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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视频 瞬间打消了梁泽的顾虑。

    岑依洄揪来一只抱枕, 嵌捂在怀里,“我的行李箱里有个红色急救药包,里面有胃药, 白色盒子那款。”

    梁泽起身:“稍等。”

    行李箱平摊在玄关处, 箱子里头, 一个个分门别类的收纳包叠码齐整, 赏心悦目。

    梁泽拿起印有红十字的急救包, 拉开拉链, 低头翻找胃药。走至沙发边, 他一目十行地读完说明书, 取出一板铝箔包装药片递给岑依洄:“每日一次, 一次两片。”

    岑依洄抠出两粒药丸盛放手心。她看看药片,又看看梁泽, 小声要求:“梁泽哥哥,吃药需要热水。”

    区区两千五百块租金, 竟然还得伺候她吃药喝水。梁泽一想到这个麻烦是他主动开车带回家的,只能扯了扯嘴角认下:“我去烧热水。”

    这套房子当初主要用来午休, 装修上没费太多心思, 客厅和厨房保持着开发商交付时的一体化初始格局。厨房以简洁的黑白灰为主色调, 万年不开火的不锈钢锅具光亮崭新,冰箱剩了半打已过保质期的啤酒。

    高考结束当天, 靳平春拎了啤酒小吃, 非窝在梁泽的午休公寓里一起看球。看到半夜,靳平春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赖在梁泽客厅沙发不肯走。

    伴随嗡嗡的电流涌动声响,烧水壶身轻轻颤抖,顶端咕咚咕咚急切地冒出白色水汽。梁泽将过期啤酒一股脑儿扔进垃圾袋。

    水烧开, 他兑了矿泉水端给岑依洄。

    岑依洄就着温水吞服药丸。一股暖意顷刻淌进胃里,肚子不适的症状得到缓解。她双手捧着玻璃杯,闲聊:“梁泽哥哥,你在香港转机那次,送我去医院,我中途都没印象。”

    梁泽望向岑依洄,就听她继续道:“在医院醒来后,我想找你,但你已经回申城。”

    “找我做什么?”梁泽问。

    “道谢呀。”岑依洄说,“当时我整个人几乎失去意识,如果再烧久一点,恐怕脑子都要烧坏掉。”

    “不用谢,我还是去晚了。”梁泽不怀好意地勾了下嘴角,“否则你物理不至于考43分。”

    岑依洄:……

    有完没完,这段黑历史不是过去很久了吗!

    梁泽被岑依洄见了鬼的憋屈表情取悦,他心情似乎不错,话锋一转,忽然问:“听说你已经不去舞蹈工作室训练,确定不申法国的舞蹈学校了?”

    岑依洄稍稍讶异,梁泽竟然知道她原本打算去法国这件事。

    “不申了,我打算考正常的文化类大学。”岑依洄装模做样端起水杯挡住小半边脸,幽幽道,“跳舞的事情我已经决定,班主任和赵澜老师都找我谈过话,梁泽哥哥,你可不要再劝。”

    岑依洄的法定扶养权归属父亲,她的内地户籍一直保留着没被注销,有参加内地高考的资格。

    梁泽不置可否,反问:“既然要读文化类大学,有心仪的学校吗?想学什么专业?”

    岑依洄面露茫然,自言自语:“专业……还没想好,反正不会再跳芭蕾。这是妈妈的愿望,我不想帮妈妈实现。”

    然后加了一句很轻、但梁泽听得见的话:“我总不能每一次都原谅她放弃我吧。”

    梁泽盯着岑依洄彷徨又坚定的神情,不经意想起一些往事。

    当初梁世达和周惠宣热恋交往,打算带周惠宣母女定居申城。回来之前,特意拜托他去和赵澜打招呼,给岑依洄留一个舞蹈工作室的名额。

    “依洄学芭蕾好多年,只要看过她跳舞,就知道是棵好苗子。”

    梁世达如是说。

    为了展示岑依洄过往的卓越成绩,梁世达将岑依洄以往参赛照片、视频以及奖项,压缩打包发给梁泽,托他转交给赵澜。

    梁泽心血来潮解开压缩包浏览,谁知文件数量过载,打开时电脑稍卡顿了一瞬。

    周惠宣对岑依洄舞蹈生涯的周全规划堪称不遗余力。岑依洄日常训练、重要比赛、获奖现场,都请了专业摄影师详尽跟拍记录。任意摘一段跟拍视频,就能用作人物纪录片素材。

    岑依洄的骨相很上镜,面对寸步不离的跟拍镜头,她始终乖巧耐心地配合。

    梁泽漫不经心地点鼠标,芭蕾舞蹈视频坚持看到三分之一,忍不住点叉关闭。被梁世达吹得天花乱坠的芭蕾表演,他只觉枯燥无聊。

    倒是其中一段香港芭蕾舞团在莫斯科大剧院演出的幕后记录引起他兴趣。

    是个冬天。岑依洄随所在的芭蕾学校去莫斯科汇演交流,剧目是舞台风格极其华丽、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舞剧《睡美人》。

    画面记录的是正式汇演前的彩排。中国人和俄罗斯人各占一半,岑依洄化了浓妆,模样却仍比现在稚嫩几分。她的淡绿色芭蕾裙边沿镶花卉,在聚光灯下起舞时,令人挪不开眼。

    排练结束,现场俄语英语交织,闹哄哄混杂一团。岑依洄回到后台,不停地搓手呼气,嘴里用中文嚷嚷“好冷好冷”,边说边将自己裹入一件驼色泰迪大衣。

    毛茸茸的大衣,长及岑依洄脚踝,肩膀也落下一大截。不合身的尺寸,想必这件衣服的主人是周惠宣。

    岑依洄双臂交叉揪着衣襟,转身朝镜头背后的摄影师挥手:“段姐姐,听说莫斯科下雪了,香港从来不下雪,我们快出去看看!”

