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楚望看着程衍, 又缓缓地闭上眼睛,慢慢说:“他把我推下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檀香味, 在书院内,我只从孟晨辉的身上闻到过那香味。”
他细细回忆着:“那个时候你离开后,我就呆在屋里。你去的有些久了, 天差不多都黑了, 我有些……我有些担心, 就想出门去找你, 这时一位同窗过来,说你在碧潭那边等我,找我有事。
“我心里有些奇怪, 却没有起疑, 就过去潭边找你了。虽然没看到你,但整个潭岸线不短,我怕是我忽略掉了,我就打算绕一圈看看。
“现在想来, 当时那位同窗是和孟晨辉比较要好的,和你几乎没有瓜葛, 过来传话的是他, 我就应该生疑了。”
但是他没有。
楚望清楚为什么, 因为他听到程衍在碧潭等他的时候, 心里是不切实际地闪过一种期待的念头的。
尽管微弱又难以启齿, 但是却还是在心里有过一瞬的想法, 想知道程衍约他在那样安静无人的地方, 是想要和他说什么。
程衍还握着他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意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温度也一点一点传达过来。
楚望和他对视着,一望见那双澄澈的眼,就好像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样。他低头避开,说:“……是我太没有防备心了。”
程衍却摇头:“那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望开口语气带着不解:“我不明白,仅仅是发生了口角,孟晨辉就想要杀了我?”
程衍沉声说:“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冲动之下,有些人确实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更何况还有的人,总是轻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得不到的,就会想要毁掉。”
楚望表情僵住,许久后才喑哑着说:“他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程衍心里倒是想到了些东西。
在原剧情中,孟晨辉在月试前夕对楚望出手之前,仅仅抱着想要让楚望在月试上放水给他拿第一的机会的念头,但是因为协商不成功,他才在羞恼之下做出不可原谅的行径来。
如果按照原剧情中人物的动机目标来看,孟晨辉今天黄昏找上楚望,可能也是为了说月试的事情,不过显然两个人起了争执,甚至闹到不欢而散的收尾。
如果孟晨辉还惦记着他的目标,他总会想到一个更直接明确的方法:如果无法让楚望给他放水,那就让楚望不能参加月试就好了。
原剧情中,孟晨辉对楚望霸王硬上弓,可能不乏带着这样的心思。
而现下有程衍在盯着,孟晨辉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法——把楚望推下水,他如果溺毙了,自然不用想明日的月试了。
有些杀人凶手,作案动机可能就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只是简单的口角或龃龉,酿造可怕的后果,才会发现自己冲动之下都做了什么事情。
而且,孟晨辉让程津去拖延程衍,又找了和程衍不熟的同窗给楚望带话,这安排显然是他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而不是精心去策划一起谋杀。
即便如此,他几乎是得手了。
程衍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来迟一步,结果会怎样。
以往任务失败,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失去了一部分的魂力,脱离这个小世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也没有去想,如果任务失败了,目标人物死去了,他的灵魂会怎样,会去到哪里?
程衍神游想得远了,楚望突然打了个喷嚏,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连忙站起来,说:“糟了!先把湿衣服换掉,不然很容易感冒着凉的——你的衣服放在哪里?我帮你拿?”
楚望的头发都湿漉漉的,发冠被摘掉,乌黑的头发像水藻披下来,显得他下巴更尖,脸颊也好像没什么肉。
他连眼睛好像也是湿漉漉地,望着程衍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可怜在其中。然后他吸了吸鼻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声说:“我……我想洗澡……”
书院里洗澡有个公共的澡堂,在寝室的旁边,过去倒是不远。
然而,条件限制,澡堂只有冬天才会提供热水,现在三伏盛夏,自然是不会有热水的。
程衍皱起眉头,不认同地说:“你现在不能去洗澡,洗冷水很容易再着凉的。”
楚望把话说出口后,也觉得不好意思极了,程衍救他了,给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自己还要给他提额外的要求。他低着头,小声说:“潭水……潭水味难受。”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矫情了,又连忙说,“算了!我就随口一说……”
程衍却在想事情,楚望弱弱的话音刚落,他就眼睛一亮,说:“有了!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就要往门外走去,但是在快要把门打开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折回来,问楚望:“你的衣物都放在哪个柜子?”
楚望咬着嘴唇,给他指了一下,那只是一个开放式的架子,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只有两三套旧了的衣服。
楚望忍不住又说:“我衣服比较少……”
程衍一眼望尽,从里面拿出来被楚望整整齐齐叠好的大毛巾,手指摸过,布料有些粗粝,但干燥得很。
他抽了出来,转头和楚望说:“把湿衣服脱了,先裹上这条毛巾,我去帮你弄些热水来。”
楚望瞪大了眼睛,迟钝了几秒钟,才伸手去把毛巾接下,开口问:“你去哪里弄热水?”
程衍故作神秘,笑着说:“我自然有方法。”
楚望站了起来,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布料倒是不透明,只是全部都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而且程衍给他做胸外心脏按压的时候,给他解了腰带,后来自然没有心思重新系好,便滑溜溜地落在两边,看起来顺着他圆润的肩头往下一拨,轻而易举就能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程衍眼神避开,按住了门闩,说:“我先去弄热水,你把门闩重新放下,再脱了衣服,要有别人过来,就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楚望怔愣了点头,只能跟着应声。
程衍打开了门,跨步出去,还和他说:“我马上回来!”然后才小跑离开。
程衍身上衣服下水后也全部湿透了,一番折腾后干了一些,也不难受。他对自己身体心里有数,一个月来的锻炼,体质已经好了许多。
他没去澡堂,心里有了打算,是往厨房过去的。
厨房里已经一片漆黑了,伙夫们是住在旁边的平房里的,现在还有几个人在外面乘凉聊天。
程衍跑过去,立刻被人眼尖的看到了。
“嘿,那不是下午跑来我们厨房熬鸡汤的大人吗!”
程衍快步走过去,认出了里头有个学徒,就是下午问他问题那个。
那学徒看起来很机灵,立刻跳起来跑到程衍面前,问:“大人,您又想用厨房吗?”
程衍摇头,轻笑说:“这回不是,不过想借你们厨房柴火煮个水。”
学徒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大人需要多少呢?”
程衍想了想说:“我没有桶,你帮我找个,盛一桶热水给我,回头我再把桶还回来。”
学徒继续点头:“行!”
他招呼了同伴,手脚勤快地就帮程衍忙活了起来,找出了一个和小腿齐高、双手可以环抱起来的木桶,程衍估量了下,确定自己拿得起来,就说:“就这个了。”
学徒进不去厨房,但绕到后面还有几个露天的灶台,摆上木桶生了火,慢吞吞地开始煮了。
然后学徒又跑到了程衍身边,笑得狗腿:“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程衍看着他的神态,心里顿时明了,顺手摸了下腰带,还好挂在上面的钱袋质量不错,下水折腾一番也没掉,就是摸一把就是一手水了。
程衍把钱袋的水拧干,拿了两块碎银给学徒,想了想又说:“你等下帮我把木桶搬到寝室那边。”
学徒拿到钱,什么都好说话,立刻朗声回应:“好嘞!”
果然,之前看到这位大人借个厨房就出手如此阔绰,多献殷勤准没错的!
柴火烧得旺,没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学徒扛了下来,试探到木桶边缘不烫手了,半蹲身就将木桶抱了起来,说:“大人,您在前面带路吧!”
程衍领着他往回走。
兴许是因为明日月试的原因,寝室这边一个个屋子烛光都还亮着,没有人在外头,估计都在挑灯夜战。
自然也没人发现程衍做了这个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走到楚望的寝室门口,程衍和那个学徒说:“行了,你放在门口就好。”
对方也不多问,清脆应声放下,就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程衍这才敲门,扬声喊:“楚望,开门!”
屋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顷刻后门闩被抽开,楚望推开了门。
程衍把木桶抱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望,差点挪不开脚。
楚望长发披肩,裹着一条毛巾在身上,屋里的烛光照得他露出来的脖颈和锁骨都细腻光润,那毛巾不够宽大,只垂到他腿根,再往下……
再往下被木桶挡住视线了。
程衍轻咳两声,掩住自己的窘迫,说:“你先进屋。”
楚望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神态,看到程衍真的弄来了热水,心里很是惊讶,发自内心地说:“你太厉害了!”
程衍把木桶在屋子中放下后,又赶忙将门关上。
他说:“水不是很多,你凑合一下吧。”
楚望弯腰用双手捧起了一汪清澈的热水,咧嘴笑开,侧头看向程衍,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惊喜:“不,已经很多了。”
程衍忍不住也笑起来,说:“不够你沐浴的,你找条毛巾,弄湿后擦一擦身体吧。”
楚望点头应声,却又突然不自在地说:“……在这里吗?”
程衍也愣住,他回想了下,寝室的澡堂是露天的,与其说是澡堂,不过是一圈墙围起来,再引出一条山涧来取水给人冲澡而已。
“就在这里吧。”他说,说完之后,才想到了楚望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原因。
他也有些不自在了,往后挪了下脚,说:“你……你在屋里洗,我出去一下!”
楚望没忍住叫住他:“你去哪!”
程衍脱口而出:“我也去洗个澡。”虽然这衣服碍不着他了,可是湿漉漉的,也是烦人得很。
楚望张了张嘴,却还没能说出什么话,程衍挪开了视线没看他,飞快地说:“你在这里洗,我去我屋里拿衣服,在澡堂里洗完我再回来!你洗完后,记得把鸡汤喝了!”
然后不等楚望说什么,迅速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楚望愣了愣,许久后才红着脸去把门闩扣上。
他刚才有一瞬间,想喊程衍一起凑合着洗,但那念头一出现,就被他又耻又恼地掐灭了。
……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程衍在自己原来的屋子拿了干净的衣服,去了澡堂简单几个流程——脱衣服、泼水、擦干、穿上干燥的衣服,然后就折返了。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洗澡的必要,这澡堂的山涧和碧潭的水都是从山上流下来,本质同个水源,他跳到碧潭里,就和洗了个澡差不多了。
只不过湿衣服穿身上,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但心里想着楚望可能还没好,又觉得刚才屋里气氛好像有些古怪,想了想就先没回楚望的寝屋,绕了一圈,跑到了丁班的寝室区去。
学子们的寝室都有挂着木牌写着名字。月色虽然不明亮,程衍还是能勉强就着光,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寻过去,终于看到了向安的名字。
丁班灭了烛火的寝屋比较多,但外面还有人走动。书院里月试只有甲班是会评卷排名,对其他班级来说只是一个练习而已,最差劲的班级自然也不会太上心。
程衍敲开向安的寝室门,向安立刻脑袋探出来:“谁啊?哇,程大少,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程衍朝他勾了勾手指,说:“和我出来一趟。”
向安战战兢兢地跟上。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向安才诚惶诚恐地说:“程大少,上次你叮嘱我做的事情,我可完成了啊……”
他说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千万不要和我提上次那笔钱啊!
程衍嗤笑一声,笑骂他:“你这小子又赌得输到一条裤子都不剩了吧?”
向安立刻愁眉苦脸:“可不,最近手气真差!”
程衍也懒得听他讲自己的赌博史,知道向安缺钱就好办了。
他从怀里湿透的一团衣服中抽出那个湿漉漉的钱袋,抓了一把碎银出来,少说也有几十两,在向安亮晶晶的注视下说:“还是一样,我接济你一次,有件事要你做。”
向安连拍胸脯:“什么事情!包在我身上!”
程衍说:“也不是很难,明天上午月试,下午放榜,到时候贴榜时,看热闹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你混在人群中,看我指令行事。”
向安眼咕噜一转,一肚子坏水的人,立刻就猜到对方是要做什么坏主意,挤眉弄眼说:“程大少想对付谁?”
程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没想对付谁,就想让你说几句话,夸一下孟晨辉。”
向安愣住:“您不是和他向来不和吗?怎么还让我去夸他?”
程衍说:“你就躲在人群里,看时机夸他的身世不凡出身不俗之类的。”
向安脸色一变:“您知道他出身不俗还让我去说这些话?程大少,你不是想夸他,是想踩他吧!”
程衍心想你还挺机灵的,脸上的表情却高深莫测:“你到时候躲在人群里,不会被人发现的。再说,明天你就知道,孟晨辉到底有什么不俗的出身了。”
他说着,语气里有些不屑。
孟晨辉到底什么出身,碧潭书院里倒还真是没人能说清,大家都只知道他养尊处优,家里好像和郡太守也很有关联,连书院先生都很卖他面子,所以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他的家世深不可测。
但真要问到底家世如何,向安才发现好像一直没有一个中肯的说法流传出来过。
难道,这孟晨辉的背景真没有书院里其他人以为的那么深厚?
见向安表情已经有些松动了,程衍趁热打铁,又继续说:“你帮我做好这件事,钱少不了你的。”
向安连忙点头:“包在我身上!”
别的不说,在钱财方面,程大少都是说到做到的,非常受这狗腿的家伙信任。
程衍布置完一桩事,细细和向安说了到时候如果有情况,要怎么来煽风点火,两个人鬼主意一个比一个多,全部讨论完后,向安还是忍不住问:“程大少,你就告诉我吧,孟晨辉到底什么出身?”
程衍就是摇头不说,保持神秘感:“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有些剧情是无论如何扇动蝴蝶翅膀都扇不掉,明天月试那般重要,估计也不会有大调整。
孟晨辉不就是想在月试上出风头?
那他应该好好满足一下孟晨辉的心愿的。
* 小傻子
程衍心满意足,哼着小曲才走会楚望的寝室,心境明朗了下,敲门喊他的声音也欢快了许多:“楚望!开门!”
屋里传来楚望的声音:“小声点!”
说着话,楚望才把屋门打开,蹙眉低声说:“你没发现旁边不少屋子都熄灯了吗?你怎么回来得那么迟?”
他边说着,边侧身让程衍进来,然后将门重新关上。
程衍说:“才没有,我看不少屋子灯还亮着,一个个都在为明天月试准备呢!再说了,我轻声细语喊你开门,搞得偷偷摸摸的,岂不是和偷情一个样了?”
楚望一口气差点没顺下去:“别说胡话!”
他气恼地往屋里走。
寝屋里陈设简单,程衍一眼就望到他在桌上还点着的蜡烛。
程衍皱眉:“你不也还在学习?”
楚望低声说:“我……我想再温书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程衍这么一说他,他就莫名的没底气了。
程衍走了过来,随口问:“鸡汤喝了吗?”
楚望连忙说:“喝、喝了一大半了!”
程衍走过来,看到桌上放着鸡汤的煲和一个碗,碗底干干净净。
他打开那煲一看,那里头的鸡汤压根没有少,又摸了摸煲身,还有些烫。
程衍也不拆穿楚望的谎言,只说:“再喝一点。”
楚望连忙摇头,说:“不了,你喝吧。”
程衍抬眼看他:“我就是特地熬给你喝的,不好喝吗?”
这话不知道哪里触动到了楚望,他愣了愣,才摇头,低声磕磕巴巴地说:“没有……很、很好喝……我、我从来没喝过鸡汤……都给我喝浪费了……”他太少说谎了,声音越来越多没底气,最后都要含到喉咙里去了。
最后那两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屋子里安静得能听清蜡烛燃烧的轻响,话语也没有逃过程衍的耳朵。
楚望出身贫苦,在穷困的村子里,比较富裕的家都舍不得拿母鸡去熬汤的,更何况是楚望家,逢年过节能吃到一点肉味,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程衍的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大手笔了,拿了足足一只鸡,就给他熬出一碗汤的分量,这么浪费的行为,楚望想都不敢想,就算知道程衍不缺钱,这份好意他也觉得受之有愧。
可是,听到程衍说是特地给自己熬的,他原本没细想,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有些难言的忐忑了。
程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注意到楚望的头发还湿着没擦干,他换了一身亵衣,只是那亵衣大概穿久了,不仅布料颜色有些泛黄,而且还短了一截,楚望的手腕和脚踝都露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站在桌边,抬起煲盛汤,满满一碗鸡汤倒出来后,屋里立刻飘开诱人的香味。
楚望盯着他的举动,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程衍抬眼看他,没有笑话他,更没有说什么调侃的话,只说:“我熬了很久的,给我个面子,喝一碗吧。”
楚望局促了起来,他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碗鸡汤上面。那鸡汤成色太漂亮了,橙黄晶莹,汤面漂浮着一层油,香气馥郁,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想来就知道,整只鸡的精华都熬成这一碗汤之中了。
楚望摇了摇头,说:“我、我吃一点鸡肉吧……鸡汤给你……”
“不行!”程衍瞪他,“鸡肉是我的,鸡汤才是给你的!”
程衍愣了愣,虽然程衍凶他,却不讨人厌。程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拽到桌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然后不由分说就将鸡汤摆到了楚望面前。
程衍接着才说:“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他说得好像都委屈上了,楚望心尖又酸又麻,喉咙里好像也梗住了什么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才低声说:“谢谢……”
程衍不再与他开玩笑了,却在楚望准备端起鸡汤的时候,突然碰了楚望的头。
楚望吓得转头,“嗯?”
程衍说:“别动,我给你擦一下头发。”
话音落下时,楚望感觉到了一块毛巾放到了他头上,紧接着就有一双手隔着毛巾,轻缓地梳弄过他的头发。
楚望浑身僵住。
程衍好像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骇的事情一样,还在说:“你喝你的鸡汤啊,别管我。”
楚望连忙低头喝鸡汤,匆促地掩饰着自己的无措。
楚望的头发细软,虽然乌黑,每根头发却都不粗,擦干之后,手指轻捻起来,柔软顺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很少修剪自己的头发,已经留到了及腰的长度,程衍擦得慢,发根都擦干了,才接着往下。
楚望已经喝完了鸡汤,把碗放到一边,想转身又不敢,话在嘴边打转几圈,才终于低声说:“够、够了……”
程衍却说:“再擦干点,不然等下湿着,不好睡。”
楚望忍不住,转过头,扬起头看向程衍。
程衍站在他身后,垂眸与他对视上,这个角度看,也显得俊朗阳刚。
楚望觉得喉咙里痒得厉害,抓得他难受,那难捱是从心尖传来的,心头一会儿酸胀,一会儿酥麻,他分不清那些莫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克制不住了,涌到唇边的话再不说出来,他只怕要被逼疯了。
“你给其他人也这么做过吗?”楚望轻声问。
程衍拔高“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楚望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轻声说:“帮别人擦头发、给别人熬鸡汤……”
程衍愣了下,但瞬间就笑起来,“我哪有功夫给别人做这些啊?”
“那就是没有吗?”楚望执拗地问。
程衍摇头:“没有。”
上辈子的事情,到了这辈子自然不算数,不能算是有了。
程衍理直气壮地想。
再说,就算有,也同样是楚望,并不算是“别人”。
楚望低声说:“那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
程衍俯下身来,和他靠得更近了。“你说为什么呢?”
楚望睁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上。
他看到了程衍眼里皆是明晃晃的笑意,还有全都是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他在程衍眼里是什么样的,他也顾不上想这样的问题。他们靠得太近了,楚望看着这张脸在眼前放大,有种头晕目眩,两脚好像落空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刚才落水的感觉,
他被孟晨辉推下水的时候,不知道程衍已经过来了,跌落水中,痛苦无望地挣扎时,他脑海里想到的,全都是程衍。
他在想着,程衍会到潭边找自己吗,程衍会发现自己溺水吗,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他还没说……
他往森冷的潭水深处沉去,冰凉的水从口鼻灌入,窒息感让他耳鸣脑胀,直到意识一片漆黑。
意识重新回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衍俯下身,几乎紧贴着他,嘴唇好像还残留着一丝热度。
那一丝的热意,从唇齿延伸到心脏,才让他慢慢复苏。
楚望仰着头,凝望着程衍,在他们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低声开口说:“你刚才是不是偷吻了我?”
程衍一愣,说:“何时?”
楚望说:“在潭边。”
程衍恍然,自己先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点头说:“对,我偷偷吻了你。不,可不是偷偷,好几个同窗都见着了。”
楚望抓住了他的衣袖,这个姿势让他脖子有些发酸了,可他却还是保持着,开口说道:“再吻一次好不好?”
溺水的时候,他想着,如果有机会,他要告诉程衍,原来自己不觉已经喜欢上他,心神因他而牵动纷扰,被他吸引,为他忧喜。
别的东西都在生死关头被置之度外,他无法去犹豫纠结,只有唯一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唯一的执念固执地藏在他的心扉。
无法思考对错,也无法思考是否合适,他只想要倾诉自己的情感。
程衍俯下身衔住了他的唇,慢慢地换了姿势,掐着楚望的腰把他抱起来,压在桌沿上,揽住他,再缓慢地撬开楚望的唇齿。
书桌上有几本书被凌乱地扫开,角落的蜡烛仍然在尽职地燃烧,隐隐绰绰的光镀在皮肤上,又被阴影遮拦。
布料摩挲的声音慢慢盖过了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接着又被其他的声响掩盖,那些声响好像越发清晰,听得楚望耳根都发红了起来。
直到程衍放过他,他已经有些恍惚,双手揪住程衍的衣襟,才没让自己整个人酸软脱力。
他皮薄,很快脸颊就透出微微的红来,再一点一点地晕染开,直到连脖颈都发红滚烫,招架不住一样。那模样与平时的清冷高傲绝不同,可鲜为人知的一面,却更让人忍不住心头发痒。
喘息了片刻,楚望才呼吸平缓,慢慢地抱住了程衍的腰,说:“我——”
“我喜欢你。”
程衍截住了他的话。
楚望怔愣地仰头看他。
程衍还是眼里含着笑意,紧紧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表白这种事,怎么能让对方抢先了呢?
楚望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都说了什么,再度抱住了程衍的腰,把头埋在了他胸膛,说:“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他把头闷住,声音本来就有些闷闷地,说到了最后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带上了一点鼻音来,程衍听不真切,却慢慢地,感觉到自己胸前的布料被带着热意的液体浸湿。
怔住的人反过来变成他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忍不住温声说:“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了。”
他当楚望想到了孟晨辉,或者是劫后余生才哭出来。
楚望摇了摇头,闷着没说话,等抬头后,才快速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忍住……”
高兴得哭出来,听起来可真软弱。
程衍却笑起来,又伸手擦了一遍他眼角的湿润,还靠近亲了亲,而后才说:“以后不管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你都无需忍住,喜悦可以与我分享,难过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楚望脸颊涨红,有些羞赧地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你、你别压着我了……我、我先收拾下东西!”
程衍连忙让开。
气氛好像从暧昧又变得有些许无措尴尬,。
他就站在旁边,楚望低头整理着书桌上的书籍,好像还能想起刚才被压在桌子上的时候,这些书本都被怎么扫开,如同某些罪证的昭示。
楚望把它们都一一归位,但脸颊的微红还没有消退下去。
书本都摆好了,他才发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闸盒,细长的盒身还雕刻了花纹,看起来很是贵重。楚望动作顿了下,以为这是他室友的东西,拿起来就要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程衍这才注意到,喊了一声:“等等!”
“嗯?”楚望回头看他。
程衍努了努嘴,说:“打开看看。”
楚望愣住,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东西?”
如果不是楚望收拾桌子,他自己也都忘记了。从下午一到书院,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程衍早就忘了,他拿了这个闸盒上来,随手就放在楚望寝屋的桌上被他给彻底遗忘掉。
他冲着楚望点头,又重复了遍:“打开看看,送你的。”
楚望双手一顿,本来手指已经放在盒盖的边缘,却不知道为何,有些不敢打开了。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送给我?”他还抬头看程衍,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程衍心里不由有些酸楚,但是他还是保持笑意,肯定地点头。
楚望这才慢慢地把闸盒的扣锁打开,将盒盖掀开来。
闸盒里铺着细腻的红色绒布,躺在其中的是一支细长漂亮的毛笔。
楚望睁大了眼睛,才看了一眼,他就仓皇地抬头看程衍,把闸盒往他的方向推,连声说:“不、不行,这太贵重了!”
程衍胡诌:“我看着好看随便买的,才十几两而已。”
楚望把毛笔拿出来,握在手里,端详了下,摇头说:“你骗我,我在笔铺里问过,这支笔要二百两。”
程衍倒是愣住了,隔了几秒钟却轻声笑了起来:“看来我买到了你喜欢的了。”
如果不是喜欢,楚望万万不可能询问过了价格。
楚望抚摸着笔管上的花纹,依依不舍地,却重新把笔放回到闸盒里,摇头说:“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程衍硬是塞回到他手里,像是要蛊惑他一样,问:“不喜欢吗?你是不是在笔铺里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这只笔了?”
