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洄雪 > 30-40
    第31章 孟府

    孟行舟与苏蕴雪分别后, 乘着马车赶回家中,他离家太久, 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他的消息。

    当初他执意要上京城问个明白,父亲不同意,害怕他会惹祸上身,自身难保,但是他一意孤行,径自去了京城,如今回来,得好好跟父亲赔罪。

    孟家宅邸位于府城西北角, 独占一园,虽然离府城中心稍远, 但胜在环境清幽,风景优美。

    孟行舟刚进城孟家就得了消息,此时孟府正门大开, 坐在台阶上候着的小厮一看见孟行舟的马车,兴奋地至往府里跑,边跑边大声喊着:“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孟行舟在门前下了马车,马上有小厮抬轿子过来,他摆摆手:“不必,做了这么久的车, 都到家门口了,我走走吧,父亲安好?”

    一个仆从道:“老爷身体康健, 只是一直担心大少爷, 如今大少爷回来,他老人家也放心了。”

    孟家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占地不广,却十分精巧,依山临水,高阁重堂,嘉木扶疏,景致独有一番韵味。

    孟行舟径直来到孟老爷居住的院子,孟老爷早已坐在厅堂正中等着他。

    孟老爷年近五旬,头发已将花白,面容带着久经风浪的沧桑,一双眼睛充满智慧,兼具商人的精明和儒者的仁慈。

    他的下首坐着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男子,网巾束发,穿着松江特有的飞花布做的直裰,面容清俊,眉眼间与孟行舟有几分相似,正是孟行舟的胞弟孟行毓。

    孟行毓看到兄长归家,难掩喜悦,未及孟行舟进门,连忙起身向兄长见礼:“大哥!”

    孟行舟看见弟弟也十分开心:“子衿!”

    随即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孟老爷面前,认认真真给孟老爷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孟老爷摩挲了一圈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如今,可甘心了?”

    当初京城伯府那边来孟家退亲,孟家上下都始料未及,起初孟老爷并不想同意,无凭无由地,上来就要退亲,摆明没把孟家放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而那苏柏立开口就说容亲王看上了他的女儿,要纳入王府做妾,如此没脸没皮,纵然孟老爷一介商贾也对这些豪门公府的做派不齿,觉得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可怜,但也毫无办法,他们孟家不过是商人,有什么胆量招惹亲王,便想要松口,还了庚帖,让苏家把聘礼退回来算了。

    谁知长子竟然跟中了邪一样,非要跑去京城问个清楚,然而事已至此,就算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更改,还很有可能得罪皇亲,牵连家族。

    最终孟行舟还是不顾他的阻拦,擅自入京,走了多久,他就担惊受怕多久,现下儿子平安回来,也不像当初被退婚时那样失魂落魄,以为他想开了,心中有再多的气也都散了,便不想追究。

    孟老爷道:“罢了,既然回来了,就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你是我的长子,孟家的继承人,何至于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一蹶不振,该放下就要放下。再过几日,我们家的船就要回来了,你先休息几天,到时候去明州将船接回来,在这之后,让船先歇一段时间,暂时不出海了,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

    大宁因为对市舶司管控的比较严,能做海上生意,将货物运到海外的,多是一些世家大族,像孟家这样的普通商户,想要做海上生意,只能依靠世家,入股他们的船队。

    这样的生意虽说风险极大,但若船只能平安回来,就是一本万利,一艘船赚取的利润抵得过孟家所有产业一年的收入,孟家也是考察经营了很久,才找到门路,一年多前用自家的一艘福船入股了明州的船队,得以出海做生意。

    好巧不巧,孟家入股就是容王府的船队,结果船队刚刚出海,朝廷就下旨削藩,还设了什么市舶司提督,市舶司换成了太监做主。

    当初为了参与海上生意,孟老爷三个市舶司都跑遍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后来突然明州那边改变了主意,同意让孟家参股,孟老爷一时高兴过头,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多加考察,二话不说就将孟家的船送去了明州,等削藩的圣旨传遍天下的时候,为时已晚。

    孟老爷悔不当初,只恨自己身份低微,不能提前得到消息,否则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入股容王的船队了,只盼着这一次船队不要受到牵连才好。

    孟老爷提心吊胆了一整年,好容易有了船队回航的消息,又出了容王纳妾这档子事儿,他想自家真是和容王府犯冲,等这艘船回来,不管是个什么光景,以后都不能再和明州那边有任何瓜葛。

    不过孟行舟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他语气踟蹰,面上却显出一丝毅色:“父亲,儿子有件事想告诉父亲……”

    孟老爷见状,以为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思索片刻,对孟行毓道:“既然见过你大哥了,就先回去读书,有什么话要跟大哥说,就等用晚膳的时候吧。”

    孟老爷的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做生意,日后继承家业,幼子书读的很好,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孟老爷出身商贾,深知商人在宁朝的地位,于是不遗余力地花钱培养幼子读书,若是日后能中进士,将来孟家或可摆脱商贾之流。

    孟行毓闻言看了一眼兄长,若有所悟,起身道:“是,儿子告退。”

    对父兄行礼后离开了厅堂。

    厅堂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孟行舟才开口:“此次回松江,我将我的未婚妻带回来了,她现在就在松江。”

    孟行舟的话像一个惊雷炸响在孟老爷耳边,孟老爷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你说谁?谁的未婚妻?!哪来的未婚妻?!”

    孟老爷陡然提高的声音并没有将孟行舟吓退,反而让他生出了一股勇气,孟行舟跪得笔直,坦言道:“京城钦安伯府二房,和我定过亲的三小姐,她在松江,父亲,我要娶她为妻!”

    钦安伯府的三小姐,容王指定要纳为妾室的人,竟然被他的儿子带回了松江,这要是让容王知道,他们孟家就完了!

    孟老爷被骇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面色发白,捂着胸口歪倒在太师椅上,险些背过气去。

    孟行舟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爬起来给拍着父亲的背给父亲顺气,一面急忙唤人:“快来人!快去请大夫!端茶!把茶端上来!”

    一时间厅堂内丫鬟小厮忙进忙出,一阵兵荒马乱。

    孟老爷稍稍缓过来一些,看见这个不孝子正扶着他,年轻俊雅的脸上布满焦急之色,孟老爷终究没忍住,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孟行舟脸上:“你简直是色令智昏!将孟家置于何地?!”

    孟行舟白净的脸上立马浮起了道道红痕。

    孟老爷刚才显然是惊则气乱,还好很快就恢复过来。

    孟行舟复又跪在地上,等下人都退出去后,将前因后果向父亲和盘托出,末了还道:“三小姐她假死一路逃到松江,这期间京城那边从未起过疑心,容王自从得知三小姐病重后并再未关注过她,若是她就此隐姓埋名的话,定可以安度余生,不会出事的!”

    孟老爷当年敢将长子的婚事轻易许出去,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他们家与崔家算是旧识,他父亲那一辈起两家就交好,他是见过苏蕴雪的生母崔氏的,甚至两家还有意议亲。

    孟老爷年轻时也曾对崔氏动过心,可是崔家老太爷去世后,崔氏的兄长当家,那是一个野心勃勃且寡廉鲜耻的人,为了京城的生意,将妹妹当成礼物献给钦安伯府,以换取皇商的资格,当时两家并未正式定亲,他和崔氏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虽然后来崔家因为苏家势败也跟着败落,但当年的孟家是远远比不上崔家的,孟老爷得知消息后也曾失落难过,却无能为力。

    不过孟老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快就将心中那段感情抛却,娶妻生子,专心经营家族的生意。十几年后,他到京城巡店,崔氏竟然找上他,开口就让他的长子娶她的女儿为妻。

    十几年过去了,两人都有了些年纪,崔氏年华不再,可还是像年轻时候那样,聪慧大胆,敢想敢做。

    念着父辈的恩情和年轻时候的一点情谊,以及对崔氏行事的佩服,孟老爷顺水推舟答应了这门亲事——这也是建立在伯府落魄的前提下,要是放在以往,孟家这样的商户人家,伯府里随便一个管事奴才都可以让他们举家倾覆。

    这位三小姐的命和她生母何其相似,都是被亲人无情出卖,但她也像她的生母一般,有胆有识。

    孟老爷此时恢复了冷静,他对这个女孩子抱有十分的同情,可是这并不值得赌上他们家的前程。

    孟老爷道:“她能逃出来,于她而言是好事。可是子元,你和她也只能到此为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日后她改名换姓重新嫁给你,”孟老爷想起家中去京城见过苏蕴雪的下人说的话,“她生的那般容貌,再怎么隐于内宅,名声终究是藏不住的,若是风声传到容王府,引起怀疑,追究起来,你要如何?我孟家又该如何?你凭什么保证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被别人发现?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我们孟家,赌不起。”

    第32章 明州

    孟行舟跪在地上, 面色惨白如纸,再也无法反驳一个字, 这就是商户人家的悲哀,但凡有点官身的,谁都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更遑论皇亲国戚。

    这就是为什么弟弟出生后,父亲没有让弟弟学做生意,而是坚持让他读书的原因,家中要是有人能考取功名,孟家在外行走也可以挺直腰杆, 做起生意来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若他只是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 可他身后还有偌大个孟家,还有父亲和弟弟的性命,他的确不能……太自私。

    孟行舟只觉心痛如绞, 想要给父亲一个答复,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孟老爷看着神情痛苦的儿子,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力,心中叹了口气,又开始心疼孟行舟,若是没有那些意外, 两个孩子也该完婚了,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孟老爷道:“罢了,出去了这么久, 又刚刚到家, 风尘仆仆的,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孟行舟垂着头,神情落寞,道:“是,儿子告退。”

    孟行舟走后,下人来禀,大夫来了。

    孟老爷本想挥挥手让人回去,想了想,还是让大夫进来看了看,他这年纪,不知能不能撑到老二金榜题名那天。

    东荣巷这边,苏蕴雪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

    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天空蔚蓝如洗,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苏蕴雪打开窗户,半眯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崔嬷嬷端着铜盆进来:“小姐醒了,可还要用早膳?不过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吃午膳的时间了。”

    苏蕴雪讪讪,她起这么晚的吗?

    “不用了,我喝杯茶,待会儿直接用午膳就行了,”她就着崔嬷嬷端来的水洗漱完,坐在桌边喝了一杯茶,道:“用完午膳后我们出去逛逛,看看松江的街上都卖些什么。”

    昨天傍晚冯叔回来后,将用崔姨娘的一半财产买的房屋和田地的契书都给了她,当初京城里崔姨娘留给她的田地和宅子一共卖了六百两银子,她拿了三百两给冯叔他们,自己留了三百两。

    冯叔到了松江后,用三百两买了现在的宅子和二十亩良田,大宁朝田地价格根据地方不同、土地好坏从五两到三十两不等,普通房屋的价格也不算贵。

    苏蕴雪算了一下,在松江府这个地方,三百两银子能买个宅子和这么多田地已经算很不错了。

    而她自己的三百两,她计划离开的时候已经想办法让崔嬷嬷换成了银票缝在贴身衣物里,全都带了出来。

    据她了解,庆和年间,大宁朝正一品官的俸禄用银两计算的话一个月是六十余两银。若是没有灾荒,一石粮食不过一两银子左右,而买个仆婢,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苏蕴雪有六百两银子,这已经是相当的一笔巨款了,最起码可以在这个时代,与崔嬷嬷他们富足地过完一辈子。

    所以她打算去街上看看,能否用剩下的钱买个商铺什么的,做点营生。

    崔嬷嬷说好,随即又看着苏蕴雪的脸,犹豫道:“小姐要这样出门吗?”