    视频剪辑过,下一秒直接切到莫斯科大剧院的室外。

    夜晚空旷森寂,岑依洄包得像只熊,一脚踏进白茫茫的风雪里,兴奋的笑声在俄罗斯显得过于活泼。

    二月底,接近春季,但莫斯科尚沉睡在冬天。

    这场不知何时降临的雪,将坚硬严肃的俄式建筑全部淹没在一片渺茫之中。四散的雪花落在红场匆匆归家的过客肩头,落在大剧院门廊上方阿波罗驾驭的青铜马车,也落在岑依洄仰脸望天空的眼睫。

    岑依洄冻红了鼻子和脸蛋,仍然不愿离开,她模仿偶像剧里的桥段,弯腰在雪地里写字。

    此刻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厚重悠扬的钟声从克里姆林宫的方向飘来。岑依洄冻麻木的手指停顿在半空,抬起头,循声望向声源。

    视频画面出现摄影师的旁白:“依洄,又长一岁,生日快乐!”

    “谢谢。我终于十五岁了。”岑依洄撅着嘴,显然兴致不高,她戳着路边积雪轻声抱怨,“妈妈为了陪那个新认识的梁叔叔,放我鸽子,都不来莫斯科看我演出,也不陪我过生日。”

    摄影师委婉安慰失落的小姑娘:“她最近比较忙。”

    “算了,今年二月份没有二十九号,也不算真正的生日。”岑依洄继续蹲在雪地里,完成她的画作,同时单方面宣布,“我原谅她了。”

    摄影师大概觉得小姑娘可爱,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挺会搞自我安慰那套。

    将镜头拉近,发现岑依洄在画一只生日蛋糕。她看得心都要化了,情不自禁哄道:“依洄,你妈妈人虽然没来,但记挂着你的生日,特地让我带礼物给你。”

    岑依洄侧过头,眼睛带着期待,眨呀眨地望着她。

    摄影师也蹲下来,视线与岑依洄齐平,伸手拂去她帽子上的积雪:“走了,回酒店,姐姐请你吃生日蛋糕。”

    岑依洄嘴角上翘,拍掉手指粘到的雪花粒,“好呀。”

    ……

    “梁泽哥哥,你已经读大学了,有什么院校和专业上的建议吗?”

    梁泽心想,自己毕竟不是岑依洄的亲生哥哥,对于她个人的选择和因果,不方便介入过多。于是掌握着分寸,说了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每个人情况不同,你才高二,不着急,先慢慢了解自己的兴趣。”

    岑依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省心乖巧的妹妹,确实不错。梁泽不止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

    临近春节,梁泽要去海南陪梁兴华过年。离开前,他去了趟岑依洄那里,找人更换门锁,新的钥匙串全部留给岑依洄。

    岑依洄换了居家服和棉拖,接过钥匙,问:“梁泽哥哥,我能在门窗上贴年画和福字吗?就是楼下超市门口卖的那种。”

    梁泽不假思索:“可以。”

    阖家团聚的热闹节日,岑依洄形单影只住家里。但她似乎并未太过失落,全副心思都在研究需要购买的年画种类和数量。

    “依洄。”梁泽叫住岑依洄的背影。

    岑依正在量窗户尺寸,闻言回头,“怎么啦?”

    梁泽状似随意地邀请:“我除夕前一天的航班去三亚。去之前,和朋友约了吃顿晚饭,你要一起吗?”

    冲动问完后有点后悔。

    但岑依洄眉眼已经弯了起来,“好呀。”

    她的表情和语调,与莫斯科汇演那段记录视频中的模样重合在一起。瞬间打消了梁泽的顾虑-

    茂名南路上的老洋房里,新开了一家海鲜火锅店,名字挺文艺,叫“九思”。开店的老板颇有经商头脑,把火锅这种亲民料理,卖出了人均四位数的价格。

    靳平春最先到达,他打电话给梁泽,问出发没。

    梁泽的跑车停在建德花园小区门口对面的马路上,他降下窗户,向穿着奶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岑依洄打了个手势,“已经出发了,还有二十分钟到,我接个小姑娘一起来。”

    第22章 火锅 梁泽掌心托起岑依洄的下巴。

    靳平春在寒风中思绪凌乱, 嗓门不自觉拔高:“什么!你要带个小姑娘来吃饭?”

    接收到过路行人纷纷投来的注目礼,靳平春身体侧偏干咳一声,掌心捂挡手机话筒, 压低音量:“梁泽, 你谈恋爱了?小姑娘哪里人, 是你北京的同学?”

    “别乱猜。她算是我的一个……”梁泽手举电话, 眼看岑依洄走近, 探身从车内将副驾驶门推开一条缝隙, “……妹妹。”

    除此以外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介绍岑依洄。

    靳平春恍然大悟:“哦, 我记得你有个表妹正在读高中, 好像姓蒋来着?”