楚望迟疑了下,还是点头了。
他的手指慢慢抚摸过毛笔的笔身,看起来明明是喜欢得紧。
那个时候,他好不容易自己攒了十两钱,想要给自己买一只新笔,因此进了笔铺。
虽然因为他衣着朴素,店小二不热情,但也不至于把他赶走。
楚望在货架上自习看着,一眼就看中了这支笔,虽然看着精致的做工,就知道价格不是自己能承担的,但还是开口问了店小二价格。
听到店小二语气带了蔑视的报价,因为囊中羞涩,他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笔铺。
可是,这支笔就在他心里念念不忘了,有好几次想要换新的笔,攒的钱可以买一只便宜的,可是只要想起这只笔,他就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态,不愿意迁就了,忍耐着慢慢积攒,想要有一天能攒够这二百两。
不过,楚望也知道,对他自己而言,有更多重要的必要支出,就算真的有二百两,也没法让他任性地买下这只昂贵的笔。
他没有料想,这支笔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手里。
就像程衍总是又痞又坏,在他没防备的时候,做出令他惊诧却不讨厌的事情来,带来奇妙新鲜的惊喜感来。
程衍轻声说:“我在笔铺里,也是第一眼就看中它了,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很适合你。”
楚望愣住,他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程衍在美化修饰,但确实令他不受控制地感动到了。
程衍将闸盒牢牢地塞进了他的手,郑重地说:“这笔给你用才最合适,你拿着它,好好发挥,一定会考出好成绩,平步青云的。”
楚望张了张嘴,但是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怕他一说话,眼泪就又要夺眶而出了。
程衍把笔拿出来,又说:“你看这笔杆什么雕刻的,是什么图案,像不像你?”
那竹刻笔杆上雕的是仰劲的仙鹤,体型修长,展开双翅,如欲高飞。
旁边落了诗一句:“鹤唳柴门月过墙,梅花如雪满林香。”
楚望静默了许久,还是把闸盒牢牢抱住,抬头看程衍,郑重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程衍嘴角噙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现在白衣披发的模样,让程衍忍不住想再亲一次。
不过,程衍立刻就想起来有个事情他差点忘记了:“对了!你作业借我看看!我要临时抱一下佛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鹤唳柴门月过墙,梅花如雪满林香。
作者:薛嵎
今天还是2分评红包,么么么!
另外,明天要上一个对这篇文很重要的千字收益榜,会比较晚更新~还是会继续日万(///▽///)
第32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楚望有些惊讶:“你居然要临时抱佛脚?”
看程衍对月试漫不经心的模样, 楚望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程衍是不想要参与月试呢。
程衍点头,边问楚望:“月试一般考什么内容?”
楚望:“……”
这也太临时抱佛脚了吧!
楚望忍不住说:“你把字练得怎么样了?”
程衍想了想说:“至少是能不费力气看得懂的程度了吧。”
楚望心想, 可能不止如此,不过程衍随口胡诌,他也在这没较真。
难得程衍有这样积极向上的需求, 楚望还是把自己整理好的书本又翻出来, 和程衍说:“月试一共考三科, 分别是贴经、诗赋和策问。贴经一般是在我们最近学习的文章中任意截取一行, 要求背默出后文来;诗赋和策问都是根据命题现场完成,诗赋通常以摹景状物、抒情为主,策问会涉及时务来做文章。”
楚望简单介绍完, 已经把几本书本抽了出来, 接着说:“诗赋和策问都考验平时的累积和现场发挥,如果你想要查缺补漏,现在最好只能是补一补第一科,先把贴经要考的文章都尽量背诵下来。”
程衍把寝屋里靠墙角的另一把椅子拉了过来, 和楚望一块并肩坐在书桌前。
书桌不长,两个人靠着, 肩膀都挨在一起了。
楚望有些不自在, 翻开书本的时候, 胳膊难免和程衍的碰上。
程衍还凑过来, 随着他翻开, 时不时惊叹:“楚望!你的笔记做得真漂亮!”
楚望被夸得更不自在了, 加快了翻阅的速度, 从考试范围的第一篇文章飞快地往后翻, 三四十来页瞬间被他翻完, 然后他推过去给程衍,说:“先生们最喜欢在这本书中出贴经的题目,你今晚尽量能背几篇就背几篇吧。”
程衍眨巴着眼睛:“我看完了。”
楚望愣了下,迟疑地重复:“看完了?”
程衍还在他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对啊,在你翻书的过程中,我就看完了。”
楚望皱眉:“你不要随便开玩笑,贴经考可不简单,先生很喜欢截头去尾考察,不是粗略记忆大概内容就可以应付考试的。”
程衍把他的书本推回去,说:“你随便考考我吧。”
一刻钟后,楚望放下书本,诡异又狐疑地来来回回看程衍,又看书本,许久之后才说:“你之前说,你为了不被你父亲从小送到书院学习,才故意藏拙……竟然是真的?”
程衍表情可真挚了,甚至还有点委屈上:“我当然是说真的,你还不信我!”
楚望心说,正常人都不会轻易相信好吗!
但是,就在刚才,他给程衍随口出了几个问题,从最简单的到越发刁钻,程衍都可以快速背诵出他所问得经文原篇,流畅且没有一丝错误。
即使是楚望,他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楚望又指了指其他书本,问:“这两本的文章呢?”
程衍连忙说:“我上课的时候只要打开书本了的,就全记下来了。”
楚望愣了愣,没有再考查程衍其他的书本了,心里已经相信了大半,低声说:“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肯好好读书?”
程衍拿着毛笔在手指尖转动,悠哉地说:“人各有志,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个暴发户!”
楚望:“……”
他准备晚上复习一下,不外乎是再背一背文章了,毕竟贴经考查范围广,楚望也不能次次保证全对。发现程衍在这方面竟然这么有天赋,却偏偏不珍惜,甚至还一直在藏拙,楚望一时间心情都有些复杂了。
不过程衍又接着说:“但是,另外两门我就不行了。所以我才想借你平时做的诗赋和杂文看一看,学习观摩一下。”
楚望准备自己背一下贴经的内容,看程衍实在没必要复习这一门,干脆就把自己收到柜子里的一大沓纸拿了出来。
近千张纸垒起来效果非常可观,尤其是这个年代的造纸技术还不够发达,纸张都是比较厚重。
程衍帮楚望把所有的纸都搬到桌上,楚望说:“这是我过去半年里写过的文章或诗赋,你可以从最上面看起。”他说着,停顿了几秒钟,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小声地补充:“三个月前的文章写得比较差,你翻到的话可以不用看。”
程衍笑了起来,说:“那可不行,这些都要好好观阅后保存下来,将来就是一代才子的真迹了。”
楚望不经夸,他一这么说,就迅速地转移话题说:“你在这里看吧,我去另一张桌子。”
程衍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走开,拉长了声音央求:“别呀,你在我旁边,我才有动力好好学习的。”
他扯住了楚望的袖子,楚望只穿了亵衣,袖子一拉高,一截细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
楚望脸有些烧,瞪了他一眼,只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只是色厉内荏说:“那你好好复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把被程衍抓住的袖子往回拽,程衍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为难他了,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到桌前的椅子上,连声说:“好好好,我们一起温书吧。”
楚望把书本握在手里,想要把没那么熟练地几篇文章再背一下,但是总是忍不住转移了注意力,看向程衍。
程衍当真在仔细地翻阅他之前做的文章,时而皱眉,时而恍悟,看起来还挺认真的。
在烛光下,他的五官看起来更为俊朗,骨相如刀所刻,皮囊却如浓墨着画,最清澈又多情的一双眼,如同盛了碧波浩渺。
程衍猛地转头看他,眼里烛光跳跃闪烁,晃出盈盈笑意来。“好看吗?”
楚望回过神来,转头埋进书本里,不再看他一眼。
他一头长发没束起,披散而下。
程衍伸手挽起,把垂下的头发撩起,压到了耳根后,露出微红的耳廓来。
楚望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干嘛!”
程衍笑着回答他:“帮你把头发弄好啊,披下来影响视线。”
楚望紧张地躲开,不让他再弄自己,自己把一头青丝扫到身后,突然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对月试不在意吗?怎么突然认真起来了?”
程衍把程津找他打赌的事情告诉楚望了。
楚望全程皱着眉头听完,程衍刚说完,他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程衍突然伸手,两根手指按在了他眉间。
楚望愣了下,向后仰躲开,却生生停顿住,有些呆愣地和程衍对视:“嗯……?”
程衍用两个手指轻轻揉着他眉间,笑着说:“不要总是皱眉,开心一点。”
楚望慢慢地将眉间舒展开,握住程衍的手指拿开,才好像抱怨一样地低声说:“谁叫你做事一点谱都没有,你连月试考什么都不清楚,也敢就这么和程津打赌?”
程衍连忙说:“因为我是天才嘛!”
他的手指被楚望握住,干脆反手将楚望的手掌包住,捏着他的指腹,像是玩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样。程衍的掌心燥热,楚望的手指都和玉一样冷,相触不叫人讨厌,甚至两人都还觉得很舒服。
楚望就任由他去了,却还是忍不住说:“程津之前是考过前三甲的,你不该这么莽撞就和他打赌的。虽然、虽然五百两对你来说可能不多……可是也不少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话程衍会不会不爱听,但是对楚望来说,五百两是积攒很久也凑不到的巨款,可那只不过是程衍与手足开玩笑,随口就能下的赌注。
他们俩的差距,真的很遥远。
想到这里,楚望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程衍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了。
上辈子明明还是不愁吃穿的小郡王,这辈子的楚望却只是个贫困潦倒的穷书生,拮据的生活让他更加发奋刻苦,但是在金钱上的差距,却还是很容易让他自卑。
程衍捏住他的手心,说话声音响亮:“对我来说也不少了!是我辛苦赚来的老婆本,我肯定不会输给程津的!”
“什么本?”楚望转头看他,确实没有听懂。
程衍迅速改口:“是我想要迎娶你攒的聘礼!”
楚望耳根通红,瞪大了眼睛看他,呐呐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休、休要胡言!”
程衍继续改口:“嫁妆也不是不行嘛。”
楚望避开了他灼灼的视线,只能说:“你快学习吧!明天考砸了,五百两就没了!”
程衍没再逗他,只问他:“你觉得我赢的可能性有多大?”
楚望认真地思考:“程津之前虽然考过前三甲,但他最近上课好像不是很认真,几次背诵功课都没有做,他这次考好很难。”
“我呢我呢?”程衍专注地看他,一心追问。
楚望接着说:“你……你贴经一科尽量拿多点分,给你的诗赋和策问拖一拖分,应该……不至于垫底。”
程衍说:“你对我就这么不自信?我就没有机会考前三甲嘛!”
楚望觉得程衍这叫不切实际,他想了想,接着说:“鉴于你们打赌的内容是谁进前三甲就胜利,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都考不进,这次打赌不作数。”
程衍笑了起来,“那明天你就等着看我赢回五百两来吧!”
楚望瞪他,却没把他的话当真。
死记硬背可以攻克贴经一科,但是诗赋和策问都是考验平时的积累的,就算今晚看了他之前写的文章,程衍就没有正经作过一篇文章,明天谈何发挥。
* 小傻子
第二天月试,寅卯不到,寝室区就已经一片喧哗了,一大早就要考试,所有人都早早起来。
楚望起身,本来想要去叫程衍起床,才发现另一张床已经空了。
他有些惊愣,下了床披了件外衣,把门推开。
一推开门,正好看到程衍走了过来,和他四目相对上,就小跑过来了。
楚望以为自己醒的足够早呢,但昨天一番折腾起落,还是累着了,起得晚了。程衍都已经换好了衣服,连发冠都束好,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程衍跑到他面前,他才轻声说:“你怎么也不叫我?”
程衍挤进屋里,笑着说:“我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多睡会。”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楚望看,“我在厨房里拿了几个红糖馒头和叉烧包,你在屋里吃完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正厅了。
楚望愣了愣,才想起昨天也存了思虑的问题:“你怎么总是跑去厨房,那、那处地方……”
程衍挑眉:“你介意?”他说着,抬袖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说,“我觉得厨房也没有什么异味啊。”
楚望连忙摇头说:“不、不是!我是没想到,你会去那样的地方……”
程衍无所谓地说:“我家开酒楼,我以前还会跑到厨房去偷吃东西。”
楚望抽了抽嘴角:“你拿了馒头给钱了吧?”
“当然给了呀!好了,你快去漱口,再晚要迟到了!”
楚望一听,也不再想着其他琐事,连忙拿了自己的物品去漱口。
红糖馒头带了些甜味,叉烧包里肉馅甜美,都包在黄纸里,程衍一路揣怀里带回来,楚望一口咬下时,还散发着热意。
他坐在桌前吃早餐,程衍手忙脚乱地给他束发。
看出来平日里,程衍的发冠多半都是小厮帮忙打理他,他自己的发冠也戴得有些歪。楚望提醒了句,程衍却不在意,随手正了下就好,专心致志给楚望束发。
程衍虽然笨手笨脚的,但是小心注意着不拉扯到楚望的头皮,还好楚望的头发顺滑,木梳子梳过几下就不打结,又被他收拢在一块抬高,然后再把发冠穿过去。
楚望有些不自在,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又怕程衍做不好,低声说:“我吃快点,然后自己来吧。”
程衍却摇头,说:“不行,洞房花烛夜后,新婚夫妻要帮忙梳头,要一梳梳到尾,这样才能白发齐眉,恩恩爱爱一辈子。”
楚望咬住包子的动作僵住,不知道是羞耻得想晕过去还是直接被气饱了:“谁、跟你洞房花烛夜了!”
程衍眨了眨眼:“昨晚屋里蜡烛不是燃了大半夜吗?”
楚望:“……”
折腾一番到了正厅前的广场,书院里的学子都陆续赶到了。事实上,月试并非每个月都会进行,因而每次都会举办得很隆重,甲班的学子都会进行评分排名,当天便会放榜,公诸于众。
而且,月试负责当主考官的,有时候还是一些重量级的大人物,说不定时不时就会有哪个有名望的大师,在月试中一眼相中哪个学子。
所以,对甲班的学子们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考试。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张彻底隔离的桌椅,但学子们还站在外头,等着先生说话。
程衍和楚望一过来,就接收到了许多人的注目礼。
……准确来说,是程衍接收到。
“程长青也来考试?”“他就不怕丢人吗?”“今天监考的可不是我们书院的先生,就他的水平,会被考官大人踢到丁班去吧!”“说不定会将他退学呢!”
楚望和程衍走一块,才发现程衍平日里受到的关注居然是这样的。
尽管因为学问做得好,在书院里他的名声也很大,但是大家对他都是敬仰和称赞,楚望头一回发现众口铄金,被人这样指点是一件多么不快又难受的事情。
他低声和程衍说:“你看你平时藏拙,时不时有点过了?总是被人当做废物看待,你……你不难受吗?”
程衍却笑着说:“你想想,这样一来,等下我考了个好成绩,是不是更有反转效果了?”
楚望:“……”
他平生从未遇过,像程衍这样满脑子叛经离道想法的人。
不过,他并不讨厌。
因为两个人走过来,还有说有笑的,有的人在惊讶他俩相处得竟然这么融洽,也有人还在议论,说程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多半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来考试。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人,关注点全然不在程衍身上,而是在楚望。
孟晨辉看到楚望的时候,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几乎是失态了,抓住程津的手臂问:“你、你看那个人是谁?”
程津嘴里振振有词在紧急背诵着文章,被这么一打断,眼里闪过了恼火。但是喊他的人毕竟是孟晨辉,程津不敢发作,只能顺着他的指使看过去,困惑地回答他:“程衍啊。”
他并不将程衍当真正的兄长看待,除了刻意表现得兄友弟恭的时候,其他的时候他都不乐意喊程衍一声“大哥”的。
孟晨辉没好气地说:“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他旁边那个人。”
程津这会儿更奇怪了。
“那是子观啊,晨辉兄,你怎么了,连子观都认不出来吗?”程津眼里有些迷惑,他明明记得他们两人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楚望和程衍已经走了过去,混到人群之中了。
孟晨辉又重复问了一句:“你确定没看错?真的是他吗?”
程津实在摸不着头脑,说:“肯定是啊,这不好认吗?”他在心里嘀咕着,长得那么漂亮的人,全书院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单看到一个侧颜,都不会叫人认错楚望的。
孟晨辉还抓住程津的手臂,甚至不觉用上了几分力气。
他咬着后槽牙,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你帮我看看,楚望他有没有影子……”
程津:“……啊?”
他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往旁边闪了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臂,有些没好气地说:“晨辉兄,大白天的,不要说这种毛骨悚然的话好不?”
孟晨辉却没注意他,拨开人群就跟着往里头走去,还真想要自己去看看楚望有没有影子一样。
程津青天白日的,凭空生出一身冷汗来,搞得他刚背的文章也在脑里全空掉了。
孟晨辉没靠近,就完全可以确认,他看到的楚望是活生生的人。
“怎么……怎么可能……我明明……”他不解又惊惧,低声呢喃着。
程津跟着过来,实在看不懂孟晨辉怎么回事,说道:“晨辉兄,你和子观生矛盾了吗?”
孟晨辉立刻转头瞪他,大声说:“这怎么可能!”
程津被他一吼,愣了愣,讪讪地,语气也有些僵硬:“没有就没有。”
他们声响不小,程衍和楚望站在前头,听到了也回望过去。
这一照面,孟晨辉紧紧地盯住了楚望的脸。
楚望的神色称不上好,当然了,这里绝大多数甲班的学子,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或多或少有黑眼圈,看出来昨日熬夜学习了。
但是他表情如常,整个人一如既往清秀挺拔,清冷高傲,伫立在人群中,也凭着破竹一样的气势一压群众。
孟晨辉和他对视上,可楚望的眼神,却好像没有因为他,而稍微松动或变化,就好像……就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这时,程衍突然凑到了楚望的耳边,轻启嘴唇不知道说了什么,楚望迅速地转头看他,好像是瞪了他一眼,可是他嘴角却明显有了上扬的弧度,眼里好像也因此冰山融化,笑意漾开。
程衍又说了什么,楚望竟然伸手打了他一下,那模样就如同挚友甚至更亲密关系的人在玩笑一样,然后他们俩一齐把头转回去,就好像……压根没见到孟晨辉一样。
孟晨辉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人,
他没有料想到,两个人关系看起来竟然真的熟稔到这个地步。虽然孟晨辉之前心有疑虑,还把伤人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过,可是他清楚楚望的为人品性,至少冷静下来,他就会想明白了,楚望肯定不会和程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的。
但是现在,看楚望的神态,孟晨辉心里又有些不确定,心里又急躁和嫉妒。
“喂,晨辉兄,你要去哪!”
程津一把拉住孟晨辉,被孟晨辉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孟晨辉深呼吸,才把心中的暴戾压下去。
“没事。”
程津看孟晨辉的神色,莫名有些发怵,只能快速地说:“走了走了,我们找一处地方吧,道清先生就快要来了。”
孟晨辉沉着脸,任由他拉拽着,往人少又阴凉的地方走去。程津还嘴上问:“你昨日到底让我拦着程衍,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孟晨辉没心思,随口敷衍了一句。
见他态度不快,程津也不多问了。
他俩站定之后,旁边几个学子在低声交流,听到有人说“楚子观”的时候,孟晨辉猛地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几个人声音压低,其中一个人隐隐约约地提到了“落水”、“救人”之类的词。
孟晨辉没听清,想凑过去听,但是又不敢,心里有些焦虑,连道清先生已经走到众人的前方都没有关注到。
程津刚跑到其他地方,现在回来,鬼鬼祟祟地说:“晨辉兄!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晨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却故作镇定问:“能有什么大事?”
程津说:“听说子观昨夜落水了,是程衍下水把他救上来的!我就说嘛,他们两今日怎么会一块来,看起来关系还那么好。对了,程衍昨日还拿月试和我打了赌,他今天估计是发挥不好了。”
孟晨辉没去注意听他后半部分,怔愣地看向程津,问:“楚望……怎么落水的?”
程津看他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忧楚望,老实地摇头,说:“不清楚,没打听到,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吧。说来真奇怪,他们俩晚上去潭边做什么啊……”
孟晨辉好像慢慢地呼了口气,肩膀也松了下来。
道清先生站在正厅前面的几层台阶上,旁边还有好几个同样衣着正式的先生,他先是看向旁边一身短打的打手,对方清了清嗓子,高呼:“肃静——”
七零八落站在广场上的学子都安静了下来。
道清先生这才开始说话:“现在开始准备月试,所有考生排队成列,念到名字后出列。”
所有人都依言照做之后,道清先生就开始喊名单了。他先从甲班喊起,再依次往下。
站在旁边的,为首有书院的院长,几个在书院里同样德高望重的先生,此外,有两个生面孔。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书生,看起来面容严肃,另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有些许发福,两个人都穿了官服,看起来很有威望。
下面的学子好奇着他们的身份,有的人已经猜出来,和之前书院里广为流传的月试会有沧北郡的大人来监考对上了,只是来者是什么身份,几乎没有人知道。
不过,尽管如此,这些还在求学的年轻人,也都被那一身官服唬住,就连丁班的学子,也不敢在底下窃窃私语了。
“程衍!”
道清先生喊了一声,程衍快速出列,走了上去。
见道清先生瞪他的表情不善,程衍心里猜想着,道清先生估计恨不得他缺席不来考试。
“等下好好发挥!”道清先生压低声音,在程衍走过去的时候说。
程衍忙不迭的点头,“放心好了!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发挥的!”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朝他挥手,“快进去吧!”
喊了名字过去后,还会对考生进行搜身,防止他们携带了什么作弊工具。
担心程衍搞出什么丢人的大事,道清先生还特地在他被搜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之后才觉得自己好笑,就程衍那大字不识的情况,他就算想作弊,估计也不知道抄什么!
院长陪着从沧北郡过来的教谕大人站在旁边看考生入场。
这位教谕大人年事已高,对有才华的学子格外看重,所以考生入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观摩了。只不过,这位教谕大人,因为年长,总多少有些刻板和威严,看起来不怒自威。
他突然伸手一指,问院长道:“刚才进去的考生,是这位教书先生的得意子弟吗?”
院长愣住,抽了抽嘴角。
程才俊是如何花钱把自己那个长子塞进他们书院的,所有高层心里都清楚,因为……因为前阵子没钱嘛!
所以,程衍此人,大家也都是认识的。
教谕大人还在继续皱眉说:“就算是得意门生,也不该在准备入场的时候窃窃私语,如若被有心人看到,不免怀疑有什么作弊行为!”
院长连忙擦汗,紧张地解释:“非也非也,那位学子较为顽劣,我院的道清先生,应该是在叮嘱他一些话,绝对没有什么作弊行为的!”
教谕大人愣了愣,才抚着自己的山羊须,颇为赞赏地说:“不错,即便是顽劣的学子,也应该多给关怀,说不定能让其悬崖勒马。”
院长连声附和,只是心想,等教谕大人您等下看了程衍的考卷,就不会这样说了。
月试的座位打乱,进去之后会直接被领到贴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在此过程中,不可以四处张望,更不能和其他人交头接耳,否则,就会被直接认定为舞弊,送出考场。
程衍知道不想让他来考试的人肯定不少,自然乖乖听话,没有在被抓的边缘试探。
楚望早他一刻钟进来,他也不知道楚望坐在哪里。
不过,楚望昨天睡眠质量不错,应该状态不错,稳定发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考生陆续进场后,主考官副考官就依次进场了。
主考官不是学院里的先生,院长介绍了下,从沧北郡过来的教谕林大人,将会担任这次月试的出题人兼主考官,同时,到时候评卷给分,林教谕的意见也将占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程衍多看了那位主考官一眼,心想着这老头在这个年代也算长寿了。
结果没想到那老头反过来,还多看了他两眼。
程衍:“?”哥靠帅气吸引到主考官了吗?
