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拉住了她的手

    入夜后, 他们先去了工部尚书邱顺府中,为避免引人耳目,并未从正门入, 而是避开街上巡查的士兵, 在侧方翻墙而入。

    裴霁曦并未跟着初学清进府,他托住初学清,帮她翻墙进入后, 便在邱府外的空巷等着她。

    邱顺既是太子党羽,邱府也没有什么危险, 来这里也是为了探查如今朝中实情。更紧要的反而是看好街上的巡视军队,莫被发现了。

    可他在邱府外等待的时候, 才发觉这个决定做错了,京城潜藏的危险比边境更甚, 初学清一刻不在他眼前,他的心便悬一刻, 他知道她已不是需要他护着的冬雪, 可即便初学清无所畏惧,他已不是那个坦然的裴兄了。

    漆黑苍穹上没有一颗星子, 连月亮都蒙着一团黑雾。如今京城戒备森严,暗夜之中,幽静无比, 只有偶尔巡逻士兵的脚步传来。

    约莫半刻后, 就见初学清的身影从侧门悄然探出。

    裴霁曦高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定, 只是半刻, 但他觉得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他估摸着士兵巡逻的路线, 拉起初学清躲到巷子中。

    到了巷子中,裴霁曦拉着她的手也并未松开, 初学清看着裴霁曦的眼睛,虽然他说自己仍然视物模糊,但看他如今正常行动都未受影响,甚至眸中也渐渐有神。

    初学清心中莫名一慌,轻轻松开了裴霁曦的手,有些尴尬道:“进去时翻墙,想着出来就没必要翻墙了,便从侧门出了。”

    裴霁曦忽视被甩开的手,问道:“朝中情况如何?”

    说起正事,初学清回过神道:“我们走后,莲觅的事情暴露,甚至惊动了陛下。多年前,太子与张阜争抢莲觅,张阜身死,连累苏家公子莫名殒命后,陛下本就让人处理了莲觅以平此事,可太子不忍,暗中救下莲觅,如今莲觅现身京中,不仅张家,连陛下也大怒不已。陛下要处置莲觅,太子却将莲觅藏了起来,陛下怒极伤身,驾崩了。

    “太子如今葬身火海,贤王却让私兵围京,再透露景王殿下有通敌叛国之嫌,软禁了他,虽没有陛下遗诏,但没了太子和景王殿下,加上私兵围城,贤王自然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当然,这是外传的版本,实际如何,谁也不知。”

    裴霁曦问道:“贤王的私兵,兵力几何可知晓?”

    初学清摇摇头:“事发突然,只知京城都能被他们瞬间围困,可见兵力不少。如此多的兵力,也定非朝夕可得,贤王必是谋划已久。”

    裴霁曦嗤笑道:“想不到莲娘子竟成了他们篡位的由头。”

    初学清垂下头:“都怪我,没有处理好莲觅的事情,让她被人发现了。”

    “他们要篡位,什么都能当成理由,你又何须自责?”

    “你说的是,如今应想办法补救。邱尚书给了我些东西,我要去找盛御史,太子将莲觅藏起来,让人遍寻不得,恐怕盛御史也在想办法找人。”

    就这样,他们又急奔盛府。

    昏暗月光衬得夜色更加朦胧,初学清知道裴霁曦入夜便更加难以视物,便自然地扶着他的手臂。

    裴霁曦却将她的手轻轻拨开,转而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指间有长年写字留下的茧,裴霁曦不敢摩挲,只紧紧抓着,躲避着士兵,带着她前行。

    到了盛府,裴霁曦照旧托着初学清助她翻墙,只这次他跟着翻了过来,方才在邱府外等初学清时,越等越觉得不妥,还是时刻让她在视线内才觉得安心。

    初学清见他跟了进来,本想阻拦,却已进入盛府,不宜出声,只好由着他跟了上来。

    只是未料到,盛府的侍卫巡防紧密,不似邱府那般松散,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们。

    可盛府侍卫也并未喊出声,只是悄声传递着有刺客的消息,紧追着他们。

    初学清来过盛府,为裴霁曦指出了盛道文书房的方向,裴霁曦便抓着她疾驰。

    盛道文显然也听见响动,带着几名侍卫立在院中,直到裴霁曦逼近,侍卫险些动手,初学清忙出声道:“师兄,是我!”

    盛道文借着府院灯光仔细辨认,方才认出乔装的初学清和裴霁曦,忙挥退侍卫,带他们进了书房。

    关紧书房的门,盛道文才问他们:“你们不是在北境吗?怎么回京城了?”

    初学清答:“听闻京中生变,我们便赶了回来。”

    盛道文瞥她一眼,乔装的初学清脸色苍白,带着赶路的风尘仆仆,她一个铁打的太子党,如今太子薨了,她回来能有什么好下场?他摇摇头:“你回来做什么,无非是多送条性命罢了。”

    “师兄此言差矣,那个位置,贤王定是坐不上去的。”

    盛道文并未相信初学清的笃定,而是问道:“怎么,定远侯眼睛好了?你也是来阻止贤王的?那贤王的胜算的确小了些。”

    裴霁曦并未回话,初学清却维护道:“师兄难道能独善其身?不怕莲娘子与你的关系被张家知道吗?”

    盛道文盯着她:“你威胁我?”

    “师兄。”初学清道,“张家已犯下累累罪行,莲娘子亦是无辜之人。我手中有张家的罪证,包括他们外放张家亲信到地方为官敛财的证据,甚至,他们私造铁器,勾结西羌的证据。那么多的私兵,若非如此,怎么养得起呢? ”

    此话一出,不仅盛道文,连裴霁曦都怔住了,他当年在西境调查许久,也只抓到西境军守将汪实,让当时的知府张守同逃脱罪责,如今初学清手中竟然有这些证据。

    初学清继续道:“师兄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不知敢不敢收这份罪证?”

    盛道文手中空空,握紧手才发现他的折扇还在桌台上,他拿起折扇,紧紧握着道:“这本是御史之责,缘何还要问敢不敢呢?”

    多年前,他隐在父亲身后,看着莲觅被卷入纷争之中,甚至还用卑劣的想法去误解她,以求心中安宁,似乎只要莲觅是水性杨花之人,他就不算那负心薄幸之辈。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是他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正当他接过初学清手中的证据,忽听见书房门被打开。

    只见苍白着脸色的莲觅,提着裙裾跑了进来,扑通跪在初学清面前,颤声道:“初大人,求您救救太子殿下!”

    盛道文面色一惊,忙上前隔开初学清与莲觅,他慌乱着抓着莲觅的手肘欲扶她起身,可莲觅却固执地不肯起来,道:“盛大人,承蒙您多日来的照顾,如今小女子已无牵挂,不愿躲躲藏藏,只愿能报了太子殿下的恩情,便了无遗憾!”

    莲觅又膝行至初学清面前,哭道:“太子殿下因我而落入圈套之中,多年前我本就欠他一命,如今又害得他下落不明,初大人,您是太子谋臣,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初学清扶她起身,这才明白为何盛府侍卫发现刺客也不敢声张,原来莲觅藏在盛府。

    莲觅这才起身,继续道:“贤王宣称太子殿下薨了,实际上殿下是为了到别院安置我,却被人发现行踪,他让我从地道先走。我走了没多久,就发现别院被烧,别院明明有出路,殿下不会被困在别院的,他怎会轻易殒命?”

    初学清正色道:“莲娘子可见到有人纵火吗?”

    “并未见到,但这火定然不是太子殿下放的,我临行前,他还说太子妃如今有了身子,宫中如今不安全,他送走我还要赶回宫中,怎会自焚呢?”

    “太子妃有孕了?”初学清诧然道。

    太子与太子妃只有一女,若是太子妃有孕的消息被贤王知道了,她在宫中就会很危险。

    “是,殿下也是无意中对我说漏了,他还说太子妃的孕事并未对外宣布,就是怕有心之人暗算。初大人,太子殿下并非如外界传言,是看重我的美色,他只是心地良善,喜好我的诗文,不忍我被人欺凌而已!”

    初学清愕然片刻,她知道太子心思单纯,可未料到竟能单单因为喜欢莲觅的诗文,就甘冒风险,如此相救。世人总愿把这些轶事染上绯色,连她也不免误会,可如今看来,太子出手救了莲觅,也并未对她有什么不轨之举,反而是将她送走。

    初学清郑重道:“莲娘子放心,初某定竭尽全力,相助太子殿下。”

    一旁沉默良久的盛道文目光幽深看着莲觅,微微呼出一口气,道:“初侍郎,太子之事,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盛某也愿倾力相助。”

    莲娘子抬眼幽幽看了盛道文一眼,又垂下眸子,借着擦拭眼角泪痕的动作,后退半步,离盛道文远了些。

    *

    初学清和裴霁曦离开盛府时,外面开始飘起小雨,濛濛雨丝浸润空气,水气形成的薄雾萦绕四周,让夜色更加幽暗。

    他们行走在偏僻无人的小巷里,初学清本是扶着裴霁曦的手臂,可没多久裴霁曦就又抓住了她的手前行。

    “学清的手总是这般冰凉。”裴霁曦边走边道,“你本就未痊愈,淋雨对你身子不好。今日你我都不宜回府,我带你找个地方过夜。”

    如今他们悄悄回京,的确不宜回府多做声张。

    裴霁曦带她去的,是一处简陋的院子,看样子荒废了很久,院中有一口水井,两间屋子,一间堂屋里摆着几张长凳,上面积了一层灰,这会合着下雨的潮气,有股破败的味道。

    里屋有一张床,床不小,可以容下两人。

    今夜,他们恐怕又要同床共枕。

    第112章 跟着缓缓躺下

    裴霁曦在昏暗中摸索着, 大致擦了下灰尘,初学清忙上前去帮他。

    裴霁曦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褥,道:“这是以前侯府老管家的房子, 他跟着我回邺清后, 这处也就荒废了,正好备了我们不时之需。今夜你好好歇着,别再害病了, 还有场硬仗要打。”

    裴霁曦要去院里打水,初学清忙上前拎上水桶:“你眼睛都看不清, 还是我来吧。”

    裴霁曦却执意拿着水桶:“你受伤未愈,不能再着凉了, 我大抵能看清路,你放心吧。”

    初学清只好待在屋内, 趁着他去打水,铺好床褥, 看了看, 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两个被子并排铺在床上。

    裴霁曦将水桶拎进里屋, 朦胧中看见床上铺了两床被子,垂眸道:“我烧了点热水,没有浴桶, 只能简单擦洗, 你身上还湿着, 赶紧换身衣服吧。”

    说完便去了堂屋。

    初学清正尴尬如何换衣, 如今也不知他的眼睛能看到什么程度, 忙趁他在外面迅速脱下外衣,简单擦拭, 又洗掉脸上的伪装。

    她想要将用过的水拎到院中倒掉,刚轻轻推开门口,便看到蒙蒙细雨中裴霁曦弯腰立在水井旁,光着上身,拿着水舀冲洗上身。

    雨水混着井水,在他坚实而强劲的肌肉上滑过,淌过身上杂乱的疤痕,肌肉的轮廓随着他的动作变化,那线条愈发清明。似乎是察觉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动作僵了僵,但并未转身,仍背对着门口。

    初学清匆忙将水倒掉,慌乱地走进里屋,躺到床的里侧。

    那肌肉的轮廓仍一鼓一鼓地在她脑海中作乱,许多已经忘却的画面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初学清将头埋进被中,羞于面对这些画面,直到闻到被子的霉味,脑子才清醒了些,掀开被子深深呼吸。

    就在她平复许久后,一直都不见裴霁曦进来,她悄然起身,轻轻走到到外面一看,裴霁曦将几个长凳拼在一起,侧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初学清愣怔片刻才道:“裴兄,你怎不去床上休息?”

    裴霁曦睁开眼,隐约看见初学清的雪白中衣,抿了抿唇,道:“我怕有什么意外,今夜在堂屋守着,你好好休息。”

    “你自己也说了,还有场硬仗要打,你这样可不行。”初学清上前,忽略自己蓬勃跳动的心脏,拉起他要往里屋带,“咱们都要好好休息,你放心,今日我们这般小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即便真有人,你在里屋和堂屋是一样的。 ”

    裴霁曦没多做挣扎,跟着她走进里屋,看着她躺到内侧,自己才跟着缓缓躺下。脑中想起上次同床时,自己发生的那件尴尬事,当时觉得初学清一个男人,对这事大惊小怪,如今才觉得,真正突兀的,是自己。

    外面的雨声逐渐加大,啪嗒啪嗒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搅得人心里生乱,两个人都以为乱的是自己的心,其实被雨声掩盖的,是两种同样快节奏的心跳。

    裴霁曦轻轻深呼了口气,问道:“你的伤口还好吗?”