    “不是她。”梁泽示意岑依洄系好安全带, 随后目视前方,发动车子, “先不聊了。”

    跑车内部温度与室外天差地别,岑依洄摘下围巾帽子, 语气难掩兴奋:“梁泽哥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梁泽嘴角轻轻一跃, “新年快乐。”

    行至洋房火锅店门口, 岑依洄抬头望窗外, 优雅别致的“九思”招牌令她陷入沉思。

    岑依回鲜少吃重口味食物,印象中曾经见过的火锅餐厅, 无论是川渝派系的辣锅, 或是粤系的潮汕牛肉火锅,应当都是顾客扎堆围坐在冒热气的锅底周边,大声开怀聊天谈笑,满屋人间烟火味的画面。

    而“九思”从外型到内部装修,都不太接地气。

    岑依洄落后梁泽小半步, 跟随他进入二楼包厢。引导入座的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岑依洄觑了眼屋内,里面已经坐了一个陌生男人。

    靳平春举起手挥了一下,按捺不住好奇心:“梁泽,你带来的这位是?”

    梁泽望了眼岑依洄。

    服务员正接过她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看得出岑依洄相当重视这顿饭,大冬天,特地搭配了白色毛衣裙和短筒靴,腰间系了一条俏皮精致的黑色皮腰带,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段。

    岑依洄向服务员轻声道了句“谢谢”,抬头看向梁泽。她在等待梁泽赋予她出现的身份。

    转瞬即逝的对视,梁泽先挪开眼神:“这是依洄。”又向岑依洄介绍:“我朋友,靳平春。”

    靳平春没意料到,梁泽带来的小姑娘那么漂亮。要是岑依洄年纪大一些,他必定得打趣两句,但眼前的女孩子,明显还是个青葱高中生,只好嘴下留情。

    岑依洄的座位挨着梁泽,对面是靳平春。

    靳平春瞧着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模样甚是讨喜,问道:“依洄妹妹,你今年几岁?”

    “十六。”岑依洄想了想,补充道,“过完年就要十七岁了。”

    “真是个好年纪。”靳平春将菜单推给岑依洄,“来,选一个你喜欢的锅底。这边的鸳鸯锅和花胶鸡都不错。”

    岑依洄胃痛的毛病刚有好转,禁不起辛辣刺激,谨慎道:“我想点花胶鸡。”

    靳平春按铃呼叫服务员。

    九思餐厅的桌面铺了一层白色缎纹台布,服务员先端来品类丰盛的小料架,供客人选取。结束后,拎走小料架,端来一个造型极简的不锈钢底锅。

    锅中温润金黄的鸡汤底,表面漂浮着几滴清亮如琥珀的油珠,服务员拿一双长筷子搅动锅底,阵阵诱人香味逸满包厢。

    顾客不必亲自动手,由专门的服务员负责涮菜。服务员掌握着烫菜时长,将烫熟的雪花和牛分匀到每个顾客的餐碟里。

    梁泽和靳平春大多时间在聊天。靳平春提到已经卖掉的正晴集团,问梁泽,日后工作有何打算,是否会去新加坡,参与接手父母的产业。

    服务员把一只膏肥肉紧的皮皮虾剔好后放入岑依洄的碟子。

    岑依洄埋头吃菜,耳朵却已经悄悄竖起。

    梁泽的父母长居新加坡,主要做医药研发,与正晴的外贸生意完全不重合,在金融危机中平稳落地,事业几乎没受影响。

    当初岑依洄在梁家时,对梁闻骏夫妇的事情略闻一二。据说他们除了梁泽,还有一个尚年幼的小儿子,带在身边照顾。

    “没有去新加坡的打算。”梁泽说,“我毕业后回申城。”

    靳平春夹了一块鲍鱼:“对了,我上个月去北京找你,听你说要和几个同学申请做一个什么研发项目来着?”

    “做一款智能文本信息处理引擎。”梁泽解释,“已经向学校申请立项。”

    岑依洄忽然抬起头:“梁泽哥哥,我记得你读的好像是金融专业。”

    梁泽还没回话,靳平春笑眯眯地逗她:“依洄妹妹,怎么回事,你对梁泽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他修的可是金融和计算机双学位。”

    这两项专业的结合,有点突破岑依洄认知,她默了一瞬:“……哦。”

    人与人相处讲究眼缘,靳平春第一次见到岑依洄,就对小姑娘印象很好,因此多关注了她几眼。发现小姑娘饭量太小,每道菜品只尝一小口,便搁下筷子。

    靳平春关切道:“依洄妹妹啊,点的菜合你胃口吗?怎么不多吃点。”

    岑依洄摇头,“我吃饱了,谢谢。”

    靳平春不可思议地转向梁泽:“她吃这点就够了?今晚我请客,千万别客气。”

    “她说够,那就是够了。”梁泽神色淡然,他对岑依洄近乎苛刻的饮食习惯习以为常。

    来吃花胶鸡火锅已经是个进步,换做以前,岑依洄从早到晚只吃寡淡无味的健康餐,所以身材纤瘦成这副模样。

    靳平春跟个老妈子似的还想劝,岑依洄解释:“因为我以前练舞,必须控制体重,平日就是这个饭量,已经习惯了,吃多了反而胃不舒服。”

    “你还会跳舞呢。”靳平春挺感兴趣,问,“学的什么舞种?”

    “芭蕾。”岑依洄说。

    靳平春对芭蕾话题产生兴趣,想追问时,被梁泽打断:“吃你的吧。”-

    包厢的椅子靠背柔软,岑依洄吃完犯困,另外两人的聊天的话题一直围绕引擎项目,听得她一头雾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眼皮越来愈沉,满桌菜品在视线中逐渐模糊,耳边的聊天声,变成一段游离在另个次元的嗡嗡杂音。岑依洄双眼闭合,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歪向梁泽。

    “除了优化信息抽取的算法,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

    靳平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着梁泽肩膀上倚靠的小姑娘,用口型问:“她睡啦?”