每个考生桌上都准备好纸张和笔墨,第一门贴经,在宣读完考试规范后,就开始了。
林教谕负手站在最前方,开始念题,考生一个个握好了笔,就等着他声音落下后,将对应的经文默写出来。
程衍脑子里装了一个数据库,并不怕这样的考试,只是久违的考试氛围,还是让人难得地紧张了起来。
题目一说出来,有的考生立刻恍悟,奋笔疾书,却也有表情或惊诧或迷茫,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贴经演变到如今,小小月试出题有范围,但出题人都喜欢不求甚解,随处截出并不相连的句子来考察。
在第一题出来的时候,程津就开头一慌,教谕大人连续说了三次题目,他还是没听清,连题目是哪些字都没听懂,四周传来沙沙的声音,他却连题目都没法誊抄下来。
他捏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这一题只是刚好出现在他还没背诵到的一篇文章中而已,后面还有九道题,只要能正确写出六题,这门考试就算是合格了。
但是,紧接着,第二题、第三题,每一道题目,在程津耳中都无比的陌生,仅有一道记得出处文章的题目,他立刻将上句誊抄到纸上,然而,却因为一直紧张焦虑,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下一句该由他默写出来的是什么。
贴经这一门考试结束,会收一次卷。
程津放下笔,看着自己宣纸上零星几个字,隐隐有种两眼发黑的感觉。
第一科就考成这样,接下来的该怎么办!
不过,贴经一门,折戟的学子并不少。中场休息也不能离开正厅,每个考生被送上了杯水,可以在自己的位子上休息,五六成的脸色都不太好。
林教谕瞄了几个人的考卷,摇头轻声说:“看来贵院学子贴经这门课,平日里练习得还不够。”
道清先生连忙说:“大人说的是,以后我们会加强学子这门课的学习的。”
林教谕开场前就注意到了程衍,他的位子偏前,倒是很轻易就能看到他。林教谕朝被院长说是顽劣的学子看去,却见那个年轻人不似同窗愁眉苦脸或严肃紧张,居然气定神闲地边转笔边喝水,在肃穆的考场中,愣是摆出一派轻松自在来。
林教谕本来心生不满,眉头一皱,但又想到现在还是休息时间,这个学子看起来倒是更有年轻人的活力朝气,忍不住轻笑起来。
道清先生听到林教谕笑得愉悦,以为考场里有什么有趣的吸引了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差点魂飞魄散。
林教谕笑说:“道清,你这学徒看起来考试心态很好啊。”
道清干巴巴笑了两声应了,心想能在甲班巍然不动占据倒数第一,次次考试交白卷的人,考试心态当然不错啊!
后面两门诗赋和策问会放在一块考,教谕大人分把诗、赋、杂文的命题都给出,之后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让考生自行安排时间写作,到点后装订自己的所有考纸,然后交卷。
这回总不像刚才贴经,无从下手的人那么多了。毕竟平日里都有进行诗赋文章的创作练习,就算不是言之有物,瞎写一通也能写满纸张。
主考官会站在台上巡视全场,副考官都会在台下巡视。
因为程衍的情况特殊,书院里几个先生都格外关照了他一下,结果发现程衍居然是奋笔疾书的那类人之中,没一会儿就铺天盖地写满一张纸,放着晾干又拿了一张。
道清先生看得触目惊心,院长也多看了几眼,招呼道清先生到旁边,低声问他:“程衍此子,平时文章创作如何?”
道清先生对楚望给程衍做功课一事心知肚明,只是如果楚望没给程衍写,程衍干脆就不交功课,这种朽木拿他没辙,道清先生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
眼下被这么问,道清先生犹豫了许久,才回答:“程衍不常做文章……”
院长眉头紧锁,“那偶尔写的文章如何?”
道清先生绞尽脑汁,最后诚恳的说:“狗屁不通。”
院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说:“那他在考场里怎么写了那么多,有看清他都写了什么吗?”
道清先生连忙摇头,又给自己打补丁:“那位教谕大人好像对他很感兴趣,我不敢太多关注程衍,没去看他的考卷。”
院长已经开始脑补,教谕大人看到程衍狗屁不通的文章后,气到迁怒的场景了。他连忙说:“快看看,能不能找方法截住程衍的考卷,不要让卷子提交到教谕大人手里。”
道清先生面露难色,“这……”这也太难了!和监守自盗有何区别!拉下老脸去偷藏一个学子的考卷,他还要不要脸了!
再说平时程衍不是最喜欢交白卷吗,为什么这次还真现场发挥了!道清先生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程衍进考场前,自己嘱咐过一句好好发挥……
两位老先生还没想出好决策,考场里的动静就打断了他们。
“报告大人!”
程衍把手高举。
林教谕听了声响望过去,见是自己多注意了几眼的那位年轻人,顿时感兴趣,踱步下去问:“你有何事?”
他走近了,看到了桌子上粘贴的名字,记住了这位考生的名字。
“程衍,考前念的考试规范有没有认真听,不是重要的大事,不得考大声,高呼考官?”
道清先生和院长看过去是谁在考场喧哗,然后一齐两眼发黑。
程衍说话非常有底气,声音响亮:“林大人,考试规范说了,诗赋策问开考后,一个时辰内想提前交卷,可报告考官。”
林教谕扬眉:“哦,你想交卷?”
程衍点头:“我写完了。”
他说出这话,周围立刻有人发出惊呼,低声地吵闹起来,一时间正厅里好像漂浮满了细碎的声音。
林教谕扫了一眼考场,喝到:“安静!”
他很有威望,瞬间考场鸦雀无声,一个个考生继续埋头搞自己的创作,和一只只鹌鹑一样。
林教谕这才看向程衍:“交卷?你确定吗?交卷之后,不能再修改了。”
程衍点头,把几张纸叠在一起,放在了桌上,说:“我确定。”
虽然刚才书院里的先生都说了此子顽劣,想必学识可能也不够高深,但林教谕没有因此不让他交卷,点头说:“行,物品全部不得带走,你可以离开考场了。”
等程衍站起身,林教谕吩咐了一个辅教的先生:“把他的卷子装订起来,放到我的案台上。”
院长和道清先生面面相觑,这下没有人能在教谕大人的眼皮底下盗走程衍的考卷了。
等下教谕大人看了程衍的考卷要发怒了怎么办!
第33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程衍两手空空潇洒地离开了考场, 剩下忐忑的书院先生和震惊迷茫的考生们。
见他出去,丁班的向安立刻也眼咕噜一转,跟着举起手来:“大人!我也想要交卷!”
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 考场里计时的香刚好燃完,报时的侍从敲响了正厅旁边的大鼓。
院长负手走过来,瞪了他一眼说:“最后半个时辰, 不允许提前交卷。”
本来兴致勃勃的丁班学子们一个个不得不息鼓偃旗了。他们全都是写不了什么文章的差生, 自然也不用那么长的时间去推敲琢磨, 才想模仿程衍提前交卷, 没想到却恰好没赶上。
平日里书院考试,也有规定时间可提前交卷的规则,只不过还真没有人敢提前交, 不得不说程衍确实是第一人。
只不过, 大家不外乎在心里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完全不会写,空了白卷才索性提交里离开。
书院的院长走到了主考官的位子面前,对林教谕说:“林大人, 您现在……准备看这位考生的试卷了吗?”
林教谕想了想,还是摇头, 说:“先放在这里, 等会全部密封装订好, 再看。”
院长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好消息是, 林教谕不至于当堂发怒了, 坏消息是, 程衍的卷子总要装订起来, 批改的时候, 迟早都会看到。
楚望已经写到了文章收尾的地方, 为了如何画龙点睛而冥思苦想。
在程衍出去的时候,他多少还是被打断了,一直到程衍都走出去了,还没法平静下来。
别人都会认为,程衍是空了白卷才提早交卷离开,但是想到昨晚对方信誓旦旦说要考前三甲证明自己,楚望却觉得,说不定程衍当真是已经写好了文章,才会交卷的。
昨天晚上,他几乎把楚望之前所作文章看了一半多,只是那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也不知道程衍看进去了多少,又能有多大的获益。
看程衍自信满满离开的神态,楚望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底气的,毕竟这家伙,交白卷的时候也是很有底气的。
“认真考试!不许交头接耳!不要走神!”
院长突然开口,和全场的考生说。
楚望这才猛地回神来,不再多想,把心思先放在自己的文章上。
反正程衍发挥得如何,很快就能知道了。
半个时辰很久就过去,在临交卷前,楚望又认认真真地换了崭新的纸,将自己的诗赋杂文都端正地重新誊抄一遍,他全神贯注做这件事情,以防自己出现别字。
写到最后一个字结束,他才慢慢放下笔,感觉手腕僵持在同个姿势太久,已经有些酸疼了。
他轻轻地呼了口气,坐在位子上,等着辅教先生挨个收回考卷,按照班级全部装订好后,主考官才宣布了可以离开了。
楚望跟着人群鱼贯而出,心里思虑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程衍,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在不远处大喊着他的名字:“楚望!”
楚望一抬头,就见到程衍站在正厅外的一棵老松树下,朝着他用力地挥手,整个人一分形象都没有。
楚望却不觉弯起了嘴角,朝着他小跑过去。
楚望一走到他面前,程衍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书院中再亲密的好友好像也不会做出这样亲昵的事情来,楚望被他当众拉住了手腕,心里不觉有些惊诧和紧张了起来。
他平日里和其他人都是君子之交,甚少有什么肢体接触,还是……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楚望猛地涨红了脸,却是朝周边的人看去。
旁边的同窗,从程衍朝人群里大喊楚望的名字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会儿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他俩关系居然密切到这个地步,不由地有些惊讶。
不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望听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他前桌的那位学子和朋友说:“程长青居然敢去捉楚子观的手,他就不怕被楚子观打吗!”
楚望:“……”我的同窗到底对我存在着什么误解?
“走呀!”程衍见他不动,又喊了一声,握着他手腕的手轻轻拉了一把。
楚望这才转头,重新望向他,眼里有几分的复杂,但很快又消散,点了点头,迈开步伐才说:“我们去哪?”
程衍偏要挤眉弄眼,神秘兮兮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楚望注意到,程衍手里拿了个食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的,但他没有开口询问,依言跟着程衍离开。
孟晨辉总是很避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楚望以为自己也是不喜欢这样太黏糊的行为的,不过……好像也没有很讨厌。
而且,同窗们虽然诧异,也只是觉得程衍胆大妄为,应该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来,楚望心里想到这,自然松懈一大半,也就一路任由着程衍拉着他,一直绕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他们到了一处草坡,最上面有一棵郁郁苍苍的树,楚望跟着程衍到了树下,又被他拉着并排坐了下来。
紧接着,楚望把另一手一路提过来的食盒放在草地上,说:“我们来开小灶。”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手脚勤快地将食盒打开,楚望伸手帮忙,把里头的饭菜都拿出来。
两份米饭、一个竹筒装了汤,菜色是两荤一素,其中还有一条鱼。
程衍给他递了米饭和筷子,说:“来,趁热吃吧。”
楚望总觉得,程衍已经能做出足够惊喜的行为了,却没想到他还能做出更加神奇的举动来。
他不由好奇地问:“你去哪里弄来的饭菜?”
程衍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书院的厨房啊!”
楚望蹙眉,说:“食堂里……最好的伙食,也没有这么好吧?”
程衍却“嗯哼”两声,把碗筷硬塞到了他手里,说:“快点快点,趁热吃。”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样,楚望也不再多问了,接了过去,和程衍一起吃了起来。
米饭蒸得恰好,入口飘香;小炒肉香辣入味,翻炒得恰好;青菜大概就了炒肉之后的油炒的,唇齿留香;蒸鱼去了腥味,鱼肉嫩白鲜美,入口立刻如丝化开。
楚望没吃过太多好东西,也觉得这顿“小灶”开得太好了,好的他每样菜在程衍的撺掇之下挨个尝试后,竟然不太敢继续下手了。
程衍见他停下来,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不吃?不好吃?不合胃口?不舒服?”
他一连三问,问得楚望只能摇头,然后轻声回答他:“不是,是……太好吃了。”
程衍立刻笑了起来,继续热情地招呼他:“既然好吃,那就快点多吃一些吧!已经不是很热了,再放久就凉了。”
楚望实在耐不住这样的热情,压住心间翻涌的思绪,还是先跟着程衍把饭吃了。
吃到最后,只剩下汤。汤是装在竹筒之中的,掀开盖子后,程衍抬眼看他,说:“一起喝?”
楚望莫名有些脸红,虽然并不知道“间接接吻”之类的东西,却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束手束脚地和程衍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最后的蛋花汤。
吃饱喝足,程衍站起身来,把被两个人“清扫”地干干净净的碗碟都依次放回到食盒之中,才伸了伸懒腰,长吁一口气,一副吃饱餍足的模样。
楚望不觉笑起来,被他一把拽住手拖着站起来。
程衍说:“吃得饱吗?”
楚望点头,又怕他不信,还补充:“很饱,很久没吃到这么丰盛了。”
程衍不由地想到了程家随随便便的山珍海味摆上餐桌,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没多想这事,反正总有机会带楚望多吃一些好吃的东西。上辈子的小郡王就是个小吃货,这辈子的嘛……看楚望刚才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程衍心想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说:“我们走动一下,正好消化。”
他还握着楚望的手,楚望低声应允了,被他牵着手在草坡上四处走。
书院里处处有这样怡人的景色,只要偏离主干道,人自然就不多。楚望也很放心地任由程衍抓着自己的手腕,然后再握住他的手,最后硬是把手指插入到他指缝,和他十指相扣起来。
一只手干燥温暖,另一手细腻冰凉,十指相扣便是紧密地交叉,缠绵到了极致。
楚望瞪着程衍,用眼神控诉他得寸进尺的行为,程衍却还偏偏得意,甚至把大拇指往两个掌心中间挤进去,用指甲轻轻摩挲楚望的手心。
好像心尖也被瘙痒到一样,楚望猛地一震,企图将手抽走,却因为十指相扣的姿势,被抓牢而无从逃离。
程衍深沉安静地望着他,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楚望突生出一股紧张慌乱,转头逃避开了他的注视,匆促地寻找话题转移,急于改变这暧昧的气氛。
“那、那个……你刚才怎么提前交卷了?”
程衍回答得非常理所当然:“我写完啦,自然就交卷了。”
楚望哑然,又试探地问了句:“你真的写完了?”
程衍肯定地点头,和他握紧的手还甩了两下,委委屈屈地说:“你不相信我?”
楚望摇头,下意识地反驳:“我当然不……好吧,你有注意策问的文体,规范写作吧?”
……显然是不那么相信。
程衍肯定的点头:“当然了,我昨晚看了你那么多文章,少说也把文体摸清楚了。”
楚望便不再问了,至于写了什么内容,发挥得怎么样,他对程衍实在没有信心,但是也不想打击他,就避而不谈了。
他只说:“贴经我有一题没做出来,你应该全部答对了吧?”
程衍点头,但还是保守地补充:“如果我没有写错别字的话。你感觉自己发挥得如何?”
楚望想了想,说:“照常的水平吧,应该没有什么失误。就是不知道,这次主考官的教谕大人,会更喜欢什么样的文风了。”
再才华横溢的学子,踏进科举这条路,也要规矩做学问,考前要战战兢兢押题,考试要惴惴不安猜测评卷官的喜好来落笔,考完之后放榜之前,还会紧张兮兮想东想西一番。
程衍轻笑了一声,宽慰他:“不必担心,不管那位教谕大人有什么偏好,只要你做好了文章,他都会中肯地给分的。”
看楚望还有些心不在焉,程衍又说:“你刚才考试应该写得手酸了吧?我给你揉揉手腕吧!”
楚望来来不及拒绝,纤细的手腕就落入宽厚的手掌之中。
* 小傻子
程衍不知道的是,他拿来安慰楚望的话,恰好在评卷的厅里,展开了类似的争议。
“这篇文章,不讲仁义道德,不讲四书五经,从头到尾陈词逃不开一个字:钱!实在是庸俗不堪,不可重用!”一个书院的先生冷哼一声,啪地一声,把卷子拍到了案台上。
为了严谨公正,一篇文章会有三位先生一起评分,给出一个一致的等级,然后由主考官从甲等当众来排出前三甲来。
如此,月试的评卷过程中,总难免会有些争端出现,在讨论的过程中,书院的先生们也能各抒己见,获得新的见闻和领悟。
与此人争议的是另一个先生,他把卷子捧了起来,手指在那张纸张上滑过,说:“这文章,破题、立证、起讲、收结,不仅格式严谨,而且言之有物,怎么就不配评为上等了?”
之前的先生暴跳如雷:“这篇文章满是铜臭味,命题讲文史修撰,字字不离钱,这还不算跑题!?最多只能评个丁等——不,写出这篇文章的人,根本不配读圣贤书!”
与他争论的也羞恼了:“策问一门,只需结合时务选择切入点即可,修撰文史向来进展艰难,不正是因为缺钱,无利可图,这篇文章正好讲出了关键点,一个年轻学子能有如此一针见血的眼光,却要因为你的不识货而蒙尘,你羞不羞?”
厅里时不时都有争论,不过众人一来碍于脸面,不会大吵大闹,二来为了个学徒的文章争论,总有点丢脸。
闹得这么大,两位书院先生都快要摆出不死不休的模样,实在引起了众人……对那篇文章的好奇了。
林教谕正在评卷,抬头一看争论的二人,说道:“将卷子呈上来。”
立刻有人将那密封的考卷拿上来。
林教谕观看了起来,其他好奇的人也不好凑上去打量,就等着他看完后,做出什么评价。
教谕大人从刚才阅卷开始,表情一直非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的……但是现在,看着这篇文章,他一会儿不满地蹙眉,一会儿恍悟惊叹,一会儿深思苦想,一会儿沉默长吁,神色变化莫测,丰富得叫人无法揣摩他的心思。
他足足看了一刻钟的时间,把这不长的文章,翻来覆去阅了几番,才起身,感慨了一句:“此子将来,必有所为!”
那个拥趸这文章的先生,立刻冲着同僚露出耀武扬威的表情来:“看,我说什么来着!”
教谕大人负手,转了一圈,却又忍不住重新回去看了下这文章,斥骂道:“但是这文章,真是气煞我也!”
若干书院先生:“……”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林教谕把卷子拿起来,递下去说:“你们传阅一下吧。”他优先看向书院的院长,把卷子给了他,说:“贵院真是藏龙卧虎,不知道此文章作者是何人?”
虽然月试与当朝科举考一样,会要求用规范的字体来书写,避免出现有人考风格独特的书写来贿赂舞弊,但是毕竟诗赋杂文都不是太过于拘束,只要求文体规范,内容不会大逆不道,都是可以的。
所以,一院之中的先生,对拔尖人才的文章都是可以一眼识破,即便是密封了姓名,也能够猜测出来是谁。
院长不记得他们书院中有多么标新立异的人才,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说:“我看一看。”
这一看,他立刻有些傻眼了,一翻卷子封条写了甲班,连忙喊道清先生过来:“道清,你来认一认,这是甲班谁的文章?”
道清先生一拿到,也是愣住,如果他脑子里能飘过弹幕,那满满地肯定全都是:这他妈真的是我教出来的吗!?
辨识出来,着实高难度,道清先生最后摇头,说:“不知,可能是哪个考生临时起意,才另辟蹊径写了这篇文章吧。”
问不出来是谁写的,林教谕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太失望。毕竟等他们全部阅卷完毕,开了封,就可以看署名了。
“罢了。”林教谕说,“你们传阅下,再一并讨论这篇文章要如何评分。”
几刻钟后,厅里近十位评卷官,都陷入的深思来。
沉默了许久,道清先生才说:“这篇文章的切入点,确实比较、咳,少见,但是分析论证都做的不错,言之有物,所涉及的内容,也不是违禁的,我觉得,可以给高等级。”
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毕竟是他甲班的学生,等还会放榜成绩排出来。道清先生多少还是想要维护一番自己的学生的。
林教谕认可地点头,又叹气说:“从文章看来,此子有雄心壮志,但志不在入仕,应当是经商之才。”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直觉想到了一个人,然后又飞快地忘掉。
林教谕站起来,说:“我认为,这篇文章可以标为甲等,虽然当中立足的观点,我等多不认同,但是不可否认,文章非常犀利,正好切入命题,阐述清楚了修撰文史的利弊,是优秀的时务文。”
书院先生坐成两列,无不冥思苦想,最后还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先生点头认可,说:“不错,我虽然不认同此文观念,但刨去此事,这文章确实做得好。”
如此一来,也没有人有强烈反对的意见,林教谕拿了甲等的章子,落在了这篇文章上。
他落章时还呐呐:“等下评完前三甲,必要看看这文章的署名是谁了。”
好奇这惊世骇俗的杂文作者是谁,后续工作好像评卷官都加快了速度,没有多久,所有的卷子都已经评改完,甲等的文章只有十篇,摆在了林教谕案前,由他来点前三甲。
他又多看了几眼刚才那文章,却还是惋惜说:“不可、不可,这篇文章不能拔得头筹,最多只能次之。”
他说着,已经率先把“第二名”的章子,靠着“甲等”的章印给印了下去,并排两个鲜红的章印,落在了潇洒飞扬的字收尾处。
他先给了第二名,之后又拿了第一名的印章,巡视一番,手按住了另一篇文章,说:“这一篇,当之无愧是头筹,文风大气,文体严谨,鞭辟入里,切中要害。最重要的是,它更符合科举试选拔的标准,可做此次命题的范文,给众学子传阅学习。”
最后一句的比较,自然是和第二名的“奇葩”做比较了。
两个章子都落下得干净利落。但到了第三名,林教谕却开始犹豫了,最后竟然叹气摇头:“由此珠玉在前,木椟在后啊。”
也便是说,其他文章,都再没有和前面两篇足以比肩的了。
不过,林教谕还是尽职地在一堆木椟之中,勉强找出一篇还算顺眼的盖章。
然后他才迫不及待地拆密封,准备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做出那片文章的。
道清先生莫名觉得,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感觉随着教谕大人拆密封而越发强烈。
这时候,他脑海里猛地蹦出一个念头来:程衍不是写了满满当当一卷面狗屁不通的文章吗,为何刚才也一直没见到!他那独特的狗爬字体,任谁都是忘不了的!
* 小傻子
晌午休息过后,全书院的学子要重新在正厅前面的广场上集中,等着先生们放榜,宣读成绩。
虽然除了甲班以外,其他的班级只有优异的学子会受到表扬,其他人都不会被当众宣读成绩,只不过所有人都必须在场,而且放榜之时,爆出冷门或者黑马,这时候台下学子们怎么喧哗吵闹,先生们都是不会阻拦的。
甚至以前,还有一些学子,会私底下在书院里开庄下赌,猜测月试前三甲是谁,终归是太过于胡闹,还是被明令禁止了。
得知曾经有过这样一项活动的程衍,心里很是失望。“如若不然,我今天能回本的,就不只是五百两了。”
楚望瞪他,希望他少说两句异想天开的话。
他和程衍过来,还是一样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礼。
这回倒也不是惊诧两个人的亲密了,楚望昨日落水后,是程衍把他救起来的事情,似乎已经传遍了。连道清先生都在放榜前走下来,问楚望身体有没有问题,众人得知他昨天经历一场生死大劫,今天早上还能坚持考完试,心里无不是佩服他的。
楚望有些惶恐,连忙说:“让先生担忧了,弟子无虞。”
道清先生才点头:“无事就好,以后多注意。”
说完之后,他还狠狠地瞪了站在旁边的程衍,然后才离开。
程衍莫名其妙:“我招他惹他了?”
楚望还真应和着说:“应当是的,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又做了错事,惹先生不快了?”
程衍:“……又?”
好惨好无辜。
旁边的学子在窃笑说:“程长青肯定是写了什么让先生气到的文章,你看道清先生那表情,简直像是要被他气吐血了一样。”
另一个人说:“他也真是奇怪,明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参加月试,等下放榜倒数第一必定是他,岂不是丢人现眼了?”
程衍还没说话,楚望就突然回头看那两个人,冷冷地说:“背后议论是非,小人行径。”
那两个人脸色一变,不敢多说了。
放榜是从最后一位开始,林教谕念名次和所对应的考生,一位辅教先生就会紧跟着在他后面揭榜,对其他班来说,是吃瓜看热闹的好事,对被排名后公诸于众的甲班来说,刺激并不小。
开始念名次时,所有甲班的学子都不再议论了,全部人都盯紧了教谕大人,屏住呼吸等着他开始。
林教谕清了清嗓子,亮声:“第——八十一名——”
周围的人将目光投向了程衍。
“——张三!”