    “静榆的药很效果很好,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初学清哑着嗓子回答,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嗓音不对,清了清嗓子。

    气氛不对,裴霁曦转移话题问道:“若太子还活着,你觉得景王会如何呢?”

    初学清被这话题带离了纷乱的心跳,她对太子的偏见,恐怕是从裴霁曦表兄苏晟杰去世时开始的。那时的传言,太子为了争红颜,害了张阜,又连累了兄弟苏晟杰。

    到太子因鲁莽被北狄抓获,反而要裴霁曦牺牲自己换出他,甚至因此赔上一对眼睛,她就更加觉得太子不堪为君。

    直至宫宴上太子被人暗算,险些要凌辱她,她对太子甚至生了厌恶,如今想起那腻人的龙涎香都几欲作呕。

    可现在想想,莲觅的事,是太子敬慕莲觅才情,出手帮她解决张阜的纠缠;北狄战事,是他身为储君想要出一份力,只是才智有限闯了大祸;宫宴之事,太子亦是受害者。

    初学清的声音在嘈乱雨声中响起:“太子虽然心地善良,但他不善政事,以往的政绩,大多是景王殿下在背后做的,冠上了太子的名。而正是因为太子心思单纯,才屡屡惹祸,总要人替他善后。他的确不适合那个位子。”

    说着,她扭过头看向裴霁曦,“若不是他,你的眼睛也不会这样。”

    裴霁曦听出她口气中的心疼,心中暖流熨帖,他轻声道:“我曾断乌尤拉一头长发,她心中恨极了我,就算没有太子之事,她也早晚向我报复。”

    “她是恨极了你吗?我看是明明是爱慕有加,不然怎么舍不得杀你,又要让你娶她呢?”初学清的语气中,不自觉加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味。

    裴霁曦也扭过头,他看不清初学清的神色,但这语气,不似她一贯的口吻。

    初学清见他扭过头来,夜色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他的眼神像粘在自己的身上,明明该涣散的眼睛,此刻却像看着心爱之物一般,她心中不禁砰砰直跳,忙转过了头。

    “乌尤拉哪里是爱慕我,分明是忌惮我,又想控制我而已。”他解释着,就如同向妻子解释的丈夫一般。

    初学清察觉自己的话泄露了情绪,生硬转移话题道:“景王殿下原本将张家罪证交给了邱尚书,可我认为,不参与党争的师兄,才是更适合弹劾的人。如今师兄肯帮忙弹劾张家,朝堂之上就有更多的把握,只是贤王手中有兵,不知会不会生事。”

    “你放心,我已让轻风联系京畿大营中的王将军,我与他曾共同抵御外敌,有些交情。如今他们隐忍不发,想必是以为太子殒没,贤王继位也无可厚非,不宜发兵。若他们得知贤王通敌真相,也不会坐以待毙。”

    初学清怔了怔,未料到裴霁曦竟连京畿大营中都有熟人,也难怪君主忌惮。

    裴霁曦又道:“你既想推景王上位,我必会尽我所能助你。”

    “你……”初学清顿了顿,裴霁曦的态度,从先前的绝不参与党争,到如今,不惜暴露自己的关系网来助她,实在让她震惊,“你不必如此,我们也并非没有胜算。”

    裴霁曦的手在黑暗中往身旁挪了挪,碰到了她的手,忍住了想要握住的冲动,只装作不经意碰到,却并未拿开,“你想要的道,也是我想要的。”

    初学清感受到手侧传来的温度,一时间竟有些贪恋这个温度,也没有挪开手。

    深秋夜凉,身体的疲惫却没能让纷乱的心思一起歇下,裴霁曦终是没忍住,攥住了身旁的手,压下声音中的颤意道:“你的手这么凉,这里也没法生炉子,我给你暖暖吧。”

    初学清的手一颤,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却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只能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与温度。

    两个人盖着两床被,胳膊都伸在外面,紧紧挨着,一个人的手,藏在另一个人手中。

    仿佛连夜里的温度都逐渐上升,窗外噼啪的雨声,也不是那么杂乱,却像泉水叮咚,滴滴奏乐,温暖人心。

    裴霁曦仿若置身梦境,身旁躺着他寻觅多年的心上人,她的手就在自己的手中,她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身畔,这场景,他幻想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失望过后,未料终于能成真。

    哪怕只能以挚友的身份陪她走过一程,也是此生幸事。

    直到感觉初学清的手逐渐温热,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裴霁曦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看向身旁,虽看不清她的睡颜,但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起伏,这般鲜活,不像以往梦中的日日夜夜,只能伴着回忆里的幻想入睡。

    他缓缓起身,悄然走到堂屋,躺在拼接的长凳上。

    他能控制清醒时的自己,却没法管住睡梦中的自己,不能又像上次同睡时一样犯那种错误,还是凑合歇息一晚。

    能守着她,已经很好了。

    *

    初学清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的,睁眼时身旁没有裴霁曦的踪影,连他的被子都收了起来。

    她起身穿上外衣,听见外面传来轻风与裴霁曦谈话的声音。

    她走到堂屋,看见轻风焦急的神色,他声音里透露着不安与懊悔:“初大人,吴将军从北境赶回了京城,我和桑大夫在必经之路上等到了他,没想到他没听我们说什么,就把桑大夫扣下了,如今要您本人和他去谈呢!都怪我!没能守好桑大夫!”

    裴霁曦闻言对初学清道:“你不能去,他一定设下了陷阱等你,我去,把桑大夫救出来。”

    秋风顺着开着的门缝吹了进来,冷风吹散了初学清身上的倦意,让她更加清醒,她冷静道:“吴长逸不会伤害静榆的,轻风你不必自责,要怪也只能怪我安排不够谨慎。我去好好和他谈,裴兄,你也放心,我身份在这,此时他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

    裴霁曦知道劝不住她,只得道:“那我随你一起去。”

    他们三人连忙出城,出来得匆忙,初学清和裴霁曦未做伪装,好在出城查得没有那么严,京中的人,应也没有想到他二人会回京。

    吴长逸特意驻扎到离京城有一段距离,想必也是在等待时机合适才会进城。

    至于这合适的时机是什么,初学清还没琢磨清楚。

    待他们赶到吴长逸军队驻扎的营地,吴长逸只让初学清一人见他,但裴霁曦执意要跟进去,待人通报以后,吴长逸竟同意了他们二人一起进去,轻风则留在营地外等他们。

    第113章 求偶不成,改强夺了?

    营帐之中, 吴长逸背身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转身瞥了一眼:“侯爷的眼睛康复了?”

    裴霁曦定定看着吴长逸, 并未答话, 如果复明能震慑一部分人,那他乐得让别人都知道。

    初学清直接问道:“静榆在哪?”

    吴长逸不屑道:“你放心,我比你更会护得她周全, 总归不会让她一人千里寻夫,身陷险境。”

    初学清心中稍稍松口气, 却也并未显现出来,只道:“无论她去何处, 我都尊重她的意愿。你将她扣在这里,问过她的意思吗?”

    吴长逸眉头紧皱, 初学清总是这样,能用一两句话就挑动别人的情绪, 他压制住心中不悦, 转而道:“初侍郎在京中运作,都是提着脑袋做事, 你就不怕牵连家眷吗?”

    “无论如何,如今她依然是我的家眷。不知吴将军扣住人,意欲何为? ”

    吴长逸拿出一张纸, 塞给了初学清, “这份和离书, 你写上名字, 之后的事, 你就不必操心了。”

    初学清接过来,扫了一眼, “怎么?吴将军这是求偶不成,改强夺了?”

    吴长逸轻嗤一声:“我本来只想和你一人谈,既然你非要带上定远侯,我也就不必顾及你的颜面。侯爷恐怕不知道吧,一个男人,不能人道,竟还有脸娶妻,如此耽误别人的一生,就心中无愧吗?”

    裴霁曦愣怔一瞬,他本担心吴长逸会布下什么圈套等着他们,未料到是为了男女之情要与初学清清算,而初学清女子之身,竟被误解成不能人道,他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反应。

    初学清抿抿唇,若是真的男人被这样揭穿,恐怕已经无地自容,可她并不是男人,此刻只能佯装屈辱的样子,半晌才道:“* 若吴将军只是怕我耽误了静榆,你放心,这和离书,我早就想给静榆,只是她担忧我孤家寡人,才一直不肯和离。”

    “那你痛快签了,省的将来出事,还要连累他人。”

    初学清提起笔,顿了顿,又对吴长逸道:“吴将军可知,为何静榆抛头露面行医,可御史参我治家不严的折子,却几乎没有吗?”

    吴长逸紧皱眉头,他知道初学清的口才了得,以为她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拖延时间,但怕她反悔不签,还是耐着性子道:“怎么,初侍郎是要告诉我你的官威有多大,连御史都不敢参你吗?”

    “当然不是。”初学清轻笑道,“静榆医术了得,许多朝臣家眷都是她的病患,甚至,有一些大臣自己,也都要找静榆看病,只是为了患者的隐私,不宜外传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静榆有今天,不是靠我这个在朝当官的夫君,是她自年少云游四海,不畏流言,苦习医术换来的,若将来有人阻她行医,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她定也毫不犹豫地割席断义。”

    “割席断义?”吴长逸默默重复着,他何曾没被割席断义过,只是年少时一句不经意的回答,就葬送了青梅竹马的情谊。

    “若有人想要与她相伴,就要尊重她的意愿,放开她的手脚,做她的携行之人,而不是将她困于世俗,做那阻路之人。”

    吴长逸隐隐听懂了这话外之意,他敬初学清是大义之士,却又因妒忌让自己不能正视她,可如今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比不上初学清,不是因身份地位或学识能力,只这一份拳拳爱重之心,就让多少男子汗颜。

    他也明白了,为何初学清不能人道,桑静榆还是不忍和离。

    初学清这一番话,同样重重砸在裴霁曦心上。

    携行之人,其实根本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将她送到她的战场,她便会大放异彩。而如今,初学清用一个丈夫的身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如何与一个这样的女子相携。

    “吴将军,你可明白?”

    听到初学清这么问,吴长逸心如擂鼓,这句话,就如同托孤的父亲一般,太过沉重,他忽然失去了先前那股要和初学清对峙的力气,只低低道:“初侍郎放心,既然有人想让你在北境待着,不卷入这夺嫡之争,就自会有人护你周全,这和离书,也只是给她以防万一的退路罢了。”

    初学清怔了片刻,倏尔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想让她在北境待着远离纷争的人,正是景王,而吴长逸这么说,他必然是与景王有过联络的。

    她提起笔 ,利落写下自己的名字。

    吴长逸收下和离书,却倏尔觉得自己那点卑劣的心思在初学清的坦荡面前可笑得很,他犹豫了一瞬,又把和离书递给了初学清:“还是你给她吧——至于给不给,什么时候给,我想初侍郎自有决断。”

    “静榆在哪?”

    “京中不太平,你确定要让她随你进京?”吴长逸质疑道。

    “不是我要让她做什么,而是要看她想做什么。”

    吴长逸哑然片刻,命手下将桑静榆请过来。

    既知道桑静榆无恙,初学清终是松了口气,见到吴长逸落寞的神情,状似不经意问道:“不知吴将军从石喙岭急返回京,是为了何事呢?”

    吴长逸听到这问话,落寞的神色瞬间消失,回道:“那初侍郎和定远侯本该在北境盯着和谈之事,缘何又回京了呢?”

    裴霁曦见初学清不动声色,便说道:“吴将军接管石喙岭的定远军之事,也从未有人与我说过。”

    “定远侯身患眼疾,不宜操劳,军令自然是直接传达到方将军那里。”

    裴霁曦继续道:“可吴将军一接管石喙岭,北狄王旧部就避开望北关,绕路攻打石喙岭,也是巧得很。”

    吴长逸笑笑:“你们想知道我为何回京,不用着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

    他话音未落,桑静榆就从帐外飞快地走进来,见到帐中站着的三人,直直地冲初学清走来,拉起她的胳膊道:“你们没事吧? ”

    初学清淡然一笑:“没事,你放心。”

    吴长逸面色无波地看着她们二人,明明是初学清担忧桑静榆而来了营地,桑静榆见她第一句,竟然是担忧初学清,这一幕,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隐在暗处、待吸人血的蚊子,肮脏又见不得人。

    桑静榆这才放下心来,对一旁的吴长逸大声道:“你别想着拿我威胁我夫君,我告诉你,你若真的、真的投靠贤王,你、你……”说着似又带了点哭腔,“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夫君会帮你的!”

    恰在此时,帐外有士兵急报,吴长逸迅速掀帘出帐。

    桑静榆见他出去了,才问初学清:“我劝他了,可他不听我的,他要真是贤王的人,你说怎么办?”

    初学清只静静道:“应该很快会有答案了。”

    “什么意思?”桑静榆接着问,“难道京中有什么变动?”