    梁泽的手臂微微有些沉。他眼神下移,看到岑依洄纤长卷翘的睫毛不停地闪动,大概睡得不舒服。梁泽掌心托起岑依洄的下巴,想帮她调整姿势,谁知刚挪动,岑依洄猝然惊醒。

    她坐直身体,眉心轻蹙,眼神泛着一股迷蒙劲:“我睡着了?睡了多久?”

    靳平春噗嗤笑出声,“依洄妹妹,你才睡了一分钟。是不是跟我们吃饭太无聊了?”

    “吃饭不无聊。”岑依洄摇了摇头,困意未消散,心中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就是这家店太安静了,不像那种很热闹的火锅。”

    岑依洄的形容词用得很抽象,但梁泽和靳平春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会心一笑。

    靳平春发出邀请:“今年年中,我家在浙江投资的新度假酒店开业,已经喊了你梁泽哥哥来捧场,到时你一起来过来玩,我请你吃那种热闹的火锅。”

    度假酒店啊……岑依洄有些心动,目光转向梁泽征求意见。

    “依洄妹妹,是我邀请你,看梁泽干嘛?”靳平春挪揄,“不需要梁泽哥哥同意,你想来就来,那段时间正好高中放暑假。”

    梁泽理解小姑娘的顾忌,给她肯定的答复:“如果想去,我到时带你一起。”

    岑依洄眼睛倏亮。

    聚餐结束,梁泽开车先送岑依洄回建德花园。岑依洄打开手机网页,搜索靳平春说的度假酒店。

    新闻通稿里写,酒店位于浙江天溪湖旁的一座山头,距离申城三个多小时车程,开发了许多游玩项目,如树林徒步、桨板,还有常规的瑜伽、网球、羽毛球等运动。已经修建快三年,主打奢华避世体验。

    岑依洄对度假村抱有极大兴趣,跑车停到小区门口,她还在研究网络上的酒店宣传图。

    “到了。”梁泽提醒。

    岑依洄磨磨蹭蹭关闭手机,“梁泽哥哥,我先进去了,你年后还回申城吗?”

    梁泽:“不回,我直接去北京。”

    岑依洄裹了围巾下车,“好吧,那明年见!”

    夜晚空气寒凉,岑依洄步伐比平日更急切。梁泽目睹她进了楼道,这才打方向盘离开-

    岑依洄独自一个人的春节,过得有滋有味。

    她将家里装点一新,从门窗到家具,全部贴了大红色的福字和剪纸年画。除了人丁不兴旺,小公寓充满节日的喜庆气氛。

    除夕夜当晚,她边看春晚,边给梁泽发除夕夜祝福语。

    “梁泽哥哥,祝你和家人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对方很快回复一句“你也是”。

    岑依洄盘腿窝在沙发里,逐次点开同学、朋友发来的祝福信息。其中,张左尧连发好几条,问她人在哪里。岑依洄想了想,回复:我在家-

    左尧:我现在想见你,方便给我地址吗?-

    左尧: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二回:太晚了,改天吧-

    左尧:未来几天我要陪我爸妈拜访亲友领导,没有时间-

    二回:那开学再见

    张左尧没再回复。

    如若不是梁泽给她提供了住所,岑依洄曾有那么一瞬间,打算默认同意张左尧的追求。

    这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利用。

    岑依洄有些心虚。

    第23章 房客 适当与她表明距离。

    年后新学期伊始, 高三年级组召开家长会进行高考动员,地点位于体育馆。

    高二学生的体育课场地被占用,临时改为自习课。

    岑依洄坐在教室里, 正给新发的语数外课本包透明薄膜封皮, 季霖趴在隔壁桌侧头看她, 无病呻吟:“依洄, 再过半年我们就高三了。”

    “是的。”岑依洄压平封皮褶皱。

    季霖一条手臂握拳支腮:“申城明年举办世博会, 考完试我们一起去看吧。”

    “好。”岑依洄将剩余的封膜整理进收纳袋。

    季霖一瞬不瞬地盯着岑依洄, 忽然倾身抱住她的胳膊:“依洄, 我真的好喜欢你顶着这张清高漂亮的脸蛋却对我有求必应。好爽啊, 真的。”

    岑依洄停下动作, 眼神流露纳闷,全然不明白季霖的爽点何在。

    “你有点恶趣味。”过道边的蒋静沙忍不住评价。

    经过一学期英语演讲汇报的小组合作, 蒋静沙对岑依洄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每当岑依洄和其他同学聊天,蒋静沙也会自然而然地接入话题。

    季霖露出神秘的笑容:“我们依洄的外表和性格反差很大, 体验过就知道其中的妙处。”

    岑依洄刚想反驳,就被一阵连续的、轻叩窗玻璃的声音打断, 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到窗外。

    张左尧立在走廊, 直勾勾盯着岑依洄:“有空吗?”

    寒假期间那张商场约会合照已经传遍, 张左尧毫不避讳地出现在高二教室门口,仿佛已经坐实了两人的关系。

    班里窃窃私语的骚动愈演愈烈, 岑依洄拉开椅子起身, 同时拜托季霖:“如果有老师来,发我信息。”

    岑依洄遗传了周惠宣的相貌,没继承母亲的果决。周惠宣把男人对她的好感当做筹码,吃拿卡要从不手软,但岑依洄做不到, 她面对张左尧,总是为曾经动过的利用念头隐隐愧疚。

    张左尧问:“找个地方说话,行吗?”