程衍把所有目光都瞪回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众人私语:“可怜的张三,好不容易程衍插班,夺走了他的倒数第一,没想到这次程衍尽然不交白卷了。”
林教谕留给台下学子议论低语的时间,等着辅教先生揭榜第八十一名后,才紧接着说:“第八十名——李四!”
这些周遭的人看程衍的眼神也是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倒数第一,也不是倒数第二!这对这位不学无术的纨绔来说,是多么罕见的一件事情啊!
楚望低声说:“这些人真讨人厌。”
他清楚程衍单凭贴经一门学科的成绩,只要诗赋和策问不要交白卷,少说也能有中游的水平,可是周围的人全然不知,每报一个名次,他们不关心最后得到的是谁,都是在惊叹好奇,程衍究竟会排在哪里。
有人说:“也有可能,程长青的卷子因为无法评分,所以不列入排名了。”
但是立刻有人反驳:“不可能,总共八十一名,正是从第八十一名念起的,所以肯定不会少人的。”
程衍没有理会那些人说话,在宽大的袖子下悄悄牵住了楚望的手,果然楚望立刻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一番挣扎却无法把自己的手指抽离,更害怕大幅度的举动被别人发现两个人私底下都偷偷摸摸在做什么,楚望直瞪程衍。
只可惜他的视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程衍还有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低声笑说:“干嘛这样看我?被我迷住了?”
楚望没法抽手,没对这样的话反驳不回去,最后气恼地扭头,不肯看他。
只是手心还在被轻挠着,就像心弦也同样被撩拨着一样。
当然,总有人是关心着自己的排名的。
渴望这次能够考出满意成绩的人,都在教谕大人喊出名次时,心里拼命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名次从低喊到高,越慢被叫到,就说明排名会越高。
程津站在众人之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紧张得不行。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头,因为站在他旁边的孟晨辉,脸色也一样不好。
程津忍不住在回想上午考试他写的内容,诗赋注意韵律平仄了吗,杂文规范文体了吗,有没有出现别字,还有没有一些地方写的不够充分,他越是拼命回想,越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心里在期冀着自己杂文能写得非常优异,只有这样,即便是贴经考砸了,他也才有机会得到前三名。
但是程津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都创作了什么样的内容,一分一毫都回想不起来。
“第四十五名——程津!”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时,程津错愕不及,呆愣愣地仰头看着前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默念着不要太快喊到自己的名字,可却绝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在旁边恍惚的孟晨辉,也有些惊愣,转头看他:“教谕大人喊的是你吗?”
和他有一样怀疑的不只是孟晨辉一个人。
因为立刻有人说:“是不是喊错了!应该不是程津,是程衍才对吧!”“程衍不是倒数第一吗?”“没有,还没有喊到他的名字呢!”“怎么可能?!”
程津完全呆愣住了,不只是为了他居然考出这样的排名来,更因为程衍的名字还没念到。
听到旁边的私语,他立刻反应过来,说:“肯定是念错了!应该是程衍,而不是我!”
其他人也颇为认同,还在说:“如果是程衍的话,这个成绩可谓是超常发挥了。”
教谕大人留了时间给台下的学子议论,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个名次出来,竟然有那么大的争议,隔了一会儿底下还有人在争议,他才呵斥:“安静!放榜成绩由所有考官再三确认核实过,如有疑虑,全部念完后再提出!”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也就程津在下面低声说:“一定是念错了……一定是念错了……等会我要去提出抗议……”
毕竟是自己的好友,孟晨辉也不免从自身的焦虑紧张中抽身,多安慰了他几句。
不过,想到程衍居然考了四十多名,孟晨辉还是心中有些恼恨,觉得是因为楚望给程衍补课了的原因。
孟晨辉分神着,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的名字也被喊到了。
“第二十九名——孟晨辉!”
这一会,周围的喧哗声更大了。
“谁?我没听错吧!”“孟晨辉居然考砸了!”“天哪!他上次月试不是第二名吗!”
孟晨辉愣住,同样对自己这个名次不敢相信,嘴里呐呐:“怎么会……怎么会……”
他早上考试的时候,的确是受到昨晚的事情所影响,有些心神不宁。尽管如此,孟晨辉还是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至少是平时正常的水平。
却没想到……他居然考砸得这么厉害!
周围的窃窃私语好像全部都是在议论他一样,孟晨辉恨不得把头埋起来,然而,排名还没有说完,他想离开都不行。
向来取得前三甲的他,这才发现原来考砸了被人议论,是这样羞耻尴尬的事情!
事实上,在议论他的人并不多,现在台下的学生,讨论最多的都是:“程衍呢?”
对啊,程衍的名次呢?
明明从第八十一名排起,甲班没有一个缺漏,他的名字也理应当在其中的,可是现在都已经到了二十几名,却依然没有念到他的名字。
有的学子怀疑是有重复的名字或者听漏,但是辅教先生在旁边同步揭榜,榜上清清楚楚写明了所有已经公布的名次,确实目前为止,除了一些爆冷门,并没有出现其他不妥的地方。
有些中下游的学子,一般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不在关心上游的排名了,但是这回,所有人无不提高着注意力等待放榜,就连其他班的也都在议论,不过,更多人还是认为,程衍的成绩应该是没有被计入排名之中,八十一名学子中,可能混进了以为乙班的优等生。
到了最后十名公布的时候了,根据已经放榜的名字,甲班学子很快就能数出来,前十名都有谁,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承认,也不敢相信,程衍居然在其中!?
教谕大人保持着平静的声音,亮声念过了第十名、第九名……一直到第三名的时候,孟晨辉听到了有人在旁边说:“程衍该不会真得了前三甲吧!?”
程津眼皮一跳,无法控制地想到了他和程衍打下的那个赌。
怎……怎么可能……
“第三名,王五!”
程津稍微松了口气,听到不是程衍的名字时。但是他很快又觉得有些羞恼,就像被程衍玩弄了一样,他怎么会真的认为程衍考前三名啊,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剩下两个名字了,甲班没有被念到的也只剩下程衍和楚望了。
他们俩并肩站在人群中,此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是塞钱进入书院的纨绔子弟,一个却是次次拔得头筹学习勤恳的才子,两人分明是格格不入的,可是此时站一块,看起来却意外的和谐。
楚望的手还被程衍攥住,尽管藏在袖子里,没有被第三个人发现,可是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心跳加快,连手心都沁出了汗水来。
程衍转头问他:“这么紧张?你猜你是第一名,还是第二名?”
楚望紧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注意力拉回来,有些浑浑噩噩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程衍想了想说,“很快就知道了。”
楚望觉得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有说出来。
最后两名格外悬念,林教谕沉默了许久,才一并将名次报了出来:“本次月试,第二名——程衍!第一名——楚望!”
程衍笑了起来,凑到了楚望的耳边,轻声说:“我猜就是,你果然是第一名。”
楚望怔愣着,他觉得程衍完全搞错了重点,他第几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程衍的名次啊!
楚望恍惚觉得不可置信,回想着程衍昨晚信誓旦旦说要考前三甲,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可是再一想,程衍总是能做到各种不可思议地事情,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楚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然而,其他人可没有那么轻松接受了。
原本只是在台下悄悄私语,但有人吓得拔高了声音:“什么?!谁第二?!”
他的声音实在太嘹亮了,林教谕听到,也没呵斥,居然又重复了一遍:“第二名是程衍。”
旁边的辅教先生已经完完全全把月试的榜单都放出来了,每个人都可以凑近过去看,其中前三名在最上面,用比其他人大几号的字体写着名字,就算站得远了,也不会认错。
第一名实在没有什么悬念,楚望哪次不是考第一,才会让人觉得是个大新闻。
然而众人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第二名,依然是议论声不断。
没有人敢对结果提出质疑,可也有人在心里一闪而过猜测,程衍会不会是有楚望帮助作弊才考好,但是仔细一想,他们考试的时候监考严格,两个人又离得老远,哪有可能作弊。
孟晨辉转头看向程津,问:“你不是说你和程衍和名字被弄混了吗?”
程津已经完全呆愣住,许久之后才呐呐说:“我……我不可能考第二的……”想到他的贴经,程津心里已经对自己的成绩相信了大半,更是没有提出什么质疑的勇气来。
孟晨辉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番踌躇之后,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来,大声高呼:“教谕大人!我质疑第二名的成绩有误!我请求教谕大人公布程衍的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更新……可能有错别字,晚点再修!
给各位挨个亲亲!日万活动还有两天,我应该(。)能坚持完的!
第34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台下的学子, 心里或多或少都对程衍的成绩怀着一份质疑,却没有想到,最先把问题提出来的, 居然会是孟晨辉。
他声音嘹亮,站在台上的教谕大人不可能没有听到,他看向了孟晨辉, 说:“你叫什么名字?”
孟晨辉恭敬地作揖, 镇定地回答:“学生孟晨辉。”
百八十名的学生放榜, 林教谕自然没有能把所有人都记住, 他听到孟晨辉自报姓名后,先是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榜,找到了孟晨辉的名字后, 才重新看回来。
如若是平时, 孟晨辉回回考前三名,也不会觉得教谕大人这个举动有什么,但是他这次只考了二十来名,这在他看来, 就如同是当众被人打了脸一样难看了。
不过他的诸多思绪,林教谕并不在意, 他只是确认一下, 这个学生是不是甲班的而已。
确认之后, 林教谕才说:“我听说, 程衍在班上, 平时学习的情况不好, 所以这次成绩出来, 才会引起你们的质疑, 是这样吗?”
孟晨辉其实在提出之后, 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他不觉得程衍有舞弊的能力,更不太可能能够贿赂到沧北郡来的教谕大人,更何况,他平日里对待学习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是会为了一次月试成绩殚精竭虑的人吗?
不过,孟晨辉依然得硬着头皮回答:“是。”
林教谕扫视着台下,问:“程衍在哪?”
程衍和楚望站在林荫处,离台上不那么近,尽管成为讨论的中心,他却一直没有发声,一直到被林教谕喊到,他才举起手来。
林教谕看了他一眼,才对孟晨辉说:“程衍的文章,之后会再视情况公布出来。”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程衍,“程衍,有同窗对你的成绩质疑,评卷几位先生中,也存在着对这个名次的不认同,与你平时成绩不佳也有关,你要如何自证?”
程衍在心里暗暗翻白眼,但还是顺着这位教谕大人的话回道:“这有何难?先生现场再命一题,弟子现场再做一篇文章即可。”
林教谕轻咳两声,和书院里几个先生对望,眼神交流一番,然后又看向台下:“有人对这个方法有意见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除非程衍贿赂了主考官,否则这个方法已经是最能够服众的了。
林教谕又说:“程衍,你上来吧。给他准备笔墨。”
程衍却摇头,说:“不耽搁大家时间,大人直接出题,学生口述作答即可。”
楚望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呵斥他:“别逞能!”
听到他说话的学子,也全都一片哗然。
林教谕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瞪了程衍一眼,才说:“那!那便随你!”
他负手,思忖了片刻,说:“你就以书院制为主题,做一篇杂文吧。”说完后,他又补充:“不准出现上午考试写文章的角度!”
后面一句话如同在刁难,不过也只有看过程衍卷子的先生,知道林教谕在警告什么,他们可怕程衍大庭广众之下,再来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了。
楚望脸色担忧,程衍却还是镇定自若,应声:“是,大人。”
林教谕甩袖子,说:“给他三炷香的时间构思。”
话音一落,程衍就开口:“不用了大人,弟子已经准备好了。”
这下众人可不只是哗然了。
林教谕冷哼一声,台下的喧嚣声才被他盖了过去:“那便开始吧!”
全场一片寂静,都等着看程衍会说出什么来。
楚望心里不免没底,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边,他不好直接叫停程衍,只是不知道为何程衍会如此自信,做这么风险的事情来。
其他人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之前,更是想不通了。
程衍清了清嗓子,心里快速将文章脉络理清,便开口。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不像平时说话没有正经模样,瞬间也认真严肃了起来。
“书院之兴,一言蔽之,乃应时而生,与运俱行……”
程衍说话的速度不快,而出口所成的文章,框架完整,文体严谨。当他旁征博引来论述自己的观点时,也没有出现迟疑犹豫的地方。
从第一句话开始,整个广场就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说出来的内容由浅入深,倾听的人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程衍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文章来,只顾着沉浸在他的思想中,跟着他一起思考所提出来的问题。
同样是鞭辟入里的观点,程衍把学院制度的利弊全都清晰地说明,最后收尾的时候,再提出自己对现状改良的看法,用上了对仗工整的句子结尾,一气呵成。
“……以上,是弟子关于学院制的一点拙见,请大人指教。”
程衍最后一声落下,整个广场还维持在鸦雀无声的状态,是林教谕率先抬手鼓掌,亮声道:“好文章!”之后,广场上,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掌声来。
只不过,大家一边鼓掌着,一边还是有人在窃窃私语,揉着眼睛说:“这个人真的是程衍?真不是什么和他长得相似的人吗?”
程津震惊地盯着程衍,他几乎想拨开人群,冲到程衍面前,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当真是他那个从来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的兄长吗?
他猛地想起,昨日在书院里拦住程衍的时候,程衍说过,本来他是不打算参加月试的。现在程津甚至有一种错觉,程衍是因为和他打赌,才会参加月试的。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的心里觉得一片荒唐——可是程衍真的考了前三甲,不也同样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站在台上的几位负责了评卷的考官,都互相对视,表情或复杂,或庆幸。
林教谕也同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程衍,最后只说:“若你……哎,算了,今后好好读书,不要在书院中胡闹了。”
关于这位差生在书院里学习态度是如何不端正,评卷完解开密封条后,林教谕已经被书院里的先生科普了好几个来回了。
在他看来,程衍就是玩性大,志不在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月试会锋芒毕露,但是从他文章皆可看出胸有沟渠。
林教谕之所以要暗示程衍重新创作,一来现场发挥是他最好自证的方法,二来……那篇考场上完成的文章,实在不适合拿出来给众学子赏读。
程衍果然很上道,重新再做的文章便是中规中矩了许多。而即便是中规中矩,也是难得的精品,并且是现场即兴发挥,更是说明了他的底蕴。
有这样才华的人,愣是能在书院接受着所有人的鄙夷轻视的目光,我行我素地过自己纨绔堕落的生活,只要一想到这里,教谕大人因为惜才而升起的喜爱,也都被气得烟消云散了。
“怎……怎么可能……”孟晨辉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魔怔了一样的呢喃着,加上脸色苍白,这副神情颇有几分的吓人。
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林教谕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见着他的模样,心里对他的评价降了几分,开口说:“孟晨辉,你应当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做学问上,向同窗学习也可,但切忌嫉妒同窗,心态还需调整。”
他语气里有几分的指责,更多的是教诲。
因为孟晨辉这次考得不好,在教谕大人的眼中,他就是成绩中等,总是盯着别人的善妒之人,这种人心眼太小,气量太短,做不出什么好学问的。
孟晨辉听懂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里因此也更有郁气。
明明除了他,在场有多少学子都是对程衍的成绩产生质疑的,只是那些人都胆小,才不敢直接提出质疑,而他先出了风头,就要被当做反面例子来教育了!
本来此事差不多就这样作罢,名次已经公布了,有质疑的也已经作证了,后面各班的学子就该回自己的教室,等自己的先生来讲课。
林教谕说完那番话,也不管孟晨辉有没有听进去,准备宣布月试放榜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孟晨辉可是从沧北郡出来的大才子,出身世家,据说还是郡太守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嫉妒程衍区区一个富绅之子呢?”
这声音藏在人群中,而且不是甲班这边,但倒是响亮得很,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立刻也有人觉得很有道理地附和了起来:“说得对,教谕大人太过严苛了,孟兄也是拿过月试第二的,怎么会因为程衍侥幸得一次第二名就嫉妒他呢?”
“没错,孟晨辉只是提出质疑罢了,他嫉妒程衍?程衍配得上吗?”
“孟晨辉什么出身,程衍什么出身,两个人的气量和底蕴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程衍:“……”
不错,看来在他的教导之下,向安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什么叫明捧暗踩,而且深谙拉踩之道,最懂如何通过对比来激化矛盾。
就是拿他来拉踩是不是过分了点啊?
其他附和的人倒是觉得这个躲在人群里开腔的说的倒是没错,真心实意地一块吹捧起来。这也是不奇怪的,孟晨辉在书院里积累的名誉声望,总归比横空出世的黑马程衍要大得多,程衍之前还名声狼藉,怎么都不能叫人信服。
不过,林教谕从看考卷先识人,先入为主已经对程衍有复杂的情感,更是不知道孟晨辉有什么过往光辉历史,听到学子之中不少有质疑他的声音,脸色不免黑了下来。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有人提及了那位考二十九名的学子,原来是沧北郡的才子?
真是开玩笑!沧北郡里有哪些年轻又才华横溢的,他都多少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更何况是和郡太守还有瓜葛?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林教谕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面容全程严肃的中年男人,“周卒史,你和郡太守关系密切,认识这位孟晨辉孟学子吗?”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同样从沧北郡过来的另一位官吏,从进场就穿着官服端了一身官威。他不负责监考不负责评卷,只是多少作为一个“吉祥物”被派遣过来的。
这位卒史眉头一皱,盯着孟晨辉。
孟晨辉的表情绝不能称得上好看,尤其是在周围的人都吹捧起他的出身时,更是难看到不行了。
在卒史大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几乎恨不得立刻拔腿离开。
那卒史端详他,眼神里有一丝迷惑,显然没有认出是谁,但是几秒种后,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移开了视线,嗤笑了一声:“什么世家才子,不过是有个姊妹抬进了太守的院里,才跟着鸡犬升天,最多见过太守几面而已。”
他说完,又觉得谈及这些后院妇人之事实在上不了台面,甩袖说:“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攀附关系,可笑!”
孟晨辉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在周卒史说完最后一个音时,彻底地灰败下去。
有的学子没听懂,在底下议论,才反应过来那位卒史大人是什么意思。
所谓抬进院里,自然不是说明媒正娶的正妻,最多也只不过是妾而已。也就是说,孟晨辉不过是家中有个姐妹是郡太守的小妾而已,他就在碧潭县里招摇,给自己捧出一个在沧北郡世家出身的身份来,把整个书院都骗了!
书院里的先生或多或少也同样是被骗了,从孟晨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气度非凡,还有他的服饰来猜测,相信他身份高贵的人真的不少。
“不是吧……孟兄不是说过,家中姊妹都是高嫁给了沧北郡的世家,敢情只是妾室,他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啊。”
“难怪之前问过他父亲名讳,搪塞着不肯告诉我呢……”
“真能装啊……”
周遭全都是议论的声音,甚至比刚才他考砸的时候议论的声音还要大。因为那时候,大家还顾忌着他的出身,不敢太放肆讨论,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程津惊愕地看着孟晨辉,他就站在孟晨辉旁边,算是孟晨辉在书院里最交好了的。
“孟晨辉,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满嘴谎言的人!”他说着,还推了孟晨辉一把。
程津平日里都恭维地喊“晨辉兄”,事实上,他和孟晨辉年龄相仿,不过是看在出身才给了他面子,忍了他间歇性闹脾气,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程津现在不仅觉得被欺骗,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得团团转一样愚蠢,而对这个玩弄他的人,也多了些恨意。
孟晨辉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也不顾教谕大人还没有宣布解散,掉头落荒而逃了。
林教谕听了周卒史说的话,眉头紧锁,一直到孟晨辉羞愧离去,才说:“沽名钓誉,善妒气短,不堪重用。”
当众说出如此严重的评价,已经不是刚才教导的程度,而已经是失望和看不上。
这评语由一位教谕大人说出,只要传出去,孟晨辉因为品行不好,接下来求学之路也一定会艰难许多了。
林教谕不再理会这事了,终于宣布了解散,但又接着说:“榜首楚望又是哪位?”
楚望一直安静地站在程衍身旁,他本来有太多的疑虑想要和程衍说,不过程晨辉闹出的事情后,他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
教谕大人喊他,他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高举起来。
林教谕看到他和程衍并肩站着,竟是又瞪了程衍一眼,然后才看向楚望说:“你随我来。”
楚望一惊,连忙看向程衍。
程衍笑起来,轻声说:“别怕,教谕大人必然是赏识你,才想要单独见你的。”
楚望迟疑着说:“那……为何不找你?”
程衍还在笑,随口一提:“他应该是不喜欢我。好了,你快去吧,不要让教谕大人等急了。”
楚望这才点头应声,往前走过去。
其他人七七八八散开,准备回各自的教室。
这时候,有人突然说:“对了,我听说,其实昨日楚望落水,是孟晨辉把他推下去的。”
另一个人立刻倒抽气:“你、你可别胡说!”
“我可没有胡说,这都是我认识一个甲班的学子说的,他昨夜跟着去救楚望了,听说楚望是被人推下水,而不是失足落下的。”
还有个人也凑过来说:“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旁边的人听到了他们的讨论,神色瞬间各异。
因为涉及到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而且知道了孟晨辉的身份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高贵,这些话也才有人敢流传出去。
其中有人在说:“孟晨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又有人义愤填膺地说:“怎么不可能!他还欺骗我们呢!说不定他就是嫉妒楚望每回都榜首压他一头,才会推楚望落水的!”这个人嗓音很大,估计是也被孟晨辉狠狠欺骗过,甚至可能曾经如何谄媚地追捧他,此时才因为被欺骗过,如此愤怒。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周围的人全部都听得清晰。
很快,旁边立刻又有人和友人轻声说:“看来孟晨辉此人心机颇深,行事狠辣,千万不可与之相交了。”
“不错,吾等应避而远之才行。”
程津还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这些议论声,感觉浑身的冷汗都要湿透衣衫了。
有平日里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同窗问他:“程津,你知道孟晨辉和楚望落水一事,是否有瓜葛?”
程津紧绷起来,僵硬地回答:“这、这我如何知道!”
看他也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同窗心想,可能程津是劫后余生,要不是他平时考得比孟晨辉差劲,说不定被推下水的人之中也有他了。
只有程津自己知道,这些议论绝不是空穴来风。
昨天孟晨辉让他拦住程衍的时候,他心里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照做了也没有什么罪恶感和负担。但是结合了这些流传出来的议论,他心里已经可以慢慢重演出昨夜发生的种种了。
显然,孟晨辉叫他拦住程衍,就是要对楚望出手。但凡当时程衍慢一点反应过来,但凡他当时再多拦着程衍一刻,是不是……楚望就会因此溺水而亡,他是不是也是间接杀害了他的人?
昨日孟晨辉找他帮忙的时候,神态平常,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他当时心里都是在策划着什么狠毒的计划。
一想到这里,程津的心思根本无法安宁下来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现在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喂,二弟,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赌约吗?”
程衍很无聊,楚望跟着林教谕离开了,现在他立刻回教室,肯定会被其他学子骚扰,不如趁这个时候,去把自己赢下来的赌注要回来。
程津回头看程衍,只觉得程衍春光满面的模样非常可憎,他咬牙切齿说:“你隐瞒了这么久,为何要突然大出风头?”
他心里一面觉得,程衍是因为和他打赌,才把一直隐藏的实力展示出来,另外一面,他又觉得程衍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奇葩的事情来。
不过,程衍说的话,比他想象的还要再气人。
程衍眉毛一挑,说:“我可没有隐瞒实力,都是因为二弟非要和我打赌,我昨晚只好拜托楚望给我突击复习,临时抱佛脚一下。本来我什么都不懂,连考试科目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随便发挥,不小心就考得了前三。”
幸亏周围的学子已经散去,幸亏教谕大人和书院的其他先生都没有听到这番话,否则都会吐血三升。
程津脸色涨红,显然也是不相信的,用手指直直指着程衍,气得发抖,“你……你还在愚弄我!”
程衍摇头,显然对不相信他一番肺腑之言的人,也很是无奈。
不过,他又不是为了说服程津而来的。
“别关心这些啦,我只想知道,二弟的五百两,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啊?”
程津气还没有顺过来,“你……你这么急着用钱吗!”
程衍眨了眨眼睛,摇头说:“那倒不是。不过,我怕二弟记性不好,容易忘事啊。”
欠债什么的,当然是要尽早催了。
程津黑着脸,说:“我、我没钱!”
