他跟前。

    钟隐月便应:“师姐。”

    灵泽面色平静地询问他:“掌门要同你谈话么?”

    “正是。”钟隐月说。

    “出了此等大事,是该找你说一说。”

    灵泽说着,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钟隐月懂她的意思,便随着她一同出了明心阁。

    两人走在路上。

    灵泽继续说:“今日早上,我去寻了干曜师兄。”

    钟隐月诧异:“师姐去寻他作什?”

    “我是在意白忍冬那孩子。”灵泽说,“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那表现,不像是被师兄逼的。我实在在意,便去寻了……结果,真是如我所想。”

    灵泽说着,叹了一声。

    “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把他让给干曜师兄了。”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若想跟着师兄,且觉得全然无碍的话,那便让他去吧,是他自己选的路。”

    钟隐月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苦笑笑:“万般皆是命。”

    灵泽点着头,说:“也是我看走眼了。”

    “不是师姐的错。”钟隐月说。

    灵泽笑笑,不作回答,道:“干曜师兄虽说认了此次处置,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又对你积怨已久了,恐怕他还会对你做些什么。可大会台下耳目众多,他不会出手。若想动手,那便是在宫院之中。”

    “若出了事,你扛不住了,便喊一声师姐。不过隔着一个院子,我耳朵向来是好的。”

    灵泽就差把“姐挺你”仨字儿实打实地说出来了。

    钟隐月禁不住笑了出来,点着头说:“师姐肯助我,真是我三生有幸了。”

    灵泽拍了拍他:“去吧。”

    钟隐月向她行了一礼,带着沉怅雪离开了。

    天早就黑了,夜色已晚。

    他让沉怅雪先行回去,自己去了上玄宫的院子里。

    上玄宫的首席弟子谢恒为他奉上一杯茶。

    钟隐月道过谢,捧起茶来。

    他与掌门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

    谢恒又给掌门奉上了一杯茶。

    掌门拿过茶来。清茶热气腾腾,飘着雾气。

    上玄掌门朝着热茶的雾气轻轻吹了一口气。

    吹散热气后,他抿了一口茶。

    喝下一口,他放下茶杯,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与干曜积怨已久。”

    “其中缘由,我猜得到一些。”掌门说,“他心中怨念颇多,本就不适合修道。是何成荫宠爱他,一心想为他净心……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终究是没遂何成荫的愿,心中的恶日渐增多。”

    “如今,还做了这种事。”掌门叹气,“我知道,你心中也颇有怨气。”

    “他做了这些事,我比你更对他大失所望。”

    “如今叫你来,我也不求你还与他和和气气的了。”

    “你日后与他如何相处,皆随你意吧。”掌门说,“只是想必,干曜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今日用了邪术,心中又有邪念……我这几日与他相谈,他的神志已有些不清晰了。”

    “总是疯言疯语,有时又不理会我,还会对着空气说些话。”掌门说,“想必是生了心魔了,我已在他屋子里感觉出了魔气。可怜那些孩子,也不敢声张。”

    钟隐月并不意外。

    他说:“师兄动用私刑,虐杀妖魔。若不是前代干曜师祖多有垂怜谋划,早该堕入魔渊,走火入魔了。能撑着这么多日,已是师兄定力不错了。”

    上玄掌门垂眸:“你说的是。”

    “过去,师兄以弟子作炉鼎,将灵物带回门派却不好生对待,时常动以私刑,将怨恨倾泄。”钟隐月继续说,“掌门就算没了修为,但与师兄交好,曾经更是比干曜师兄更为厉害的天下第一。若说掌门没看出来,我是不信的。”

    “不,不止是掌门,这门中的人,大多都已看出来了。”

    钟隐月放下茶杯,望着他说,“所有人都是明白的。可诸位身为修道之人,对眼下之事却视而不见。我不知是诸位仰仗师兄剑法,还是想着等师兄心中怨愤消解便好,可不论是哪种,这天决门都由着一个道人虐生了。”

    “我知道,眼下我说这话,掌门或许会觉得我太过激进。可掌门,师祖死后,若掌门多以规诫,若这些同门长老加以劝阻,或许师兄真能净心,或许干曜宫便不会有今日。”

    “说到底,是这山门早已变得攀附权贵,追逐强势,才造出来一个耿明机。”钟隐月说,“如今这一切丑事,皆是我们咎由自取。”

    上玄掌门微微缩了瞳孔。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半晌,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

    那听着是苦笑,讽刺极了。

    “你说的是,”上玄掌门低了头,叹道,“是我太过骄纵他。”

    “不止于此。”钟隐月说,“我如今能坐在这儿,听掌门认错,也是因为手握天雷。”

    上玄掌门再次哑口无言。

    他神色难看,钟隐月心中便痛快多了。

    钟隐月笑了声,道:“好了,那请掌门继续说吧。掌门想要我,今后如何?”