    苏蕴雪才发现她脸上依然是黑黄一片,虽然刚洗了脸,但也只是颜色稍微淡了一些,核桃果实的汁液虽然是很好的伪装神器,但缺点就是很难洗,最起码要好几天才能洗掉。

    她本来还打算今天过两天去孟府拜访呢,看样子还得等过几天脸上的颜色都洗干净了再说,若是以现在的模样去孟家拜访,未免过于失礼。

    “就这样出门吧,把我的男装拿来。”在外行走,还是以男子身份更方便一些。

    崔嬷嬷拿了一件青色棉布袍给苏蕴雪换上,又将苏蕴雪的头发挽起,带上网巾,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宁朝男子一样,苏蕴雪照了照镜子,对自己这身装扮十分满意。

    二人和桂花婶和冯叔打过招呼之后,就这样出门去了。

    明州的容王府,无论规模和形制都比京城时雍坊的王府大得多,四门城墙是垒以青石,用糯米灰浆浇筑而成,十分坚固,其内遍筑宫室楼阁,亭台水榭,朱甍绣瓦,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藩王的尊贵与威严。

    王府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是处理王府政务的地方,内廷则是寝宫。其中寝宫又分前殿和后殿,前殿是萧桓衍的寝殿,而后殿则是容王妃的寝殿,两侧是妾室居住的东、西三所,规制与皇宫相似,不过下天子一等而已。

    萧桓衍自回明州后,就独居于前殿,将新娶的王妃扔在后殿,未曾去见过一次。

    萧桓衍穿着家常的玉色细布直裰,玉簪束发,在外朝的承运殿处理这一年多积压的事务。

    他刚回来不久,明州乃至江南的豪族都暗中派人来求见他,这些家族,大多都参与从事海上贸易,当初在京城他都没有见这些人,回了明州更不可能见。

    萧桓衍对刘如意道:“你去告诉他们,本王早已不插手市舶司的任何事,不会召见他们,如果实在不舍得这门生意的话,尽早去找赵喜。”

    赵喜就是被朝廷派来提督明州市舶司的太监,司礼监的右监承。

    刘如意领命离开。

    萧桓衍转而问卫成:“查到没有,这一年多赵喜都做了些什么?”

    卫成秉道:“朝廷自去岁收回明州市舶司后,规定对前来朝贡的番国收两成税,民间的私人船队收四成税,并且允许对私人船队发放勘合文书,拥有文书的船队才能去海外贸易。赵喜明面上执行朝廷的规定,可私下又对番国和私人的船队都各加了两成税,这些钱全被赵喜中饱私囊。不仅如此,他还设了一套规矩,无论是朝贡的船还是私人的船,都要按照船只靠岸的先后顺序来验货,不过谁先谁后,就是他说了算,是以很多商队为了早日上岸,都争相贿赂赵喜,若是拿不出孝敬,那船就得一直在海上飘着。”

    以前三个市舶司只有明州的市舶司放宽了民间商船的限制,明州靠着海上生意一时繁荣无比,引得朝野侧目,不仅如此,明州市舶司放宽限制后,某种程度上竟然减少了倭寇的侵扰,毕竟倭人能当商人赚钱,也犯不着当海寇。

    朝廷收回了明州后,庆和帝为加强为对私人船队的控制,同时能将这部分利益收归朝廷,下旨同意发放文书,其他两个市舶司亦然。可是谁家能拿到文书谁家不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而是由市舶司提督决定,这就给了市舶司提督极大的权力,于是许多商队为了能够拿到勘合文书,争相贿赂提督太监,这已经够他们赚一笔的了,没想到赵喜还不满足,真是贪得无厌。

    萧桓衍冷笑:“这太监捞钱还捞出花样儿来了,难怪江南那些世家这么着急见本王。”

    虽说海上贸易来去都是以一倍而博百倍之息,但是风险极大,稍有意外就是血本无归,这些太监倒好,坐在提举司内就能坐享其成。世家们赚的银子交给朝廷也就算了,还要被阉人盘剥一层,难怪如此不甘。

    卫成迟疑道:“殿下,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我们真的不管吗?”

    “管?如今市舶司可与容王府没有丝毫干系,怎么管?本王还是按照今上的意思,老老实实做个闲王罢!……其他的,可有什么事?”

    卫成闻言比刚才谨慎了不少,肃然道:“没有,一切安好。”

    “嗯……告诉他们,随时警醒些,遇到任何意外都不要手下留情。”

    “是!”

    “孔先生呢?让他来见我。”

    “孔长史去码头了,我们的船应该这两日就靠岸了。”

    萧桓衍找孔思弗问的也是船队的事,王府的这些庶务一直是孔思弗负责,萧桓衍几乎没怎么过问,后来才知道孔思弗跟着他上京前还坚持放了船队出去,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桓衍道:“你去码头找他一趟,告诉他,这次船队回来,以后都不再出海了,各家入的股按份额退回去,另外,那几艘商船,也一并出手。”

    卫成愣住,饶是他不懂这些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若是这样的话,那边的银子……”

    “市舶司都不在本王手上了,这点银子也不过九牛一毛,你告诉孔思弗,他知道该怎么做。”

    卫成便不再多问,毕竟他这个亲卫指挥使,更多的是担起护卫之责,政事上他知道的也不多。

    卫成离开承运殿时,迎面走来一个仆从,他一眼认出来是容王妃陪嫁的下人,对方看见他忙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走出院子时听到那人讨好地对殿门口的小内侍道:“有劳公公通传一声,王妃命小的来见殿下。”

    然后卫成听到小内侍推门进去,却很快又出来,回了两个字:“不见。”

    卫成挠挠头,大步离开了承运殿。

    去码头找到孔思弗的时候,卫成先问了他最好奇的事情:“你说王爷和王妃都成亲这么久了,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圆房啊?回明州这几天,王爷不是在承运殿就是在自己的寝殿,王爷是不是……”

    卫成不敢说主子不行,只能对着孔思弗挤眉弄眼,以此来表达他的意思。

    孔思弗横了他一眼,冷哼道:“卫指挥使慎言,王爷内宅之事,我等做臣下的无权过问,也不要胡乱揣测,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孔思弗眼睛上下扫视着卫成,仿佛在掂量他够上几道大刑,“哼!”

    第33章 筹谋

    卫成被这一“哼”吓得打了个冷颤, 无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当年剿灭倭寇时, 他们几个亲卫本是陪着容王观战,谁知容王突然拔出随身佩戴的雁翎刀纵马冲杀入战场之中,吓得他们几个随行的人和陪在一旁的明州卫指挥使魂飞魄散,连忙打马追去,生怕殿下有个什么意外。

    他们在后面看得分明,容王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倭寇能够近身,那些倭寇都被一刀毙命,卫成赶上的时候, 自家殿下正好一刀将一个倭寇的头砍下,鲜血溅在他宛如白玉的脸上, 自眉眼蜿蜒而下,顺着下颌滴落,萧桓衍转身, 视线正好和卫成对上,卫成看见了一双充满血腥气的,带着些微愉悦的眼睛。

    卫成是容王的亲卫,他自然知道自家殿下武功高强,但是他敢肯定,在此之前, 殿下从未上过战场。

    那一役过后,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改变了对容王的看法, 除了尊敬之外, 本能地自心底产生了一种畏惧。

    卫成已经快忘了当年的事,不料被孔思弗吓得又回忆起当时的那种恐惧感, 他“嘶”了一声,没敢再八卦。

    孔思弗见他老实了,才道:“说吧,殿下让你来找我干什么?”

    卫成没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殿下让我来找你的?”

    孔思弗回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卫成才知道自己又问了傻话,便老老实实地将容王交代的事说了。

    孔思弗听后神情有些严肃,过了一会儿,才高深莫测地回道:“我知道了。”

    卫成不知道这打的什么哑谜,但既然孔思弗知道了,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不再在码头逗留,回了容王府。

    萧桓衍处理完政务,刚回到寝殿,不料内侍又来回禀:“殿下,王妃候在殿外,求见殿下。”

    萧桓衍不悦,觉得苏家女实在太不安分,难道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萧桓衍问:“刘如意呢?滚哪去了?!”

    门外一时噤若寒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刘如意因疾跑而微微喘息的声音:“王妃万安。”

    殿外传来一道略有些紧绷的女子声音:“刘公公。”

    随即刘如意进入寝殿,快步来到萧桓衍身边,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萧桓衍道:“你去告诉容王妃,以后没有本王召见,不得靠近本王的寝殿,若是她连自己的寝殿都待不住,就和其他人一起住到东三所去。”

    萧桓衍指的其他人,就是皇帝赏赐的三个美人。让堂堂王妃搬到妾室所居的东三所,可以说是一种羞辱了,萧桓衍一点情面都没给对方留。

    刘如意本就不待见苏家人,听到殿下这么吩咐倒是一点不为难,转身来到寝殿外,对立在廊庑下,脸上神情近乎屈辱的苏蕴珠道:“王妃都听到了,殿下不得空,娘娘还是回寝殿吧,若是什么时候想要搬到东三所,还请知会奴婢一声。”

    说完嘲讽一笑,转身进去了。

    苏蕴珠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泪水,转身昂着头离开了容王的寝殿。

    寝殿内,萧桓衍对刘如意道:“找人看着她,等闲别让她出王府,对外就说王妃身子弱,需要静养。东三所那边也是,别让她们与外界接触。”

    这相当于变相的软禁了,刘如意应是。

    萧桓衍捏了捏眉心,难得露出几分疲态。

    刘如意见状,忙趋前几步,来到萧桓衍身边,道:“殿下,奴婢给您栉发吧。”

    “嗯。”

    萧桓衍靠在软榻上,由着刘如意伺候,等稍稍好一些,萧桓衍道:“行了,备水,本王今日早点歇息。”

    刘如意闻言,迟疑了一会,问萧桓衍:“殿下,要不,奴婢找个女子来侍寝,内廷那些不行,奴婢从外面为殿下挑一些?”

    萧桓衍沉默了一会,道:“不必了。”

    他偏头看向刘如意:“你退下吧。”

    刘如意其实还想再劝,可是看到萧桓衍的表情十分冷漠,不敢再多言,只好退下。

    两天后,王府的船队顺利靠岸,孔思弗处理好了所有事情才到承运殿找萧桓衍。

    二人分主次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孔思弗道:“殿下,这次船队顺利回航,所有的货物都处理好了,入股我们船队的几家商户,也按份额将财货分给他们,并告知他们我们以后都不会出海,不过,这么多艘商船,要处理还要一点时间。”

    萧桓衍放下茶杯,道:“时间无妨,关键是要不留痕迹。”

    萧桓衍的船队,明面上只有一支二十几艘商船的船队,私底下却养了十几支商队近二百艘船,他让孔思弗将明面上的那支船队处理掉,实则是要将二十几艘船想办法不着痕迹地分散到其他船队里,左手倒右手的事情。

    这些商船都是十分珍贵的福船,高如大楼,乘风冲犁如车辗,每一艘都耗费了巨资,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可做战船用,这才是萧桓衍养这些船的目的。

    不过这件事情只有他和孔思弗知道,其中很多事情也是孔思弗在暗中运作。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这些商船真的只是单纯地在做海上生意,若是不慎被发现,顶多是以为他萧桓衍在敛财。

    甚至有时候孔思弗都这么以为,是以当有了足够的资金,萧桓衍却毫无动静的时候,连孔思弗都开始着急。

    不过自上次敲打过孔思弗后,孔思弗在这些事上也谨慎了很多。

    有些事情,急不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等得起。

    孔思弗得了萧桓衍这句话,也就从容起来,想到这几年殿下做的事情,忍不住问:“殿下当初在明州市舶司放开对私人船队的限制时,就能料到如今圣上不仅不会禁止私人船队,甚至还同意放开另外两个市舶司的限制吗?”