程衍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尽管他早就对程津的债务情况了如指掌了。“二弟的意思,是要拖欠大哥了?爹和姨娘平日里给你的钱也不少吧,更何况二弟不喜欢花天酒地,怎么会没钱呢?我去姨娘那里看看账本,要是二弟真的囊中羞涩,那这笔欠债就算了。”
他转身要离开,姿态模样都摆得潇洒,程津的脸上却露出了慌乱,猛地拽住了他的休袖子,低声吼他:“别走!”
程衍没真离开,立刻转头看他:“怎么?二弟突然又有钱了?”
程津看出他是在诈自己,心头郁结,却也无奈,只能咬牙切齿,说:“你宽限我几日,我过些日子就给你。”
程衍不多问了,点头应声:“行,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来了。”
然后他这回,才真的迤迤然地离开。
程津捏住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同样转头离开,去的方向却和程衍不一样。
程津去了丁班,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向安过来。
向安一看到他,立刻乐开了花,忙不迭跑过去说:“程二少,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程津不喜欢被人这么叫,仿佛处处被程衍压了一头——那倒也是没错,连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现如今也被程衍狠狠踩在脚下了。
不过很奇怪,程津以为自己会多么在意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心里想着,除了记恨程衍,也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他的心思全在其他的东西上。
他拉住了向安的胳膊,说:“找处无人的地方。”
向安眼咕噜一转,立刻带着程津轻车熟路地离开,转眼就到了一处寂静的地方。
“二少,您找我是有何事啊?”说来奇怪,最近程家两个少爷都喜欢找他,让他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在擅长的领域发挥长处。
今天下午还靠着自己的随机应变拿到了一大笔钱,向安心情好极了,连看程津都像在看财宝。
程津对他恭敬的态度很受用,轻哼一声说:“你之前说过……你有什么快速来钱的方法?”
他第一次赌输,就想要离开赌场,带他去玩的向安二话不说借了他一大笔钱,直接翻盘,程津才因此迷上了赌博的快感。但是之后,他的手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大输常有,大胜却少见,就很经常捉襟见肘了。
不过,向安兜里有没有钱,也全靠手气,不是每回都能借程津钱,甚至有时候反而要程津给他接济。
考前那阵子,两个人都没钱,向安就说,他知道有来钱快的法子。只不过,当时程津觉得他看起来就是在动坏心思,便不愿听他讲,自己想方法筹钱去了。
结果,钱没筹到,反而又欠了五百两。
程津不确定程衍只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可能会回家查账。如果被家里知道他去赌博,程津简直不敢设想这种后果,所以他势必要把这钱给程衍还回去才行。
所以,程津不得不把重新找上了向安。
向安心里嘀咕,程家这俩兄弟都真是奇怪,接二连三地反悔,仿佛历史在重演。不过现在,也轮到自己和程津说拒绝的话了。
他说:“是有方法,不过一来风险大,二来嘛……我现在手头已经不紧缺了,我可以把方法告诉二少,不过我就不跟着干了。”
程津只当向安是最近赌赢多了,才手头宽松,也没有深究。他早知道向安的方法注定是有风险的,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着急地问:“什么方法!你告诉我,我绝不告诉其他人!”
向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程二少,你知道我们书院的书阁,二楼以上都有什么贵重书籍吗?”
* 小傻子
程衍回到了甲班,果然受到了被所有人团团围住追问的待遇。
他拿出了“因为不想被父亲报以重望,所以干脆藏拙装学渣”的借口来用,听得班级里那些耗尽了心神也考不到上游的学子们差点气吐血来。
他们难得做出一篇叫先生夸赞的文章,就沾沾自喜,恨不得把那文章裱起来。可程衍是怎么说的?
“我也只是随便写了篇杂文,没想到居然受到了教谕大人的赏识,早知道会这么出风头的话,我就写得中庸一些了。”
“程衍!少胡言乱语!”道清先生一进教室,就听到了程衍自吹自捧到天花乱坠的程度,气得脱口而出。
程衍立刻站直噤声,笑嘻嘻不再多说。
楚望跟在道清先生后面,也一起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大沓的卷子,程衍立刻跑过去帮他接手。考卷用的纸都是大开裁剪的,厚度又比寻常更大,八十来份卷子,重量可不轻。
道清先生原本又瞪了程衍一眼,看清他做什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俩把这些卷子分发下去。”
程衍有些为难,因为全班八十一个人,不包括他自己的话,好像只记得其中三个人的名字。
不过他负责抱卷子,楚望分发,两个人分工合作,很快也做完了。
程衍发现,程津和孟晨辉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回来,两个人都考砸了,还经历了一番心境起落,好像连道清先生都没有去问这两人到哪里去。
另外,全部发完后,他才发现,他和楚望都没有发到卷子。
程衍坐回位子上,立刻举手:“报告先生!我和楚望都没有拿到试卷!”
道清先生怒瞪他,教室里其他人也低声笑了起来。
程衍不明所以,被楚望隔桌伸过来的手拽住袖子,才把胳膊放下来。
道清先生这才说:“每次大考后,前两名的试卷,都会统一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先讲解再传阅——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讲过!”
不过这句话问完,道清先生也知道自己说废话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说:“我们先来赏析一下楚望这一次的杂文……”
程衍确实从来都不怎么听讲,不过这回倒是认真得很,道清先生只当他放弃藏拙,也终于不做离经叛道的事情,不过即便这样,看起来还是处处不顺眼!
讲完了楚望的文章中有哪些可供学习的地方后,道清先生又念了他的诗赋,再进行解说。完毕之后,他换成程衍的卷子,开始讲程衍的诗赋。
程衍的诗赋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在讲究韵律平仄的考场中,已经算是难得的佳作了。
道清先生讲完后,就把两份卷子从两边传下去,说:“你们传阅一下,等会我要点人来说自己的见解。”
早有人心中有不解,拿到了程衍的卷子,翻阅后立刻问:“先生,为何不见程衍的策问文章?”
道清先生对这疑虑早有准备,便说:“程衍的策问被院长收藏起来了,不太适用你们学习,所以不做传阅。”
众学子立刻惊呼起来,猜想程衍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传世巨作来。楚望的文章那么好,尚且无法达到这种高度,程衍的该是有多优秀,居然被院长收藏起来!
只有楚望……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晚餐他们在食堂里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好了,又或者下午经历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楚望有些食不下咽,觉得连米饭都没有中午的好吃。
饭菜是程衍点的,他争着说要和楚望一块吃,所以一口气点了好几样菜,拉着楚望面对面坐下,把几种菜摆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吃得差不多了,楚望才想起这事,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等会我给你钱吧,还有中午的伙食费……”
程衍尽点了昂贵的肉,都是楚望平日里舍不得点的,只不过,今天他们俩都考得不错,难得庆祝一下,楚望也不至于因此计较。
程衍摆手,说:“请你吃顿饭不算什么,你可是帮我考了个第二名呢!”
楚望神色复杂地看着程衍,回忆了下他勉强算帮得上忙的,不就是告诉程衍考试科目和借文章给他看而已嘛……
路过的同窗立刻停顿了脚步,激动地看着楚望说:“子观!你帮我补习吧!只要我能下次月试前进十名,我请你去寿德楼吃大餐!”
被当中挖墙脚的程衍出奇愤怒:“滚!寿德楼还是我家的!我可以天天请楚望免费吃!”言外之意:轮得到你?
楚望哭笑不得,连忙澄清:“程衍考好了都是自己努力,我什么也没帮过他。”
至于其他人相信多少,也不是楚望能决定的了。
吃完饭后,两个人安静地踱步回寝室,楚望的室友一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立刻捧起自己的书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程衍对这种有眼色的人非常满意。
楚望却莫名心虚,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一样。
不过,他确实有事情想要和程衍说,在对方离开之后,将门锁上了。
程衍已经坐到了他床上,伸了懒腰说:“今天可累死我了!”
楚望走到他身边,犹豫了几秒钟后,竟然伸出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在程衍开口前着急的说:“我帮你揉揉!”
程衍一愣,轻笑出声,任由楚望给自己按摩。
他一抬头,就看到楚望站在他面前,低垂下的眉眼。他长得真好看,如浓墨淡彩绘出传世名画,美得让人失神。
更何况平日里待人清冷的美人,此时温柔体贴地给他按摩,是个男人都该把持不住吧?
程衍心念一动,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几乎刚好同时,楚望开口:“你策问到底写了什么文——你干嘛!”
程衍不顾他挣扎,轻而易举将他牢牢抱住,一本正经说:“抱抱你啊。”
楚望脸颊嫣红,低头就对上了程衍的视线,只能把目光飘向其他地方。“别、别闹……”
可他嘴上这么说,却不再有一分抗拒的举动。
程衍抱着他,暂时也没做啥,回到刚才楚望的问题,回答他:“你好奇的话,我可以把文章再说给你听。”
楚望求之不得,立刻说:“好啊!”
程衍把自己的文章背出来,自然是分毫不差的。楚望越听神色越发复杂,最后摇了摇头,说:“不怪教谕大人不公示你的文章。可惜了,这篇文章写得比我好。”
程衍笑着说:“那没有,我觉得你发挥得更好、你的每次文章,都进步明显。”
互相吹捧的两个人对视上,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楚望才低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孟晨辉有问题了?”
程衍无辜地和他对望,说:“我猜的。以他的性格,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一定早就宣传得全书院都知道,可他避而不谈讳莫如深,我就猜测他心里一定是有鬼的。”
楚望长吁一口气,说:“你真的很聪明,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程衍差不多是从原剧情的真相来给自己找掩饰的借口,也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谈,还是有种在欺骗楚望的感觉。更何况,想到原剧情,他心里更是膈应极了。
孟晨辉就是因为出身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优渥,所以他才要紧紧抓住月试的机会,争取在沧北郡的教谕大人面前大放异彩,为自己回沧北郡考乡试做铺垫。
而在原剧情中,楚望考砸而被人指指点点,他却超常发挥,如愿以偿拔得头筹。
然而,现在他大概是被昨晚做的事情所影响思绪而考砸,不但在教谕大人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名誉扫地,程衍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孟晨辉在书院里的日子该有多难过。
不过,他越举步维艰,程衍就越心满意足。
不再想不相干的人,程衍趁楚望没注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扣住他的腰将他猛地一拽,拉着楚望坐到了他身边来。
“不说这些了,我今天考得那么好,你有没有打算……奖励我什么?”
楚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没防备就被拖过来,并肩挨着坐下,也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
程衍又重复了一遍。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还要用手指捏住楚望的下巴,没有用力,只是轻柔地抚摸,让楚望把脸转过来,与他对视上。
楚望大脑一片轰鸣,他瞪圆了眼睛,表情有几分呆滞,直到程衍用指腹轻触到他嘴唇,他才猛地回神,朝后一闪避开。
他慌乱紧张,语气也绷紧:“我、我还考了第一呢,凭什么是你问我要奖励,而不是我问你要?”
程衍顿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应声,压低声音笑了起来,“你是保持住原来的名次,我可是足足进步了八十名,难道不是我更厉害?”不等楚望承认还是反驳,他又快速说,“不过,奖励你,也不是不行。”
他说着话,手指再一次摸到了楚望的下巴,这回不给楚望躲闪的机会,捏住他的下巴就俯身凑近,快速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楚望还保持着怔愣的表情,和程衍四目相对,等慢慢察觉到程衍撬开他的唇齿,才羞耻得将眼睛闭上。
不过,他却配合着松口,任由着对方放肆举动。
这个吻又轻又缓,楚望觉得好像双足都轻飘飘地,整个人好像都要飞起来。而程衍是拽住他的那条线,又将他完全地抱入怀中。
他一回过神,已经仰头躺到了床上,仰视着程衍,有些没反应过来。
程衍凑近了,轻声说:“给我点奖励好不好?”
他暧昧地意有所指。
可楚望却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情,迟疑又试探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
“嗯?”程衍没反应过来。
楚望只好继续说:“——不、举、吗?”
程衍彻底地呆愣住,懊恼地坐起身,咬牙切齿:“妈的!我给忘记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总归是没有那么熟悉,忙起来……忙起来忘记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嘛!
所以,程衍记着要锻炼身体,却一直迟迟没给自己治病。
楚望也跟着翻身坐起来,看程衍恼恨的表情,突然有些说不清心里饱胀的思绪,他一咬牙,伸手抱住了程衍的腰,然后把脸贴到了程衍的胸膛上。
这是他头一回做出这样放肆的事情来。
程衍也似乎被惊吓到,一时半会没有动。
然后他听到楚望轻声说:“没事……即使这样,我、我还是喜欢你……”语气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安慰。
程衍愣住,但打蛇随棍上,很快就可怜兮兮地说:“那你亲亲我好不好?”
讨起吻来,一点自己的脸面都不顾。
楚望抬头望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却还是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真好,他心里暗暗地想,就算程衍有诸多不是,在他心中,也是千般好。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昨晚更新忘记交代的内容,可以不用回头看 么么!
第35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程衍在月试上大出了风头, 整个书院的人都对他的观念进行了一番刷新,那篇没有流传出来的文章,也越是因为没有为人所知, 越是因为悬念而成为传奇。
院长到底有没有把那篇文章装裱收藏起来,没人知道。不过楚望知道,院长应该不会喜欢程衍那篇文章, 也理解了为什么程衍考了第二名, 道清先生看他的表情还是鼻子不是鼻子, 眼不是眼。
月试之后, 盛夏很快就要到了,书院里有一个夏假,在月试半个月之后, 放一个月的假。这段时间, 学子人心难免惶惶。
不过,也因为程衍爆冷门得太惊世骇俗,孟晨辉的事情讨论度也因此而没有那么大。只是,明显可以发现, 平日里他被人前倨后恭地伺候讨好,现在大家都恨不得将他视若无睹。
而程津虽然考砸得厉害, 然而回回考试都有不少人失利, 他也不算是在其中突出的, 所以更是不会被人关注到了。
书院的教书先生们, 这两日都严抓纪律, 控制住浮躁的气氛。道清先生重点观察对象永远是程衍, 却看程衍这两日上课好像是认真了一些了, 至少书本是配合着翻开了的。
因为他不再藏拙了, 楚望没给他做功课, 也不用刻意学他那一手’狗爬字体了。
道清先生才松口气,心想着明年乡试,碧潭书院带出去的学子也会多了一些竞争力,没想到,程衍才安分两天,就立刻在书院里投下了另一颗炸弹来。
……准确来说,是程衍他爹程才俊投下的。
程才俊取了这样的名字,可见长辈对他也报以重望过。不过,程才俊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程家的酒楼一开始,全靠程才俊自己掌勺做出来好名声,才慢慢在碧潭县一步步起来的。
所以程才俊既是厨子,又是商人,都是读书人看不起的行业。
自己读不好,自然而然就把期望寄托到下一代了,所以程才俊对程津怀着非常大的希望,而程衍不愿读书,也被他花了大价钱硬是塞进书院里来。
也因而,程才俊对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是毕恭毕敬的,虽然程家家世在碧潭县已经非常显赫了,没文化也让他觉得和这些读书人相比,低了一截。
所以,程才俊是战战兢兢地去书院里拜访院长,然后再战战兢兢地投下一个炸弹来。
“退学?!谁退学?”院长听完他的诉求,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程才俊连忙说:“程衍、程衍,我的长子,这段时间非常抱歉,衍儿给大人带来太多的麻烦了,这两天我思来想去,觉得凡事都不能强求,所以还是想让衍儿退学吧。”
看到院长气得都站起来的模样,程才俊在心里暗骂着程衍,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这个儿子究竟在书院里做了什么多过分的事情,才会连院长都被他气到。
院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程才俊的面前,听完了他这番话,狐疑地愣住,开口问:“程兄,您不知道程衍这次月试的成绩吗?”
程才俊尴尬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除了倒数第一还有其他名词吗?衍儿回家后,和我说因为月试,书院里的先生都对他非常生气,我想着他呆在书院里也学不到东西,索性让他退学吧。”
程才俊知道,自己这个长子不爱学习,还总是想法设法要激怒学院里的先生,就是想要被劝退。程才俊琢磨着,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也不是个事,像月试据说往往都会有沧北郡的大官来,程才俊觉得按自己长子得罪人的效率,可能不用一年就要在沧北郡臭名昭著了。
所以,还是尽早互相解脱得好。
更何况,程衍现在已经接受了酒楼里不少重要的生意,完成得还不错。程才俊心里觉得,已经有个程津在读书考官,程衍没文化也不怕,看样子继承自己的生意是没问题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呆在书院里得罪人了。
程才俊同为学渣爹,天然对书院先生就带了一股敬畏之心,见到院长眉头紧锁,心里就觉得不妙,战战兢兢问:“大人,是不是……我家逆子又在书院里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院长深呼吸,才问:“他真的说他因为月试惹怒了书院里的先生?”
程才俊有些迷茫:“是啊,难道没有,这孩子回家和我瞎说?”
院长继续深呼吸,磨牙。“……他说的,到也是没有错。”
程才俊非常上道,连忙说:“因为我次子还是在书院中读书,长子退学,也不会影响每年给书院的资助,大人可以放心!”
院长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他努力保持自己呼吸平缓,吩咐了身边的辅教:“把道清和程衍都叫过来。”
因为是在课堂上被喊过去,道清先生只能让楚望先带领全班念书和自行温书,和程衍先离开。
同窗们无不好奇院长紧急喊走程衍是有何事,不但猜测起来,还要追问楚望知不知情。
楚望被吵得烦了,起身将道清先生的教鞭往课桌上一甩,冷冽的视线扫过整个课堂:“安静!”
所有人都被他威慑到,一个个立刻噤声不言。
程衍跟在道清先生后面走,知道道清先生就是看他不顺眼,一句话也不说。
反而是道清先生憋不住了,率先开口问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程衍心里已经猜到了是为了什么事,毕竟他给程才俊描述自己在书院里的生活,那简直叫一个鸡飞狗跳,闹到书院上下全都没法好好学习的程度——程才俊不着急着把他带回家才怪呢。
不过他保持着迷茫的表情,摇头说:“弟子也不知。”
道清先生看透了程衍这幅装傻的模样,笃定他定然知情,冷哼一声,把袖子甩得周围无风,也能猎猎作响。
程衍走在后面,差点被道清先生的宽袖子扫到,真觉得这些读书人真是说恼就恼的狗脾气。
一见到书院院长和程才俊,程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才俊就立刻吼他:“程衍!给我过来!你这两天又在书院里做了什么好事!”
程衍吐了吐舌头走过去,不情不愿喊了一声爹,又叫了声院长,才说:“我这两天做的好事可多了,我给好几个同窗讲解了篇文章……”
程才俊听个开头就要昏厥过去了,“你少做误人子弟的事情!”
道清先生连忙制止了程才俊要当场揍子的行为,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院长长叹了口气,知道程衍是个自己有主意的,这事要也是程衍撺掇他爹来说的,绝不是程才俊一个人的决定。
他转头看程衍,问:“程衍,你真的决定要退学吗?”
惊愕的人换成了道清先生,他有些不可置信,眉头一皱,重复了一遍:“退学?”
程才俊连忙说:“对对对,这段时间逆子给书院带来太多麻烦了,程某心中实在羞愧,觉得还是让我儿退学比较好。”
程衍也肯定地点头,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道清先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院长已经受过一次震惊了,现在就比较淡定,望着程才俊说:“程兄,你知道程衍这次月试的成绩吗?”生怕对方又说什么倒数第一,院长紧接着就给出答案:“他考了第二名。”
程才俊非常上道:“倒数第二?看来还是有点进步的!”
其他人:“……”
程衍心想,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程才俊对原身的水平,真的非常有逼数。
院长叹气,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让程才俊消化这个惊天新闻,自己想来不学无术的长子,考的第二名居然是正数,而不是倒数的!
他还反复确认,真的不是程津考第二,以及程衍真的不是作弊,把一个对自己儿子一点信任都没有的父亲扮演得淋漓尽致。
最后还是院长说了程衍在被当中质疑的时候,现场做了一篇出色的文章的事情,以及给程才俊看了程衍的试卷,才打消了他的疑虑——不过,程才俊确实是看不懂程衍卷子里都写了什么的,只是他也相信,书院里的先生不会联合程衍来给他开这样惊骇的玩笑来。
程才俊怒不可遏地瞪着程衍:“程衍!你昨日和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你说你月试放榜后,把整个书院的先生都气到了!连沧北郡来的大人都因为你而生气!”
道清先生在旁边说了句公道话:“程衍这番话,也确实没有错……”
他考了第二,和他把考官们都气到,又不矛盾啊!
程衍躲开程才俊要揍他的手,说:“我又没说谎!而且你也不问我考第几名,是你自己认定我考倒数第一的!”
程才俊有些尴尬的顿住,也猛地回想到现在不是在程府里,大庭广众揍儿子总归是上不了台面,他才愤恨地把手收回来,但是气不过,又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才不满地说:“你既然能做出那么优秀的文章,为何之前不好好学习,回回考倒数,还骗我说你不识字!”
程衍非常无辜的回答:“当个天才太辛苦了,程津姑且只是个庸才,还从十岁就被您逼着读书,我这个天才如果暴露出来,爹你岂不是会让我无时不刻都埋头苦读?”
程俊才瞪他:“敢情还是我的错?!”
程衍连忙说:“不不不,是我的错,是我志不在此,只想继承您的事业,并不想读书学习。”
闹得一番鸡飞狗跳,程才俊突然之间得知自己有一个为了不被按头读书的天才儿子,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本来是来书院给程衍退学,为了商量好这件事,还带了分量不轻的随手礼,这下他哪里舍得让程衍退学了。
虽然知道了自己长子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是刻板印象改不了,程才俊对程衍还是颐指气使,没好气地说:“骗你爹很好玩吗!给大人们添了那么大的麻烦,给我回课室,好好学习去!”
程衍却摇头,说:“我没有在骗您,我真的想退学。”
他既没有吊儿郎当开玩笑,也没有装疯卖傻,看起来表情格外严肃认真。
程才俊呆愣住,“你认真的……?”
突然之间知道自己有个天才儿子,然后紧接着又得知这个天才儿子还是不想读书,程才俊心情更复杂了。
程衍的想法非常明确,甚至他之前在书院中游手好闲,顽劣不堪的态度,也都是他的想法的表现。
院长对他的想法始料未及,但是仔细想来,林教谕也说过几次,程衍志不在此,种种行为,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了。
更何况,就程衍这个离经叛道的品性,真去考科举,天知道他会在考场上写出多惊骇的文章来,到时候说不定整个书院都要一块被连坐了。
估计院长和道清先生一齐想到了这种可能,对于程衍固执想要退学,也没有太大的反对了,还安慰了程才俊一句,有这样的儿子继承事业,一定能把程家酒楼的事业发扬光大的。
程才俊向来尊重读书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他心里实在迷惑,问出了书院里其他人也同样不解的一个问题:“你都藏拙了这么久,为何这次却突然不藏了?”
程衍说:“我以前都是交白卷嘛,这次想试一试完成卷子我能拿到什么名次,一不小心,就拿到第二名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可以清楚地听到道清先生捏紧了拳头发出的声音,作为一个瘦弱的老书生,拳头能发出吧嗒的响声,也算是少见了。
道清先生对程衍的情感是又爱又恨,程衍下定决心要退学,道清先生心里想着,至少眼不见为净,不用再日日被这个逆徒气到。
程才俊过来的当天,程衍就爽快地收拾东西离开,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还有人在议论:“连程衍都觉得学习痛苦知难而退,我们这些蠢材还学什么?”
气的道清先生怒吼这几个妄自菲薄的回去把今天学习的文章抄写三遍。
楚望的惊讶并不比其他人少,虽然这两日程衍学习态度好得反常,但是他绝对想不到程衍大出风头后,居然就这么干净利落地退学,甚至……都没有告知他一声。
他跟着程衍往书院门口走,虽然名义上是代表甲班全体学子送别他,不过没有任何临别的赠礼,程衍自己背着书篓,就像寻常日子走读,下课后他回家一样。
一侧头就看到楚望抿紧嘴唇的侧脸,脸颊的肉好像都紧绷着,看起来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
程衍开玩笑说:“你生气啦?”