    初学清未答话,静静听着帐外的动静,她还未听清什么,便听裴霁曦道:“他们要拔营了。”

    帐外嘈杂的脚步声传进帐内,裴霁曦往帐外走去,掀开帐帘,看见士兵们有的在收拾物资,有的列队待发,俨然一副大事将临的场面。

    初学清和桑静榆跟着出来,看到眼前一幕,桑静榆心中更加焦急,她抓住初学清的手臂:“怎么办,他不会要跟着贤王造反吧?”

    初学清拍拍她的手:“你不用担心他,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我哪里是担心他……”桑静榆没有底气地嗫嚅道。

    裴霁曦看着二人的互动,又想起方才初学清的话,想来初学清现在做的,就是她自己理想夫君的样子吧。能护她周全,却不束缚她手脚,适时地给她关怀,却不干涉她的决定。

    想来,他竟有些嫉妒桑静榆,无论如何,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旁,看着她在朝堂施展手脚,也能给予恰到好处的支持,也难怪他之前误会她们伉俪情深,这般情谊,怕是一般夫妻都比不来。

    吴长逸下达拔营指令后,回来找他们,看到桑静榆放在初学清胳膊上的手,忽得被秋日的阳光晃了眼,垂眸道:“京畿大营似有异动,还有一路未知军队,与他们会和了,初侍郎,你可知是哪路军队? ”

    “无论是谁,我相信除了这路军队,王将军还会有其他助力,你说呢吴将军?”初学清话里有话,似在暗示,那另外的助力,正是吴长逸。

    吴长逸轻笑一声,被猜中的感觉并不舒服,尤其是被初学清猜中,“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处理。不过终究还是会让定远侯看见,我手下的兵,和你定远军相比如何!”

    裴霁曦道:“定远军的长矛,也只对着关外,吴将军手下的兵自然是强得多,内可剿匪,外可杀敌。”

    吴长逸哑然,没料到裴霁曦和初学清待久了,竟也越来越像,这讽刺人的功夫竟然如出一辙,这是说他只平过内乱,没护过山河。

    桑静榆没听懂他们的哑谜,但恍惚中有些明白了吴长逸的立场。

    吴长逸默默看了她一眼,道:“你们入京后,京中定然有许多伤患,就留……桑大夫在京中救治吧。”

    言外之意,即便要带桑静榆,也不要将桑静榆带入宫中,在京中救治伤患就好。

    初学清点点头,她知道,等吴长逸进城的时候,应是战局已定的时候了,便折身对桑静榆道:“静榆,你先不要进城,待确认城中安全后,再跟着吴将军进城吧。”

    桑静榆虽有心出力,但也知道此时她更需要确保自身安全,才能在战后救治更多伤患。

    一切乱局,该结束了。

    第114章 手继续向下,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初学清和裴霁曦赶往京畿大营, 主将王飞翎率兵在距京城十里处扎营,却没有正式进攻,似在等着什么。

    除了王飞翎, 初学清还见到了熟人, 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柴富贵,而柴富贵带领的燕雀军,也在营地之中整顿待发。

    初学清为柴富贵与景王牵线见面后, 料想景王会好好安顿燕雀军,就再未管过燕雀军的事, 如今燕雀军竟然成了景王的助力,在众人出其不意之时给出最后一击。

    王飞翎是位年过五旬的老将, 见到裴霁曦和初学清,未多作寒暄, 直奔主题:“今晨早朝后,贤王将众臣困在了宫中, 据闻, 他甚至把官眷也召进了宫中。形势危急,我计划分三路进攻, 我负责泰和门,柴兄弟,你率军走西路负责宣瑞门, 可有问题?”

    燕雀军和初学清上次见到时已大不一样, 如今他们装备精良, 战马充足, 是谁为他们准备的, 不言而喻。

    柴富贵毫不犹豫应道:“没问题。”

    王飞翎继续道:“至于东路文昌门,”他抬眼看向裴霁曦, “世侄,你的眼睛如何了?”

    裴霁曦知道王飞翎的意思,只道:“虽看不清细节,但决不会误军。”

    王飞翎不客气道:“那我就把东路军,交给你了。”

    初学清心内咯噔一下,京畿大营不可能没有人能率军攻城,王飞翎是要裴霁曦表明态度。王飞翎需要人和他共担风险,而柴富贵有景王信物,裴霁曦是边疆战神,如此三路合作,他才能放心攻城。

    王飞翎又看向初学清道:“初侍郎,我率军攻泰和门,泰和门是贤王私兵主力,你可否助我?”

    不等初学清回答,裴霁曦抢先道:“初侍郎随我一起,她一介文臣,恐帮不上王将军。”

    王飞翎摇摇头:“景王府邸,离泰和门最近,初侍郎是太子的人,景王必定信你,若我们顺利入京,需要初侍郎去请景王殿下。”

    初学清知道裴霁曦担心她的安危,她也知道王飞翎是想将她绑在一条绳上,增加筹码,但是这的确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初某义不容辞。”

    裴霁曦看着初学清清癯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他即将奔赴西境时,想要跟他一起上战场的冬雪。当年,他拒绝了冬雪,如今,他却不能再阻止初学清。她有她的战场,他只能尽他最大可能,护她前行,却不能决定她的方向。

    几路大军按照计划出发,裴霁曦虽担忧初学清,但也只能先履行自己的职责。

    冷风烈烈,呼号着为战士送行。初学清一介文臣,此战并不需要她冲锋陷阵,着实谈不上风险,她只是跟在王飞翎的队伍后,只待攻下城池之后,去景王府迎景王。

    然而,一切却不如他们预料般顺利。

    贤王应是豢养私兵已久,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丝毫不输久经沙场的正规军,尤其是泰和门更难攻下。

    旌旗摇曳,战鼓雷鸣,云梯、冲车、投石机轮番上阵,一批一批的士兵爬着云梯,却不断有人牺牲。这是大宁自己的士兵,在自相残杀。

    悲凉的秋风传递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马蹄如雷,尘土飞扬,整个大地都仿佛震颤起来。

    终于,城门被攻破,初学清跟着王飞翎一起进入城门。

    往日热闹的京城,如今成了权利斗争下的战场。

    可一切变故,便在城门处,那已经节节败退的贤王私兵,还在负隅顽抗,两军在泰和门处激斗起来。铁蹄声踏破京城安定已久的平静,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变作了战场,鲜血染红了昔日繁华的坊市。

    一片混战之中,初学清和王飞翎走散,她周围本有士兵护着,可是城内场面过于混乱,护着她的士兵也被敌军毫无方向的进攻冲散。

    敌军似乎意识到她的身份,有士兵直冲她来,一队人马迅速将她包围,有人上前缚住了她,她拼死想要反抗,可终究是武艺不精,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初学清以为贤王会利用她的性命去威胁王飞翎,可未料到这队人马只是将她抓走,丝毫去和王飞翎谈判的意图都没有。

    王飞翎率军激战正酣,丝毫没有意识到初学清的失踪。待到裴霁曦率领的东路军一路杀过来,与他汇合之时,裴霁曦第一时间发现初学清并不在他身边,急问:“初侍郎在何处?”

    王飞翎这才想起初学清,他急忙召人寻初学清的下落,可方才场面太过混乱,他的人也死伤不少,连护着初学清的士兵都不见了踪影。

    裴霁曦目光陡然凌厉,言语中露出压制不住的怒气:“王将军,我将初侍郎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护着她的?”

    “定远侯这话是什么意思?战场上刀剑无眼,初侍郎一个大活人,我身为一军主帅,自然要顾全大局,又如何能时时看顾她?”

    裴霁曦握着缰绳的手紧绷着,指节泛白,他的嘴唇紧抿,用力咬着牙忍着心底的怒意,连那双失神已久的眼眸都似燃着怒火。

    王飞翎知道自己大意了,本想拉上初学清给自己增加筹码,没想到却惹了麻烦,他在裴霁曦怒视的目光中,渐渐变得心虚,弥补道:“我这就派人,去寻初侍郎。”

    裴霁曦看向皇宫的方向,咬着牙道:“我亲自带队去寻她!”

    “好,好。”王飞翎即刻派了队人马跟上裴霁曦。

    裴霁曦一颗心都高高悬着,多年前,他因自己的自大,没有护好冬雪,让她在敌军中受尽折磨;如今,他又因自己的疏忽,把初学清送至了危险的境地,这让他如何不自责。

    繁华的京城已失去往日华丽的衣衫,黄昏下的暮光,从金黄变成了血红。

    暮秋萧瑟,满街战后的血腥味,秋风吹起将军的袍角,裴霁曦带着身后的人马,杀向皇城。

    *

    初学清被缚着一路进了宫,她留心观察着路上的情形,如今的皇宫,已被贤王私兵占领。宫道上散着还未清理的落叶,这在往日是绝对不允许的。想来贤王初接手皇城,宫内的秩序尚未恢复。

    今日京城发生如此战事,文武朝臣还被困在宫内。贤王如今定会给王飞翎安上谋逆的罪名,只是不知群臣现在是何反应。

    路过平日朝会的雄滦殿,殿外守着的士兵比旁处都要多了许多,初学清心下明了,想必群臣如今都被关在其内。

    以贤王的心性,除了关押群臣,必会把他们的家眷也押入宫内,以作威胁。他不会将官眷与群臣放在一期,只是不知官眷都被关在了何处。

    贤王早已在寿昌殿中等她许久。初学清甫一进殿,就观察到了,宫内伺候的人都已经换了一遍,贤王必不会用先帝的人。

    空荡的大殿之上,只有贤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缚着双手的初学清。贤王让手下人撤出殿内,他则不疾不徐走向初学清,边走边慢悠悠道:“初侍郎,太子薨逝了,景王被拘禁,如今你是否后悔跟错人了呢?”

    初学清虽双手被缚,但语气仍旧不卑不亢:“微臣是大宁的臣子,跟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大宁千万百姓。”

    贤王嗤笑一声,走到她近前,“可惜啊,事到如今,你仍旧嘴硬。说实在的,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太子的谋臣,没准我还可能会拉拢拉拢你,只是啊,你我素来不合,而你,又不只是太子的谋臣。”

    贤王的目光带着探究,打量着眼前的初学清,她清秀的面庞上有几处脏污,想必是挣扎过程中沾上的。有几缕发丝自她额前散落,却为这张面庞增加了几许凌乱之美,只是那唇上的青茬碍眼得很。

    “本王先前一直在查,定远侯那个小通房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不过,前一阵本王手下探得,初侍郎竟在樟安立墓,还是一个假墓。顺着这条线,你猜,本王查到了什么?”

    初学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她知道,多年以来,她最大的秘密终究被发现了,她心跳如鼓,手心微微出汗,却依旧语调平静:“殿下,不若直言。”

    贤王摇摇头:“可惜了,景王蛰伏在太子的背后,本王就一直忽视了他,如今就剩他一个兄弟,也得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除掉他。这样,那个位置上的人,就只能是本王了。功夫不废有心人,本王终于找到了他的把柄,祸乱朝堂,欺君犯上,景王为自己埋下好大祸患。”

    贤王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初学清厌恶地偏过脸,贤王的手便继续向下,放到了她的喉结之处,用力一撕,将她的假喉结撕了下来。

    “原来,景王的胆子这么大,竟敢把一女子放入朝中,你也不是太子的人,你的主子是景王。如今你落到我的手里,你猜,会有什么后果呢?”

    初学清后退两步,目光却中没有半点惧意,语调威严:“殿下应当知道,以微臣的政绩,以及在百姓中的口碑,你不仅不能动我,还要护着我。否则,若我在您的手中出了什么事,您便更不得民心了。”

    贤王眼神令人作呕,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初学清被掩藏的曲线,“咦?谁说本王要伤你了?本王可是怜香惜玉之人,本王尝过许多女人,可还没尝过初侍郎这般味道的。”他逼近初学清,抬起手搭到她的肩上,继续向下,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第115章 她已多年未穿过女装

    初学清身上已沁出冷汗, 可她依旧身躯挺直,沉着道:“殿下,你可知, 为何先前你请定远侯去看戏, 定远侯却并未受你挑唆,与我产生罅隙吗?”

    贤王手上动作一顿,停在了初学清的肩上。他想起那次, 他特意为裴霁曦准备的戏本子,裴霁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以为, 定远侯为何与我交好,哦, 不应当说是交好,应当说是相好。他等了我这么些年, 与我重逢,之所以没认出来我, 也是因为眼盲。如今他已复明, 知晓了我身份,却不忍揭穿我, 宁愿无名无分地守在我身边,助我一展宏图。”她顿了顿,看到贤王的手已从她的肩上拿下, 她挑衅问, “若他知道, 他的女人, 在你手中, 他会怎么想?你就算坐了上龙椅,能坐得稳天下吗?”