    不然为什么殿下会养那么多只船队,这样一来,他们的船队就可以分散到三个市舶司,大宁朝三个为数不多的市舶司,相当于对他们敞开了门户。

    萧桓衍闻言道:“我朝九边历来不稳,自先帝时期,朝廷就一直陆陆续续对九边用兵,今上做穆王时就对九边那些部落的势力不假辞色,从来都是主战。他刚登基时也是狠狠打了几场大仗,算是予以鞑靼等部重击,可是近几年,北边诸部故态复萌,又开始频繁骚扰我朝边境,圣上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用兵,”萧桓衍端起茶杯,他端详着手中素如积雪的甜白釉,神情幽深难以捉摸,“本王想,国库应该拿不出银子了,而放开海禁后,市舶司的收益有目共睹,所以,皇上要是还想对北边用兵的话,不可能不心动的。”

    孔思弗不由感慨,殿下看似不理朝政,却洞悉朝内外的大小事务,深谙庆和帝的性情,还能据此为以后的布局早作筹谋,让庆和帝埋下祸端,这走一步看十步的本事,让孔思弗叹服。

    孔思弗笑道:“殿下英明,明州这只船队打散之后,臣想亲自去泉州和广州走一趟,有些事情,还是要亲眼盯着的好。毕竟也要摸清那两边市舶司提督是个什么性情,我们的船队才好上岸。”

    萧桓衍稍一思忖,道:“你说的对,有些事情,还是要亲眼看过才放心,介时本王和你一起去。”

    孔思弗讶然,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否则以谋逆罪论处,很多事别说是容王,就连他也是隐于幕后,殿下怎么会突发奇想要去泉州和广州。

    “殿下,要是被朝廷那边发现……”

    “本王这么做自有本王的道理,其他的你先不用管。之前我们不是在雪夷山看中了快地吗,准备在那建个园子,过几天就去看看。”

    雪夷山在明州的最西边,从明州府城到那最快也要一天时间。容王只是不能离开明州,除此以外去明州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既然萧桓衍连理由都找好了,孔思弗也不好说什么,便道:“臣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

    “嗯。”萧桓衍摆了摆手,对孔思弗的反应很是满意。

    ——

    松江府。

    苏蕴雪由崔嬷嬷陪着,在松江府城几条最繁华的街市逛了一遍,几天下来对松江府的商铺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松江府的商品经济十分繁荣,各式各样的商铺应有尽有,衣、食、住、行无所不包,就连卖舶来品的铺子都有好几家。作为一个即不会发明创造,又没有厉害的商业头脑的人,苏蕴雪一时还真想不到能做什么。

    反正这事儿也急不来,苏蕴雪决定先放一放,正好几天过去,她脸上的痕迹也洗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去孟府拜访,苏蕴雪便以冯叔的名义向孟府递了帖子,孟行舟一看就会明白。

    第二天,孟府就派人来回话:“大少爷出门做生意去了,老爷身体不太好,这几日不见客。”

    这才刚回来几天,孟行舟竟又出去了,苏蕴雪有些奇怪,问:“可知是去了哪里,做的什么生意?”

    苏蕴雪知道孟家在京城和苏州都有铺子,可这些地方他们回来的路上孟行舟已经去巡过店,莫非他们家在别的地方还有生意?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来传话的是个年轻小厮,想来在孟府地位也不是很高,只听他道:“小的只知道大少爷去了明州,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明州!容王的封地!

    苏蕴雪心口一滞,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容王贴着她时偏高的体温,那种触感她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苏蕴雪问:“你们家在明州还有商铺吗?”

    那小厮摇头:“小的不知。”

    第34章 离开

    苏蕴雪不清楚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但她多少能从小厮的身上感觉到孟家对她的态度。

    看来孟老爷是知道她在松江,才把孟行舟支出去, 其中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苏蕴雪最后问一句:“不知孟老爷身体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瞧瞧?”

    “大夫来看过,说没什么大问题,将养几天就好。”

    说了跟没说一样,苏蕴雪不好再多说什么,让崔嬷嬷给了那小厮一把铜钱,将人送出去门去。

    之后出去看商铺的心思便淡了下来,也不怎么出门了。

    崔嬷嬷以为是孟府的冷待让她心情不好, 还企图安慰她。

    苏蕴雪却对崔嬷嬷说:“孟家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毕竟我私逃出京, 终究是个隐患,他们这样无可厚非。当时我也只是因为桂花婶和冯叔是松江人,才想到先到这里来, 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要是真的不想连累孟家的话,我就不能再松江府定居,所以……”苏蕴雪看着崔嬷嬷,眼中充满了愧疚,“我想离开这。”

    自从来到松江, 不只苏蕴雪,连崔嬷嬷都十分高兴,不用像在伯府里那样处处小心, 仰人鼻息。然而刚刚安定下来, 她又要说走,苏蕴雪觉得对不住事事为她操劳的崔嬷嬷。

    崔嬷嬷果然不赞成:“小姐, 松江府这么大,就算以后我们不和孟家来往,也不至于因为害怕连累他们家就要搬走啊。桂花婶和冯叔都回来一年多了,在这里,宅子也买了,田地也置了,陡然让他们离开,他们也会觉得很突然的。”

    崔嬷嬷说的有几分道理,苏蕴雪便不再坚持,打算过段时间再说。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天气逐渐转凉,苏蕴雪这段时日一直待在东荣巷,因为这个时节已经没有新鲜核桃,再者苏蕴雪也觉得麻烦,便不再遮掩容貌,做男子打扮。

    期间她跟着崔嬷嬷出去了几天,虽然带着帷帽,但看身形都知道是个年轻少女,惹得街坊四邻都好奇地问桂花婶。

    桂花婶对外说崔嬷嬷是她远房的表姐妹,因丈夫新丧,家中无人,无以维持生计,才带着女儿来投奔她,有好事的甚至还跑到他们家说亲,都被冯叔和桂花婶挡了回去,苏蕴雪觉得有些无语,是以不再出门。

    又过了几天,孟行舟回来了。

    他来东荣巷找苏蕴雪,苏蕴雪在正房的厅堂接待了他。

    因天气转凉,苏蕴雪穿着一件月白色漳绒长袄,衣襟上镶一圈白色绒毛,整个人都显得暖融融的,脸上容光焕发,看得出她过得很好。

    孟行舟看着恢复了女子装扮的苏蕴雪,盯着她怔怔出神,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还是苏蕴雪先开口:“前几天听说你去明州做生意了,怎么这么快就会来了,那边的事结束了吗?”

    孟行舟回神:“哦……是,差不多了,我们家之前入股了容王的船队,前几天船靠岸,我去处理这些事情……你递帖子到我家的事情我回来后才知道,若是他们有不周之处,我向你道歉。”

    苏蕴雪主动替孟行舟续茶:“他们并无不周之处,是我欠你们家太多,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是我该歉疚才对。”随即她转过话题,问:“你们家,还入股了容王府的生意?”

    “仅这一次而已,容王已经将船队解散了,我们家当初是以船入股,我这次去就是将船带回来。”

    苏蕴雪想了想,好奇道:“现在海上生意是不是特别好做?听说十分暴利?”

    “如今比以前差一些,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而且现在,市舶司对民间的商队抽成极高,能有的赚就不错了。”

    苏蕴雪点头表示了解,能做海上生意的富商巨贾,背后都有倚靠的世家大族或是高官权贵,孟家比起来弱了太多。

    之后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苏蕴雪明显感觉孟行舟状态不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只好低头喝茶。

    又过了一会,才听孟行舟道:“洄洄,我……我本来……此次回家,我本打算秉明父亲,要重新求娶你,可……可是……对不起……”

    孟行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那天已经被父亲说服了,可当他再次见到苏蕴雪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是舍不得放手,家族的未来和爱慕的女子,这种艰难的抉择让他感觉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他甚至心痛到无法说完接下来的话。

    苏蕴雪却懂了他的意思。

    凭良心来讲,自从来的到这个时代,苏蕴雪接触过的男人不多,苏柏年父子和苏柏立,萧桓衍、和那个未曾谋面的襄国公,这些人出身高贵,身处封建男权社会的金字塔顶端,对周围的女性掌握着生杀大权,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是附庸,是玩物,是可通买卖的货物,在这些人的身边,连妻子都不过是稍微有点地位的附庸,仰仗着丈夫的恩典过日子。

    可是孟行舟不一样,在和孟行舟相处的过程中,苏蕴雪发现孟行舟不仅仅是因为爱慕,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她,将她放在相对平等的地位对待。在这个女子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时代,她提出要和他一起出海做生意时,他只惊讶片刻就同意了,她说她不喜欢一辈子被禁锢在一方天地,她不喜欢被规矩束缚,她想要能够自己做主,他也不会觉得她离经叛道,反而能够理解她。

    别说在古代社会了,就是搁在现代,能找到一个理解女性,支持女性,不以传统道德来绑架女性的男性都非常难得了。

    是以苏蕴雪越发觉得孟行舟的品性在这样的时代中弥足珍贵。

    可是孟行舟同样被家族束缚着,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身不由己,苏蕴雪理解他,也不想让他为难。

    苏蕴雪道:“你父亲是对的,我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你我曾经有过婚约,就算我改名换姓进入孟家,若是有人将我与曾经伯府的三小姐联系起来,那就糟了。所以子元,如今我们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我会向前看,我希望你也能向前看,你不是说过,你想要让孟家在你手上更上一层楼吗?我不该成为你的阻碍。”

    孟行舟抬头,问苏蕴雪:“洄洄,你心悦我吗?”

    苏蕴雪哑然。

    孟行舟微红的眼睛看着苏蕴雪,他眼中莫名的情绪让苏蕴雪心中发堵。

    孟行舟见状苦笑:“所以在京城我去找你那次,你说的话是真的,你不喜欢我,你愿意嫁给我只是因为我合适。我以为你是为了不连累我才说出那些话,原来我一直是在自欺欺人……你太清醒,太理智了,若是一个人有了感情,不该这么冷静的。”

    孟行舟一针见血,苏蕴雪无言以对。

    或许是与在现代的经历有关,苏蕴雪长大后发现自己性情有些淡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也很难对异性产生感情,对孟行舟,也是感激多过喜欢。

    孟行舟对她的感情真挚而毫无保留,反而显得她十分卑鄙,她愧对这份感情。

    孟行舟走后,苏蕴雪沉思良久,跟崔嬷嬷说:“嬷嬷,我还是决定离开,桂花婶和冯叔留在这,宅子和田地由他们守着,若是以后回来,还有一份保障,若是以后我不回来,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养老。你若要留下来,便和桂花婶他们在一起吧,我拿银子再买个宅子,田地的收成你们一起分。”

    看孟行舟这个样子,若是苏蕴雪还在松江,他短时间是无法放下的,再者,若是她也要从商的话,以后在松江府,更是与孟行舟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这样,索性离开,断的彻底,对双方都好。

    刚才孟行舟来的时候,崔嬷嬷就在门外,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也是十分可惜,本来多好的一门亲事,被毁成这样,孟家大少爷多好的人哪!哎……

    崔嬷嬷道:“事已至此,小姐要走就走吧,桂花婶他们另论,别再说让我留下的话了,您一个姑娘家的,独自一人能去哪,我能放心吗?”