楚望侧头看他,将情绪表现得分明:“不然呢?”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太任性了一样,把头往另一边扭过去,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书院里,但是你……至少和我说一声啊……”
程衍还是在笑,突然伸手捏住了楚望的脸颊,凑近了说:“好啦,不要难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楚望顿住,不解程衍的话中深意。
不过,次日中午他就知道了。
而道清先生也知道了,眼不见为净是不可能的。
“程衍!你不是已经卷铺盖走人了吗!”道清先生怒瞪程衍。
程衍站在甲班门口,嬉皮笑脸,说:“先生,我是来找楚望的,你该下课啦,已经拖堂一刻钟了。”
道清先生直直瞪着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望对程衍的到来惊讶大于喜悦。
“你……你来做什么?”
程衍举起手里的食盒,笑咪咪说:“我来找你一起吃饭。”
道清先生气到七窍生烟:“你已经不是学院的学子了,到底是怎么进来了?!”
程衍表情可无辜了:“先生,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进个书院大门,不在话下。”
道清先生拂袖离开,此后中午前最后一节课,他再也没有拖堂。
程衍拉着楚望去了他们月试的时候开小灶的小山坡吃饭。
楚望一直被他牵着手走到那处山坡,才慢慢地反应了过来。
“你、你怎么会来?”
楚望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找你吃午饭啊。”
“不是……算了……”楚望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好像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程衍的逻辑中都是没什么值得困扰的,也是他轻而易举就可以用他的思维来简单解决的事情一样。
程衍眨巴着眼睛,拉着他一把坐下,殷勤地开始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来,说话语气里带着笑意:“今天早上上课累吗?”
楚望摇头,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先生说,班级里少你了,好像安静了许多。”
程衍撇嘴:“就知污蔑我,我在课室里一般在睡觉,哪里有吵到别人过。”
楚望瞪他一眼,但是马上,他就被程衍摆出来的饭菜给吸引了,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程衍笑眯眯说:“来吧,趁着还热。”
说话间已经快速地把一碗米饭塞到了楚望的手中。
楚望有些惊诧:“这些不会是你从山下拿上来的吧?”
程衍却理所当然地点头,说:“是啊。来来来,多吃点鱼。”
楚望顺着他的热情投喂挨个尝试着还热腾腾的菜,他品尝得慢,程衍也不急着自己吃,等楚望挨个尝试后,问他:“怎么样?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楚望连连点头,说:“太好吃了!”
程衍脸上的笑容放大,好像松了口气一样,说:“就怕不合你口味。好了,多吃点吧,下午还要上课呢。”
楚望尝过之后,也是感觉到饥肠辘辘,连忙加快速度吃了起来。
吃了大半,楚望才迟钝地感觉到,这些饭菜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吃过相似的口味一样。
但是摆出来的清蒸鲈鱼、红烧里脊肉、爆炒鸡心,都不是他吃得起的,所以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些菜。
那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呢?
程衍吃得快一些,米饭吃完了就把碗放下,然后拿出食盒里的竹筒,掀开盖子说:“炖了排骨汤,还是只装了一份,我们一块喝吧。”亮晶晶的眼睛里,简直写满了司马昭之心。
楚望愣住,却在火石电光之间想起来自己那股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他有些急切地问:“这顿饭的厨子,和月试的时候的厨子,是同个人吗?”
程衍喝了一口汤,递给他的动作顿住,盯着楚望急切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你的舌头果然很灵敏。”
楚望描述不出那相似的口味是怎样的,但却在这念头起来的时候,越想越发笃定。听程衍这么一说,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是,他又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月试那天,不是书院的厨房做的饭吗?今天的饭菜,则是你从山下带上来的——等等……”楚望瞪大了眼睛,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
“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
程衍在他震惊的眼神中,轻轻地点头了。
楚望心情实在太复杂了,他没有料想到,会有一个男人为他洗手作羹汤。而这在程衍看来,似乎只不过是,如果他没有发现,也不会特地多提,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程衍还发愁,下午他实在太忙了,没有办法过来给楚望送餐。
“晚餐你一定要记得吃,不要省,我会悄悄找人监督你有没有去吃饭的。”说的是“悄悄”,可嘴里说出来可光明正大了。
楚望心里有些莫名的发酸,那酸意好像泛到了他的鼻尖,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侧头朝向另一边,伸手压住自己的鼻梁,几番深呼吸后,才平稳了情绪,低声回答程衍:“……我知道了。”
程衍抓住了他的手,纤细的手腕用拇指和中指一扣,就可以轻松环住,还留出了一根指节。
触感几近皮包骨,程衍有点想念小郡王软乎乎的手了。他捏了捏楚望的手腕,说:“太瘦了。我会定期检查的,要吃得胖一点才好。”
楚望本来想抽开,但挣脱不开,只能任由程衍握住,他涨红了脸,埋头低声说:“我……我会的。”窘迫得好像某天忘记做功课,被先生抓了个正着一样。
心头翻涌着种种复杂的思绪,楚望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和眼前的男人说,但是但凡要脱口而出时,就心生出一分怯意来。
最后他才轻声细语地挤出一句话来:“程衍,等我考取功名,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程衍看他,心里想着这台词太像话本中飞黄腾达必然辜负糟糠之妻的书生,不过他还是连笑着点头,说:“好,我等着你。”
程衍确实是很忙。
月试结束,孟晨辉的声誉败坏,在书院里也不再有一呼百应的气势了,而程津这会儿估计正在为他欠程衍、欠赌坊的债忙得焦头烂额,更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敢对楚望动什么心思。
程衍是因为这样,才敢放心退学,只每天跑来书院一趟,看看楚望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就可以了。
楚望自己就喜欢读书,呆在书院里学习终究是他最喜欢的,程衍也不欲多改变他,就从环境去改变了。
而且,月试之后,楚望被林教谕喊去谈了话,林教谕确实对他很看重,并且和他约好,等乡试的时候到沧北郡,可以抵帖子去拜访他。不谈程衍这个横空出世的奇葩,楚望确实在月试之后,名声更加水涨船高,在书院里,先生们也对他颇多关照了。
程衍终于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来着手生意的东西。
不过和程才俊想的,长子年少有为,继承他的生意,让他颐养天年的天真想法完全不一样,程衍其实对酒楼的生意兴趣不大,接手了大半之后,他开始接触一些南来北往的商贩,对跑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程才俊生怕他哪一天直接当个甩手掌柜,一眼不吭偷偷离开,走南闯北去,这几天听闻后,都死死地盯住了程衍。
程衍哭笑不得,只能和程才俊解释:“我只是觉得,跑商他们都是小本生意,但是很多特产运送到其他地方,价格甚至可以翻倍,如果可以组织商队,或者是在流动中枢构建贸易中心,也许可以从中获利不小。”
这个朝代遵从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但是商业发展还只是雏形,商人还没有被认为是贱籍,只是在大多数人崇尚读书考功名的氛围下,一身铜臭味总是没有读书人高尚。不能读书,经商也不一定是个不好的选择。
而且更重要的是,经济市场还刚有雏形,给了程衍很多大展宏图的空间。
程才俊听着他说的话,眼睛也慢慢亮了起来。他能把一家酒楼开到整个县城独大,自然是有一定的眼光的,只不过,程才俊立刻就发现了其中不足之处:“碧潭县绝对称不上中枢,路经本地的跑商并不多。”
程衍点头,又说:“我当然不是要在碧潭县做。”
程才俊瞪他:“你还是想要离家出走!”
程衍哭笑不得:“这怎么算是离家出走呢?再说,您儿子都这么天才了,您是希望我去更大的地方大显身手,还是拘泥在这区区县城呢?”
程才俊沉默了片刻,终于甩了甩袖子离开,懒得管翅膀硬了的儿子了。
除了做生意,程衍还有个更更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给自己治病。
准确来说,是给原主,不举是原主的锅,可不是他的!
程才俊之前给原主找的庸医,只知道一味的补阳,结果越补虚火越旺,导致了肾亏更厉害,为原主从早泄迈向不举,做出了举重若轻的贡献。
看过那走龙蛇的药方,上辈子也不好好写字的程衍陷入深深的沉默,最后自己在程府的仓库里领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开始自己琢磨怎么补亏了。
所幸他这段时间以来,好好锻炼,身体确实结实了许多。在这情况下,也不是那么麻烦了。
他拿的药材昂贵,花姨娘一面给他拨了,另一面当然是立刻给程才俊打小报告,程才俊听完了都有什么药材后,第一时间杀到了程衍的庭院。
“你最近听了之前找的神医的话,开始重新好好吃药了吗?”
反正天底下所有的大夫写的药方,非专业人士都看不懂,也无法区分出差别来。程衍自己给自己开药方,花了两小时熬出一碗闻到就想吐的中药。
有了肉’体,真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世间百味都能尝到,所以酸甜苦辣,一样都不会落下。
他沉重地回答程才俊:“是啊。”
程才俊觉得自己长子最近行为处处动机都不良,心头迷惑,开口便说:“之前让你吃药,你都不愿意,这会儿怎么这么积极了?”
程衍长叹了一声,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然后捏着鼻子把那碗中药给自己灌了下去。
一直到程衍喝完了中药,在往自己嘴巴里塞蜜饯,程才俊才反应过来,大喊:“你最近是不是又去青楼了!?”
程衍委屈至极:“爹,我只是先做好充分准备,免得临阵磨枪来不及嘛。”
程才俊瞪他:“少胡言乱语!”
发自内心说了自己的真实遭遇和真实想法的程衍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得飞快,马上,书院就要迎来了一年一次的夏假。
夏假时长一个月,对于现在书院中的学子来说,是最后一个可以轻松的夏假。
因为一年之后,他们将会迎来秋闱,到时候,夏假是用来给他们进行紧张刺激的备考,也不可能那么轻松了。
楚望一放假就打算回他出生地楚家村。
楚家村距离碧潭县很远,要跨过一座山的距离,路程颠簸,往往需要租上牛车才能往返。往返的时间不少,路费不低,平时的休沐日只放一天假,楚望没有要紧事,是不会回家的。
所以,他已经足足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去了。
知道这当中的隐情,程衍自然不会任性拦着不肯让他离去了。更何况,他的生意慢慢进入正轨,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花精力去着手处理,如果楚望呆在他旁边,说不定还会让他心神不宁呢。
所以,他们约定好了,等夏假结束之后再见面,楚家村平时很少有人到碧潭县过来,想要寄信也不实际,当下没办法,只能忍一忍了。
程衍最近去书院,也就是督促着楚望多吃点营养均衡的伙食,没有条件和机会做什么亲密的事情,最多也就牵了牵楚望的小手。
楚望放假第一天就在县城门口和途经楚家村去往更远的山村的牛车夫约定好了,送他这一程,楚望给的路费是一百文钱。
这笔路费在以往,的确是不低的支出了。只不过,最近程衍打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名义硬给他塞钱,只要求他不要太节省,苛待了自己。论脸皮是绝对比不过程衍的,最后楚望也只能无奈地收下,那种“等我考取功名不辜负你”的念头也与日俱增……
这回回乡,这笔路费给的总算没有那么肉痛了。
程衍送他离开。
他经营着酒楼,能接触到很多价格更便宜的货源,给楚望拿了一筐的鸡蛋、一只老母鸡、好几斤猪肉,最后还拎上两条腌制好的咸鱼,全都给楚望整整齐齐带上,反复确认无误。
不难想象,楚望家中是一番怎么清贫的场景,甚至因为偏远,可能楚望手里有钱,都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所以程衍只能尽量地让他带多点吃食回家。
出身的缘故,楚望自己也会做饭,拿着这些东西,总归能勉强过好。
程衍本来还想拿一些山珍海味,想想实在太惹眼了,最后只能作罢,准备些普通的食材。
饶是如此,一同搭车的人窥见一角,也都被刺激得红了眼。
“这不是村西寡妇家的独苗吗?没想到竟然出息了,带这么多好货回家啊!”说话的时候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面相上就有些刻薄,开口说话更是阴阳怪气。
程衍帮楚望把装满东西的篓固定着,楚望站旁边没事干,听到了声响抬头,一会儿才认出对方来。“原来是小婶子。”楚望淡淡的打招呼,“来县城里买东西吗?”
对方短促地笑了一声,说:“婶子可比不上你,回一趟家,阵势这么大。”
她说着,语气有些不屑,但酸意都快冒出来了。
楚望没有太大的理会,看向程衍,说:“需要我帮忙吗?”
程衍手脚勤快地就把篓固定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不用!”
因为东西是他拿过来的,平时做生意为了方便,他都穿了打短,甚至还要把袖子挽起来,看起来都没有一点形象了。
楚望拿了手绢出来,想把他擦汗,程衍一把接了过去,笑着说:“我自己擦就行!对了,你回去之后东西拿得小心一点,要是拿不动,就找人帮忙,或者分几趟。”
楚望只能连连应声,“嗯,我知道。”
同村的小婶子见楚望不搭理她了,忍不住又开口说:“没想到小书呆子现在发达了,甚至还请得起下人了。”
楚望愣了下,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他不是我下人,是我朋友。”
那婶子被他冰冷的视线一注视,心头竟然有些怯意,也噤声了。
程衍没搭理她,只是皱眉轻声说:“你回去路上小心一点。”想了想又补充,“如果那些食材丢了还是怎样,那就不要了,我们不缺这几个钱,自身安全最重要。”
楚望复杂地看着他,还是点头应声了。
对程衍来说,蛋肉鸡鱼,好像确实都是不值几个钱的普通食材了。
他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程衍。
“等一等!”
程衍转头:“嗯?什么事情?”
楚望走到他面前,说:“我忘了和你说,昨天准备放假的时候,书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程衍问,不觉皱起了眉头,以为又有什么牛鬼蛇神做出什么事情来。
大概是觉得还是不太光彩,楚望压低了声音,说:“昨天你二弟被抓到了在书阁里偷书。”
程衍一惊,感慨原剧情的强悍之处,这个剧情不是最开始原主或者向安做的,最后导致楚望背了锅的事情吗?
他眉头紧拧,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楚望摇头,说:“程津最近上课好像一直很心不在焉,从月试之前就持续着,近日来好像更加糟糕,几次功课都完全没有做。据说昨天下午准备放假的时候,道清先生发现了书阁的钥匙被人偷了,带了人去书阁围堵小偷,没想到抓了个正着的竟然是程津。
“程津被抓到的时候,怀里足足藏了五本古籍,都是非常珍贵的孤本。在院长等人的审问之下,他才招出自己找好了卖家,准备偷古籍去倒卖的事情。
“书院里的先生都勃然大怒,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程津可能要被书院退学了。”
楚望说完,轻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们家不是很有钱吗?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孤本是千金难买的珍品,他居然会动心思想要偷古籍,书院肯定是不能容忍这样的行径的。”
程衍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只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缺钱不和家里拿,却要铤而走险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可能是他欠钱的原因不那么正当吧。不必管他了,他从昨天放假之后就没有回家,我爹好像还不知道他被退学的事情,这事我等再看看吧。”
楚望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又低声说:“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的话,先把他找回家吧。”楚望对事情不了解,也能凭直觉猜测,程津要用偷书院里古籍的方法来筹钱,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和程津不熟悉,也不存在什么感情,只不过因为对方是程衍的二弟,因此才多提了一嘴。
不过,程衍立刻就怏怏不乐地说:“你都要离开了,不是和我告别,而是说着这与我们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你让我好难过。”
楚望柔和地望着他,轻声说:“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日万了,休息一下……日3或者日6吧。
第36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程衍目送楚望离开后, 才慢悠悠往县城里走回去。
他没有想到程津居然会去偷书阁里的古籍,兜兜转转一圈来,书阁还是没有逃过一劫, 不过显然,程津没有经验,作案手法估计也不高明, 被抓住还是合情合理的。
向安给他出过这种瞎主意, 给程津再出一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程衍现在好奇的是, 程津到底有没有真的被退学。
以及, 程津现在在哪里?
第二个问题,要找到答案不难,程衍回到县城的集市中心, 把县里出名的三个赌坊挨个走一遍, 在第二个赌坊见着了向安。
向安刚赌完一把,因为手气不佳唉声叹气,四处琢磨着换张赌桌,被程衍揪住了后领, 拉到了不吵闹的角落里。
“程大少!好久不见啊,我以为您已经戒赌了呢!”
程衍确实戒了, 他自己本身就没这个瘾。
他开门见山:“你这两天有见到程津吗?”
向安一听到程衍提及程津的名字, 立刻伸手要去捂住他的嘴巴:“嘘嘘嘘!小声点!”他说完左右张望, 确定没有人看过来, 才松了口气, 小声说:“程二在这个赌坊欠了近五百两, 要让赌坊里的打手知道我们和他认识, 保不准债要算身上了!”
程衍有些诧异, “欠这么多?”
向安点头, 又压低声音说:“不止这家,程二几乎每家赌坊都欠了不少钱,欠多了,他就换一家赌坊赌。平常换个地方手气就变好,不过他最近好像一直在连输,再欠下去,几家赌坊应该会联合上你们家讨债了。”
程衍嘴角抽了抽,情不自禁要称赞程津:“他还挺懂打一枪换一炮的啊。”
难怪程津赌了那么久,为了欠债可以铤而走险去偷古籍,到这个份上,还没有赌坊找上门讨债,对程才俊瞒得死死的。
当然,多少也和程津出身有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年程衍原身叱咤赌场时,也是创下连输一千两的壮举,才会被赌坊找程府去。
话不多说,程衍只问向安:“那你知道他现在是在哪个赌场吗?”
向安立刻回答道:“那应该是聚财赌坊了,整个县里只剩下这个赌坊,程二欠的钱不多了。
程衍:“……”这不就是原身当年最喜欢去的赌坊吗?
他对向安说:“行,我知道了。”然后他又想到了古籍的事情,补充问:“对了,昨天我二弟在书院里的事情你知道吧?”
向安快速给自己洗白澄清:“那绝对是程二一个人所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程衍嗤笑一声,也不深究,放过向安,转头去了聚财赌坊。
过去之后,确实看到了程津的身影后,程衍才不动声色离开,边走回程府边盘算如何对付程津。
回到家,程才俊和花姨娘刚好刚吃完午餐,让下人把剩下的饭菜收拾下去。
程才俊以为程衍去酒楼了,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出事了?”
虽然程衍已经明确说了自己之后会离开碧潭县,但是趁着他还在,程才俊也要尽可能地压榨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把资本家的万恶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已经接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去酒楼,提前享受一把颐养天年的快感。
程衍摇头,说:“太热了,回家纳凉。”
他从早上出门送楚望,就穿了一身短打,饶是如此,这个时间太阳太火辣辣,回到家后,还是满头汗,他吩咐了下人一声:“给我盛一盆冰水来,我要洗脸。”
他说完,又改口:“算了,我自己去洗把脸。”
说着,他就往后院迈去,程才俊连忙吩咐小厮:“还不快去看看大少爷要不要帮忙!”
小厮忙不迭地跟上了。
程衍洗了把脸出来,也没那么燥热了。
程才俊和花姨娘坐在前厅里,扇风乘凉,还摆了几盆冰在降温。
程才俊嘴上还嘟哝:“这天气真是热死人了,打死我都不要出门。”
一踏进大厅,就听到这话,程衍情不自禁在心里称赞程才俊真是立flag一把好手。
“爹,姨娘,怎么没见着程津?”
程衍一进来,就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口一问。
程才俊瞪他:“这不废话,你二弟在书院啊!”
程衍说:“爹,这都小暑了,书院今天已经开始放夏假了。”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他还补充:“我刚是送楚望回乡,帮他拎了些东西——楚望你听过吧,就是整个书院的第一名,正数的那种!”
程才俊愣住,看向了花姨娘:“津儿放假了?怎么没见着他,回家了吗?”
花姨娘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衍就贱兮兮地在旁边说:“二弟说不定一放假,就去花天酒地了。”
程才俊瞪他一眼:“闭嘴!你二弟才不是你这样的人呢!”
然后他又看向花姨娘,眉头已经皱起来了:“津儿一直没回家?”
花姨娘也许不知道程津有多沉迷赌博,但是对他最近的行径已经有所猜测,程衍那句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她只能勉力一笑,说:“津儿自然是回来了,他、他生病了,一直在院子里呢!”
她在心里暗骂程津行事越发放肆,竟然敢夜不归宿,心里想着快点把程才俊糊弄过去,然后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程才俊说:“津儿生病,你为何不说?”
花姨娘绞尽脑汁:“这……这不是太忙了忘记说了嘛!再说男孩子生个病也不严重,自己睡一天自然就好了。”
程才俊信了大半,还点头说:“是学习累了吧?告诉津儿,不要太辛苦,压力不要太大。”
名次跌落到四十名,向来考倒数的兄长还考了第二名,狠狠出了把风头,这要叫程津如何不有压力?
程衍暗想着程才俊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他还是在旁边刻意说:“二弟生病了啊?下午给我开药的大夫要过来,到时候给二弟把个脉,开几贴药吧。”他说着,表情还颇情深意切的。
花姨娘本来就是临场发挥,心头一乱,立刻说:“不、不、不用了!”
程才俊却点头说:“不可讳疾忌医,等下给津儿看一看吧。”
人都不在,把个屁脉!
花姨娘只能艰难地说:“没事的,津儿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程衍火上浇油:“姨娘,很多病都是久病成重疾,还是看看吧。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二弟不方便看病呢?”
程才俊心直口快:“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也不能因此不看病啊!”
花姨娘实在编不下去了,只能如实告知:“其实……津儿……不在家……”
花姨娘也不知道程津在哪里。
程才俊大骂了她几句荒唐,说得花姨娘都快要哭出来。
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程才俊实在不愿出门,喊了几个下人过来,吩咐一个去书院打听,其他人先在县城里找一找程津的身影。
他不清楚程津最近的动向,程津失踪那么久,难免会让人担心他的安危才是。
因为这原因,本来晌午一片懒散的程府,立刻躁动了起来。
这时候,有一个小厮突然开口,说:“老爷!我昨天……好像看到了二少爷了……”
程才俊的眼神立刻看了过去,激动地追问他:“你看到津儿了!?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我在聚财赌坊的门口……”
他说着话,一面偷偷地往程衍的方向望了过去,显得很心虚。
程才俊脱口而出:“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老二,而不是老大?”
程衍:“……”风评被害。
看这个临时找的托实在是不堪重用,程衍只能自己上来说:“可能是看错了吧。不过,爹最好是派人去找一找,说不定二弟就在赌坊呢。”
程才俊下意识地说:“你二弟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他不是这样的人。”
程衍连忙道:“也许是和同窗去呢。昨天不刚好放假了,二弟可能和几个朋友去赌场玩一把,然后通宵忘记回家了吧。”
这理由勉强说服了程才俊,反正程津还没找到,程才俊心里总是没底的,就吩咐了下人:“那你们也记得赌坊看一看有没有二少爷的身影。哦对……青楼也可以看看。”
花姨娘听着这些话,心头已经一片打乱了,她连忙说:“这些地方就不用浪费时间去找了吧,津儿……津儿怎么会去呢?”
程才俊思考了几秒钟,最后索性说:“算了,我自己去找找看,这方面,还是我比较经验丰富。”
回忆起在青楼被迫跳窗逃跑的经历的程衍:“……”
程衍本来没想去凑热闹的,但是程才俊准备出门,临走又喊了程衍一声:“你跟我一块去,这些地方你比我熟悉,我们能找得快一点。”
虽然外面太阳很大,程衍还是不得不点头答应了。
花姨娘心里着急,面上也有些不安,只是在程才俊看来,她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甚至离开前,还安慰了花姨娘一句:“放心,我会把津儿找回来的。”
程衍心想,花姨娘肯定宁愿程才俊找不到程津才行。
他万不得已跟着程才俊出门。
程才俊问他:“从哪个赌坊找起最快?”
程津所在的赌坊距离程府有一段距离,为了避免生疑,也是心里有谋划,程衍往那个方向过去,但先带着程才俊去了更靠近的一个赌坊。
程才俊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走得气喘吁吁还要下人帮忙擦汗水,程衍站在赌坊门口等他,程才俊一过来就说:“你果然很轻车熟路!到底是来多少次了!”
程衍很无辜,他只是心里头有张完整的碧潭县地图而已。
见程才俊要冲进去,程衍拉住了他,说:“爹,不用这么麻烦。”
程才俊顿住脚步,说:“不进去,要怎么找?”
程衍朝着赌坊门口的打手勾了勾手,等对方走过来后,说:“叫你们坊里的主管出来。”
对方立刻恭敬应了声:“好!”