    初学清一字一顿道:“你不仅杀不得我, 辱不得我,还要供着我。”

    贤王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拉开与初学清的距离,“初侍郎果然伶牙俐齿,不愧是能用一张嘴平定边疆的朝中重臣。”

    贤王的确被初学清的话威胁到了,建祯帝忌惮裴家良久,都还要倚仗裴家护好边境,他一个还未坐上皇位的皇子,又有什么资本去与定远军主帅抗衡。但若裴霁曦与初学清的关系断不了,他这皇位就更坐不踏实。

    想到这里,他又轻笑道:“初侍郎,你终究不是男人,你不了解男人。定远侯如今容得你入朝为官,是因为你仍旧是他一个人的女人。但是,若你与其他男子有了首尾,你猜定远侯会如何对那个男子,又会如何对你呢?”

    他“啧啧”两声,“你说,给你安排哪个男子好呢?对了,你为景王出生入死,景王后院又只有一个王妃,实在不合适。如果你早跟了景王的消息被传出去,定远侯会不会怒发冲冠,杀了景王呢?还有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你和景王呢?秽乱朝堂,可堪为官?”

    初学清没想到贤王会拿她与景王的关系做文章,可裴霁曦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乍然听到这个假消息,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等初学清说什么,贤王就命人进殿,将她关押了起来。

    初学清被关在一处偏殿内,她的手仍被缚着,她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仔细回忆着今日入宫后见过的景象。

    宫内久无人打扫,说明贤王不敢用以前建祯帝的旧人,现下宫中定然有许多人不服他,他一时也调不来那么多宫人。

    群臣现在应是关在雄銮殿内,可诸多文武大臣,不可能一直被这么关着,想必贤王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众臣心服口服接受他的时机。

    这个时机,便是景王身败名裂之时。

    而初学清自己,便成了景王最大的把柄,她必须赶紧想法子脱身。

    正在她苦于思索如何破局之时,殿门被悄然推开。

    她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宫女提着食盒,朝她走来。

    她仔细一看,竟是先前请她给“冬雪”写牌位的宫女锦悦。

    锦悦走到近前,将食盒放到她身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凑近她耳畔,悄声道:“初大人,奴婢知您被关在这里,特寻了给您送饭的机会,来救您出去。”

    初学清谨慎看着面前之人,她先前被引到中药的太子身旁,尚不知与锦悦是否有关系,如今锦悦在贤王谋反之时仍安然无恙,且能给她送饭,想必即便不是贤王的人,也是心思颇深之人,她如何信任这个宫女。

    可锦悦像是不知她的怀疑一般,继续道:“委屈您要扮女装,和奴婢换下衣服,您扮作奴婢的样子,就可以出去了。朝中大臣皆被关在雄銮殿内,官眷皆被关在翠宵宫内,奴婢不知这些消息对您有用没,只盼能帮到您。”

    初学清皱眉问:“你是谁的人?”

    锦悦敛了敛眸,只道:“奴婢只是这宫中万千苦命人中的一个,有幸得初大人相助过,只盼像大人这样的官能多一些,我们也就多个指望。”

    她说着,去帮初学清解开手上的绳索。

    初学清的绑绳被解开,她知道锦悦不会说出她背后之人,她只能确定锦悦不是贤王的人,贤王的人不会来救她,亦不是景王的人,上次太子出事后,她问过景王,景王只道锦悦之事是巧合。

    可她眼前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先出去,才能够筹谋破局之法。

    “景王妃可是被关在翠宵宫?”

    “据奴婢听闻,的确如此。”

    初学清早已想到,景王妃应是没有同景王一同被困在王府,反而被困宫中,想必也是贤王用来威胁景王的手段。

    锦悦走到屏风之后,不久,她将外裳搭到了屏风之上,她低声唤:“大人,您快换上,一会我为您梳头。”

    初学清走到屏风前,隔着屏风,拿过锦悦的衣服,迅速换上,又将自己的衣服从屏风之上递给锦悦。

    两人换好衣服,锦悦从屏风后出来,看到初学清的样子,愣了一瞬,但很快便掩了神色,“大人,我为您梳头。”

    初学清任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她已多年未穿过女装,未梳过繁复的发髻,不知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像不像女子。

    锦悦为她挽好发髻,自己也随意将头发束好男子发髻。

    初学清郑重向她一拜:“多谢,我一旦找到出路,会立即寻人来救你。”

    无论锦悦背后之人是谁,如此行事,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她既承了这份情,便要对锦悦的安危负责。

    “大人不用担心我,如今宫里乱得很,宫内许多侍卫和宫女都是贤王新调来的,生面孔多得很,你我身形相似,应不会惹人怀疑。对了,之前宫乱之时,我偷了几块宫牌,不知您是否用得上。”锦悦从怀中掏出几块各宫的宫牌,递给初学清。

    初学清接过,翻了翻,竟有太后宫中的宫牌,她很难相信锦悦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但她没有多问,点点头,与锦悦告别,提着食盒离开偏殿,门口的侍卫见有宫女出来,也未怀疑。

    如今宫内果然如锦悦所言,有许多生面孔,她一路提着食盒径直往关着官眷的翠宵宫去,遇见巡逻的侍卫,见她拿着食盒,也未问话。

    快到翠宵宫门口,她先清了清嗓子,如今她的嗓音仍是带着磁性的沙哑,她只能试着掐着嗓子说了几句话,觉得像女子音调了,才走到守殿侍卫跟前,用宫女的姿势行了一礼,出示了太后宫中的宫牌,轻声道:“奴婢受太后娘娘旨意,来为景王妃送饭。”

    太后终年礼佛,几乎已遁入空门,宫中发生这么大事,也从未见她出面,但是此刻,太后的名号却是顶用,初学清顾不得后果,只能拿来一用。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有一个侍卫问道:“太后娘娘怎知那位也在里面?”

    初学清心内砰砰直跳,却依然面不改色道:“太后娘娘虽不问世事,虔心礼佛,但这宫内的事,哪个能瞒得了她老人家。太后娘娘不会介入世俗纷争,但皇家尊严不容玷污,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孙媳受到慢待。”

    听到她这样说,侍卫们便放行了。

    她进入翠宵宫内,打量了一下,主殿大门紧闭,院内有几个宫女和太监守着各处,看来因为翠宵宫关的都是女眷,侍卫皆都在外守着。侍卫点了一个小太监,告诉他这位是太后的人,让他领着去关着景王妃的房间。

    到了门口,她打发走那个领路太监,推门进去。

    景王妃崔溪端庄坐在塌上,见有宫女进来,瞟了一眼,只冷声道:“谁让你来送饭的?贤王吗?”

    初学清走到她近前,才道:“王妃娘娘,是我。”

    崔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反应了一会,才认出初学清,她从未见过初学清女装的样子,原来她是如此清秀的姑娘,崔溪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出声。

    “娘娘,如今宫内都是贤王的人,即便我们的人攻下京城,但满朝文武被关押在宫内,也是诸多掣肘,如今只有您能解这困局了。”

    崔溪嗫嚅着:“我?”

    “是,只有您。”初学清镇定道,“如今官眷都被关在这翠宵宫内,官眷安危不保,则朝臣被掣肘,您需要在此,安诸位官眷的心,同时,请到太后娘娘,干预此事,方能解当前困局。”

    崔溪怔忡片刻,问道:“太后娘娘一心礼佛,不问红尘,连先帝驾崩,她也只是露了一面,我又如何能请动她?”

    “不是真的去请,您只需在此挑动诸多官眷的心绪,让他们对贤王不满,再以景王家眷的名义安抚众人,顺便借太后娘娘的名头,只道她老人家亦知悉此时事,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崔溪犹豫问:“这算不算假传懿旨?”

    “您可知,我是如何进入翠宵宫的?正是借了太后娘娘的由头。您毕竟是皇家的儿媳,太后娘娘要关照您,无可厚非。您放心,若景王殿下成事,假传懿旨这罪名便不成立,若不成事,也不必怕多这一个罪名。”

    崔溪认真看着初学清的脸,恍然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殿下如此器重你。”

    “院内都是宫女太监,待我走后,您提着食盒去正殿中,只道是要将太后心意分食给众人,有太后的名号压着,只要您坚持,又不出翠宵宫,他们应不会为难您。”

    “那你呢?”

    “我们的人已经攻进京城,定会有人混进宫来,我去接应。”初学清想到了来之前与吴长逸的对话,她笃定吴长逸只是假意投靠贤王,算算时辰,他现下应当已经进京与王将军佯装对战,而贤王私兵见吴长逸来,定会想方设法让他进宫。

    她需要去宫门处蹲守,找机会见吴长逸。

    她郑重对崔溪道:“那这里,就交给您了。”

    崔溪轻轻应了一声,初学清折身往外走,却听身后崔溪的声音响起:“初侍郎,多谢你。”

    她转头,看见崔溪的眼眸含泪,崔溪出身书香世家,景王又对她呵护有加,后院清静,恐怕崔溪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不过她相信,山水居士,不会是豢养在后院的金丝雀。

    初学清疾步向宫门的方向行去,虽说如今宫中生面孔多,但她一身宫女装扮却往宫门走,恐会引人注意。好在她对宫中路径熟悉,如今大多贤王私兵都聚在宫门处,宫内巡逻的侍卫又少,绕来绕去,倒也避开了人。

    暮色四合,光线昏暗,清幽的皇宫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她蹲守在入宫必经的一条路上,躲在拐角房檐下,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前方脚步声传来,隐隐约约听见吴长逸的声音。

    通过脚步判断,应该有两人,另一人没说话,她无法判断是谁。她现在一身宫女装扮,其实不适合出现在吴长逸面前,可现下已顾不上许多,哪怕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她也必须先将宫内情境透露给吴长逸。

    她从拐角处现身,看向往前走着的二人。

    吴长逸身边的人,竟是裴霁曦。

    第116章 他看不清细节,但只一眼就认出了她

    清冷暮色之下, 裴霁曦和吴长逸踱步走进宫中。吴长逸拒绝了守城将领派人带路,只让他们守好宫城。

    裴霁曦本来率兵猛攻,已将贤王私兵逼退到宫城处, 他几乎杀红了眼, 他已不能再承受失去初学清的风险,只要想到她现在有可能面临的危险,他便疯了一般。

    直到吴长逸率兵从宣瑞门入京, 高喊手中有景王与北狄勾连的证据,如此, 王飞翎便不敢再轻易动作,下令全军停战待命, 只与吴长逸两相对峙。

    贤王召吴长逸进宫,并邀裴霁曦一谈, 裴霁曦碍于初学清还在贤王手中,只得放下兵刃, 跟着吴长逸一起进宫。

    高高的宫墙隔开了宫外的血雨腥风, 暮色昏暗,雕梁画栋也沉寂在一片暗色之中, 宫灯也没有如往日一般全被点亮,只有几盏堪堪照清路面,如幽幽星子一般, 无法驱散这宫内的清冷。

    裴霁曦摸了摸藏在束袖中的金钱镖, 入宫时负责查验的守宫侍卫, 显然经验不丰富, 没查到他这个暗器。金钱镖不起眼, 藏在袖中不易被发觉,出手时也十分隐蔽, 但对使用者的力道和技巧要求很高,不过这对作战经验丰富的裴霁曦并不难。

    裴霁曦不常用* 金钱镖,因大多时候,他都没必要隐藏攻击。但这次不同,万不得已之时,他必须一击即中。

    他早已从初学清与吴长逸的对话之中,窥见了吴长逸的立场,他沉着嗓音问吴长逸:“贤王并非全然信任你,没让你带兵进宫,你打算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他需要我手中伪造的证据,也需要我站出来为他说话。”

    吴长逸没有再继续掩饰自己的立场,他憎恨初学清,只是出于个人的情感立场,可他生在武将世家,身为大宁臣子,早在贤王将计划透露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偏帮贤王,一个通敌卖国的人,不堪为君。

    所以他假意迎合,趁机保下桑静榆,又威胁初学清签下和离书,他不是要强取豪夺,他只是怕,他和初学清走的路都太危险,不能让桑静榆有一丝被牵连的可能性。

    正在他们二人低声商谈对策之时,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清瘦的身影,一身宫女打扮,垂着头,暮色昏暗,看不清脸。吴长逸只以为是路过的宫女,可裴霁曦却怔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长长宫道上,只有宫灯昏暗的光照亮,他看不清细节,但只一眼,那个身形,那个姿态,一下就中中打在他心上。

    他已许久未见过初学清女装的样子,此刻却瞬间反应了过来,他忽略砰砰乱跳的心,装作自如地与吴长逸继续前行。

    初学清低头行礼,在他二人走进时,掐着嗓子,低声唤了句:“吴将军,奴婢是景王妃的人。”

    吴长逸皱皱眉,“你怎认识我?”

    裴霁曦向前两步,挡住吴长逸的视线,插嘴道:“是初侍郎派你来的吗?”