    苏蕴雪抱着崔嬷嬷的腰,把头靠在她怀里,依恋地蹭着:“嬷嬷,你真好!谢谢你~~”

    崔嬷嬷看着怀中撒娇的人儿,叹了口气,自己养大的闺女,除了宠着还能怎么样呢。

    苏蕴雪很快就定下了离开日子,就在十一月,趁现在天气不是太冷去哪都便利,再晚就只能等开春了。

    孟行舟来的时候给了她三份户贴和路引,一份崔嬷嬷的,两份是她的,一份女子的身份,一份男子的身份。上次逃出京城的路引也是孟行舟为他准备的,苏蕴雪摸着手中的文书,心中的愧疚更深一层。

    于是她离开前,绞尽脑汁写了一份商业营销策划方案托冯叔转交给孟府。

    她前世是在一家小出版公司的办公室上班,做的都是些打印复印、写材料、跑腿的杂活,刚入职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接触核心业务,就嗝屁了,所以对一些现代商业的经营模式,知道的也不多。

    孟家是以松江的棉布生意为主,经营着几个绸缎庄,江南一带有名的纱绫绢布等,都能在孟家的铺子里找到。

    苏蕴雪只能将前世接触过、听说过和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些服装行业的经营模式和营销手段都写进去,七杂八杂写了一大堆,甚至连“第二件半价”这种东西都写进去了。

    她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孟家,目前为止,这是她尽自己所能可以做到的报恩方式了。

    之后她便简单收拾了行礼,和桂花婶和冯叔告别后,带着崔嬷嬷坐上了一艘货船,一路南下。

    第35章 同船

    策划书送到孟家的时候孟行舟正好不在, 便被下人送到了孟老爷手里,彼时孟老爷正在书房检查孟行毓的功课。

    孟老爷听说是东荣巷那边送来的东西时, 看了册子封面的名称还不以为然,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意翻了翻,然而越看惊讶,越看越慎重,越看越仔细。

    孟行毓温完书,在旁边等了老半天,见父亲还在来回翻看手中的册子,不由问:“父亲, 您手中的书册是什么,您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孟老爷才回过神, 顾不上和小儿子说话,连忙召来下人,问:“送这册子来的人呢?快让他进来。”

    下人回禀:“送东西来的是东荣巷的老冯, 已经回去了,他说这是他们家外甥女给孟家的谢礼,他们家大姨姐和外甥女今天就要南下,这是离开前让他送到孟府来的。”

    孟老爷捏紧了手中的策划书,这里面的内容虽说写的十分简单浅显,但很多想法别出新意, 有独见之明。其中提到了很多“多品牌组合”、“产品多样化”和“品牌管理与推广”等新奇的点子,里面提到的“品牌”应该就是指商铺或者货物的招牌字号。

    江南一带的商贾做生意,大多都只是将自家的招牌打出名气, 就像他们孟家, 很多人来松江买布都认准了孟家商号,然而世人多喜新厌旧, 孟家商号的布买多了会腻,为了图新鲜也会去其他的商号逛逛。

    这册子中所写的大致意思是希望孟家根据货品的风格和种类开设不同的字号,字号之间各有千秋,互不干涉,相当于在孟家的总招牌下创造数个子招牌,制造新意以留住顾客,而顾客买完这家去那家,买来买去,最后买的都是他孟家的东西。

    松江府衣被天下,做布料生意的商贾多如牛毛,他们孟家也不过是中上之游,若是能将册子中提到的想法细细落实,让孟家的名号不仅仅局限于布匹,而是扩大到更多相关领域,满足不同人的需求,那孟家何愁在松江乃至江南的商贾之中排不上号。

    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能有这么多独特的想法,看这册子写的密密匝匝,应是将她所知倾其所有,且在得知他的意思后选择离开松江,毫不拖泥带水。

    知恩图报,心地善良,却又果断决绝,实在是太聪明,太通透。要是没有那些事,这姑娘成了子元的媳妇,两人携手,定能将孟家的生意发扬光大,孟老爷怅然,是他们家没这个福分。

    他对下人道:“你立刻让管家送三千两,不,五千两银票去码头,让他找到东荣巷老冯的亲戚,把银票给他们。另外让几个铺子的管事都进府里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再者……今天那边来送过的东西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大少爷。”

    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孟老爷才有空搭理小儿子,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对孟行毓笑道:“属于咱们孟家的机会来了,你且好好读书,以后你和兄长相互配合,定能让孟家成为江南举重若轻的人家!”

    孟行毓笑看乍忧乍喜的父亲,道:“是!我不会让爹爹和兄长失望的!”

    那狡黠敏慧的模样,看得孟老爷心情更好,不由哈哈大笑。

    明州码头。

    苏蕴雪作男子打扮,穿着青灰色的棉布圆领袍,头发束在头顶,脸上抹的是崔嬷嬷想法子找来的姜黄粉,颜色不如核桃汁液那么深,却也让皮肤变得暗黄,眉眼又稍稍修饰了一些,整个人就不那么起眼了。

    她和崔嬷嬷在外以母子相称,货船是冯叔帮忙找的,船主在沿海的几个州府做些南来北往的生意,此番将南边带来的货卖完,又装了一船的松江布,运到南边去卖,据说沿海的几个码头都会停靠,最后一直走到广州去,苏蕴雪和崔嬷嬷正好可以搭他们的船一路南下,各个地方都可以看看,到时候再决定在哪里落脚。

    期间有自称是孟家管家的人找来,避开人群悄悄给了苏蕴雪一个布包,苏蕴雪看了看,是一叠银票,应该是她写的东西有点用,孟老爷特意派人来送银票以示感激。

    苏蕴雪拒绝了,她对管家说:“孟家已经帮了我太多,怎好再承孟家的情,银票我不要,劳您带一句话给孟老爷,就说我祝孟家鹏程万里。”

    说完她粲然一笑,带着崔嬷嬷上了夹板。

    黄昏的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浮光掠金,船只在一片波光粼粼中航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海天交界处。

    苏蕴雪给船主的银子还算多,船主给她们准备了两间厢房,位置相对安静,等闲不会有人走到这里,崔嬷嬷的房间紧挨着她的,房间里也布置的干净整洁。

    苏蕴雪前世和现世都没有做坐过船,她竟意外地十分适应,在船上用过晚膳,在甲板上走了几圈,回厢房看了一会儿随身带着的书才睡下。

    苏蕴雪刚睡着不久,隐约听见船舱外面人声嘈杂,有船工呼喝“靠岸了!靠岸了!”

    苏蕴雪被吵醒,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她听到隔壁厢房的开门声,知道崔嬷嬷也别吵醒了。

    “崔嬷嬷!”苏蕴雪懒怠起床,拥着被褥唤崔嬷嬷。

    听到苏蕴雪的声音,崔嬷嬷披着件厚袄来到苏蕴雪的厢房,道:“小姐,船已经到明州了,现在就停在明州码头,听船工说可能要停一个多时辰,你继续睡吧,不打紧。”

    这么快!苏蕴雪暗惊,不过转念一想,松江府本就和明州离得近,船只又是顺流而下,几个时辰的时间就到很正常。

    苏蕴雪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亥时。”

    她们是酉时上的船,也就是说,不过三个时辰,船就从松江到了明州。

    听说容王在京城大婚之后,就携王妃回了封地明州,此刻她们竟已经到了容王的地盘。

    苏蕴雪厢房的窗对着海面一侧,看不到岸上的情境,可她莫名地感觉有些害怕,她对崔嬷嬷道:“这么晚了,码头还有人做生意吗?”

    “多的是人,灯火通明的,跟白天一个样,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苏蕴雪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明州,虽说大半夜的容王也不可能出现在码头上,可她终究有些忌惮,还是谨慎些好。

    崔嬷嬷知道苏蕴雪的顾虑,便不再勉强,坐在一旁陪着苏蕴雪,二人都未出厢房。

    苏蕴雪听着船舱外面鼎沸的人声,甲板上的人上上下下,似乎船主在码头又卖出买进了一批货,心想这海上生意果然好做。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可以赚一笔银子,哪怕不出海,沿着大宁朝的海岸线这样走一圈,也尽够赚的了。苏蕴雪不由有些心动,心想等以后落了脚或许可以做沿海的生意。

    崔嬷嬷陪了苏蕴雪一会儿,苏蕴雪困意上涌,崔嬷嬷扶着她躺下,给她压了压被子,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苏蕴雪一觉睡到了天亮,再醒来时船已经到了台州府。

    苏蕴雪穿戴好后和崔嬷嬷一起到甲板上看了看,台州府的码头虽不如松江府和明州府那样繁华,但也十分热闹。

    很多商贩争相购买船上从松江和明州的运来的货物,松江的棉布闻名天下,苏蕴雪凑近观察一阵,发现松江布在这竟然卖出了近三倍的价格。

    苏蕴雪有些心动,她们出来时带了一些松江的布料,而且是冯叔带着他们找的当地最实惠的店铺,因为苏蕴雪对穿的不讲究,又怕之后用银子的地方会更多,是以只买了二十两银子的布,准备让崔嬷嬷裁成衣裳。

    苏蕴雪道:“嬷嬷,你把我们之前买的那些斜纹布、飞花布和刮绒布都拿出来,卖给台州的商贩。”

    崔嬷嬷道:“都卖了,那您的衣服怎么办?”

    “我不是还有几身衣裳吗?暂时用不到那些布,就拿出来卖了吧,没想到松江的布在外面卖得这么贵。”

    于是崔嬷嬷把他们的布拿出来,因为不多,很快就卖掉了,净赚三十余两,苏蕴雪捧着几锭银子,第一次体会到行商的成就感。

    然后苏蕴雪观察船上的几个商贩,看他们将手中的货物卖了之后,又买些什么,便学着他们用卖布赚来的钱买了一些台州的特产,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苏蕴雪见码头有卖一些当地特色的糕饼,看着都很美味,买了很多打算午膳的时候吃,昨天用晚膳的时候,她就发现她不是很用得惯船上的餐食。

    她的两只手都要拿不下了,一转头看见卖饺子的,又买了两份热腾腾的饺子,和崔嬷嬷大包小包地兜在怀里往回走。

    她们刚上夹板,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群青色细布直裰的年轻男子,他步履略显匆忙,似是着急去岸边,可苏蕴雪她们刚刚上船的时候,船工已经在收长板了。

    苏蕴雪端着饺子回头看向岸边,这会长板已经全部收起,船已经在起锚了。

    男子见已经来不及下船,皱着眉头,很是懊恼。

    这时他看到抱着一大堆吃食的的苏蕴雪和崔嬷嬷,眉头一展,几步来到她们身边,先抱拳行了一礼,温和道:“这位小哥,我是昨夜在明州上船的行商,本欲去岸上买些吃食,不想有事耽搁了,现下已来不及上岸,可否行个方便,将你们的吃食卖一些给我,价格好说。”说着就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来。

    第36章 发现

    苏蕴雪估摸碎银子大概有一两左右, 不由见钱眼开,道:“好说好说。”

    说着忙伸手抓过碎银, 将手中各式糕饼点心分了一些过去。

    年轻男子接过糕饼不动,微笑看着苏蕴雪手中的饺子,苏蕴雪犹豫了一会儿,将一份饺子也递了过去,这些吃食加在一起也值不了几个钱,怎么着都是她赚了。

    年轻男子接过饺子,满意地道了声谢,转身回船舱里去了。

    “嬷嬷, 我们也回去吧。”

    苏蕴雪回头叫崔嬷嬷,发现崔嬷嬷面正露不悦地看着她, 那样子像是在疑惑为什么好好的闺阁大小姐行事做派竟如商贾一般,连区区一两银子都不肯放过。

    难怪刚才她卖布的时候崔嬷嬷就不高兴了。

    苏蕴雪看了看周围,甲板上人来人往的, 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和崔嬷嬷一起回到厢房。

    苏蕴雪拿出一个白瓷小碗将饺子拨出一些来递给崔嬷嬷,同时说道:“嬷嬷,我已经不是伯府是小姐了,我现在是你的儿子,你的丈夫是京城的商贩, 我是商人之子。以后,我也会从商,向刚才那种逢迎之事, 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您要尽早习惯我们的身份。”

    崔嬷嬷道:“若是不离开松江,有我和桂花婶老冯他们, 也不需要小姐您出去抛头露面,您若是一直这样,以后只怕很难再找个好人家了。”

    苏蕴雪没想到都到现在了,崔嬷嬷竟然还想着让她嫁人,不过苏蕴雪能够理解,毕竟崔嬷嬷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古代的女子,不就是只有嫁人这一种活法吗?