没片刻,这个赌坊的主管就面带热情洋溢的笑容出来了。
程衍直接问:“我二弟在你们赌坊吗?”
主管摇头说:“二少不在。”
程才俊连忙说:“我就说嘛,津儿怎么可能赌博呢!”
主管接着说:“……不过,二少欠下的一百八十五两至今还没换,二位是过来替他还的吗?”
程才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他们走过了两家赌坊,还了三百多两的银子——程才俊自己垫付——,才走到了小厮口中见到程津踪迹的聚财赌坊。
程才俊从不敢相信到沉默地接受了现实,听到这个赌坊的人说程二少就在赌坊里,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他手里捏了一把欠条,就算识字不多,也看得出字迹是程津的,绝不是之前的赌坊欺诈他。甚至,有家赌坊的主管还火上添油地告诉程才俊,程津已经流连赌坊快一个月了,碧潭县里每个赌坊都留下过他的欠条。
这广撒网能力远在程衍之上,见惯大场面的程才俊还是差点被气晕厥。
真的见到程津的时候,程才俊已经快平静下来了,但是看清程津时,一肚子气又升了起来。
程衍也是很惊讶,他中午的时候只远远看了眼,确定程津真的在赌坊就回家去,这会儿才看清了程津。
程津脸颊上浮现着酡红,就像喝了酒一样,整个人衣衫凌乱发冠都不知道跑哪去,发了疯一样地呐喊,不知道是醉意上头,还是赌到红了眼,死死地盯着赌桌上的骰子,大喊:“大!大!大!”
程才俊没给他看清这注结果的机会,大吼了一声:“程津!”然后揪住了他的衣领,发挥出了巨大的潜力,一把将程津拽离了赌桌。
程津没反应过来,大骂了一声:“妈的!谁!”
话音落地后,才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都是谁。
程津的眼神才从癫狂逐渐变得清明,之后眼里全都是惶恐。
“爹……爹……您、您怎么来了……”
回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更戏剧性的是,在程津狼狈地回家之后,去书院的下人刚好回来,带来了程津被书院里开除的重磅消息。
程才俊:没有一口气连遭重创,现在情绪还算平稳。
只是,他多少是对程津失望透顶了。
一直以来,他都对程衍不抱希望,所以程衍稍微变得好一些,程才俊就满意得不行。而程津不一样,因为从小就好好读书,一直是程才俊向生意伙伴炫耀的资本。
他全然不知道,程津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能想到的就只有那次月试,程津考砸的事情。
“是因为月试考砸了,所以自暴自弃吗?”程才俊痛心疾首地问。
程津咬着嘴唇,倔强着不说话。
程才俊没对这个儿子动过怒,此时也忍不住了,掏出了长子专属的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拍,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津直勾勾地盯着程才俊,眼里闪过了恨意。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大哥不也赌博?大哥不也退学?爹从来只关注他,没有看过我一眼,哪怕我学习得有多努力,也比不上程衍的一分一毫。大哥就算做错了事情,只要改正了,就说明了他有多么优秀;而我只要稍微做错了一点事情,就是我罪无可赦了!”
程才俊愣住,听着程津字字句句里充满的恨意和不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程津破罐子破摔,说完后又红着眼喊:“我根本就不想读书,退学了更好!”
沉默了几秒钟,程才俊终于把鸡毛掸子高举起来,眼睛也发红:“你这个孽障!”
程府自然是鸡飞狗跳,闹到了深夜去了。
程津偏执,多年来的教育思想已经养成了他扭曲的心理,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偷古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显然在书院中所学习的道德仁义都被狗吃了。
折腾一番也不影响程衍吃饭,他中午忙东忙西,下午多吃了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又在想不知道楚望到家了没有,现在如何。
程才俊深夜过来找了程衍一趟,来和他商讨程津的事情。
“衍儿,你说说看,你二弟这情况……要怎么办?”
程才俊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对程衍有了一些依赖,遇到大事,也会和他进行商量再做决定。
程衍说:“爹还想让二弟回书院吗?”
程才俊瞪他:“我哪里拉得下这个脸?”如果是别的事情就算了,程津被开除的原因,程才俊听了都丢尽老脸。
“再说,你二弟看起来对读书真的有些抗拒……哎,我们程家注定没有人能入仕为官吗?”
程衍心想,等你长子结婚就有了。
他淡淡地说:“那爹有什么打算?”
程才俊试探着说:“你说……让你二弟,也跟着学习下接手生意,如何?”
程衍似笑非笑地看他:“爹,你就这么想要自己快一点退休吗?”
既然长子培养出来不肯继承他的事业,那就……培养次子!
程衍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不过,现在酒楼里采购进项都是由他全权负责的,对于那些货源如何管理,他都做得比程才俊之前找的人要好,酒楼里的人都对程衍马首是瞻。
程才俊觉得把这块生意再转手一次实在不妥,需要换一项。
程津嘴上说着程才俊偏心和不关注他,然而从为人父这方面来说,程才俊做在这个朝代已经算是无可挑剔了。
尽管被次子误解,他还是第二天就给程津谋划着前程,问了程津,要不要也一块学着酒楼里的生意。
程津说不上乐意,但是他现在没书可读,看程衍接手生意风生水起,心里难免有微妙情绪,便点头说:“好,我要。”
程才俊满意了,便宣布:“衍儿负责着采购进项的内容,和酒楼外的货源打交道;津儿就负责酒楼内部的事务管理,特别是厨房的事情。”
程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让我去厨房!?”
程衍还不乐意他去厨房呢。要不是楚望现在不在碧潭县,往日中午他都是借用了自家酒楼的厨房来做饭,程津管厨房,还让他事事不方便。
程才俊皱眉,说:“你刚才不还说要学习生意?”
程津着急地说:“那我的意思也不是说,我要去厨房啊!君子远庖厨,这、这!”
程衍觉得他实在矫情,不过他还没说什么,程才俊先发怒了:“厨房是一家酒楼的重中之重,你还不乐意!”
要不是长子同意这个分配方案,给了次子足够的信任,程才俊都不敢放心下这个决定呢。
不过,在程津看来,风光的事情都是大哥做,他却要窝在厨房那种腌臜的地方,他心里一团窝火,发泄不出来。
程才俊一日之间对程津的印象直线跌落,冷冷地说:“你乐意就去,不乐意的话,也别想插手酒楼里的生意了。”
程津越发觉得程才俊偏心程衍,却还是只能窝窝囊囊地应声:“我……我自然乐意。”
程才俊这才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程衍,说:“衍儿,你多教教津儿,他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多带他一下。”
程衍自然大大方方地应声同意了,高下立现,显得程津更叫人觉得不顺眼了。
程津一心觉得父亲偏心,对这安排免不了有怨言,和程衍一块到酒楼后,就不许程衍跟进来,骂骂咧咧说:“我自己会,你少管我!”连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假面都已经撕碎了。
程衍无所谓,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回答他:“二弟去吧。”
他猜测,程津多半是没法担当重任,说不定要给酒楼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程衍那时候再顽劣不堪,程才俊都要花钱把他塞进书院;同理程津现在被开除了,程才俊也要替他盘算好接下来的路,在这点上,程衍是阻止不了程才俊的,甚至还可能吃力不讨好。
所以他也不搭理程津,顶多让掌柜多关注下程津每天都在酒楼里做什么,有意外及时和他说就好了。
只要不胡闹,酒楼按部就班地营业,总不至于立马出大事的。
不过,夏假第三天,程衍还没等到程津胡闹出什么的消息来,先收到了程府传来的讯息。
楚望到程府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和基友说:连续日万五天了,好累好累,我要休息一下。
我基友:辛苦了!明天休息下,日9就行了!
我:……?
所以今天……当然不可能日9啊!日了个六!
周末还会日万=3=这个世界快快快结束了!
PS:我最近总是被高审,有时间修文的时候总是没法修改,真的很生气orz前段时间写得多,或多或少有些错别字什么的,谢谢大家包涵5555我改天一定修一定修!
第37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程衍把手头的事情火速忙完, 该安排的安排好,然后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去。
一到家门,没见着楚望, 才知道他已经被请进去了。
结果一看,程才俊和楚望在正厅谈得正欢——或者说是程才俊单方面谈得欢。
“……我长子在书院里,也添了不少麻烦, 没想到这小子会一口气考了个第二名来光宗耀祖!他现在虽然不读书, 但也是出息, 酒楼的生意都是交给他来做……”
“爹!”程衍赶紧出声, 截住了程才俊的吹擂。
没听到就算了,当着面听到还真挺不好意思的,更别提程才俊的聊天对象是楚望了。
一看到程衍走进来, 楚望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程衍连忙澄清:“没有没有!”
按程才俊对他的吹捧方法,他简直和日理万机似的。
程才俊摇着扇子,说:“既然朋友来找你,你就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爹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程衍一把拉住了楚望的说,转头和程才俊说:“没事, 您坐着!我带楚望去我院里。”
楚望来不及反对, 就被他抓住手腕往后面走去。
一直走到没有见到人影的走廊, 楚望才挣脱了程衍的手, 瞪圆了眼睛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程衍反问他:“我怎样了?”
楚望避开他的视线, 不说话。
程衍怎么能当着他父亲的面拉自己的手呢!楚望有些心虚和紧张, 尽管知道程衍的父亲不会多想, 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程衍带着他拐几个弯到了他的庭院。
他住的地方挺简单, 院里就种了棵大树, 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装饰。
程衍带着楚望进了屋,朝他的小厮招了招手:“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楚望连忙说:“不用……”话还没说完,被程衍一瞪,生生截住了后面的话。
小厮手脚勤快地离开,程衍才走回来,说:“现在才晌午,你过来也要半个白天的时间,你是一清早就出门,到现在没有吃什么东西吧?”
楚望愣了愣,才点头。程衍明察秋毫,他也没必要在对方面前推辞了。
程衍坐到了他旁边,说:“你这么十万火急过来找我,一定不是因为想我吧?虽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足足两天没有见面——”
“不是!”楚望压低声音反驳他,又说,“你、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大声……”
程衍无所谓地耸肩,说:“院里没有其他人,你放心吧。”
第一次到程家,楚望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许不自在,程衍看他拘谨的模样,也不逗他了,轻声道:“说吧,遇到什么事情了?”
楚望直愣愣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眸里有深沉的哀痛,开口声音也有些无助:“程衍,你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大少爷,饭菜送来了!”
程衍猛地转头看向一脚已经踏进来的小厮,咬牙切齿说:“难怪你的名字叫疾风。”
小厮非常恭维:“是大少爷取的名字好!”
程衍无语了,挥了挥袖子,说:“饭菜到了就先上吧。”看楚望眼里的思虑几乎不加掩饰了,他轻声说:“先吃点东西填肚子,再说。”
楚望闻着饭菜的香气,迟钝地感觉到了饥饿,也只能跟着点头应声了。
饭菜摆上桌后,程衍斥退了殷勤的小厮,把门干脆都关上,自己给楚望布菜,边问他:“边吃边说吧,出什么事了?”
他怕不先问清楚,两个人这顿饭都要食不下咽了。
楚望沉默地任由他动作,过了许久自己才反应过来,坐直了说:“我、我自己来吧!”
程衍摇头,拒绝了他,只说:“你一定饿坏了,先喝口汤,热了热肠胃。”
可惜现在在程府,他总不能和在书院里吃午餐一样,故意只拿一个竹筒盛汤,哄骗楚望和他一块喝。
楚望自己握着调羹,喝了一小口汤,盯着汤面上摇晃的油,慢慢开口:“我母亲生病了,我想请个大夫去给她看病。”
“哗啦——”
楚望迷茫地抬头,却看到程衍手忙脚乱低头去捡筷子。
他有些懵懂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程衍怎么反应比他还剧烈。
楚望简单地说了一番,前天晚上回到家后,发生的事情。
楚望父亲去世得早,从小就是母亲艰苦地拉扯着他长大,一个弱女子,每年都要自己一个人种几亩地的农作物,过分的劳累几乎压垮了她。在供楚望读书了之后,楚母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落下的病根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楚望回家,才发现母亲居然已经瘫痪在家,卧在床上,无法自理。
而因为她是寡妇,住的地方又偏远,平日里村中和他们家来往的人并不多,如果楚望没有回来,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我找了他去看,他说他无力回天,让我……让我准备给娘亲的后事。”
楚望吸了吸鼻子,说到最后声音沙哑又带着鼻腔,用手捏住自己眉心,竭力遏制着泪水落下来。
程衍沉默着听完,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轻拍他的肩膀,语气也有些苦涩:“别担心,我陪你回去看看。”
楚望知道,母亲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他本来想雇村里的牛车送他和母亲到县里来,但牛车的主人不肯,觉得晦气,而且,按楚母的状况,山路颠簸,楚望其实也不那么敢轻易冒险,带她离村。
无可奈何,楚望只好自己返回碧潭县,准备找一个更有能力的大夫去楚家村,看看能不能救救他的娘亲。
只是,他的积蓄根本不够请县里的大夫出外诊,唯一能想到帮忙的,只有程衍了。
楚望被程衍抱住,没有抗拒,任由着他安抚的动作,等情绪慢慢平息下来,才直起身,摇头轻声道:“没事,你现在不是很忙吗?我自己就可以了。”
程衍说:“其实,我的医术很厉害。”
饶是楚望现在陷入悲痛的情绪中,也被他这话吓得愣住,半晌过来才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程衍捧着他的脸,两个人凑得近。
“整个碧潭县的大夫,也没有一个医术比我高明的,连我爹给我找的都是庸医。”
楚望呆住,脱口而出的是:“你生病了?!”
程衍轻笑摇头,“没有,已经治好了——是我自己给自己治好的。你别不信我,我不会拿那么重要的事情和你开玩笑的。”
楚望嘴唇微翕,但看着程衍认真的表情,尽管心里觉得荒唐不可信,可是有一个念头却在脑海里盘踞,冲垮了他的理智。
那个念头告诉他,相信程衍,他不会骗你的。
楚望松口,说带程衍回楚家村去,程衍才稍微放松了下,说:“先吃饭吧,填一下肚子,我们就立刻出发。”
楚望点头应声。
其实,当他推开屋子见到娘亲凄凉的模样,加上村里大夫给母亲“判了死刑”,楚望心里已经有数,估计难以回天。程衍总是能创造出奇迹,也许……他真的可以救救自己的娘亲呢?
楚望已经快想不起来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程衍哄着他吃一些东西,才感觉到几分饥饿,自己也加快了速度。
程衍却没有再吃,起身跑到书桌前,写了一张药材,喊小厮进来,帮他去府里的仓库拿,要是仓库没有,就尽快去县上的药铺买。
看他专业的模样,楚望感觉至少程衍不是胡诌的。
楚望母亲去世的剧情,在原剧情里出现过,只不过,一来没那么早,二来那时候要更惨一些。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楚母是过世了很久,尸体腐烂的臭味被闻到,村里人才发现她生病生生咽气的。而楚望当时并没有在碧潭县,而是去了沧北郡。
等他终于从沧北郡回到碧潭县,才得知这个噩耗。他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还被村里人讨要给他母亲收殓的费用,楚望东拼西凑还了钱,才知道村里人因为楚母死相惨烈又无人收殓,将他母亲的尸首扔到了几十里外的乱葬岗,让楚望连吊唁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楚望当时已经在书院里遭受各种误解污蔑,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母亲的死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楚望失去了坚持活下去的希望,自此才自杀的。
程衍不确定他能否救活楚望的母亲,别说这个朝代,医术再发达的年代都有治不好只能吊命的重疾,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去看一趟。
虽然剧情已经改变了许多,楚母身上的遭遇可能还不至于让楚望寻死,可是一想到原剧情的结局,程衍心里不免焦躁起来。
两个人心里都急切,程衍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又简单收拾打包了自己的东西,就准备出门。
小厮吓了一跳,惊恐地说:“大少爷!您要离家出走吗?”
程衍瞪了他一眼,简明扼要:“不是,我有事出趟远门。”
小厮连忙说:“把小的也带上吧!一路上可以照顾大少爷。”
程衍摇头。“免了,你太碍眼了。”
小厮泫然欲泣,仿佛被程衍抛弃了一样。
程衍估计着楚望家里不大,小厮去了都没地方睡,还碍手碍脚。
楚望却在这时,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程衍出身优渥,平常起居都有下人伺候,而楚家村本就贫穷,更别提他和母亲住的屋子……
思及此处,楚望忍不住拉了拉程衍的衣袖,轻声说:“算了,你别去了。”
程衍转头看他,问:“你在顾虑什么?”
楚望怕说出来伤了程衍的自尊,却又更怕程衍到村里没法适应,甚至嫌恶——
他纠结了片刻,才咬着牙说:“我、我娘估计好不了,还是别白跑一趟了……”
程衍猛地捉住了他的手,将他掌心牢牢攥住,几乎用上了平常都舍不得的力道。
“别说傻话了!现在不快点回去,不管结果如何,你一定会后悔的!”
楚望怔愣,程衍不等他再说什么,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跑到大厅的时候,遇上了程才俊。
程衍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快速和程俊才说:“爹,楚望家里有急事,我和他离开一趟,一时半会不回家,酒楼的生意您自己多上心,我尽量早去早回!”
然后不给程才俊回应他的机会,就立刻跑出家门了。
程才俊半天才反应过来,直愣愣看向给自己扇风的丫鬟:“这小子刚说的啥你听清了吗?”
如果程才俊知道了程衍和楚望的真正关系,大概满脑子都会是:有了媳妇忘了爹。
程衍在县城门口高价雇了辆牛车,为他俩专门绕道去楚家村。
一路上,程衍就没把楚望的手松开,坐到车上,还紧紧握着。
他感觉得到楚望的手一片冰凉,甚至一直在不停地冒冷汗,他无济于事,只能连声安抚他:“很快就到了。”
楚望勉强笑了笑,没心思回应,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各种思绪。
到楚家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后半程走山路,牛车颠簸得厉害,程衍这身躯是娇惯这长大,从来没有奔波赶路过,实在受不了,到后面没有忍住,一路又晕又吐,楚望也没心思想别的,反过来变成他照顾程衍了。
踩到地面的时候,程衍还觉得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要不是楚望急事拉住,整个人就往前栽了。
楚望眼里满是心疼,扶着他轻声问:“还难受吗?会不会想吐?”
程衍摇了摇手,几番深呼吸才缓过来,回楚望:“没事了,慢慢适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楚望说话有些自责:“是我连累你了……”
程衍瞪他,虽然他一路晕车呕吐,脸色苍白,但眼神还是很有威慑力,楚望被他一看,才哑然。
程衍这才说:“不准说这样的傻话。”
因为天已经黑了,村里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口也没有人。
楚望带着程衍往里走,没有走向房屋最密集的中心,而是沿着沟渠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去,他一边带路一边说:“我和我娘住在村子西边,靠近山林,也比较偏僻。我们家当时比较穷,屋子建得也不大,东西也不多,可能……可能晚上睡觉也不太方便。”
程衍挑眉问他:“如何不方便?”
楚望低声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只能和我一块睡……”
他说着,有些局促地捏住自己的衣袖。
程衍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凑近他耳边说:“如果你来我家,就算我家有多余的房间,你也只能和我一块睡。”
这两个“只能”,被他们俩说出了完全不同的意味来。
楚望走了两步才听明白,急急忙忙地抽走了自己的手,恨不得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脸,只能庆幸月色不明亮,程衍看不清他红了脸。
“快、快走吧!”他不欲多说了,说什么话都逃不过被程衍开玩笑的结局。
程衍笑了笑,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进村走了二十来分钟,慢慢地听到了前方有喧哗的声音。
楚望皱起了眉头。
程衍听到声响,侧头看到楚望的神色,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楚望说:“前面只有我们家一户了,这个时辰……怎么会这么吵杂?”
他想不通,但是心头猛地一惊,折返用了一天的时间,不知道娘亲怎样了!
思及此处,楚望拔腿跑了过去。
程衍也连忙跟上。
他们接近了,可以看到有人举着火把,接近十余人围在了一个屋子门口,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几波人吵个不停。
一走进,猛地传过来的是一个女人清晰的声音:“这只鸡是我先看到的!当然是我的了!你拿了两条咸鱼还嫌不够,你要不要脸!”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李秋芳!你才不要脸!鸡和咸鱼的价格能一样吗?见者有份,你别想一个人私吞!”
程衍指着那吵得和菜市场一样的人群,刚想和楚望确认一下那边真的是他家吗,楚望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冲了上去大喊:“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多晚我也不知道!(你?)
第38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似乎没有料想到楚望会出现, 争吵的两个人都愣住,旁边有人拿着火把,明明灭灭的光芒照耀下, 一张张脸庞上都浮现出微妙的尴尬来。
程衍没拉住楚望,连忙跟着他走上前,站到他旁边, 走近一看, 对峙中心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女的正是楚望那天放假回家, 同一趟车上对他阴阳怪气,被楚望唤为“小婶子”的妇人。
再一看,两个人手里一个拎着只老母鸡, 一个抓了两条咸鱼, 还伸手要去抢对方手里的东西,楚望出声时,才齐齐顿住。
妇女先缩回了手,却索性把手背到伸手, 企图用这拙劣的方法来遮掩她手里那只老母鸡。
“楚、楚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另一个男人立即开口:“望儿,我和你讲!李秋芳今晚鬼鬼祟祟跑来你家, 还好我发现了跟过来, 才发现她潜进你家里拿了只鸡出来——诶!李秋芳, 你别躲啊!拿出来!快拿出来!”
李秋芳破口大骂起来:“牛二!你又装什么好人, 你不也是因为你儿子一早送楚望去县城, 以为他不回来才过来的, 我还亲眼看到你这两天咸鱼是从楚望家偷出来的呢!”
男人涨红了脸:“什、什么偷!等楚望回来, 我肯定会和他说的!”他嘴硬说完, 转头看向楚望, 立刻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望儿,二叔不知道你今晚就回来,要知道的话,肯定不会现在过来的……这、这咸鱼二叔现在家里也不用吃到,还是先还给你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咸鱼递了过去,给楚望露出一个讨好又害怕的笑容来。
楚望抿着嘴,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晾了对方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去,冷淡地说:“二叔,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男人就好像获得大赦一样,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搓了搓手说:“那、那二叔就走啦?望儿,要是需要去县城,还是来找二叔啊!”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然后招了招手,另外几个人也跟着他要离开。
“等等。”程衍喊住。
一行人顿住,看向程衍才发现是个生面孔,立刻有人在人群里说:“这是哪来的小白脸?”
程衍话不多说,一连指了他们那行人里面的三个出来,说:“兜里的鸡蛋拿出来,放下。”
立刻有人涨红了脸,脱口而出:“凭啥!”
同伴立刻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说:“我兜里才没有什么鸡蛋!”
程衍冷笑一声:“那让我往你胸口打一拳试试看?”
立刻有人嚷嚷:“哪来的外乡人,敢在楚家村这么放肆?!”
程衍反唇相讥:“你们村的待客之道就是偷走客人的东西,还嘴硬不还?”
几个怀里揣着鸡蛋的齐齐愣住:“什么客人的东西?”
程衍反问:“你们说呢?”
牛二叔显然不欲与楚望结梁子,连忙给那几个人使眼色,说:“快把东西拿出来!”
几个人才不情不愿的照做,一个个从怀里把鸡蛋掏出来,三个人愣是偷拿走了十二个。
程衍皱眉,把背上的篓放下来,翻出个藤条编成的空盆递过去,说:“放里头就好。”
等所有鸡蛋都归回来,他才把一盆鸡蛋拿在手中走回来。
李秋芳眼睛都红了,冲着牛二叔喊:“牛二!你好不要脸!还拿了鸡蛋!”
牛二“呸”了一声,说:“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李秋芳手里还拎着一只老母鸡,她就算把手背到后面,所有人也都看清了。看牛二把拿的东西都还回去,李秋芳就有点慌乱,眼睛咕噜噜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楚望,婶子和你借一下这只鸡,最近婶子的小孙子身体不舒服,想要补补,回头婶子再还你一只,行不?”
谁都知道,她这句“借”,就绝对不会有“还”的可能了。
楚望没想到她还这么不要脸,顺着刚才程衍的话,说:“东西是程衍的,我不能做主借给你。”说到“借”字的时候,他还稍微加了重音,带上了几分挖苦。
李秋芳不依不饶:“别骗人了,那天我都看到是你装上车的,不就是你的了嘛!”