    岑依洄点头。

    体育馆人头攒动,副校长吐沫横飞地叮嘱家长,关爱考生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张左尧和岑依洄绕过体育馆,喧嚣渐远,他们走进空旷无人的舞蹈室。

    岑依洄许久没来过了。

    张左尧停下脚步,岑依洄跟着停下,等待他开启话题。

    “依洄,上次发你信息,你说找房子的事情解决了,是梁泽帮的忙?”

    “是。”

    “梁泽和你是亲戚关系吗?还是……”

    岑依洄怕节外生枝,声称梁泽是亲戚。

    张左尧点了下头,思索片刻,话锋一转:“除夕那晚找你,本来是打算表白的。”

    岑依洄耳尖生出尴尬的热度:“抱歉,我不喜欢你。”

    张左尧微怔:“那么干脆?”

    岑依洄:“我不希望你误会。”

    “先别说抱歉。”张左尧嘴角略微讽刺地勾起,像电影院门口那样,出其不意地扣住岑依洄手腕,“有需要的时候任我牵手,没需要了就说是‘误会’?”

    岑依洄下意识想抽回手。

    但一个男生打定主意不放手时,以岑依洄的力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挣脱。拉拉扯扯不雅观,岑依洄不悦道:“张左尧,你松开。”

    她的眉眼轮廓,清艳但不张扬,如寒峭冬日里的月色。可一旦生气,眼底柔和褪去,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冷意。整个人遥远、高高在上,仿佛碰她一根手指都是逾矩。

    这股浑然天成的清冷劲,反倒激起张左尧年轻气盛的征服欲。

    岑依洄一步一步后退,背脊贴到冰冷的白墙,再无路可退,沉着脸提醒:“张左尧,你冷静一些。”

    张左尧稍弯下腰:“我很冷静。”

    过近的距离,能感受到张左尧呼吸中携带的被戏弄的怒气。追求她时明明有理有节,岑依洄也没意料到他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有点发懵。

    同时分神地想,周惠宣当初在那些有头有脸的男人中间周旋,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确实有通天本事,她学不来。

    张左尧从小被夸“沉稳”,父母习惯训导,那些训导已经刻入他的骨血。不知怎的,岑依洄的行径,莫名其妙激发了他从未有过的叛逆和冲动。

    张左尧喉结动了下。

    岑依洄敏锐地感知危险逼近,抬膝盖要撞他,却被张左尧更快一步按住。岑依洄有些气急败坏:“张左尧!”

    她的喊声起了别人注意,舞蹈房门忽然被推开。

    人到中年的政教主任,头发稀疏但每一根都精心打理,他望见两个学生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气沉丹田放声呵斥:“你俩在干嘛!”

    张左尧如梦初醒松开手。

    行政主任看清了张左尧的脸,不由愣住,他认得这位成绩拔尖的毕业班优等生,更认得优等生身居要职的父亲张敬。

    校领导见了张敬都得起身迎接。

    传闻张家父母对儿子学业尤其关注,每周向任课老师巨细无遗地打听儿子学习状况。谁知高三关键时刻,张左尧竟然在舞蹈房和女孩子牵手搂抱!

    不得了,真不得了。此等大事,不敢不报。

    岑依洄和张左尧各自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

    无论在香港或是申城,岑依洄一直属于让老师省心的学生,从未有过请家长的经历。是以听到班主任让她家长明天来学校一趟时,整个人怔在原地。

    “老师,我解释过了,我没有和张左尧谈恋爱。”

    班主任面露无奈:“政教主任亲眼所见,还汇报给了张左尧父母,对方家长……”班主任看了眼岑依洄,“……强烈要求,请你的家长来趟学校,好好说明情况。”

    原话其实是:让那位女同学的家长管好自己孩子,自尊自爱,不要干扰张左尧。

    岑依洄抿了抿唇:“我父母工作忙,没时间来学校。”

    “那平时谁在照顾你?”班主任问,“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谁有空来一趟就行。”

    见岑依洄不语,班主任放软声音:“不要害怕,这不是违反原则的大事。你们这个年纪,互有好感也正常,但是需要注意相处尺度,在学校举止过于亲密就不应该了。张左尧的父母比较重视,坚持与你家长亲自沟通,你放心,老师也会在场的。”

    岑依洄充分体会哑巴吃黄连的苦楚。

    当初留给学校的家长联系方式,是周惠宣的国内号码,未必能打通。

    岑依洄不愿让周惠宣参与进来,更不可能去找岑寅跃,思来想去,给梁泽拨出电话-

    北京,夜晚。

    梁泽和研发小组的同学,在图书馆订了一间讨论室,焦头烂额地优化关键字联想算法。接到岑依洄电话,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让我给你老师打电话,说家里人忙,没空去学校?”

    岑依洄握紧手机:“对。梁泽哥哥,麻烦你了。”

    梁泽向同学打了个暂停手势,出门接电话:“在学校犯什么错了?要被请家长。”

    “我没犯错,是政教主任误会了,说我和其他同学交往过密。”岑依洄难以启齿,“梁泽哥哥,你方便和老师联系吗?”

    梁泽微微拧眉,直白问:“谈恋爱了?”

    岑依洄抱膝坐在公寓落地窗边,无语望天:“没有,真的没有。”

    好话说尽,梁泽终于同意帮忙打这通电话。但是对面班主任不依不饶,非得要家长亲自去一趟学校。岑依洄接到梁泽的反馈消息,忍不住气馁,试探道:“梁泽哥哥,你有可能出现在申城吗?”