    可惜她苏蕴雪是个现代人,如果有足够的实力,她并没有再嫁的打算,她可做不来卑躬屈膝地伺候公婆,贤惠大度地替丈夫纳妾的女人。

    但她不打算跟崔嬷嬷说这么多,毕竟两人的思想差距实在太大,真要沟通起来太难了。

    苏蕴雪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走好眼下的路最要紧,哎呀!饺面快坨了,我们快吃吧。”

    崔嬷嬷见苏蕴雪对此避而不谈,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言语,低头和苏蕴雪分食了饺子。

    这艘货船很大,上下一共三层,下面两层装货,上面一层住人。离苏蕴雪她们的厢房不过百步的距离,刚才向她们买吃食的男子将饺子和点心端进一个厢房。

    若是苏蕴雪在,就会发现这个厢房比崔嬷嬷和她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很多,布置的也更加华贵典雅。

    厢房临窗的位置放了一张罗汉床,萧桓衍和孔思弗都穿着寻常的潞绸直裰,以绸带束发,做商人打扮,相对坐于罗汉床上下棋,一个穿栗壳色细布直裰的年轻男子立在一旁。

    因是微服出行,又要掩人耳目,萧桓衍只带了两个侍卫,刘如意和卫成则护送他的仪驾去了雪夷山。

    去买吃食的是其中一个侍卫张越,而守在厢房里的是沈十三。

    张越将吃食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殿……公子,属下去得晚了些,没来得及上岸,只向同船的人买了些点心。”

    正好萧桓衍下完最后一步棋,身子往后一靠,姿态闲适地倚在引枕上,孔思弗看着棋局沉思半晌,最终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里,道:“公子棋艺高明,这局是我输了。”

    萧桓衍对此不置可否,朝站在一旁的沈十三道:“把棋盘收了,摆饭吧。”

    沈十三动作麻利地将炕几收拾出来,张越将小几放到二人中间,又拿出两只碗将饺子分成两份放到萧桓衍和孔思弗面前。

    萧桓衍吃完了饺子,略用了几块点心就放下了。

    孔思弗见状将自己未曾动过的那一份推到萧桓衍面前:“公子再用一些吧,昨天我们亥时才登船,很晚才休息,今天公子又没什么胃口,接下来还要在船上待几天,身体要紧。”

    萧桓衍摇摇头:“不必,你吃你的,我无碍。”

    孔思弗知道萧桓衍不是跟他客气,也不再坚持,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

    孔思弗道:“这艘船的船主是李家船行的,等到下一个码头,臣让他送些公子爱吃的东西上来。”

    李家船行,容王府的众多船行之一,这些事务皆由孔思弗代管,但孔思弗本人也是隐于幕后,就连船行的东家也不知道真正的主人是谁。

    萧桓衍一手撑着下颌,看向窗外,远处的海面平静无波,近处的水流急速后退,他问:“船接下来会在温州府停?”

    孔思弗道:“是。”

    萧桓衍道:“不用麻烦,到时候我下去走走。”

    等到了温州府,苏蕴雪越发兴致盎然,已不满足于在码头易货,打算到温州府城里逛逛。

    她穿了件男子的直裰,脸上涂着易容用的姜黄粉,和崔嬷嬷一起下了船。

    等到将手中的货物卖出去,又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苏蕴雪也不留恋,很快就返回了船舱。

    她们刚进厢房,萧桓衍正好带着人出来,只看见二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苏蕴雪着男装,萧桓衍并未认出来,反倒是崔嬷嬷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眼熟,却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大多数婆子的长相身材都差不多。

    萧桓衍在温州城内逛了一圈,听孔思弗在一旁讲述王府在温州暗中布下的产业和人手,回到船舱后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不经意间,萧桓衍脑海中有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他猛地坐直身,终于想起刚才看到的婆子为何那么眼熟。

    钦安伯府三小姐的奶娘,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

    守在门口的张越推门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我们今日出门时在甲板上遇到一个婆子带着一个少年,你去查一查那个婆子的身份,尽快报我。”

    张越领命而去。

    此时船已经起航,继续南下,逐渐远离温州府码头。

    不一会儿,张越折返,将自己从船主那打听到的消息禀报萧桓衍:“那个婆子原是京城一个伯府的仆妇,伺候的小姐去世后被主家放了出来,现下带着儿子南下投奔亲戚。”

    倒是说得过去,萧桓衍眉头紧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张越接着道:“之前在台州府码头,臣就是找他们买的吃食,和那个婆子的儿子说过几句话,公子……可是这二人有什么不妥?”

    “儿子?”那个仆妇有没有儿子萧桓衍却不知道,他问,“你和他们交谈时,可觉得他们有何不妥?”

    张经仔细回忆了一番,还真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臣和他们交谈时,那少年年纪不大,那婆子却很听她儿子的话,像是事事都由儿子做主的样子,不像母子,倒像是主仆。”

    萧桓衍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神情开始变得幽暗冰冷。

    在一旁回话的张越发现主子的不对劲,不敢多问,默默地闭上嘴。

    另一边,苏蕴雪在船舱用过晚膳后,由崔嬷嬷陪着在船舱外的甲板上溜达了一圈,又看了一次壮观瑰丽的海上日落,才悠然返回船舱。

    隐在暗处冷眼旁观了许久的萧桓衍从阴影里走出来,此时他已面色如常,眼神却似深夜的海面,平静之下藏着令人畏惧的危险。

    纵然少女做男子打扮,脸上也做了伪装,但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见过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家的三小姐,真是,好胆识!好手段!

    良久,萧桓衍微侧过脸,对身后一直陪着他吹冷风的两个侍卫道:“盯好这两个人,在到泉州之前都别打草惊蛇,若是中途她们要离开,想办法拦住。”

    张越和沈十三二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抱拳秉道:“是!”

    萧桓衍折腾了这么一天,住在隔壁的孔思弗得到消息,过来问他:“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不知臣可帮得上忙。”

    萧桓衍靠在罗汉床上,拿着一本棋谱对着棋盘摆子,却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他淡声道:“无事。”

    萧桓衍明显不愿意多说,孔思弗便不再多问,转而道:“明日船就到福州了,大概会在福州停上半日,那有我们的一个造船厂,是乔家在明面儿上经营,公子可要去看看。”

    闻言萧桓衍放下手中的棋谱,吩咐孔思弗:“你去告诉船主,船不在福州停靠,直接到泉州去。”

    孔思弗微讶,殿下这一路行来不就是为了巡查王府这些年暗中布下的产业和人手吗,福州的造船厂可是王府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不仅王府,很多世家商贾出海的船都是从福州的造船厂出去的,更何况,造船厂除了能造船,自然也能造些别的。

    这些行程都是之前计划好的,不知为何现在殿下突然改了主意。

    孔思弗不解:“殿下,这艘货船出航前就已定好行程,若是突然更改,船上许多商户恐怕会有异议,此外乔家那边,臣已提前打好了招呼,若是临时反悔,可能也不太妥当。”

    萧桓衍淡道:“告诉乔家行程有变就是,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说完又将手中的棋谱抬起来,自顾自地下棋。

    孔思弗见状,知道萧桓衍主意已定,只好道:“是,臣这就去办。”

    出来后,孔思弗问两个侍卫:“可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公子突然不高兴了,还执意更改行程。”

    张越和沈十三其实也没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将萧桓衍对寡妇母子二人的关注说了,张越道:“公子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人,只让我二人盯着那对母子,不让他们下船。”

    孔思弗不同于两个侍卫,他知道的要多一些,当听到二人说“伯府的仆妇”时,大致猜到那个婆子应出自钦安伯府,而殿下既然让他二人盯着,很可能是那婆子有什么问题。

    会是什么问题呢?

    第37章 惊见

    孔思弗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思索, 追问道:“你们说,公子刚才亲自在船舱盯了那对母子一晚上, 然后才命你们盯好他们?”

    “是!”

    殿下对钦安伯府的人一向冷淡,连新娶的王妃都搁在后院不闻不问,此时却对伯府出来的一个仆妇如此上心,甚至不惜更改航程。

    除非……

    孔思弗想到了殿下亲自开口纳的妾,好像是钦安伯府的三小姐来着。

    “这个仆妇是伺候的小姐死了被伯府放出来的?”

    “船主是这么说的。”

    那就对上了,如果这婆子真的是服侍三小姐的仆妇,又引起殿下怀疑,那么那位小姐的死应该是有什么蹊跷。

    小小一个伯府, 内里这么腌臜,难怪殿下不喜, 但这毕竟是殿下的内廷之事,他们作为外臣也不好过问。

    孔思弗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殿下的意思行事吧。”

    船舱另一边。

    苏蕴雪得知船不在福州停的时候有些奇怪:“这提前定好的行程还能随意更改吗?那之前打算在福州下船的人怎么办?”