    “如何都好。”掌门再次低下眼眸,淡然道,“丑事已出,这是你二人之间的恩怨。如何收场,全看你。”

    “不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会帮你处理好后事。”

    钟隐月问道:“哪怕我杀了师兄么?”

    “哪怕你杀了干曜。”上玄掌门毫不吃惊,平淡地点了头,“我会说,是你清理了门户。”

    天上的月,隐入云中。

    彻底黑下来的夜里,忽然刮起风来。

    钟隐月走出上玄宫的院门,只觉月黑风高,真是个很符合刚刚对话的天儿。

    书里的世界真奇妙。

    他叨叨咕咕地念着,回了自家的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见到沉怅雪正在院子里生火。

    那火上架了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架着好几串烤得焦香的鱼。

    钟隐月在门口呆滞住了。

    沉怅雪就蹲在火跟前,一脸认真地转着串着鱼的几根木枝儿。

    他把两袖都绑了起来,怕烧到头发,还把头发绑成了个高马尾,贤良得像个烧柴做饭的农家人。

    他脸上都沾上了些污黑的痕儿,想必是生火时沾上的木炭。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见到钟隐月,眼睛里一亮。

    他立马笑起来:“师尊。”

    钟隐月表情复杂,关上院门走进来:“干什么呢?”

    “灵主刚回来了。”沉怅雪说,“她抓回来好几只鱼,说请大家吃,我便生火来烤。”

    钟隐月听得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青隐这几日又闲不住跑出去了,这回回来,还整了这一出。

    “这种事儿你捏个法术不就得了,别那么实诚,傻兔子。”钟隐月说,“她人呢?”

    “在屋里。”

    钟隐月便进屋去看,就看到青隐躺在他的床榻上,其余几个弟子也在清扫屋子里。钟隐月进门时,温寒正要出门来帮沉怅雪,他也扎了个头发绑了袖子。

    钟隐月无奈极了,走进去说:“师姑,别总对孩子呼来喝去的。”

    “我才没有,是这几个要帮我烤的。你教得好,个个都孝顺得很。”青隐懒洋洋躺在他床上,打了个哈欠说,“你方才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去了上玄那边?”

    “是啊,他要我去一趟。”钟隐月老实回答。

    “哦,这样。”青隐从床上坐起来,说,“正好,鱼应该快烤好了,一起吃吧。”

    “……”

    钟隐月无可奈何,又多说不了什么,便跟着一起出了门去。

    架在火上烤的鱼的确差不多要好了,青隐从袖子里掏出盐来,洒在了上面。

    院子里没什么坐的地方,她便招呼着所有人,一起围坐在火前。

    一群人围着篝火,大半夜的啃烤鱼。

    青隐随口就问:“上玄跟你说了什么?”

    小孩还在,钟隐月不太想说:“没什么,随口嘱咐了几句而已。”

    “少来。”青隐说,“都是你弟子,有话直说。”

    钟隐月哈哈干笑:“那也是有点……”

    “别总把他们当孩子。”青隐面无表情地提点他,“好日子没几天了,到时候这几个都得加入大战。”

    钟隐月沉默了。

    他嘴里咀嚼的动作一停,望着篝火沉默了许久后,转头看向青隐。

    火光照映,青隐眼睛里都燃着一片火。

    她沉默地望着他。

    她没在吓唬他,她眼睛里一点儿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她认真的,她知道要出事了。

    钟隐月隐隐有了预感和猜想,于是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又扫了一圈这几个弟子。

    三个弟子也不是傻的,听了这话,都有了猜测。

    于是钟隐月从三双眼睛里得到了出奇一致的坚定与隐约的不安。

    但坚定更多。

    见此,他放下手里的鱼,思虑片刻,实话实说道:“掌门告诉我,干曜长老已经生了心魔了。”

    此话一出,几人齐刷刷地震惊:“!?”

    “掌门还说,”钟隐月看向沉怅雪,“要和他如何,这次全权交予我。”

    “是任由他在这里入魔,彻底砸了天决门的名声;还是找机会杀了他,替他清理门户,一切随我。”

    “不论下场如何,他会竭力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