    初学清准备好的措辞被打乱,她本想说是景王妃派她来的,如今裴霁曦却将台阶递给了她,许是夜色迷蒙,他的眼睛还未恢复,这让夜色中的她,稍稍能平复下错乱的呼吸,她顺势道:“是。”

    初学清的眉眼在夜色下并不清晰,她一直垂着头,身形还被裴霁曦遮住,吴长逸也就没有仔细打量,随口问道:“初侍郎在何处?”

    初学清敛眸掩去神色,既然吴长逸都没有认出她,那眼睛还未痊愈的裴霁曦,就更不会了,她掐了掐自己手心,稳住心绪道:“初侍郎如今被关在寿昌殿一处偏殿内,奴婢趁为她送饭的功夫与她说了几句。她说您定会进宫,嘱咐我寻机将宫内情形说与您。”

    随后,她将宫内如今大臣与官眷的关押地点,以及宫内的混乱情况告诉了他们。虽说如今贤王只能退守皇宫,但是朝中重臣及家眷俱在宫内,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初侍郎还说,贤王想要名正言顺登基,必然让景王殿下入宫,当着群臣的面,对峙北狄罪证,吴将军可请命押景王入宫,届时带兵闯进宫中,至于宫内,景王妃会借太后名义,保官眷平安,群臣那边……”

    初学清顿了顿,她本没想把裴霁曦拉进来,可贤王必定不会放过她身份这个把柄,即便现在裴霁曦没有认出她,她的身份,恐也保不住了。

    “群臣那边,还望将军能稳住贤王,让他在景王殿下入宫前,不要轻举妄动。初侍郎还道,请您,万望相信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为国家社稷,望您能同她一样,以家国为先。”

    她那字字句句,表面是说给吴长逸听的,但裴霁曦知道,那是她借着宫女之口,说与他听的。

    裴霁曦的视线紧紧粘在初学清身上,许是慢慢适应了朦胧的宫灯光辉,她的眉眼也愈发清晰起来,完完全全地和多年前的冬雪重合在一起,这让他有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可他不能,她的心中有社稷,有百姓,有大道,或许有那么一点罅隙是留给他的,可这点罅隙与她的大道相比,太过微不足道。他不能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罅隙,阻了她前行的路。如她现在暗示的一般,以家国为先。

    他隐约明白,贤王定是知晓了初学清的身份,才会邀他入宫商谈,先前贤王准备的戏本子没用上,这是要拿初学清来要挟他,让定远军在夺嫡中站队了。只是不知,初学清是如何从贤王手中逃出的。

    既然她已无恙,那就让他毫无顾忌地,去做她的助力。

    不等吴长逸答话,裴霁曦便应道:“好,我们会依初侍郎所言去做,你呢?你要去往何处?”

    “奴婢回翠宵宫,用太后娘娘名义,请众官眷去往慈宁宫大佛堂。待吴将军带兵入宫后,烦请在去往慈宁宫的路上,救下众官眷。”

    吴长逸没想到初学清如此料事如神,连他何时进宫,又用何种理由带兵进来都想到了,他知事态紧急,便应下了。

    “你也要护好自己。”裴霁曦认真叮嘱道。

    初学清听到他这么说,心中蓦然一惊,难道他认出自己了?不可能,连吴长逸都没认出她来,裴霁曦又看不清暗处,如何能认出她?若认出了,怎会不揭穿她?

    她稳了稳心绪,低声应是。

    吴长逸对裴霁曦小心翼翼的态度感到诧异,看着那个垂头的宫女,蓦地道:“你抬起头来。”

    初学清呼吸骤然错乱,正在她心如擂鼓之际,却听裴霁曦道:“我们动作快些,学清还被关着。”

    吴长逸闻言,心下了然,裴霁曦定然认识这宫女,没准还有什么瓜葛,不过他亦无心他们的私事,看了眼那垂头的宫女,同裴霁曦一起离开了。

    直到他们脚步渐远,初学清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发觉自己背后已沁出一层冷汗,她心内的慌张,更甚于与贤王对峙之时。

    她看着裴霁曦愈来愈远的背影,现在他没认出,又如何呢?贤王定会把她的身份告知他,届时,她又要如何面对他?

    可她已无暇思索,她还要回到翠宵宫,以太后宫女的身份,护住那些官眷。

    *

    裴霁曦和吴长逸去往贤王现下所在的同嘉殿之中,贤王先是召吴长逸入内,而裴霁曦则在殿外等着。

    须臾,吴长逸从殿内出来,路过裴霁曦身边时,特意对侍卫首领道:“贤王殿下命我带兵去将景王押入宫内,你们守好宫城,不要掉以轻心。”

    侍卫首领应是,裴霁曦心下了然,这是在和他说,一切如他们计划一般。

    有小太监带着裴霁曦入殿,裴霁曦终于在殿内见到了贤王,可他并未行礼。

    贤王见他来了,并未撤走身边侍卫,没计较他的无礼,只朗声笑道:“定远侯的眼睛是大好了?”

    裴霁曦只道:“够看得清是非忠奸了。”

    “那定远侯可知,本王是忠是奸呢?”贤王不等他答话,继续道,“忠奸都无所谓,谁是这天下之主,谁才可定忠奸。现下,本王手中有一奸人,她欺瞒君主在先,又用哄骗了许多人,你说,这人,该不该留呢?”

    裴霁曦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贤王。

    贤王慢慢走近他身边,站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上次为你准备的那出戏,恐怕是演错了。但你恐怕也被蒙在鼓里,一腔痴情,错付给水性杨花。初侍郎,早就跟了景王,也是景王一路相护,她才能女扮男装入仕。这么大一顶绿帽,你戴得住,景王会放过你?他现在让他女人接近你,是为了大业,若他继位,能容得下你?”

    裴霁曦紧攥着拳头,额上青筋暴起,这字字句句的脏污泼到初学清身上,让他不堪忍受,那桩桩件件为国为民的功绩,竟让贤王用艳色传闻所污蔑。

    贤王见他被激怒,后退了几步,身旁侍卫上前将他护住,他才继续道:“本王现在给指你条阳关大道,若你能用手中兵力,助本王登基,待登基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女人。到时,她就是你一个人的。不过,若你嫌她脏,本王也可以为你寻别人,只要你开口,公主你都能娶。”

    裴霁曦咬着牙,忍着心中怒火,一字一顿道:“我只要她。”

    “好!果然是痴情种子!若你只要她,你更要助我,要知道,和你争她的人,正是我的对手。”

    裴霁曦知道自己现在应当虚与委蛇,初学清方才还嘱咐他们稳住贤王,可他实在不齿去应对贤王,只憋出一个“好”字。

    贤王开怀大笑,须臾才道:“吴将军手中有景王与北狄通敌的证据,本王会在百官面前揭穿景王,届时,你要以定远军主帅的身份出来作证!还有,那人的身份,本王也会揭穿,但我会把她留给你。”

    裴霁曦忍着不快应了一声。

    贤王又吩咐身旁太监道:“你去请贵妃,去往翠宵宫,安抚众官眷,有她们在,那些个冥顽不化的朝臣才能乖乖听话。”

    裴霁曦陡然一惊,初学清方才道她要去翠宵宫,她应付那些生面孔的贤王私兵尚可,若遇到熟知宫中面孔的张贵妃,可会有危险?

    第117章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裴霁曦担忧初学清, 却不知如何阻止贤王,他冷声问:“为何要官眷牵扯进来?”

    贤王嗤笑道:“正如定远侯在战场上用计一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本王这般行事, 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可……”

    贤王打断裴霁曦的话:“本王还有要事,你且等着本王,等会带你一起去雄滦殿, 咱们当着百官的面,揭穿景王的真面目。”

    裴霁曦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可贤王身旁始终有侍卫随护,他没办法近身。他必须, 得一个近身的机会,若初学清不想被揭穿身份, 那他,定不会让别人来阻她的路。

    *

    初学清的路, 的确难行。

    她告别裴霁曦与吴长逸, 估摸着时间,算着吴长逸该带兵押景王入宫了, 才去往翠宵宫。守殿的侍卫见又是她来,问道:“太后娘娘不是已经派你来了一次了吗?”

    “太后娘娘知官眷皆在翠宵宫,命我带众官眷去慈宁宫大佛堂, 去抄佛经, 为大宁祈福。”

    侍卫首领正色道:“没有贤王殿下的吩咐, 我等不可能放官眷出这殿门。”

    “这天下已经易主了吗?就算易主了, 太后娘娘的懿旨也不管用了?再说了, 贤王只是要官眷在宫里,只要不出宫, 在哪个殿待着,也不妨事吧。你若不放心,可派人跟着我们,一路去往慈宁宫。”

    初学清又亮了亮她的宫牌,厉声道:“太后娘娘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如今只是要众官眷为大宁祈福,都请不动了吗?就算贤王殿下在此,也不可能不敬重他的皇祖母。太后娘娘现下做什么,是要禀报贤王殿下吗?”

    侍卫首领忙道不敢,一面命人开殿门,请众官眷出殿,一面派人去禀明贤王。

    翠宵宫内,景王妃已安抚好众官眷的心绪,殿门开后,小太监传令让她们去往慈宁宫,她便带着众官眷一齐出殿。

    她看到店门口的初学清,眼神没多做停留,只跟着她,一路去往翠宵宫。

    侍卫首领带着一队人随行,名曰随护,实为看管。

    深夜的宫道静谧无比,地上落叶随风沙沙作响,偶尔有飘落到她们脚底的,被踩在脚下,粘到鞋底,有官眷跺了跺脚,蹭掉落叶,窃窃私语:“连洒扫的宫人都不够用了,这是关了多少人。”

    随行的侍卫听到了,厉声呵斥,再没有人敢多言语。

    恰在此时,宫道前方行过来一路人,居中是衣着华贵的张贵妃,她看见这群浩浩荡荡的官眷队伍,令人拦下他们。

    初学清未料到会碰到张贵妃,她垂着头,跟着众官眷一起行礼。

    侍卫首领向张贵妃禀明了太后的懿旨,张贵妃瞪了眼景王妃,又看向为首的初学清,冷道:“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

    初学清遭遇危机之时,吴长逸已借押送景王的名号,率兵进宫,贤王让裴霁曦跟着,一同去往雄銮殿。

    进入大殿,群臣都在殿内恭谨立着,想来家眷都在宫内不知道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贤王见到吴长逸,又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景王,朗声大笑道:“诸位爱卿,你们不是要景王通敌的证据吗?吴将军刚与北狄打过仗,他最清楚个中缘由,就由吴将军来告诉大家吧!”

    吴长逸躬身行礼,眸中晦暗不明,“微臣率兵镇守石喙岭,甫一接手,便突遭北狄王萨力青带北狄残部攻击,对方显然知晓石喙岭守将更换,才趁机进攻。”

    贤王顺势高声说着:“正如吴将军所言,萨力青之所以能集中兵力攻击石喙岭,是在北狄夺位中失利,想要攻打我大宁做出战绩,而我大宁又有内奸与之勾连,将石喙岭换了守将的事泄露了出去,而这内奸……”

    贤王嗤笑着看向景王,景王却面色坦然道:“皇兄说什么,我大宁竟出了与北狄勾结的内奸,让本王也来听听,究竟这内奸是何人呢?对了,方才,在路上见到了贵妃娘娘,她正同本王的王妃,和众官眷一起,去往慈宁宫大佛堂,要抄佛经为大宁祈福。”

    朝臣们听说自己家眷如今已被转移到慈宁宫,窃窃私语起来,如今形势不明,恐怕要他们慎之又慎了。

    贤王一脸不可置信,太后多年深居简出,不问朝政,什么时候景王又拉拢了太后?如今竟把他手中最大的筹码——大臣家眷都请到太后处。

    可眼下也不容他多思,他高声对吴长逸道:“那吴将军,你就将证物给大家看看,看看这通敌叛国之人究竟是谁!”

    吴长逸双手展开一封书信,“此为萨力青与贤王殿下的往来书信,贤王殿下可还记得?”

    贤王瞪大双眼,怒斥道:“吴长逸!你胡说什么!”

    他与萨力青假意合作,谎称要助萨力青夺回王位,让他伪造一些与景王来往的书信,并佯攻石喙岭。只是,萨力青将东西交给吴长逸后,他又命吴长逸将北狄王残部一网打尽,如此既不损害大宁利益,又能打击景王。此事明明与吴长逸提前说好,怎么他反而临阵倒戈?

    “我在石喙岭将北狄残部一举歼灭,审问俘虏时,竟然得知,贤王殿下为了篡位,竟与北狄合作,意图做假证陷害景王殿下!”吴长逸高声说道。

    “你!”贤王气急败坏,“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自有书信为证,实在不行,萨力青我也押回来了,大可当面对质。”

    “皇兄陷害不成被戳破,如今是恼羞成怒了?”景王淡定道。

    此时,一直沉默的盛道文也站了出来,“微臣接到举报,张家勾结西羌,私造铁器,又外放亲信到地方敛财,豢养私兵,如今在宫中的贤王私兵就是铁证,我手中亦有他们的账册为证!”