    崔嬷嬷摇摇头, 神情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刚才船上管事儿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苏蕴雪看着堆放在厢房内的货物发愁,这些都是沿途买的,还以为能在福州做一番买卖呢,现在看来只能去泉州了。

    她对崔嬷嬷说:“那我们就在泉州下船吧,我想看看此地是否合适我们落脚。”

    泉州毕竟是大宁三大市舶司之一, 苏蕴雪有意在沿海活动,为的就是以后有什么不测可以直接乘船出海,远走高飞。

    本来明州是最合适的, 离松江府近, 和桂花婶他们可以有个照应,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踏足明州一步。

    因为船只不在福州停留, 一路南下,第二天下午就到了泉州。

    苏蕴雪站在甲板上,看着泉州码头感慨,不愧是大宁朝唯三的市舶司,穿梭往来的船只,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甚至都看不见水面了。

    货船在水面上堵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靠岸,码头上人声鼎沸,商人、平民、官员、士子,形形色色的人在此迎来送往,苏蕴雪还看到几个穿着青色云纹贴里的内侍和几个外国人交谈,旁边站着个通事在给双方做翻译。

    苏蕴雪和崔嬷嬷下船后,她很快就将手中的货物出手,二十两银子的松江布,沿路买卖,到了泉州就已经有一百两银子有余。

    但她从站在甲板上开始,就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老有人在盯着她,回过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将手中的货物都卖出去后,苏蕴雪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潞稠的年轻男子正看着她们这边,正是上次向她买吃食的那个人,见她回头,对方还对她微笑以作回应。

    苏蕴雪扭过头来,莫名有些心慌。

    崔嬷嬷则毫无所觉,见苏蕴雪卖了手上的东西,便道:“阿洄,我们进城去吧,先找个牙人赁间屋子住下,在船上了待几天也够呛。”

    苏蕴雪没有说话,一直带着在码头的集市里来回走,这里到处都是人,就算有什么人盯上了他们,欲对她们不轨,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生事。

    一直到天色将尽时,苏蕴雪才感觉那种被人监视的不适感消失,因为码头彻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苏蕴雪没有往城里走,反而带着崔嬷嬷在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

    客栈里人声嘈杂,吵是吵了点,却让苏蕴雪觉得安心,这一晚她是和崔嬷嬷住一间房,且一直亮着灯。

    崔嬷嬷搂着她靠坐在客栈略显陈旧的床上,听苏蕴雪说完自己的疑虑,不由抱怨道:“八成是被贼盯上了,也不知道那毛贼现在还在不在,今晚就先别睡了,还好这里人多,有什么事儿喊一声,那些宵小也不敢乱来,要是不离开松江,哪来这么多事,出门在外,什么样的危险都有,这可真是!”

    苏蕴雪道:“行了嬷嬷,都已经走到这了,等孟家大少爷成了亲,我再回去也不迟啊。”

    二人絮絮叨叨说着话,本打算就这么坐一夜,不曾想最后还是困得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翌日,苏蕴雪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头顶丁香色绣缠枝花卉的锦帐愣神,待意识渐渐回笼,她突然察觉不对。

    苏蕴雪从京城跟着孟行舟一路到松江,跟着他巡过几次绸缎铺子,又在松江待了那么些天,对各类绫罗绸缎算是有所了解。

    她的头顶的锦帐,要是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四大名锦之一的宋锦,而她昨天入睡前,看到的还是客栈陈旧的青纱帐!

    苏蕴雪心中慌张起来,她连忙坐起身,撩开锦帐观察四周,目之所及的家具陈设都十分名贵,外室与内室之间放了一座八扇的黑色雕漆嵌苏绣花鸟图屏风,将视线隔绝开来。

    这,这不是客栈!

    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她又穿越了?

    苏蕴雪转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正好对着她,镜中映出她女扮男装的样子,没有穿越。

    那么到底怎么回事?她被拐卖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隔着屏风,苏蕴雪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男子走进来。

    这一幕是那么熟悉,熟悉地令苏蕴雪心底发寒,她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双手握紧了滑落至腰间的衾被。

    下一秒,男子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垂眸看着苏蕴雪,温言道:“你醒了。”

    修眉凤目,清冷如神,是容王无疑。

    苏蕴雪却像看见了鬼一样惊恐地撑大双眼看着他,身体已被吓得僵直,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桓衍仿佛没有察觉苏蕴雪的恐惧,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走到紫檀雕花盆架边,拿起挂在上面的锦帕,放入早已盛好水的盆中浸湿,然后拧干。

    他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做起这种事来竟也赏心悦目,苏蕴雪却无心欣赏,只觉得气氛诡异又可怕。

    萧桓衍拿着湿帕子来到苏蕴雪床边坐下,伸手欲替苏蕴雪擦脸。

    苏蕴雪骇得连忙退后,却被萧桓衍的另一只手猛地擒住后颈,一把拖到他眼前,两人近到呼吸都彼此交融。

    苏蕴雪被捏住后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萧桓衍一点点,慢慢地将她脸上用于伪装的姜黄粉擦掉,露出一张光洁白皙,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脸。

    虽然不明显,但是苏蕴雪还是能感觉容王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

    萧桓衍满意地端详着这张绝美的脸,开口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好看。”

    语气熟稔的仿佛两人已相识多年。

    苏蕴雪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竟被容王识破抓住,她昨天在码头一直觉得仿佛被人监视着,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容王的人盯上了。

    之后跟着她们到了客栈,等她们睡熟后又将她弄到这里来。然而面前的人没有审问、没有暴怒,反而在这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

    这种诡异的平静,愈发让苏蕴雪觉得不安,仿佛容王下一刻就会突然发怒暴起将她掐死。

    她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双手因为过分害怕而绵软无力。

    苏蕴雪颤声问:“容王殿下……这里是哪里?”

    萧桓衍语气如常,理所当然:“你是本王的媵,自然是在我的别院里。”

    苏蕴雪倒吸一口凉气,容王态度神情自然的仿佛她假死逃生不过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梦,梦醒了,现实中的她早已成了王府的媵妾。

    苏蕴雪强笑道:“殿下说笑了,我一商户女子,怎配做殿下的妾。”

    萧桓衍甩手将锦帕扔回盆中,“啪”的一声水花四溅,连带苏蕴雪都没忍住跟着抖了一下。

    萧桓衍清冷的眼睛幽寒地盯着苏蕴雪,道:“所以呢?你处心积虑假死,为的就是金蝉脱壳,来做一个低贱的商贾?那当初为何又要算计本王?”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蕴雪实在装不下去了,容王既然主动提到当日之事,苏蕴雪自然要抓住机会解释清楚。

    她诚恳道:“无论殿下相信与否,中秋宴那晚,臣女遇见殿下纯属偶然,臣女并不知道殿下会出现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与臣女无关。”

    至于和谁有关,那就是另一个当事人了。

    萧桓衍放开苏蕴雪,拉开距离,仔细地审视着,端详着苏蕴雪的表情,似是要辨别她话中真伪。

    她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之前跟容王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能感觉到对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不知道这样苍白的解释容王是否会相信,只能尽力让自己的神情真诚一些。

    萧桓衍突然开口道:“你的未婚夫是松江府孟家的长子?”

    “!”

    他知道?他查过!

    苏蕴雪不可抑制露出震惊的表情,不禁怀疑她睡了多久,怎么一觉醒来,仿佛已经发生了很多事。

    苏蕴雪忍不住问:“今天是哪一天?我睡了多久。”

    萧桓衍勾唇:“不过一夜而已……”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如此看来,那天晚上,是本王误会你了。你看避火图,是为了你的未婚夫?”

    “……”

    这个容王思维实在太跳跃,怎么突然就聊到了避火图上……啊!那天容王被苏蕴玉下了药,在事发前避出来却偏偏遇到了她,好死不死她当时正好在看避!火!图!难怪容王当时一眼断定自己算计他,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苏蕴雪有些无语,她总不好说看这玩意儿纯属好奇吧。

    第38章 控制

    苏蕴雪抬眼觑一眼容王, 对方神色如常,不辨喜怒, 苏蕴雪一时拿不准容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桓衍也不是非要她回答,继续道:“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你心悦未婚夫,不愿做陪媵入王府,干脆假死脱身,从京城逃了出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留在松江,嫁予孟家, 反而到泉州来?”

    稍稍退去的恐惧感又再度涌上来,苏蕴雪不知道容王到底查到多少, 刚才还温情脉脉地说她是他的妾,现在又问她为什么不嫁给孟家,如此反复无常, 阴晴不定。

    况且容王张口闭口不离孟家,应是对她拒婚的事耿耿于怀,对孟家有所迁怒,这正是苏蕴雪最担心的事。

    她斟酌着道:“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孟家得知王爷的意思后,就主动与苏家退亲了, ”

    “哦?当真?”

    萧桓衍伸出手在苏蕴雪脸上轻柔地划过,他的指尖微凉,那一丝酥酥麻麻的凉意从苏蕴雪的脸颊逐渐蔓延全身, 苏蕴雪没忍住又打了个冷颤。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直视那双冰冷的眼,道:“当真。”

    萧桓衍的手在苏蕴雪脸上来回摩挲:“既然如此, 那就还照本王原来的意思,你入本王内廷,做你姐姐的媵妾,如何?”

    苏蕴雪神情僵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萧桓衍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他收回手,站起身,对苏蕴雪道:“你且在这待几天,等本王事情办妥,带你回明州。”

    他转身准备离开,苏蕴雪终于找到了借口,冲着萧桓衍背影道:“殿下,对于钦安伯府来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又怎能以王妃媵妾的身份入府?”

    萧桓衍偏过头来冷晲着她:“这就是你苏家的事了,记得写信回去,让伯府好好处理。别忘了,你的所作所为,犯得可是欺君之罪,若不想祸及家族的话,就乖乖照本王的意思做。”

    萧桓衍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蕴雪连忙下床追出几步:“等等,我的嬷嬷呢?”

    “等你安分下来,自会让你们见面。”

    容王已经走远,声音从门外传到屋内。

    也就是说,若是她不肯乖乖听话,是见不到崔嬷嬷了。

    苏蕴雪内心焦灼又恐惧,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容王还是不肯放过她,还有崔嬷嬷那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到底是哪一步除了错?

    苏蕴雪惶然四顾,这个房间布置得如此精致华丽,却是困住她的牢笼,而这个牢笼,若是逃不出去的话,就会困住她一辈子。

    萧桓衍出了院子,候在一旁的张越立刻上前。

    萧桓衍问:“如何,问出什么没有?”

    昨天晚上张越和沈十三一直守在那婆子母子住的客栈外,还往人房间里放了点迷香,把人弄晕后带到泉州府城里王府的别院。随后将二人分开关在不同的房间里,张越去问那婆子的话,而殿下本人则亲自去了那个少年屋子里。

    那婆子醒后虽然惊慌失措,却咬死见不到她的儿子不开口。

    张越想到殿下之前的吩咐,干脆地在婆子面前自报家门,那婆子知道他是容王府的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之后,才开口说了一些东西。

    张越才知道原来少年竟是女扮男装,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二人也不是母子,而是主仆。

    张越道:“那婆子说,当初为了她家小姐不在伯府内被迫害致死,才不得已想出假死的法子脱身。”

    “她们怎么出的京城?”

    “那婆子说是她自己买通了官府那边,花钱买了几份伪造的路引。”

    萧桓衍冷笑:“嘴巴倒挺紧。”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来到前院的书房。

    朝野内外,包括民间很多商贩都以为容王府只一个明州市舶司,却不知泉州早已是容王的囊中之物,这里的很多官员,乃至市舶司里的一些内侍,都是容王的人,所以当初容王坚持将船停到泉州才对二人动手。

    毕竟在自己的地盘,做什么事都更方便。

    这时沈十三也回来了,到书房给萧桓衍请安。

    萧桓衍问:“如何?”

    沈十三道:“如公子所料,苏家的三小姐能够逃出京城,背后有松江孟家的影子,假死药和路引都是孟家长子给他们的,主仆二人还是和孟家长子一路同行回到的松江府。”

    “孟家……”

    萧桓衍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想起去年前往钦安伯长子的丧仪悼唁时,在偏厅遇到过苏家三小姐和她的未婚夫,二人相对坐在一起说笑,郎才女貌,的确是一对璧人。

    苏家三小姐的笑,是那样的天真烂漫,温暖无邪。

    或许,在萧桓衍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少女上了心。

    沈十三见容王一直立在窗边,看着院外的桂花树似是在沉思,继续道:“这个孟家不过是个中等商户,在松江府的商贾中都排不上号,家中的产业不过七八间铺子,两艘商船,一艘小货船做内河航运生意,一艘福船做海上生意,去年孟家还以这艘船入股我们府上的船队,五五分成。前些日子船队解散后,是孟家的大公子亲自到明州接的船。”

    萧桓衍转过头:“竟还有此事?”