程衍也不客气:“这是我孝敬楚望他娘买的,偷人家孤儿寡母的东西,不嫌麻烦我可以把大婶您告上县衙的。”
李秋芳表情僵住。
程衍今天上午谈生意,穿得还算人模狗样,至少全身上下的衣服布料,就和这个贫穷的山村格格不入,看他气定神闲说告上县衙,小民心态的妇女立刻慌了。
李秋芳企图从程衍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成分,不过程衍知道楚望多半不想这时候和这些人纠缠,就说:“想偷走的东西全放下,你们就可以走了,如果不放下,那今晚谁也别想走了。”
他的神情实在太有威慑力,李秋芳紧张不安地和旁边的同伙对视,最后灰溜溜地把老母鸡放下,这一拨人也哗啦啦地离开。
程衍一声不吭地把东西全部拿到怀里,和楚望说:“快进屋去。”
楚望才猛地反应过来,开了大门的锁,往屋里跑。
程衍在外面看了下,厨房的窗户被人撬开了,两批人估计都是爬窗进去偷东西的。
他先把东西都放好,才往里屋走去。
这个村民自建的土胚房只有一个厨房两个卧室,进门的空地摆了桌子当餐桌,零星放置了不少杂物而已。不管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看,都可以发现这个房子都已经存在已久,失修的情况很严重。
程衍走到里屋门口,轻轻敲了下敞开的房门。
楚望蹲在屋里唯一一张床的前面,床上躺着一个苍老年迈的女人,楚望正给她掀开被子,听到程衍的声响,才急促地站了起来,紧张地说:“你……你先去另一边,等下我——”
程衍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屋里有一种陈腐的味道,混杂着其他无法描述的气味,难闻地在逼仄的空间里酝酿发酵。
程衍低头一看,床上的老妇人盖着的被褥已经发潮了,楚望正在给她扎起裤腿,露出来的小腿嶙峋消瘦。
楚望站到了程衍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低声说:“你先出去。”他的表情有些难堪,咬得嘴唇都泛白。
程衍盯着他,许久之后才说:“如果你不把我当外人,就不应该拦着我;如果你要把我当外人,就把我当成你请来的大夫,大夫是不会因为病人情况多糟糕而拒诊的。”
楚望顿住,沉默了几秒钟向旁边让开。
程衍终于看到了楚望母亲的面貌。
她看起来应该比她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眼睛浑浊,半眯地看着前方,如同有什么足够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东西在前方一样。程衍和楚望说着话,好像也全然没有影响她。
楚望叹了口气,说:“她不会认人了,偶尔我喊她,会有一点点反应。”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喊:“娘、娘……望儿回家了。”
但是,老妇人依然没有给出反应。
程衍走进,说:“我把把脉。”
楚望沉默地听从他的话,将母亲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松开,程衍两根指头按在了脉搏处,稍一用力按压,就松开轻触,抿着唇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也许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有模有样,楚望心里急切,忍不住开口问:“怎么样?”
程衍又隔了片刻,才松开手。他没有看向楚望,轻轻的把老妇人的衣袖放下,粗粝的布料将她的手腕重新包住,然后他把手放回到床上平摊开。
在做这番动作的时候,他轻声说:“先给你娘亲清洗一下吧。”
他避而不回楚望的问题,楚望瞬间明白过来,虽然早有预料,眼前还是几乎发黑,心空落落地往下沉。
楚望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就在山上失足摔下,被尖锐的灌木林直接扎到胸肺而死,楚望的母亲一个人把楚望生下来,拉扯他长大,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她年轻时落下的病根都老了都逃不掉,现在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生活不能自理,和外界的交流,只有楚望喊了十句话,勉强看他一眼而已。
她体内的器官已经衰竭到了极点,在医术进步的时代,也许可以凭借着一些医疗机器来辅助维持新陈代谢,艰难延长寿命,在这个时代,多活几天都是赚到的。
穷山恶水多刁民,说的就是楚家村的状况。
楚望家又穷又弱势,楚望母子就总是被村里人欺负,有的人像牛二叔还要点脸,有的人像李婶子贪小便宜到脸皮都不顾,楚望从小就见识过来这些人伪善或恶极的面庞。
“他们其实很怕我。”楚望看程衍真的不介意,让他搭把手,帮着自己母亲脱了衣物擦拭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后,让她先躺在椅子上,将床上的被褥都收拾掉,想了想把自己屋里的拿过来用。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了,但好在现在是盛夏,他和程衍两个青壮年,晚上睡觉没被褥也不会不适应。
程衍帮忙换上新被褥,楚望给屋子开窗通风透气,时不时说一两句从前的事情。
“他们怕我哪天做了官,会为了他们曾经欺负过我们孤儿寡母而对付他们。不过,那对这个偏远村子的人来说太遥远了,几乎所有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正了。”
脏污的衣服和被褥都被楚望放进盆里抱怀中走出去,程衍要接手,他依然不愿意,只说:“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程衍只好无奈应允了。
“他们既然怕你,怎么今晚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望讥笑一声,说:“因为我当官报复他们,可能是十几几十年后的事情,但是当下偷走点肉,至少可以解决一家多少人最近半个月的口粮。这个地方就是这么穷,因为穷,所以哪怕是在死人身上偷扒走衣服,都有人做。”
他一边说着,边走到庭院后面,想要清洗衣物,才发现家里水缸已经空了——前天回家,发现母亲的状况,楚望忙得焦头烂额,也忘记去装水的事情。
他放下了盆,沉默住了。
程衍低声说:“已经晚了,明早起来我去挑水,再洗吧。”
楚望突然蹲了下来,程衍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低声问:“怎么了?”
楚望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消瘦的肩膀一颤一颤。
程衍顿住,也跟着蹲在他面前,和他相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
楚望扑到他怀里,浑身都在轻颤,隔了许久,才传来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 小傻子
楚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母亲几天,每天帮她擦身、喂饭喂水,和她交流,哪怕她只会给出鲜少的反应。
程衍负责一日三餐,还有给楚望母亲熬中药。这个时候喝药,也是无法根治,只不过她身体内不少并发症,喝了药也好受一些。
程衍带了一根从程府仓库里拿的百年人参,给楚母吊了下命,临终那两天,似有回光返照之意,不仅和楚望简单地交流,还主动提出说要去晒太阳。
楚望把母亲抱到椅子上,又搬着椅子到庭院去。
他不算强壮,也能在程衍没有搭手帮忙的情况下,自己做到这件事,可见他的母亲瘦弱得多厉害。
晒着暖和的阳光,楚望蹲下身,给母亲按摩膝盖,尽管母亲双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望儿……”老人轻轻喊了他一声。
楚望抬头看她,眼里是孺慕和依赖。“娘……”
老人眼睛浑浊,好像在费力认清他,抬手的时候,楚望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娘、我在。”
他握住那只皮包骨的手,这双手布满风霜,如同枯枝。
楚母好像终于和他对视上,眼里浮现出微弱的笑意,她轻轻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好、好好活着……”
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她的嘴还翕张着,眼睛却已经慢慢闭上。沐浴在阳光下,身体还没有变冰冷,只是呼吸逐渐减弱,直至归零。
楚望握住那只手,伏在了母亲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程衍拿了碗药,准备跨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隐忍又脆弱的哭声,还是停顿住了脚步,没有往前去。
因为楚望在村里,又有程衍帮他操持琐事,停灵七天后,将楚母的尸首送进了楚家村的墓地,和楚望的父亲埋到了一块去。
他披麻戴孝,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肉眼可见的掉了下去,程衍看着疼在心上,却没有办法劝说什么。
吊唁的时候,楚望一直很安静,几乎可以一整天沉默不语,就跪坐在母亲的棺木前发呆,有时候会低声自言自语,说的无外乎是自责懊悔的话,楚母拉扯他长大,他读书入仕,有抱着将来要好好孝敬母亲的想法,却没有办法如愿以偿。
他自己是知道陷入死胡同,只是人刚走,无论如何也无法立刻释怀。
在母亲的新坟前烧完了所有的纸钱,程衍沉默地陪他下山。
虽然楚望之前说了,村里贫穷至极,养出一方刁民,不过家里刚有人离世,不是天大的仇恨,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还来找他们的不快。
而且,楚母是病死的,按当地的习俗,停灵的时候,为了“去病气”,要把病逝的人生前使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掉,然后屋子通风几日,再封闭起来。
家里因此看上去更加空荡了。
守孝期楚望吃不下荤食,楚家村里能换到的东西不多,程衍只能和他一块吃些清汤寡水,变着花样也做不出花来。
他琢磨着怎么带着楚望离开这里,一来这里注定是楚望的伤心地,二来这里的村民说不定过些时日也要变一副面孔,程衍实在不愿楚望同这些人打交道。
晚餐沉默地吃完,程衍挑了水,两个人都随意地在庭院简陋隔出来的淋浴间冲凉一番,才回到屋里。
夜晚倒是凉快了一些。夏假已经过去了一半,很快秋天就要到来了。
楚望穿着白色的衣服,衬得他脸色更加白,而眼眶的红也更加分明。
程衍披着外衣,随手脱下,看着他的神色,还是忍不住说:“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几乎同时,楚望也开口:“程衍,抱抱我。”
他坐在床上,仰头和程衍对视着,伸出双手,胳膊从宽大的衣袖里探出来,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
程衍愣住,心神一动,走过去顺从着他,任由他双手搂住自己的腰,将他抱住。
楚望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程衍挪了下,干脆直接坐到床上,给他调整好更舒服的姿势。
楚望轻声说:“娘走之前,让我要好好活着。”
程衍摘掉他的发冠,乌黑细软的头发从他指缝了跌落下,披散四周。他的手僵持住,没有动弹。
楚望又接着说:“她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人生都无望了,还怎么好好活下去?还好……”他停顿住,吸了吸鼻子,才继续说,“还好你在我身边。”
程衍的手掌慢慢抚摸过他的头发,应道:“嗯,我在。”
楚望从他怀里仰头看他,眼睛濡湿,黑发白肤,连脸颊上的湿意都让他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他说:“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程衍抱紧了他,才把唇贴了过去,如他所愿。
楚望向来不会主动,甚至像是个怕生的小动物,戳一下,就会捂红了脸往里头躲,等到他不那么羞涩,才能再靠近,再戳一下,好像一定要这样慢条斯理地接近,来打破他的底线。
可是唇齿相贴之后,他却突然主动了起来。
他把手臂攀在程衍的脖子上,扣住他的肩头,气息缠绵交换的时候,还贪婪地伸出舌头,带着鼻音地索吻。“不够……不够……”
程衍都没怎么碰他,楚望已经攀着他的肩头,要把他的衣服扒拉下来了。
程衍愣了愣,低声说:“够了,睡觉吧。”
楚望呆愣住,有些傻了一样地看着他,濡湿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可怜了,他低声说:“再、再亲亲我嘛……”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撒娇一样,只不过是此刻孤立无助的他,急于索取温暖和依靠。
程衍深呼吸,还是没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压了压眼里的躁火,努力让自己说话声音平稳:“明天再亲,行不行?”
楚望拼命摇头,趁他不备,又钻进他怀里,说:“你不亲我,那我就亲你!”
他动作还有些狠劲,向小炮弹冲进程衍的怀里。
然后,楚望下一刻就知道程衍为什么不肯亲他了。
他眼里还有一些迷茫,和程衍对视上,然后又伸手试探地碰了下刚才不小心碰到的地方,紧接着程衍倒抽气,将他的手腕抓住。
“别闹。”
楚望有些不解:“你……你不是说你……”
程衍深呼吸,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气息不稳地回答楚望:“我之前不是说了,我给自己治病,还治好了。”
只是治好之后,一直没有什么接触,这一不小心,就把火直接撩起来了。
楚望凝望着他,突然捧住了程衍的脸,他凑近,两人的气息再度缠绵在一起。
然后程衍就听到了楚望低声说了句话。
那可能是楚望,这辈子至今,说过最大胆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坐在床上进行了普通正常的交流而已(严肃脸)
第39章 纨绔公子和穷书生
楚望夏假最后的日子是在程府里度过的。
母亲下葬之后, 在程衍的劝说下,他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决定离开楚家村。他本来是想在碧潭县自己租一个房子, 在程衍的软硬兼施之下才松口,只是借住到了程府,还是有些不自在。
程才俊听说了楚望是书院里最优秀的学子后, 对他热情招待, 又惋惜自己两个儿子都不肯好好读书, 程家入仕的梦还得等下一代才能继续做。
楚望住在程衍的院子里, 程衍让下人收拾了厢房给他住,结果就是他半夜总是摸去厢房,自己的卧室连续几天被褥都没掀开过。
平日里楚望不出门, 就呆在程衍的院子里。他收拾东西离开楚家村, 带最多的也就只有自己的书本而已,待在屋里,能钻研治学一整天,既怕麻烦也没必要, 他都不愿出门,把死宅的精神发挥到透彻。
程衍倒是早出晚归, 酒楼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致命的是, 程津还隔三岔五地惹出什么问题来, 程衍时不时就要接到酒楼里的员工诉苦, 说程津不懂装懂, 把生意弄得一团糟, 程衍还要去帮他收拾烂摊子。
“那些员工都是被大哥收买了, 才会污蔑我, 想要把我赶出酒楼!”程津对程才俊恶人先告状。
“闭嘴!”程才俊恶狠狠地说,“你大哥不是这样的人!我让你跟着大哥好好学习,你是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程津憋红了脸,又委屈又愤怒。“成天老是大哥怎样?他就是想要继承酒楼,不让我染指一分,什么都没有教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才俊那么偏向程衍,气冲冲说完后,踹了一脚身边的椅子,恼怒地转身离开。
程才俊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开始迁怒花姨娘:“你看看你!是怎么管教津儿的,把他教成这副模样!”
花姨娘也是很委屈,小声地说:“那……津儿也没说错,老爷是不是太偏心衍儿了,再说底下的人一告状,您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津儿这么大的人了,总会觉得丢人嘛。”
程才俊说:“我偏心?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胡话,程衍恨不得赶紧当甩手掌柜跑路呢!他哪里想继承酒楼了!”程才俊说着也气恼,咬牙切齿地骂:“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程衍去楚家村快半个月,尝到了旷工的甜头,最近确实工作的兴致一点都不高,心里对程津意见更大。
“我本来今天中午可以回家的,结果程津这个蠢材居然和客人在酒楼里吵架,闹到半个县的人都来看热闹,我看他开酒楼没前途,去大街上表演杂耍还说不定有人捧场。”
程衍披星戴月回来,见到楚望就和他倒苦水。
楚望笑了笑,温声说:“好了,都过去半天了,别生气。事情解决了吧?你吃饭了吧?”
他走上前,帮程衍把脱下来的外袍挂起来。
程衍转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凑到他脖颈蹭了蹭,低声撒娇:“解决了;午餐吃了,晚餐还没有。”
楚望被他蹭得脖子发痒,朝旁边躲闪了下,说话声音也带着笑意:“别闹,我留了晚餐,热一下一起吃好吗?”
程衍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转头说话的时候,呼吸喷吐到楚望的耳根,立刻看到那处白玉无瑕的皮肤慢慢充血涨红。
他还嫌不够,贴得更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在楚望做出反抗之前,把他压到旁边的屏风上。
屏风发出了一阵声响,往后晃动几下,摇摇欲坠。
楚望惊喘一声,盯着他咽了咽口水,说:“你、你做什么……”
程衍啧嘴,凑到他脖颈,轻声说:“我想先吃点别的。”
“砰——”
楚望还没想好怎么对这骚里骚气的话做出反应,两人突然听到了屋外传来声响。楚望愣住,程衍放开了他,走到外面去看。
他进屋后,门没有关,他的院里没有丫鬟,唯一的小厮白日里在院子里头照顾楚望,但晚上没睡到这边,住在要绕到后面的屋子里。
楚望也跟着跑过来看,声音有些不安和紧张:“刚才是谁?”
程衍摇头,他只看到一个身影跑出庭院,但闪得太快,他没看清。
他收回了视线,看楚望表情的担忧,宽慰说:“没事,别管了。”
楚望低声说:“那个人……可能看到了什么……”
程衍走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说:“就算他真看到什么,我们也不用怕。”
楚望盯着他,眼里还是有思虑,但没有再说什么了。
程衍的庭院后面有个小厨房,程府几个主院都有,以前全家一块在外头吃,利用率不高,不过现在他做生意而忙碌,加上怕楚望和程家其他人一块吃饭会不适应,要一起吃饭不方便,这个小厨房才投入使用。
程衍换下奔波一天的衣裳,出来就看到楚望端着盘子,摆着饭菜走了进来。
他走上前接手,还问道:“疾风呢?你平日需要,可以直接使唤他的——我月俸都是给了的!”
楚望帮他把饭菜摆上桌,温声说:“太晚了,就没有喊他了。”
程衍拉着他一块坐下,说:“那就算了。下次做什么喊他帮忙,不成就喊我。”
楚望说:“我又不是什么都做不来。”明明程衍才是大少爷,却好像反而是他借住在这里,处处被人照顾了。
程衍拿了筷子,和他说:“我怕你读书太辛苦嘛。不说这个了,你陪我吃一点吧。”
楚望点头应允。
程衍夹了菜,顺手就往楚望嘴边送,楚望愣了愣,才张口吃下去。
他红着脸说:“你吃吧,我自己来。”
程衍这才自己开始吃起来,他饿得有些久了,吃起来也有些狼吞虎咽。
楚望给母亲守孝,吃的都从简了,程衍也跟着他一块。程衍让小厨房的厨子变着花样多做点素菜,不至于吃起来索然无味。
晚餐稍微丰盛了一些,程衍多吃了几口,停顿了下来,说:“你又做饭了?”
楚望点头,说:“我自己吃,也不用专门麻烦别人……”
程衍平时中午都会回家吃饭。酒楼里的厨房归程津管,他不想去凑热闹,也因此没有再用酒楼的厨房。
回家和楚望一块吃饭,也是两个人难得一块相处的时光。
然后程衍才发现,楚望都是自己做饭,他厨艺也不差,因为从小在家里与母亲相依为命,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学着做。
只是程衍觉得没必要,一直想和楚望说这个事,却因为没时间而忘记。
程衍说:“那不叫专门麻烦别人,你想想,我给了月俸,你不让厨子做饭,那我不是白雇佣了吗?而且,你读书那么辛苦,还要做饭太累了。”
楚望低声说:“其实也不是很辛苦。而且……”
“嗯?”他最后说得没声了,程衍没听清。
楚望埋头,说:“我只是想做饭给你吃而已……”
程衍愣住。尽管楚望低着头,程衍也能看到他耳根发红,像是从刚才拥抱时的余温还没褪去一样。程衍笑了起来,说:“我何德何能,让我们碧潭县的大才子给我做饭啊?”
他心情好些,语气也轻佻了不少,说着话还要伸手去拨楚望的下巴,楚望不肯抬头看他,他就用手指轻挠着。
楚望却突然抬头看他,咬着唇说:“你可以为我洗手作羹汤,我为什么不行?”
程衍愣了愣,没忍住一把抱住他。他心里觉得好笑极了,觉得这点事情楚望也要计较,可是另一方面,他却无法否认自己心头的喜悦。
* 小傻子
吃饭的时候谈了心,入睡时两个人偎依在一块,很快就把之前疑似有人闯入的事情给忘记掉。
隔几天后,程衍才知道,那天偷看的是程津,因为他告状到程才俊那里去,程才俊来诘问他了。
程才俊刚听到程津告状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鸡毛掸子,怒气冲冲说:“你非但不好好学习经商,还想出歪门邪道来污蔑你大哥和楚望!你太让我失望了!”
换程衍这种有经验的,看到鸡毛掸子立刻就躲闪。
而程津梗着脖子就是不动,红着眼委屈又倔强说:“我才没有!为什么大哥说什么爹都相信,我说的爹却不相信!”
程才俊鼻子都气歪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大哥以前还成天跑青楼,要不是他……咳,也不会停歇。”
程津嗤笑:“他不是不行,是对女人不行吧。”
程才俊举起了鸡毛掸子:“不准胡说!”
程津气冲冲说:“我是亲眼见到他俩在搂搂抱抱,大哥还、还亲了楚望!”程津瞪圆了眼睛,好像回忆起了之前看到的画面,眼里有些厌恶,他说:“不信您自己去看!”
程才俊不信,所以他去蹲了两天墙角。
看到了楚望给程衍做饭,看到了两个人吃饭时程衍非要喂楚望吃饭,看到了晚上程衍不睡自己屋,跑去厢房找楚望……
程才俊在庭院外占了半个多时辰,看到烛火都熄灭了,程衍还没有出来,打了几个喷嚏裹紧外衣回自己屋里去。
他先喊了程衍的小厮过来问话。
疾风知道的并不多,但程衍和楚望相处,也没有避着人,小厮那么有眼色,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程才俊头疼得要命。
程衍但凡是院里偷藏个小倌,都没让他那么头疼。
他问疾风:“衍儿对楚望是个什么态度?”
疾风迷茫地说:“什么态度?小的不知,不过大少爷对楚少爷挺关心的。”
程才俊又问:“那……楚望对衍儿的态度呢?”
疾风说:“也挺好的啊!”
没问出个所以然,所以程才俊决定当面直接问程衍了。
所以他找程衍去书房,开门见山就是:“你和楚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衍还以为程才俊找他是要说酒楼生意的事情,始料不及的开场让他直接愣住。
隔了几瞬他才恢复表情,说:“爹不是都知道了?”
程才俊本来心里还有疑虑的,听到程衍这话,直喘气,伸手要去摸鸡毛掸子,摸了半天才发现书房里没有,气呼呼地拍了下桌子,说:“什么时候的事!”
程衍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还在书院的时候的事情。”
程才俊沉默了下,才开口:“你不是因为爹不让你去青楼,所以报复爹吧?”
程衍被程才俊这脑洞逗笑,根本严肃不起来,说:“爹,您适合去说书了。”
程才俊气得只能瞪他。他沉默了下,又说:“津儿说,你是不是对女人不行?”
“程津?”程衍挑眉,想到了那天他和楚望温存,有人在庭院发出声响的事情,那个人的身份也很明显了。
他心里想着,程津也很适合去说书,然后干脆地点头说:“对,二弟说得对。”这借口不错,可以一劳永逸。
程才俊继续沉默。
程衍之前就想过要和程才俊说这件事的。不管怎样,他会以这个世界的程衍的身份过一辈子,程才俊是他父亲,总有给他一个交代。
但程衍没想要这么快出柜,至少要自己先慢慢培养好势力,再潜移默化,让程才俊一点一点地接受。
这么一个暴击下来,他有些怕程才俊会因此发怒生气。
程才俊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和他……是认真的吗?”
程衍和他对望,发现程才俊眼角也有皱纹了,虽然平日里他拿鸡毛掸子揍自己两个儿子,动作都是虎虎生威的。
他点头,肯定地说:“是认真的。我会和他过一辈子。”
不等程才俊说什么,程衍又接着说:“是我强迫楚望和我在一起的,他被我缠得不行才同意。爹如果要骂就骂我,不要怪他。”
程才俊瞪他,说:“你能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跪下!”
程衍立刻照做。
他没像平日耍滑头,也没有辩驳,倒是又让程才俊觉得更生气,他又吼了一声:“跪什么跪!给我起来!我程才俊的儿子条件那么好,怎么还需要做强取豪夺的事情来!”
程衍:“……”爹真难伺候。
程才俊真算得上是开明的父亲,或者是因为他已经操心这两个儿子不行,程衍顺利地和他出了柜,程才俊还语重心长和他说:“既然和人家在一起,就好好对人家。”
程衍说:“我知道。”
程才俊复杂地看他,说:“等再过几年,如果你们愿意在一块,就把婚结了吧,即便你们俩都是男子,也要好好过日子——哎!等等……算了!你给我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这个逆子了!”
他说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变了脸,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把程衍赶出去。
程衍不明所以。
直到几日后他查到了当朝的婚姻法,知道了这个朝代自先就有娶男妻合法的律令,只不过嫁为人/妻的男子在社会地位上会变低,其中便有限制,嫁人的男子不可考科举做官。
程衍:“……”明白了,程才俊看他那个眼神,是在看泼出去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
程衍:又是我嫁!?
蠢作者:咳,反正你……一回生二回熟嘛!
想收尾了,大概就剩个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