    张尚书听到如此指正,立刻回道:“简直血口喷人!若真有证据,之前你怎么不说,等到这时候做那墙头之草了!”

    可此时风向已然变了,朝臣们甚至开始大声议论起来。

    “盛御史说的是,若不是张家疯狂敛财,又怎能养得起军队呢!”

    “连御史都如此说,想必这些事都是真的了!”

    也有贤王一党在狡辩:“御史又如何?还不是见形势不对赶紧出来站队!说不定他手中的证据都是假的!”

    可大部分贤王的人都已认清形势,缄默不语,这微弱的狡辩声很快被更大的议论盖了过去。

    “不能怪盛御史没早拿出证据,我们家中老小都被困在宫中,盛御史的证据就算早呈出来,肯定也立刻被销毁了! ”

    ……

    “你们给我闭嘴!”贤王指着他们大怒,可倏尔看见了裴霁曦,拨开他面前护着他的侍卫,直奔裴霁曦而去,他双手紧紧攥住裴霁曦的手臂:“定远侯,你常年驻守北境,又刚从北境归来,北境有没有异动,你应该最清楚吧?”

    裴霁曦却没有直言,只道:“微臣近几月一直在京城养病,去北境,也只是同初侍郎一道和谈而已,并不清楚北境如今异动。”

    贤王大笑了几声,摇摇头,话锋一转,“定远侯,你可真是个心胸宽广的男子,事到如今,你竟还能忍。”

    贤王看向众臣,高声道,“你们可知,那出使诸国,以三寸不烂之舌平定边疆战事的初侍郎,是景王的人,而非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据本王查证,恐怕在初侍郎参加科举之前,就认识了景王吧!”

    景王面色一变,他知道贤王要说什么了,他本也打算事成之后会公布初学清的身份,但此时不是最佳的实际,他未登上高位,不能保住初学清,甚至会被她拖下水。

    裴霁曦也听出贤王的意思,他不能让初学清拼命换来的一切在这一刻被毁,此时,贤王离他一步之遥。

    景王立时道:“皇兄,你勾连北狄,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依大宁律,本王让你命丧当场都不为过,你如今仍执迷不悟,休怪本王不念兄弟之情!”

    贤王疯了般大笑:“怎么,被触到痛脚了?本王偏要昭告天下,初学清与你……”

    他话未说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金钱镖,直直刺向他的喉咙。

    众人大骇,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贤王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迅速蔓延开来,站在近侧的太监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张尚书见自己外甥就这么公然在大殿上被刺,大喊“太医”,忙跑上前去,颤抖着手想要捂住伤口,又犹豫着不敢碰,眼睁睁看着贤王瞪大眼睛喘不上气的样子,恶狠狠看着景王:“景王这是公然弑兄篡位!大逆不道!”

    倒地的贤王,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结局,不久,便没了气息。

    贤王一死,大局已定,景王看了看一旁镇定的裴霁曦,这一幕也让他措手不及,可如今不管是谁人动的手,贤王的死,必然会算到他头上。他只得挥了挥手,唤手下上来。

    从殿外进来一队侍卫,迅速控制了景王一党的人,守在贤王身旁的张尚书也被堵上嘴,押了起来。

    “贤王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已于殿中自尽,本王已查清,涉及通敌一事的朝臣,押下去容后再审,其他与此事无关的朝臣,去领了自己家眷,回府吧。”

    贤王一党都被押了下去,朝臣们也心急如焚地去接各自的家眷。

    *

    而他们的家眷,在半刻钟前,还被张贵妃拦道。

    彼时,初学清听到张贵妃问话,缓缓抬起了头。

    张贵妃怒斥:“你是何人,本宫从未在太后身边见过你,你竟敢冒充宫人,来人,将逆贼拿下!”

    正在周围侍卫有所动作之时,景王妃崔溪冲上前来,挡在初学清身前,而更多的脚步声也在此时传来,吴长逸的兵,终于进宫了。

    初学清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崔溪,将她拽到身后,急道:“王妃娘娘,您的安危比我重要,您怎能舍身护我呢?”

    崔溪发抖的身体泄露了她的惧意,可方才护在初学清身前时,却没有丝毫犹豫,她只颤声道:“对殿下要做的事而言,你比我重要。”

    吴长逸的人得了景王命令,第一时间分出人来上前护着景王妃,也将众官眷都护起来,剩下的人与贤王私兵缠斗起来。

    张贵妃见状大喊着:“你们这帮逆贼!先帝尸骨未寒,你们竟敢造反!”

    而她的呼喊声,很快淹没在打杀声之中。

    第118章 他竟然将手覆在了她的胸前

    初学清被救下后, 第一时间带人去寿昌殿,好在宫女锦悦依旧穿着她的衣服躲在偏殿,安然无恙。她迅速和锦悦换了衣服, 再赶往群臣所在的雄銮殿。

    待她赶到时, 一切已成定局,众臣都急于去接家眷,纷纷离殿, 初学清逆着人群进殿,看到大殿地上猩红的血迹, 久久不语。

    裴霁曦见初学清安然归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正欲上前,却见景王先他一步, 走到她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跟我来。”

    裴霁曦看着那只放在初学清肩上的手, 被刺到一般移开眼神。

    景王带初学清进入内殿, 裴霁曦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股难掩的酸涩涌了上来。

    吴长逸走到他身旁道:“侯爷, 景王殿下应是与初侍郎有要事相商,我们还是离殿吧。”

    裴霁曦收回目光,与吴长逸一起离开大殿,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停在了殿外。

    看群臣散得差不多了, 吴长逸才问道:“定远侯的眼睛看来真是大好了, 准头不错。”

    裴霁曦没有应声。他知道就算他动作再隐蔽, 也瞒不过同样习武的吴长逸, 可在当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吴长逸见他不答话,接着道:“贤王的话说到那个份上, 莫非初侍郎的科举真的有问题?”

    裴霁曦道:“贤王还说景王通敌叛国,他的话能信吗?”

    吴长逸愈发觉得裴霁曦真是近墨者黑,言行越来越有初学清的样子,惹人厌得很,“你和初侍郎真是生死之交,怪不得坊间传言……”

    裴霁曦见他顿住,随口问:“传言什么?”

    吴长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传言你和初侍郎,是断袖。”

    吴长逸知道这传言离谱,不过也没多少人传,只是他太过关注桑静榆,才偶尔听到了此种言论。他估摸着自己说出来,裴霁曦会恼羞成怒,却见他并未反驳,想到初学清承认自己有隐疾的事,他惊道:“你们不会真的……”

    裴霁曦轻笑一声:“吴将军是闲得很了,恐怕你巴不得我们是吧。”

    吴长逸听出他的讽刺,心中不忿,甩甩袖子走了。

    此刻已是深夜,墨蓝的天空,掩盖住了京城动荡的血腥味,沉淀出大战后的寂静。

    裴霁曦望着紧闭的殿门,不知初学清的道,是不是快到了。

    刚刚发生过激烈争辩,甚至死了人的殿中,在群臣散去之后,竟有种瘆人的安静。

    景王挥退左右,只和初学清一人留在内殿。

    “让你好好待在北境,怎还非要回来?”

    初学清一直紧绷的神经如今终于松了下来,答道:“微臣得知京中恐不太平,与北狄和谈之事也已料理得差不多,便回来了。”

    “听闻,你受伤了?”

    “劳殿下惦记,小伤而已,已无大碍了。”

    景王叹口气,“将你支去北境,就是怕京中生变,本王无法保你,谁知你竟这么胆大,明知危险,还要回京。”

    “殿下不用一直护着微臣。”初学清道,“您让邱尚书收集罪证,在最后关头检举张家;让吴将军取得贤王信任,使一出反间计;让柴富贵援助京城守军,攻进城内;甚至……北境那边,也早有人打点过吧。只有微臣,您将微臣排除在局外,早早支到北境。”

    “北境的事,你也看出来了?”

    “微臣去与北狄和谈,可他们给出的条款面面俱到,连大宁的利益都考虑进去,定是有人先微臣一步,与北狄进行了谈判。这个人……是正在邺清的恩师,苏尚书吧。他也是您的人了?”

    景王摇摇头:“苏尚书并非谁的人,只是时局到了这个地步,逼着人做出选择罢了。”

    景王以前没有拉拢过苏远达,因为他刚正不阿,不肯卷入党争,是建祯帝眼中的纯臣。但苏家独子的冤案,苏夫人的早逝,都压在苏远达心底,他天然不能成为贤王党,也不能成为太子党,建祯帝必然要在离世前,将苏尚书贬了。

    苏远达告老还乡的前夜,景王前去探望,与他畅谈整夜,如同多年前初遇初学清时的畅谈一样,也是在那时,景王诚挚道歉,说明初学清与自己的关系。

    最终,苏远达也做了自己的选择。

    景王将这些一一讲给了初学清,又道:“你放心,本王并非是勾连乌尤拉,只是与北狄先王萨力青相比,乌尤拉更愿共赢,而不是一味征战。本王与苏尚书商议许久,也将你对北狄之事的看法告诉了他,最终我们才决定,与北狄和谈,也承认乌尤拉是北狄之主,两国互利共赢,才是长远之道。”

    “可殿下这些安排,从未让微臣插手过。”

    “本王并非将你排除在外,只是你有更重要的事,不能在此时出了意外。方才,若不是贤王遇刺,说不准要生什么波折。 ”

    初学清垂下头:“是微臣给殿下添麻烦了。”

    景王笑笑:“怎会?若不是你说动盛御史,恐怕群臣也不会这么快相信那些证据;若不是你说服燕雀军,也不会有一支现成的军队;甚至吴将军也是认可你的选择,才投靠的本王。说起来,定远侯,可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初学清怔了怔,茫然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可是方才那暗器,便是他的手笔。殿上能用金钱镖杀人于无形,又离贤王最近的,必是他无疑了。贤王刚要揭露你的身份,他便忍不住要帮你遮掩,他胆子可真够大的,一个王爷,说杀就杀。这个锅,本王只得背下了。”

    初学清陡然一惊,她不知,方才竟是裴霁曦出的手。可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不仅是她的伯乐,更是未来的君主,而裴霁曦手中的兵权一直都被君主忌惮,如此行事岂不是又要遭新君猜忌?

    想到此,她忙道;“殿下,就算真是他,他也只是要帮您,阻止贤王再继续栽赃罢了。”

    “你放心,本王不会拿他怎么样,何况他还控制着西北两境。”

    初学清掩住内心担忧,忐忑道:“殿下,他虽统领定远军,但从未用军权谋私,一心也是为了大宁。”

    “嗯,本王知道。”景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吓到她了,“你不妨试探试探,看他是不是知晓了你的身份。”

    “另外,还有件事。”景王继续道,“柴富贵率领的义军在此次内战中出了力,本王打算借这个由头为义军正名,但他们以前毕竟反过朝廷,所以,要写一个请罪书。 ”

    初学清的眸光瞬间被点亮,“您是要微臣,写这个请罪书?”

    “对!”景王点点头,“这个请罪书,文笔不要太好,否则不符合他们身份,但要情真意切。不仅要说明他们之前所受的压迫,又要指出他们的错处,以及悔改的诚意。你知道的,只给一支义军正名,那他们便是脱离了奴隶阶级,本王要的,是要消除这个阶级。”

    “微臣明白。”初学清激动道,“微臣出身奴仆,最是知道个中心酸,若能借此事,为义军正名,为所有奴仆正名,才是最大的意义。”

    景王赞赏道:“知我者,莫若煦明也。这就离你我想要的道,更进一步了。”

    如今贤王被诛,太子又不知踪迹,景王即位已是板上钉钉,初学清想到这里,问道:“殿下,您可知太子殿下安否?”

    景王顿了顿,道:“先前贤王对外宣布,太子薨逝,本王派人找过,并未寻到他的踪迹。”

    “微臣回京便听到传言,太子自焚于别院,可他应当不会自伤的,毕竟太子妃刚刚有孕,他们先前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好不容易又有孕,他怎会如此呢?”