    沈十三道:“是,属下查到孟家是设法搭上了船队的一个小管事才入的股。”

    “呵!”萧桓衍轻笑:“商人逐利,如今市舶司的生意虽不好做,却依然暴利,你告诉那个管事,给孟家牵条线,让他们的船入泉州这边的船队。”

    沈十三有些疑惑,这事闹到现在他们底下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殿下看上了钦安伯府一个庶出的小姐,要纳入府做妾,谁知那小姐有未婚夫,而且貌似和未婚夫感情很好,因而不愿入府,为了不得罪王府,这位小姐干脆假死逃婚了。

    只是很不巧在船上被殿下碰见,识破了。

    这种事情,就算放在寻常富贵人家,也是关乎家族颜面的大事,那妾室真逃脱了也就罢了,若是被找回来,只有一个结果:死。

    女子出逃在外,无论做了什么,清誉都已经有损,主家为了名声,也断不会留这女子性命。

    如今这事发生在容王殿下身上。

    沈十三觑一眼面容清冷的殿下,伯府的那位小姐现下还被关在内院,殿下似乎并没有处置她的打算。

    若是殿下舍不得,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沈十三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些年,也是第一次见殿下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可现在殿下竟然愿意带着孟家做生意,沈十三就有点搞不懂了,孟家不是帮那位小姐逃跑的帮凶吗?

    要是孔思弗在的话,立刻就会明白萧桓衍这一手是打算将孟家的生死紧紧捏在手里。

    海上生意,成则一本万利,输,按孟家的家底来算的话,八成会倾家荡产,毕竟海上各种风险都是未知的,船要是翻在海里,就是连人带货都有去无回了。

    萧桓衍道:“你照做就是。”

    “是!”沈十三领命退下。

    萧桓衍才走到书案后坐下,对一直站在一旁的张越道:“你坐吧,别拘着。”

    张越忙抱拳道:“属下不敢!”

    “这里没别人,坐下喝杯茶。”

    张越才恭敬地坐了圈椅的一半。

    萧桓衍道:“此次来泉州,除了处理一些事务,也是带你回来看看,这几日你就不用当值了,好好去祭拜你祖父和父亲,也替本王上一炷香。”

    张越听到主子这么说,刚毅周正的脸上双眼微红,压抑着情绪道:“是,属下谢公子恩典。”

    张越原是泉州陈家子弟,原名陈越。陈家世代镇守沿海,被仁宗封为镇海侯,祖父陈睦袭爵后,曾官至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沿海四省军务,抵御倭寇,权倾一方。

    庆和二年,倭寇数万人侵扰浙闽一带,镇海侯陈睦带兵抵御,不知怎的得罪了监军太监王雨,王雨写密折诬告陈睦“养寇自重,故意贻误战机,以致倭寇劫掠边民。”

    在王雨诬告陈睦时,陈睦已经于金乡卫大败倭寇,歼敌无数,将倭寇逼退海外百里,是庆和帝继位以来沿海抗倭的第一次大捷。然而庆和帝还是下旨将陈睦押解回京,陈睦亲向庆和帝陈述金乡卫之战,请求庆和帝明察此案。

    庆和帝却认为陈睦冒领军功,欺诞不忠,下旨将陈睦斩首,陈家夺爵,抄家流放,而诬告陈睦的王雨却成了金乡卫之战大功臣,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从四品,仅次于掌印太监曹忠,成为庆和帝的又一心腹。

    庆和帝如此发难,不过是因为当年陈睦支持过萧桓衍的父亲恭敏亲王。

    萧桓衍在封地得到消息的时候陈家已经落罪,他本欲在流放的路上将陈越父子救回来,不料陈越的父亲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萧桓衍只救出了陈越,之后陈越换了身份留在他身边,做容王府的亲卫副指挥使。

    在外人看来,陈家后人都已经死绝了,无人会想到陈睦的孙子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当年镇海侯五万亲兵,如今分散在沿海各个卫所,在不同将官的麾下,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曾随陈睦出生入死,一度只认镇海侯。

    张越是陈家后人,这些年一直与各卫所的亲兵都暗中联系,这也是萧桓衍此次带张越出来的原因。

    借张越之手,萧桓衍将沿海的军队逐渐掌握在手中,将来,到了那一刻的时候,对上庆和帝,才会有更多胜算。

    第39章 相处

    这几日苏蕴雪一直被关在房间里, 她从窗户往外看,只见是个不大的院落, 院墙高筑,看不到外面的光景。

    门口守着两个丫鬟,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一脸稳重端庄,不苟言笑。

    苏蕴雪算着日子,她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每当她问给她送饭的丫鬟可不可以见见崔嬷嬷,丫鬟都只是摇头, 多一句话都不说,她问这里是哪里, 依然没有人回答,苏蕴雪一度以为这两个丫鬟都是哑巴。

    这期间容王也没有来过,只派了人来要她写给钦安伯府的信。

    苏蕴雪随便写了几句, 把事情交代了,大概就是我病好了,没死成,容王依然要我做妾,你们看着安排云云。

    装都不装了。

    至于苏家那边要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事了,踢皮球嘛, 谁不会啊。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崔嬷嬷,自从被带到这里,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崔嬷嬷, 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她吃不准容王的性格, 但她明白一点,无论是她还是崔嬷嬷, 容王想要处置她们轻而易举,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前,苏蕴雪不敢硬碰硬。

    就这样又干等了几日,萧桓衍再次来到苏蕴雪待的院子。

    苏蕴雪上前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道:“殿下,可否让我见见我的嬷嬷?”

    萧桓衍看着神情焦灼的少女,难得好心道:“她就在这个院子的后罩房里,不会有人亏待她。明日本王就要回明州,你与本王同行,等回到王府,依然让那婆子来伺候你,别着急。”

    “所以,我们现在还在泉州?”苏蕴雪试探地问道。

    萧桓衍不置可否。

    苏蕴雪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虽然之前她早有猜测,毕竟一夜的时间,容王再能耐也不会将她带到离泉州多远的地方,可当她知道她还在泉州的时候,还是很震惊。

    大宁朝的藩王,无诏是不得离开封地的,容王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泉州。

    苏蕴雪想到以前在苏家时听到的关于容王的身世和他与今上的恩怨。

    没想到此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就这样还想强迫她去王府……

    试问自古以来有几个藩王造反成功的,她可不想当炮灰!

    “呵!”萧桓衍见苏蕴雪脸上的表情变幻,可谓精彩纷呈,戏谑道:“你看上去挺聪明的,实则……什么都写在脸上。”

    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去摸苏蕴雪的脸。

    苏蕴雪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避开了萧桓衍的触碰。

    然而刚刚退完苏蕴雪才反应过来,暗道糟糕。

    萧桓衍缓缓收回滞在空中的手,脸色也沉了下来。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苏蕴雪又感受到了那种令人难受的压迫感。

    良久,萧桓衍才道:“这一路上都会有人看着你,别耍小心思,明白吗?”

    苏蕴雪心下苦笑,崔嬷嬷在你的手上,我还能有什么心思。

    她低着头,尽量表现得恭顺一些:“是,臣女知道。”

    “还有……”

    苏蕴雪忙洗耳恭听。

    只听那清冷却高高在上声音道:“你既已是本王的女人,有些事情,早晚要习惯,若是下次……本王不会再纵着你,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稍稍拖长,似有几分纵容,但其中透着寒意的威胁还是让苏蕴雪心惊胆战。

    然而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是”了。

    孔思弗知道容王第二天就要返回明州的时候也很惊讶,因为殿下原本跟他说的是要三个市舶司都转一转,可现在才到泉州没几天,竟然就要回去了。

    面对孔思弗的疑惑,萧桓衍理所当然:“不是先生说的我现在不宜频繁露面吗?”

    的确是不宜频繁露面,可殿下您不还是坚持出来了吗?

    当然这话孔思弗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

    不过广州那边,容王去不去都不要紧,他们目前为止也只是让船队在广州市舶司往来,除此以外,广州倒没有太多他们的势力,殿下早些回去也好。

    思及此,孔思弗也就从容起来:“那么公子就先行返程,广州那边臣会处理好的。”

    “先生辛苦。”

    “这是臣的本分,”孔思弗说完完,正准备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公子,听闻前些日子,公子找回了钦安伯府的三小姐,属下有些话想对公子说,”孔思弗摆出进谏的姿态,认真道,“公子喜欢那个女子,想要收入内廷,无伤大雅,只是,望公子能记得,她姓苏。”

    孔思弗早已从两个侍卫那里知道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原以为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依着他对容王的了解,若是之前有人敢这么欺瞒挑衅他,坟头上的草都三尺高了。苏家的三小姐却还好好的待在内院,而殿下先是为了她更改行程,如今因为着急把人弄回封地,连后续的事务都不想处理了,直接扔给他了事。

    要是旁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苏家的女儿。

    当年势动中外,险些动摇国本的苏贵妃,至今仍令朝野心有余悸,听闻庆和帝的后宫,若是有几位后妃稍微得宠些,第二天大臣劝谏的折子就要堆满御书房。

    这不得不令孔思弗警惕,纵然知道今日这番话会热惹得殿下不快,他还是坚持说了出来。

    说完孔思弗朝着萧桓衍行了个大礼,退了出去,独留萧桓衍一人在书房,面无表情。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日,年仅十岁的萧桓衍跪在乾清宫门外,求见皇祖父景元帝,企图恳求景元帝能下旨让太医为皇祖母医治,那时的他已近两年未见天颜。

    金砖冰寒刺骨,景元帝迟迟未召见他,萧桓衍即使穿着貂皮袄,也被冻得发抖。

    这个时候苏贵妃来了,身后的宫人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孩童,是苏贵妃的第二子。

    一行人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萧桓衍,竟是连通传也不需要,径直进了大殿。

    殿内随即传来景元帝逗弄幼子的笑声,那样的慈爱亲和,是萧桓衍从未见过的,苏贵妃愉悦的笑声夹杂其中,一派自然和其乐融融,仿佛民间普通的恩爱夫妻。

    萧桓衍漆黑的瞳仁盯着大殿三交六椀菱花纹的隔扇,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隔扇,看见殿内景元帝和苏贵妃恣笑的嘴脸。

    年幼的萧桓衍终于看透,殿中之人的幸福,是建立在皇祖母和父母的血泪之上的。

    萧桓衍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像吗?其实不像。虽然都是极致的貌美,但眼前的少女容貌并不是很像苏贵妃,不过是因为她出自苏家,又罕见的美丽,所以看见她的第一眼总会让人联想到当年盛宠的苏贵妃罢了。

    他会被迷惑么?像景元帝那样?

    不会。

    他喜欢她,就像喜欢一尊精美的瓷器,一株艳丽的茶花,喜欢,又有能力得到,便收入囊中,仅此而已,他才不会让自己变成景元帝那样,萧桓衍冷冷地想。

    苏蕴雪自从上了船,进了船舱,坐在容王的对面,就一直被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那眼神犹如实质,仿佛一根绳索紧紧扼着她的喉咙,弄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有些时候也不解,容王看她的眼神,不像是有多喜欢她的样子,还隐约透着一丝厌憎。根据她了解到的八卦,多年前容王的嫡亲祖母沈皇后和苏家那位贵妃可是有诸多恩怨纠葛,按理来说容王应该不待见苏家人才是,可为何偏偏抓着她不放。

    莫非因为她是苏家的女儿,所以想要折辱她?以此泄愤?