    梁泽:“你说呢?”

    岑依洄:“对不起,当我没问。”

    梁泽想了想:“我让靳平春明天去趟你学校,就说他是你哥哥,别说漏嘴。”

    岑依洄沉落的心瞬间活泛:“谢谢梁泽哥哥!”

    她的嗓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通过电波的涟漪传导到梁泽耳朵。空灵,娇俏,依赖,好似植物在夜间生长的声音。

    岑依洄无意识地对梁泽建立起深厚信任,她本人未曾察觉,梁泽却清晰洞察。

    方才电话里,班主任说岑依洄在学校与一位高三的男同学牵手,被巡视的政教主任撞见。梁泽对那位古板的主任印象深刻,稍有风吹草动,便当大事处理。相较之下,他相信岑依洄。

    电话那头,岑依洄心情似乎不错,喋喋不停地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学校的日常,仿佛她真的是他妹妹。

    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天空和建筑透着深邃凝重。

    正值冬去春来的过渡期,空气干冷,路过的晚风卷起树叶和尘土,也卷起梁泽心中越来越犹疑的念头:我对她的照顾,是不是有点过界?

    “梁泽哥哥,五一假期你回申城吗?”岑依洄问完,自己忍不住先笑,“我好像问早了,还有三个多月呢。”

    “不回来,假期我去三亚看爷爷。”

    “哦,好吧,那我不约你见面了。”岑依洄惋惜道。

    梁泽心想,岑依洄父母健在,贸然给她提供住处已是冲动行事,为了避免小姑娘弄错关系利害,适当与她表明距离,也是有必要的。

    “依洄。”

    岑依洄“嗯”一声,“梁泽哥哥,怎么了?”

    “我平时很忙,”冬季残留的寒意混进梁泽的语调里,他温柔、但郑重其事地提醒,“你还有一年半毕业,我希望你能当好一个不惹事生非的房客。”

    岑依洄静默下来,剩余话题统统咽回去。

    半晌,她轻声回复:“我明白了。”

    第24章 称呼 想起来叫我了?

    当晚之后, 岑依洄果然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房客,几乎不主动联系梁泽。

    有关请家长的后续,梁泽是从靳平春那儿得知具况。

    “那个男生还算可以, 在办公室里主动揽下责任, 承认是他单方面追求依洄妹妹, 两人并没有谈恋爱。”靳平春在家翘着二郎腿, 换只手举手机, “就是男生的爸妈太难缠, 话里话外让我管好妹妹。”

    “结果被我怼得火冒三丈离开学校了。”靳平春忍不住笑了下, “不过, 你怎么打我电话了, 依洄妹妹没向你汇报情况吗?”

    梁泽微顿:“汇报了。”

    不过只有简略的一句总结。

    二回:梁泽哥哥,事情已经解决了, 谢谢。

    梁泽:好的。

    岑依洄便结束了话题。

    理智上,梁泽认为这是安全且合适的距离。同情心泛滥也得有个度, 总不能把岑依洄当真妹妹来养,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血缘联系。

    岑依洄肯定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往后整整一个学期, 梁泽再没收到过岑依洄的短信消息, 连五一劳动节的问候也没有, 小姑娘安静得好似人间蒸发。

    大学暑假放假早,梁泽因为研发小组的事情耽搁一周, 七月初才返回申城。梁家别墅的翻修工作基本完成, 胡继白打包票,梁家地址居财位,必定东山再起,再创辉煌。

    全家只有梁兴华深信不疑。他创始的正晴集团,在纺织行业耕耘数十年, 折戟在08金融经济危机中,着实不甘心。好在从前的人脉和渠道没断,只要世界经济大环境转好,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梁兴华与梁泽谈过此事。结果他最宝贝的亲孙子,对纺织外贸提不起半点兴趣,说是有自己的考量。

    梁兴华病过一遭,家业传承的执念消去不少,“行了,我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夏天要去秦岭避暑一段时间,你过来吗?”

    “再说吧。”梁泽在空荡荡的别墅里脱下外套,“靳家的新度假酒店开业,我要去趟浙江桐庐。”

    想到此,梁泽的思绪飞远。那日在火锅店,靳平春也邀请了岑依洄。作为名义上的“哥哥”,他理应询问岑依洄是否有空。

    尚未拨出岑依洄的电话,靳平春在社交聊天软件上组建了一个桐庐度假群-

    靳平春:酒店地址我发群里,到时直接酒店碰头。

    梁泽点开群聊列表,成员连他总共七个人。其中有一位的头像,是枚浅金色、发着光的月亮,点开头像个人简介,那人网名毫不意外叫“二回”。

    岑依洄怎么和靳平春加上好友了?梁泽思索片刻,想到应该是上次家长会的帮忙。

    群里在讨论驾车路线,靳平春说:我的车上有空座,如果谁不开车,可以搭我车。

    去桐庐没有火车,唯一公共交通就是大巴,群里众人纷纷表示自行驾车前往。

    梁泽扫了眼,月亮头像没支声-

    靳平春:@二回依洄妹妹,你怎么去,梁泽接你吗?-

    靳平春:不过要开三个多小时,梁泽那跑车空间不舒服,还不如搭我车。

    始终不搭腔的潜水用户岑依洄瞬间冒头-

    二回:好,那我搭你的车,谢谢 ^ ^-

    靳平春:@梁泽依洄妹妹就坐我的车咯-

    梁泽:可以

    建德花园公寓客厅,岑依洄扫眼聊天框,关闭手机,埋头趴在书桌前继续写暑假作业。

    原本担心梁泽心底不喜,岑依洄并不打算跟去桐庐,但靳平春再三邀请,说需要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提供入住体验报告,以改进度假酒店服务,岑依洄根本推不掉。