    “皇嫂有孕了?”景王诧异问。

    初学清并不确定,只道:“微臣也是道听途说。”

    景王沉默片刻才道:“此事你不必担忧,皇嫂那边,本王会派人护着。”

    初学清忽而想到那个帮助她的宫女锦悦,又道:“殿下,此次微臣被抓入宫,脱困时,得到一宫女相助,她便是先前让微臣帮忙写牌位的那个宫女,锦悦。”

    景王点点头道:“你放心,待大事得定,有功之人,皆会受赏。”

    *

    初学清与景王商谈完毕,走出大殿,看到暗夜中裴霁曦寂寥的身影,他们并没有约定要在哪里等着,可裴霁曦却自然而然等着她,仿佛这是他们二人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

    两人一同往宫门走去,今日宫中也乱作一团,以至于宫道上的狼藉还未来及清理,宫殿褪去往日的富丽高贵,似被血腥染过一般,在茫茫夜色中显得凄厉而荒凉。

    远处传来几声掺杂着哭声的大笑,今夜,对大多数朝臣而言,都是劫后余生。与家眷再相遇,这哭和笑混在一起,哭的是心中后怕,笑的是云开见月。

    初学清心中惦记着景王方才的提醒,余光时不时的看着裴霁曦,不知他是否真的认出了自己。

    他们走的宫道上并无人烟,连值守的侍卫都未来及安排。

    她试探道:“裴兄,听闻你是同吴将军一起入宫的,贤王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裴霁曦敛了敛眸,“他说要告诉我一桩秘密,但要当着重臣的面宣布,后来……他也没了机会。”

    “你现在目力如何?”

    裴霁曦面色如常答道:“你是要问方才殿上的事吗?是我。贤王胡言乱语,意图污蔑你科举作弊,我担心他再给你泼什么脏水,便先他一步行动了。”

    初学清被他惊到了,一时语塞,连步子都顿住了,缓了缓才道:“可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日后君王忌惮吗?”

    裴霁曦也停下脚步,道:“那暗器,不管是谁发出的,大臣们都认为是景王安排的,他日后得登大宝,也不会就此事对我发难。当时的情况,我不容有人向你泼脏水。”

    初学清不知该感激他这般为自己着想,还是该气他如此稳重的人偏偏行这莽撞之事,难道他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如此护着自己?

    她一时慌乱,心神不宁,思绪似被无数的网罩着,捋不清出口,只得迈着凌乱的步伐继续前进。

    裴霁曦默默跟上她的脚步,他知道自己如此行事的后果,可这后果他也能承受得住* ,侯府已经被君主忌惮了这么多年,如今侯府只有他一人,就算今后被新君忌惮上又有何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份被揭穿,让他什么都不做。

    夜色混沌而幽沉,星月都藏在重重黑云之后。

    宫道上落叶凌乱,初学清一时不慎,踩住了一块石头,猛地向前倒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裴霁曦迅速上前,用手捞起她的身子,可忙乱中,他竟然将手覆在了她的胸前,意识到这一点,他忙换了手的位置,扶在她腰上。

    第119章 那些隐秘的心思灼烧着手掌

    初学清起身后, 被方才胸前的手吓到了,他是摸到了吧?可束胸裹的那么紧,应该摸不出什么吧?他为何那般快又把手放到了腰上?莫不是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了?若是知道了, 为何一直不说?是怕相认了不能相守, 徒增烦恼?

    初学清怔怔地僵在原地,胸腔那颗心脏已经不受控地乱舞起来,秋夜冷风都吹不散她脸上的灼烫。

    裴霁曦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 将手背在身后,掩饰手上的颤抖, 其实她穿得厚,束胸又裹得紧, 根本摸不出什么,但他的手仿佛是有记忆的, 多年前温润柔软的触感似乎是回到了手上,让那些隐秘的心思灼烧着手掌。

    冷风拂面,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 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尽量平静着道:“学清, 方才没压到你的伤口吧?”

    听到这句话,初学清才回过神,原来他是怕压到自己伤口, 才迅速变换了手的位置。不是她以为的避讳和掩藏, 只是挚友间的担忧与关怀。

    方才脑中的胡思乱想, 似是笑话一般, 滑稽不堪。

    说不清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慢慢坠下, 那点想要他知道,又怕他知道的纠结与不安, 都渐渐冷了下来,她缓了缓道:“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裴兄不必担忧。”

    “那就好。”

    裴霁曦的手仍背在身后,错开她一步的距离,借夜色掩盖自己面色的慌张,面前的是磊落的礼部侍郎,而不是多年前自己的掌中娇,他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私心,扰乱她前行的步伐呢?

    就算有朝一日他们能坦然相待,那也是在她已实现心中抱负,对他亦心无芥蒂,两人能了无遗憾地携手同行,而不是现在,她掩藏着身份,他隐蔽着心思,前路只是乍见曙光,坦途还是荆棘都未可知,不如扮演好各自角色,护她继续前行。

    两人静默着继续往外走,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

    *

    景王在初学清走后,径直去了关着张贵妃的雍华宫。

    雍华宫被侍卫层层围住,而雍华宫的主人,张贵妃,在拍门许久都得不到应答后,终是疲惫地瘫坐在地。

    在众臣家眷都被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事败了,只是现在仍旧担心贤王。

    随着景王缓缓的脚步声想起,殿门终于被打开。

    张贵妃抬头看去,昏暗宫灯下,景王往日掩蔽的光芒终是散了出来,通身气势一如建祯帝一般,威严凛然。

    张贵妃的心不断下坠,但仍抱有一丝希望,她颤抖着问:“我儿呢?”

    景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笑道;“贤王通敌叛国,又与张家勾连,大肆敛财,豢养私兵,他自知罪孽深重,已于勤政殿自绝而亡。”

    “胡说!不可能!”张贵妃嘶喊道,“通敌叛国的是你!是你!”

    “贵妃娘娘宠冠六宫,若本王随意发落,恐怕伤了父皇的心,不如你就去皇陵陪着父皇,可好? ”

    张贵妃凄然而笑,笑声在幽静的宫殿内,显得凄厉而瘆人,“你究竟筹谋了多久?怕是连太子都算计在内了吧?我宠冠六宫?宠冠六宫,能让后位空悬这么久吗!陛下只会偏心那个女人的孩子,太子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里,哦,不对,你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可你是害死她的凶手,陛下连瞧你一眼都不想。”

    张贵妃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景王继续道:“你再如何不受宠,都好过我的儿子,我张家是开国功勋,你魏家若不是靠我们这些世家扶持,又如何一统江山的!你母亲那样的世家末流,又怎配和我争?”

    景王嗤笑道:“开国功勋?如今只是国之蠹虫,就靠着往日的荣光,欺压百姓,敛财聚富,你们对得起世家传承下来的风骨吗?”

    “你也配说我们?你不过是一个末流世家的后代,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若不是太子一直关照你,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吗?哈哈,你以为自己披上仁义道德的外衣,就可以指摘别人了?你的野心这么大,就算没有我们起事,想必你也不会让太子顺利继位吧!”

    景王不再言语,深深看了她一眼,折身走了。

    张贵妃倚在门柱上,戚戚然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知道这一次,关闭的不仅是殿门。

    *

    接下来的日子,是朝廷最为忙碌的时候。新君的登基大典要准备,贤王一党的余孽要处理,内乱中的功臣要奖赏……

    立冬之时,景王登基,国号景平,立其五岁幼子为太子。

    贤王一党被清算,包括樟安知府冯炳,甚至当年太子与张阜因莲觅而起的争执也都被彻查,苏远达的独子苏晟杰正是死于张家之手,如今也翻案了,而莲觅终于不用躲躲藏藏。

    有功之臣一一受赏,除了金银良田,还给予部分臣子加官进爵。吴长逸调任京畿大营副将,盛道文升任左都御史,王飞翎封忠义伯,初学清升任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郁简良平调至刑部;吏部尚书一职空悬已久,召回苏远达继续履职……

    最为让人意外的,是义军头领柴富贵,拒绝了新君的封赏,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请罪书,尽述燕雀军集结的前因后果,他们之中,有被地主欺压的佃户,有大户人家的奴仆,甚至有青楼歌姬的后代,贱籍、奴籍压在他们身上,抗争无果,才有了燕雀军。

    可起义之事,有悖正道,当年燕雀军解散前,还曾自发去勐城助定远军疏散百姓,勐城一战后,他们便四散各方。

    但下等人被欺压之事,实在是屡屡发生,他们只得重操旧业,可又在樟安战败。

    他们自知罪不可恕,但得知京城沦陷,第一时间就重新集结,只盼能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

    他们所图不多,只要今后能活得像个人,挺直胸膛,不再如畜生一般任人欺压,尊严扫地。

    先前由于报仇杀害樟安富商周曜的赵群,也因新君登基,天下大赦得以出狱,他们的故事流传在街头巷尾,甚至存在于小儿口口相传的童谣之中。

    “奴非奴,牲口圈里买一头;

    奴非奴,鞭子抽着往前爬;

    奴非奴,死了后院一捧土……”

    景王下令由户部尚书初学清牵头改革奴制,废除人口买卖。

    经此一事,奴仆由买卖制变为雇佣制,主家也没有权利随意打骂发卖奴仆。奴籍废除,原来的底层,如今也可以挑选主家,东家不做做西家。

    而流传在街头巷尾的童谣,也变了词。

    “景平道,你若打我大狱蹲;

    景平道,奴隶翻身挺起腰;

    景平道,就是世间公平道……”

    而初学清的名字,从变法之初在寒门之间广为流传,到后来出使诸国,成为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如今,又被街头巷尾平头百姓交口称赞。

    但凡兴变,总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初学清曾经是世家的公敌,如今又更是到了风口浪尖,可原先有太子护着她,如今有新君护着她,况且在张家倒了之后,其他世家也不敢兴风作浪,如今百姓眼里的青天初学清,更是他们动不得的人。

    转眼到了冬至,初学清近日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在下值后抽空去了侯府。

    侯府书房内,她拿着本书,笑着递给了裴霁曦:“裴兄,我知道你看不清,但还是想把这书先给你看看,咱们写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个成书了。”

    裴霁曦接书的时候,不经意碰到她的手,知道她要来,他已经特意让轻风在屋内多放了两盆碳火,可她的手还是这般冷,而且似还有个裂口。

    裴霁曦手捧着书,大致翻了翻,他其实已经能看清书上的字了,但仍旧装作看不清的样子,揉了揉眉:“我还是看不清,不过你办事,我放心,何况这些兵法有探花郎的文采,自是不一般。”

    “你这眼睛,一直没有进展,回头还是要让静榆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要换个方子。”

    裴霁曦不甚在意地说不妨事,唤了轻风上来,吩咐他让人准备酒菜,又低声让他去买点别的东西。

    他交代完轻风,对初学清道:“今日冬至,又逢新书初成,你我……兄弟,把酒言欢如何?”

    “好。”初学清道,“正好静榆说今日要在医馆陪着莲觅,怕她一人在京城寂寞,跟着她一起过节。”

    桑静榆还拖着,未把与初学清的和离书送到官府,初学清最近事忙,也没有催她。

    裴霁曦问道:“莲娘子现下如何了?”

    “先太子没有消息,她不想离京,如今在医馆帮忙,也算忙碌。只是可怜了盛御史,三天两头往医馆跑,奇难杂症都要叫他得遍了,静榆嫌他扰乱了医馆经营,如今他只是得空了在医馆附近徘徊。”

    裴霁曦往碳盆里添了些银碳,不知是在谈论别人,还是在影射自己,只低低道:“当初他没能护住莲娘子,又为自己找诸多借口,甚至在心里污名化莲娘子,也活该他受这份罪。”

    “若这世间男子都像裴兄一样想就好了,医馆的学徒听说了莲觅的事,都在私下笑她不识好歹,当朝御史如此待她一个下堂妇她还不知足,若等盛御史新鲜劲过去了,只怕后悔不迭。”

    “莲娘子恐怕也不稀罕这份迟来的珍视。”裴霁曦默默说着,正如现在初学清不需要一份心意相投的感情,她们都有自己的道要走。

    “是啊,如今新政实施,对出身的限制少了,莲娘子还想整理下自己的诗作,出本诗集。今日我拿了几首她的诗去给恩师看,恩师还以为是盛御史的新作,不吝夸奖,可是,我忘记苏家公子和莲娘子的牵扯了,让恩师想起了过往那些不愉快。”

    “表兄是死于权力争斗,不是莲娘子之过。”裴霁曦道。

    “是,恩师并未迁怒,只是如今他孑然一人,每日都醉心公务,甚少回府,我看着难受。”

    “舅父醉心公务,学清不也如此么?”裴霁曦静静看着初学清,她的眼下有些青乌,想必是新君继位后她公务繁忙,连基本的休息都无法保证。

    “如今一切都在变好,便觉得我们的忙碌是有价值的。”初学清手捧着热茶,啜饮了一口,暖流经身,驱散一身寒气。

    她又说起了户部施行的新政,如今寒门在变法后多了出路,新政实施后,奴仆也有了自由。说到这些,她眼睛闪烁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光亮,似星子坠落眸间,裴霁曦不知不觉看痴了去。

    轻风敲门进屋,将什么东西递给了裴霁曦,他方才进来时看见裴霁曦的眼神,心道不好,侯爷这是将大舅子错认成冬雪不成,那眼神似是被线扯在了初侍郎身上,剪都剪不断。

    裴霁曦接过来轻风拿的东西,又递给了初学清:“方才摸到学清手上的裂口,就让轻风去买了雪花膏,知道你心念百姓,但也要顾好自己。”

    “雪花”二字,他说得极轻,生怕自己念到这两个字,会泄露满溢的情思。

    初学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上有写字留下的茧子,手背上有自己不注意养护生的裂口,估计再不注意就要生冻疮了。她接过雪花膏,往自己手上抹了一点,似是怕被人看见自己并不好看的手,抹完就将手藏在袖中。

    裴霁曦看着她收起来的手,眸色黯了黯,他想要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将自己手上的暖意传到她的手上,却没那个资格。

    第120章 可邺清,没有初学清。

    初学清和裴霁曦一时无言, 初学清藏起手后,垂着头,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可她当男人久了, 对外貌疏于打理,此刻却觉得有些赧然。

    而裴霁曦,却只是心疼她的忙碌与疲累, 静静盯着她。

    轻风觉得此刻气氛怪异极了,轻咳一声, 出声转移话题道:“侯爷,您让杨掌柜家那个小子在校场练武, 已经一个时辰了,是不是把他也叫回来?”