    苏蕴雪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她们一大早就在泉州码头上了船,她被要求带了帷帽,长长的白纱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外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而这期间她都没有看见崔嬷嬷。

    苏蕴雪问过,这时一旁的侍卫告诉她,他们有一部分人走陆路,崔嬷嬷在那一拨人里面。

    竟是将她与崔嬷嬷分开了,苏蕴雪不知真假,但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只能乖乖束手。

    而她看清其中一个侍卫的长相时,也明白过来,她竟是南下的时候很不巧地和容王同乘一艘船,才被对方发现的,现在想来容王他们是当时船停在明州的时候上来的。

    真是命运弄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苏蕴雪只觉得心累,莫非她真的要去做妾,做那种工具,任由男女主人磋磨?

    光想想就令人窒息。

    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呢?要怎么才能再次逃跑?假死这一招既然已经识破,以后容王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若是在此之前想不出法子,进了王府,就更没有希望了,苏蕴雪不由心焦。

    “你姓苏,闺名是什么?”

    苏蕴雪回神,见对面的容王已经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目光清泠泠瞥着她。

    她才发现闹到现在人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好像在古代,女孩子的名字除了家人,也就只能让丈夫知道了。

    苏蕴雪抿了抿唇,干巴巴道:“苏蕴雪。”

    “哪两个字?”

    苏蕴雪见一旁的桌上有纸笔,便写出来给他看。

    这时苏蕴雪才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容王的名讳,可是她并不想问。

    结果下一瞬容王就接过她手中的笔,在她的名字下面写下苍劲有力的三个字:“这是本王的名讳,记住了。”

    苏蕴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忽又听萧桓衍问:“你以前见过你的姑祖母么?”

    苏蕴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姑祖母说的是谁,原来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苏贵妃。

    她摇了摇头。

    萧桓衍又问:“有人说过你和她长的像吗?”

    苏蕴雪映像中,的确有人说她和苏贵妃很像,就是小七的祖父,那个老太监。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第40章 规矩

    萧桓衍伸手指抚上她上挑的眼尾。

    苏蕴雪记着上次的教训, 忍住不适没有躲开,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僵硬。

    只听对方道:“的确不像, 一点儿也不像。”

    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苏蕴雪僵着没有说话。

    萧桓衍见状蹙眉:“你似乎不是很懂规矩,不知道如何回本王的话?只知道摇头?”

    苏蕴雪真是要给他跪了,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只好起来欠身道:“是臣女无状,请殿下恕罪。”

    “罢了,等进府后,本王会让人来好好教你规矩。”

    萧桓衍语气平淡,在他看来此事再正常不过, 可在苏蕴雪听来只觉得压抑无比,什么规矩?当小妾的规矩?伺候男人的规矩?像现代那些女德培训班一样?甚至比之更甚?

    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说的话做的事没一件是让她好受的。

    苏蕴雪终究没有忍住,问萧桓衍:“殿下,臣女与殿下不过萍水相逢, 为何殿下非要纳臣女为妾?中秋宴那日的事臣女已经解释过,殿下也相信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听到苏蕴雪的质问,萧桓衍素来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的眼神带着一点点惊奇和不可思议,那种神情仿佛发现平素里赏玩的花瓶突然开口抱怨一般。

    萧桓衍轻笑道:“这还需要理由吗?因为本王想要你, 如此而已,”他依旧笑着,眼神却渐渐变得危险, “本王知道你不愿意, 可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那样只会让本王以为, 你对孟家长子用情至深……”

    苏蕴雪被骤然变脸的萧桓衍骇得脸色惨白,同时她也明白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这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萧桓衍是亲王,是这个王朝的主人之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一个女人。于他而言,她不过一个玩意儿,她的意愿是什么,他不会在乎,甚至认为这是给她的恩典,而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苏蕴雪被刺激多了,竟一时忘形,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想到自己身处这样一个朝代,作为女子就只能任人摆布,不由心下悲凉。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勉强道:“臣女……不敢。”

    至少不能再连累孟家了,服从,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船只由逆流而上,比顺流要慢几天,苏蕴雪他们与另一波走陆路的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明州。

    到容王府后,苏蕴雪被安排在西三所的第一个院子。

    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神情倨傲的太监,自称是王府的承奉正,名唤刘如意,亲自引她进院子。

    苏蕴雪不知道承奉正是个什么官,但看这太监的架势,应该是容王身边的大总管。

    自从进了内廷,苏蕴雪就没有再带帷帽。

    刘如意看见她时惊艳了一瞬,随即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对她的厌恶,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迷惑了他家殿下心智的狐狸精。

    苏蕴雪无心在意这些,她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等着她的崔嬷嬷。

    此时的天已经变凉,崔嬷嬷穿着枣褐色的夹袄,面色不太好,却精神尚可,看样子应该没受什么罪,正满眼焦灼的看着她。

    苏蕴雪终于忍不住,飞跑到崔嬷嬷身边,紧紧抱住崔嬷嬷,哽咽道:“嬷嬷,我好想你……”

    崔嬷嬷亦是满眼通红,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不住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旁的刘如意见状不悦地皱眉,心道同为苏氏女,王妃好歹还懂些礼仪,这庶出的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和一个仆妇抱成一团,不懂尊卑,不分上下。

    “咳!”刘如意清了清嗓子,对一路上跟着苏蕴雪的两个丫鬟道:“夫人刚刚入府,舟车劳顿,还不伺候夫人更衣?”

    两个丫鬟行了个礼,齐齐道:“是。”

    接着便过来伸手要扶苏蕴雪。

    被苏蕴雪避开:“不必了,我身边有崔嬷嬷服侍就好。”

    刘如意鄙夷道:“夫人应当明白,这里是容王府,不是钦安伯府,在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还是让玉珂和星月服侍您吧,至于夫人身边的嬷嬷,待奴婢待下去教好了,再送回夫人身边不迟。”

    苏蕴雪环着崔嬷嬷的手紧了一瞬了,才不舍地放开,她示意崔嬷嬷不要当场顶撞,然后转过身对着刘如意道:“既然如此,崔嬷嬷就交给公公了,我与嬷嬷初来乍到,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随即苏蕴雪又对崔嬷嬷道:“承奉正掌王府内务,深谙王府规矩,嬷嬷且先跟着承奉正去,等学好了规矩,在回来不迟。”

    崔嬷嬷再不情愿也只能听命,如今人为刀俎,她不能再让小姐为难。

    刘如意对苏蕴雪的识时务感到十分满意,他双手揣在袖子里,倨傲地点了点下巴,带着人走了。

    只留苏蕴雪和那两个叫珂玉和星月的丫鬟在院子里。

    这时苏蕴雪还有闲心想,原来这两个丫鬟都会说话啊。

    几乎在苏蕴雪进王府的同一时间,苏蕴珠就收到了消息。

    她穿着大红色织金妆花通袖袍,云髻高耸,凤钗摇曳,一身雍容华贵,然面色总有些郁郁寡欢。

    苏蕴珠端坐在寝殿正厅的玫瑰椅上,面容阴沉,问孙嬷嬷:“人已经进了西三所了?”

    孙嬷嬷道:“是,殿下吩咐,让刘公公亲自安排的。”

    苏蕴珠骤然松开茶碗,手指捏紧桌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前些日子她接到母亲写的信,得知苏蕴雪还活着,并且已经跟了殿下之后,苏蕴珠当场砸了两个斗彩的茶杯,好好的一套茶具就这么毁了。还好当时殿中没有外人,否则传出去,一个善妒的名声是逃不掉的。

    苏蕴雪居于深闺之中,在外名声不显,当初伯府以为她死了以后也不过草草埋了了事,没有人会关注伯府一个小小庶女的生死,如今她活着回来,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周折,倒省了伯府找借口。

    真是阴魂不散,苏蕴珠恨恨的想。

    苏蕴珠花了点时间整理好情绪,端起贤良大度的笑,准备将苏蕴雪安排在东三所的时候,那个虚伪刻薄的太监刘如意却跳出来,说此事殿下已有安排,无需她操心。

    作为容王的正妃,由她出面安排自己的媵妾天经地义,殿下却不准她插手。

    苏蕴珠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却也别无他法。直到今日才知道苏蕴雪竟然被安排在了西三所。

    离京前皇上赐了三个美人给殿下,那三个美人到明州后便被安排在东三所,至今未被宠幸过。

    这让同样无宠的苏蕴珠稍稍平衡了些,至少她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殿下对内廷是一视同仁的。

    如今却将苏蕴雪安排在了西三所。内廷的书楼就设在西三所前面,而殿下回内廷后,除了前殿,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楼。

    苏蕴雪作为妾室,却被安排在了离殿下最近的地方,有着连她都没有的机会,可以接近殿下。

    苏蕴珠心中既嫉又恨,想不到这贱人命大,没有死在庄子里,还想办法到了容王身边,真是好心机!

    苏蕴珠收回手,调整呼吸,恢复了高贵矜雅的模样,温声道:“既然已经进府了,那么来日方长,她作为本宫的媵妾,迟早要来拜见本宫不是吗?”

    苏蕴珠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连一旁的孙嬷嬷和两个大丫鬟都感到心惊。

    孙嬷嬷忍不住道:“娘娘万不可轻举妄动,她在闺中时老太太就已经给她喂了药,她无法诞育子嗣,对娘娘造不成威胁,犯不着因为她惹得殿下不高兴。”

    苏蕴珠自上次被萧桓衍赶出前殿后,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萧桓衍一面,她冷冷道:“本宫自由分寸,不会要她的命,不过是让她吃些苦头罢了。”

    这厢苏蕴雪却已经吃尽了苦头,萧桓衍竟然真的安排了个姓于的嬷嬷来教她规矩,听那位刘公公介绍说是王府里的老人,很有些地位。

    这位有些地位的于嬷嬷将苏蕴雪好一通折腾,和苏蕴雪预料的一样,什么样的人学什么样的规矩,于嬷嬷教她的就是为人妾室的规矩。

    大致上就是她要伺候容王和容王妃的生活起居,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他们端茶倒水,服侍他们穿衣吃饭,甚至行房的是时候,若有需要,也必须在一旁伺候等等。

    而她作为王妃的媵妾,更要随侍王妃左右,任其差遣。

    除此以外,于嬷嬷还教她如何侍寝,如何在床笫之间取悦丈夫,做到让丈夫满意。

    说白了就是要让她有自知之明,自主自发地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可供两位主子使用的工具,各种意义上的。

    这期间苏蕴雪光是学跪姿就学了好几天,一天至少两个时辰,膝盖的肿就没消退过,学怎么夹菜反复夹了十几次,整理容王的衣物整理了几十遍,在主子面前怎么说话、做事巴拉巴拉……一本书那么厚的条条框框硬是全背了下来,背错或停顿一次都要挨板子,就连女四书都又拉出来让她学了一遍。

    苏蕴雪麻木地任由于嬷嬷摆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对方掏出宫廷秘传的避火图来教她如何取悦夫主都一脸木然。

    苏蕴雪清楚的知道容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折辱她,摧毁她的自尊,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苏蕴雪无所谓,她想:你们或许可以在肉~体上折磨我,但绝对无法在精神上打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