    既去之则安之,岑依洄清空脑海乱七八糟的顾虑,专心投入一篇英语阅读理解,是小说《苔丝》的节选,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悲剧故事。

    阅读理解是岑依洄最喜欢的做题环节,她喜欢欣赏不同的故事。

    去桐庐前,岑依洄在图书馆借了英文完整版《苔丝》,带去山里打发时间-

    暑假期间,申城许多游客去浙江的山里避暑,通往桐庐的高速上行驶缓慢。

    靳平春降下车速,瞥见副驾驶的岑依洄,捧着那本厚厚的英语小说睡着了。

    梁泽电话打进来,语气听着有点怪:“我到了,你们还有多久?”

    “出门晚了遇上堵车。”靳平春缩小地图,预估道,“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靳家开发建设的度假区,位于紧邻天溪湖边的一座山头,分为两大块区域。

    一片区域是度假酒店主体,包含SPA、泳池、花园和网球场等配套。另片区域,则是对外售卖的别墅住宅,业主与酒店同享公共设施和湖景。

    靳家自留了其中一栋。

    山脚小镇到山顶酒店的联结公路平坦顺畅,整条路沿天溪湖修建,开到山顶,其他早到的几个人已经聚在别墅门口。

    梁泽一眼注意到副驾驶沉睡的岑依洄。

    她的头发变长了,顺滑地落在肩前,白色连衣裙拱起些微褶皱。岑依洄不再练芭蕾,但她的身型,仍然保持舞者的轻盈柔和,裸露的胳膊和脖子骨感纤细。

    车停稳,岑依洄眉头不悦地微微蹙起,调转方向继续睡。她的右脸颊有一道睡出的压痕印,莫名显得可爱。

    其他人早就好奇群里的妹妹是谁,见到本人,不由地发出善意的笑声,“果然来了个漂亮妹妹,靳哥没有吹牛。”

    岑依洄听到陌生的声音,陡然惊醒。

    梁泽离得最近,他拉开车门,顺手接过岑依洄的背包和那本《苔丝》:“醒了就下车吧。”

    岑依洄钻出车厢,从梁泽手里抱回自己的私人物品,有说句“谢谢”,但没喊“哥哥”。梁泽淡淡地扫她一眼。

    来别墅度假的除了梁泽和靳平春,还有两男两女。

    染黄头发的男人叫赵及川,他搂着大学里新交的女朋友孙栩,姿态亲密,据说他前段时间入伙了一家玩票性质的汽车改装行。而另外一对男女,倒是货真价实的兄妹,林金良和林金妮,家里做房地产生意。

    简单打过招呼,岑依洄先上楼休息。她在车上看小说看得晕车,此刻脑袋昏昏沉沉。

    一睡就睡到黄昏时分。

    朦胧霞光透过云雾洒在天溪湖面,岑依洄换了休闲的薄款长袖长裤下楼。靳平春说,第一顿饭,在湖边休息亭吃那种“热闹的火锅”。

    其他人已先入座,给岑依洄预留的座位挨着梁泽。

    服务员提来冰桶和夹子。岑依洄惊奇发现,在场人杯中装的全都是正常饮料,没有一滴酒精。可明明亭子边上垒了一箱啤酒和果酒。

    当她提出疑问,赵及川笑着打哑谜:“依洄妹妹,看来你还不知道具体行程。等吃完火锅,我们去好玩的地方。”

    岑依洄闻言,习惯性地望向梁泽找答案。头转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硬生生地又转回原位,“好吧,我很期待。”

    细微的举动没逃过梁泽眼睛,他低下头抿了口茶水。

    岑依洄浏览过酒店项目介绍,都是常规类活动。等吃完火锅,随大部队抵达抵达酒店后山的小树林,她傻愣原地:这是哪出?

    并非完全原始的树林,树林中央有条人工开砸的柏油路,两侧地灯通明,一路向上蜿蜒至夜色深处。道路入口,停了梁泽的黑色跑车,和一辆绿色涂装的机车。

    岑依洄自认见过不少有钱二代,对于那些二代喜欢的刺激游戏也有所耳闻。可山路飙车的场景真实出现眼前,她还是无法轻易消化。

    靳平春跃跃欲试,将机车头盔丢给梁泽:“我开你的跑车,比一比谁先上山。”

    梁泽嘴角勾起,有点像在嘲。

    靳平春不服气:“怎么,难道我开跑车都超不过你吗?少看不起人。”

    赵及川绕着机车走了一圈:“进口的川崎新款街车,最高时速300公里以上,说不定你真超不过。”

    靳平春不信邪,催促道:“来来来,别耽误时间,比一局来回就知道了。这轮比完换我开机车啊。”

    梁泽跨坐上机车,长腿稳稳踩在地面,拎起头盔,在手中利落地掂了个方向,戴在头上。

    金属哑光质地的头盔线条颇具现代感,表面色泽冷峻坚韧,梁泽戴好头盔,拉下面罩。大弧度的面罩将他的脸遮得密密实实。

    除了岑依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其他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岑依洄忽然想起,她刚住进梁家那会儿,梁泽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该不会都是在找刺激吧。

    轰隆——

    机车车架由精钢打造,整车线条硬朗锋锐,它蛰伏在地面,发出持续的、愈演愈烈的低沉轰鸣。

    赵及川立在两车中间,左臂高举指向天空,随后在空气中做了个果断的劈裂动作。一记无声的枪响,两种不同的发动机声波高亢地炸裂回荡在山头。

    岑依洄还没反应过来,那辆机车已如利箭离弦,在弯曲的转弯道上只留下一道无法辨认的幻影,和一抹鲜明震撼的红色尾灯。

    林金良兄妹默默掐表计算时间,一旁穿着短皮裙的孙栩,抱住赵及川的腰撒娇:“老公,你等下开机车吗?”