    裴霁曦点头应允。

    杨掌柜的儿子席祯认了裴霁曦做师父, 上次他们去北境和谈,席祯没能跟着很是遗憾, 如今日日都来侯府, 寒冬腊月,也不怕苦, 忍着冷寒在外练武。

    酒菜备好后,他们到正厅用膳,几人围坐在圆桌四周, 初学清刚端起酒壶要为裴霁曦斟酒, 酒壶就被席祯抢了去。

    席祯站起身, 走到裴霁曦身旁, 边斟酒边道:“有徒弟在, 怎么能让初大人动手呢。”

    说着,又绕到初学清和轻风身旁, 一一斟酒。

    初学清笑道:“要是杨姐看见你这副模样,定然欣慰许多,真是和初见时大不一样了。”

    席祯笑嘻嘻道:“那也不看我认了什么师父,现在我可是定远军主将的徒弟,能给师父丢脸吗?”

    轻风也调笑道:“初大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让这小子继续回到学堂读书,那指定还得回到原来那副模样。”

    初学清回道:“所以墨语进了定远军当了参将,你还是得当你的管家。”

    “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现在可没多少人知道墨语当初和我一样是侯爷小厮了。您可别笑我,让我去战场看那鲜血淋漓的,我得先晕过去。”

    初学清知道自己多言多失,清了清嗓子道:“你以前提过,墨语、你、裴兄,还有……冬雪,一起听先生讲学。”

    裴霁曦看着初学清尴尬的样子,帮她补救道:“对,的确,是你提到过,学清才知道的。”

    轻风听到“冬雪”二字,偷偷觑了眼裴霁曦的神色,见他并无异状,才放下心来。

    初学清暗自庆幸囫囵过去了,她隐约知道裴霁曦补救的话并不寻常,但她也不想深究,只举杯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希望将来,咱们都能走自己想要的道。”

    四人都举起酒杯,裴霁曦想起什么,按住席祯的手:“你还小,不要饮酒,换茶。”

    小席祯本想趁机饮上一口,但被师父发现,老老实实换了茶,“那我以茶代酒,敬各位长辈!”

    裴霁曦饮了酒,交代他:“一会早些回,别让你娘担心。”

    席祯嘀咕道:“我娘如今忙得很,叶老板不知怎的了,也不管铺子了,都见不到人,我娘成日都得待在铺子里。今日那个姓柴的又去找我娘了,估计我娘忙着应付他,顾不上担心我呢!”

    柴富贵如今在羽林军当值,每每得空,都要去杨若柳的铺子守着,杨若柳本不想搭理他,但他一个糙汉子天天守在成衣铺子,总是赶客,这才让他帮忙做些活计,支他去后院忙着。

    初学清为席祯夹了一筷子菜,“你娘苦了半辈子,如今你懂事了,应该不会干涉她的选择吧?”

    “她现在的日子不是过的不错嘛?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呢?若是以后的男人又像我爹一般,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初学清摇摇头:“找不找,是她的事,你就好好跟着你师父练武,将来等你师父回北境,没准还能带你去参军。”

    “那师父什么时候能回北境呢?”

    提到回北境,几人又沉默了。

    新君登基这么久,也没松口让裴霁曦回去,恐怕是将建祯帝的心思也继承了下来,仍旧对定远侯府有所忌惮。

    “会回去的。”初学清坚定道。

    裴霁曦闻言,又默默饮了杯酒。

    邺清是他的根,他早晚要归根,可邺清,没有初学清。

    *

    初学清在侯府把酒言欢,桑静榆则陪着莲觅在医馆过冬节。

    桑静榆本想让莲觅住在初府,可莲觅怕给初学清带来麻烦,坚持自己住在医馆。今日冬节医馆关门早,其他大夫和学徒也早早回家了,如今医馆只有他们二人。

    桌上是简单的小菜,都是莲觅亲自下厨做的。他们二人守在炭盆旁,倒也不觉得这冬夜有多么冷了。

    “都冬至了,今年还是一场雪都没下,最近风寒的人可不少,连我那学徒小蝶都生病了,如今老实在家养着呢。”

    新政实施以后,桑静榆从娘家要来了小蝶的身契,现在丫鬟小厮的身契,均不能扣押在主家,她本打算为小蝶找个好夫君,却未料到小蝶受她影响,愣是要到医馆当学徒,还像往日一样,晚上跟她回府,白日来医馆做学徒。

    桑静榆温了一壶酒,为她们二人都斟满,“不过,这盛大人三天两头地生病,可赖不到雪的头上。”

    莲觅接过酒盏,举起来敬道:“给桑大夫添麻烦了,自我来京以后,您和初大人帮了我许多……”

    “诶诶!”桑静榆打断她的话,“不是说了许多次了么,不要用敬语了,咱们是姐妹!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了,麻烦,也是盛御史给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莲觅垂头莞尔一笑:“自打入京,我见识了许多奇女子,下堂后自力更生,自己当掌柜的杨姐,还有那未曾蒙面的江南商界传奇叶老板,最与众不同的,还是桑大夫,不畏流言,悬壶济世,而且还有那么尊重你的夫君。”

    桑静榆饮下杯中酒,摇摇头道:“咱们女子呀,还是得靠自己,男人么,一旦你和他好了,他就把你当作他的所属物了,不许你干这,不许你干那,仿佛你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他做的,就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任他把玩的物件!”

    莲觅疑惑她为何有如此见解,明明她和初大人是伉俪情深的一对,而初大人更是难得的良人,她问道:“桑大夫何出此言?初大人可不是这般作为的。”

    “哦,她不算,她不算……”桑静榆面颊有些泛红,她笑了笑,眼睛都眯起来了,“我不是最与众不同的,她才是最与众不同的!要不是有她,我也坚持不下来。她最近太忙了,她回府时我睡了,我醒了她又去参朝了,我都很难见到她!”

    “你们夫妇的感情真是令人生羡。”莲觅艳羡道,“可惜,良人难寻,我现在只期盼能得到太子殿下平安的消息,其他的人,都无关紧要。”

    “你说的其他的人,是盛御史吧!他当然无关紧要,当初你那么难,他却当了缩头王八,重逢后还把责任推给你,我呸!你放心,他再多来几次,讨不到便宜,就知难而退了!”言罢又饮了一杯酒。

    会知难而退的,就像如今,吴长逸不也不来找她了么。

    那封他逼着初学清写下的和离书,吴长逸给了她,说是选择权在她这里,和离书不往官署送,就不算生效,至于送不送,什么时候送,都是她说了算。

    可他再也没找过她,是不是,他改主意了,不能等着她这么一个不拘世俗的人,还是找个高门闺秀,能守好后院,为他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呢?

    莲觅淡淡道:“我自然不会再与盛大人有什么纠葛,毕竟,我都已经嫁过一次人了。”

    桑静榆反驳道:“嫁过人怎么了?遇见的不是良人,还不能让人再改嫁了?你看杨姐,如今和柴富贵不也挺好的么!我看,她早晚会接受柴富贵的。你呢,想找个情郎就找,不想找呢,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等你的诗集出了,肯定会……嗯……怎么说来着?洛阳纸贵,对,洛阳纸贵!哈哈!”

    莲觅看出桑静榆有些醉了,这么晚,也不好送她回去,只好默默收起还未喝完的酒。

    桑静榆见她藏酒,忙制止道:“你怎的还把酒藏起来自己喝呢!给我!”

    莲觅温婉道:“桑大夫,你醉了!”

    “我才没有!”桑静榆囫囵道,“谁都能喝!我夫君,就总像个男子似的,自己独饮,又不是只有男人能喝,咱们女子,也能开怀畅饮!我可去过明履营,那里面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能喝!”

    莲觅笑笑,桑大夫果然醉得不轻,竟然说自己夫君“像个男子似的”。

    不过的确,喝酒,又不是谁的特权,两个女子,在这寒寂冬夜,也能对饮取暖。

    *

    翌日,初学清照旧早早起来,去宫内参加早朝。

    天还未亮,众臣在宫外列队候着,冬日的早朝最是难熬,冷风直直透过衣料灌进身体里,让没醒透的大臣都瞬间清醒。

    宫门还未开,初学清身旁的礼部余尚书清了清嗓子,似是不经意般起了个话头:“话说这陛下登基这么长时间,后位还悬着,王妃……唉,现在都不知如何称呼,连个位份都没封,实在是于理不合啊!”

    他见身旁没人理这话头,知道都在明哲保身,这才点了点初学清:“初尚书,你的话陛下能听得进去,是不是,得提醒提醒陛下?”

    初学清还未答话,吏部侍郎范英彦便解围道:“余尚书,您让初尚书提醒陛下,您自己可是和陛下提过了?”

    范英彦是初学清一手带出来的,又是叶馨儿的表兄,自然是向着初学清的。

    “我怎么没提!我都提了多少次了,我可不像那些个有私心的,借着立后这茬想往后宫塞人,陛下发妻还在,轮得到他们动心思么?可陛下到如今,连个位份都没给发妻,实在……唉!”

    余尚书说着,还瞥了瞥工部的邱尚书。

    邱尚书的夫人是景平帝发妻崔溪的姑母,有这层关系在,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见他搭话,毕竟还是要避嫌。

    “后位空悬,的确于社稷不利。”初学清的恩师苏尚书也发话了。

    恩师的话,她是要尊重的,她这才应下:“我会寻机向陛下谏言的。”

    早朝过后,初学清拿着裴霁曦与她写好的兵书,单独面圣。

    景平帝翻看着初学清递上来的兵书,笑道:“爱卿这是要朕以官方的名义推广此书吗?”

    “微臣只是觉得,此书不仅记录了定远军历次战争的详情,还尽数分析了其中的得与失,又融汇古今,细述兵家之道,况且还有一些定远军自创阵法,若能通过官刻出书,让我大宁其他武将也细细参详,定能让我大宁军队竿头直上。”

    景平帝合上书道:“好,就在我军中推行此书,也不枉费爱卿日日往侯府跑这一番心血。”

    “谢陛下体恤。”初学清顿了顿,又道,“定远侯已在京多日,此书著完,是否让他早日回到北境,整顿定远军呢?”

    “不急,自与北狄订立盟约以来,边境一直安稳,还是让他在京中多待些时日吧。”

    “可……”初学清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见景平帝定定看向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如今座上的,已不再是当初的景王,而是拥有天下至高权利的君主,一旦坐上这个位置,所思所想,也定然会带着皇权的审视。

    初学清垂下头,避过景平帝威严的视线,转移话题道:“方才礼部余尚书退朝后,还嘱托微臣要提醒陛下,如今大局初定,立后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礼部尚书余佑戚已经催过景平帝多次,知道初学清的话更有分量,还特地让初学清也帮着催,毕竟景平帝后宫只有一个正妃,立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景平帝笑了笑,摆摆手,挥退左右。

    身旁伺候的人都退下,大殿如今只有他们二人。

    初学清怔了怔,难道立后之事有什么机密不成?

    景平帝坐在龙椅之上,向她招了招手,“煦明,你到朕近前来。”

    初学清闻言,恭敬走近,立在龙椅下方。

    景平帝继续道:“煦明,如今这世道,都在朝你我二人希望的方向转变,你可满意?”

    初学清躬身答道:“陛下仁厚爱民,微臣身为万民之一,自是感遇忘身。”

    “不,这远远不够。”景平帝提高了声音,向前探着身子,“你如今,还要掩藏身份,就是因这世道不够好。”

    初学清被景平帝周身威严逼近,却只坦然道:“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微臣等得起。”

    “你想不想,和朕一同治理这江山?”

    初学清愣了愣,疑惑看向景平帝。

    “若你当了皇后,世人会知道,那个功绩累累的重臣初学清,是女子,是堪当天下女子典范的人,今后女子行事,也会以你为榜样,那样的世道,你不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