    赵及川笑笑:“当然。我们来桐庐,就是为了试这条道。”

    岑依洄的目光凝视远方。

    马达的轰鸣在呼啸的风声中听不真切,仔细辨认,才能听出隐隐的回声。大约等了十分钟,马达声重又清晰,夺目的车灯光束远远地出现在视线里。跑车和机车凶悍地冲刺回程。

    机车领先一步,带着巨大推力,飞速穿越夜风和地灯的微光朝终点袭来。岑依洄迎面感受到高转速带来的压迫感。

    随着一阵剧烈的摩擦声,机车稳稳刹停在起点,纹理深刻的厚重胎轮,跳入岑依洄下敛的视线中。

    林金良掐了表,抬起头,忽见一抹红:“梁泽,你手臂受伤了。”

    “刚才下山,没看清路边突出的树枝,被划了一下。”梁泽摘下头盔,瞥了一眼手臂渗出血丝的划痕,“不碍事。”

    靳平春推开跑车门,嚷嚷着要看速度数据。

    岑依洄拿了瓶没开过的矿泉水,磨磨蹭蹭凑到梁泽身边。

    刚下机车的梁泽似有所感,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抬起头。

    眼神交汇的刹那,其他人的声音仿佛凝固。岑依洄干净清澈却带着关心的神情,映入梁泽眼帘。

    她的背后,夜风正在吹动树叶,天溪湖的水娟娟流动。

    “梁泽哥哥,”岑依洄递上矿泉水瓶,“先冲洗一下,等会儿回酒店再消毒。”

    梁泽紧紧盯着她,接过矿泉水瓶,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想起来叫我了?”

    第25章 游泳 腰间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掐住。……

    岑依洄茫然的表情落在梁泽眼里。

    梁泽低下头, 拧开矿泉水瓶盖,冲洗伤口边缘沾到的尘土。

    直到返回别墅,岑依洄也没琢磨出梁泽那句话的用意, 而梁泽本人也没再提相关话题, 岑依洄便将心事丢到一边, 酣然入睡。

    山中幽谧宁远的环境提升了睡眠质量, 岑依洄清晨六点半自然醒, 整个人从里到外神清气爽。

    别墅正对一大片临湖草坪, 熹微晨光照耀的石板路上, 管家牵着一棕一白两只羊驼慢悠悠散步。岑依洄立在房间阳台上发了会儿呆, 下楼去和羊驼近距离会面。

    “羊驼有名字吗?”

    “有啊, 白色的叫大侠,棕色叫道长。”

    名字江湖气十足。岑依洄手掌心犹豫地静止在羊驼头顶上方:“大侠和道长会允许我摸吗?”

    管家咧嘴大笑, 递给她牵引绳:“不仅可以摸,你还能遛着玩。道长比较好说话, 大侠脾气特别臭,它要是闹腾, 你就拽绳子。”

    岑依洄抵挡不住好奇心, 接下了绳子-

    昨夜山道飙车结束, 岑依洄犯困上楼睡觉,靳平春聚集其他人喝酒吃夜宵, 玩到将近凌晨三点。此刻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梦乡。

    梁泽的房间紧挨岑依洄隔壁。

    漆黑的空间, 忽然一声急促慌张的“救命”打破室内寂静,呼喊声闯入梁泽耳朵,他瞬间惊醒。

    梁泽皱着眉起身,迅速穿了拖鞋敲隔壁房门:“依洄,怎么回事?开门。”

    咔哒, 背后的房门先开了。

    林金妮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把头发,眼睛努力睁开:“梁泽哥,我幻听了吗,刚才好像听到依洄喊救命。”

    梁泽放弃敲门,握住门把手,正当他准备用力向下压,那道熟悉的“救命”呼喊声再次响起。

    林金妮“咦”了声,发出疑惑:“依洄难道不在房间?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话音刚落,梁泽的脚步已经迈向楼下。

    别墅一楼的正门敞开着,初升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并透入室内,梁泽一只脚刚踏到室外,倏地被草坪上的景象定在原地。

    两只年轻力壮的羊驼,在青草地上你追我赶,而揪着牵引绳的岑依洄,跟在羊驼屁股后边狼狈地追随。她边跑边喊救命,远处的管家焦急挥手指挥:“小姑娘,你拉绳子!用力拉绳子它们就消停了!”

    羊驼平日性格温顺胆小,牵引绳松垮垮套在脖子上只是个象征,岑依洄怕弄伤羊驼脖子,不敢用狠劲,只能被动地跟着跑。

    大侠和道长着了魔一样不知疲惫,青草地踏出翻涌的泥腥味,岑依洄呼吸急促,脚力渐渐跟不上。

    忽然一条手臂横住她的去路,尚未反应之际,已经将她半搂在怀里。

    岑依洄仰起脸,还没叫出“梁泽哥哥”,手中的绳子电光石火间先一步被夺走。

    梁泽牵制住人来疯的羊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望向岑依洄,用清晨初醒、沙哑惺忪的嗓音问:“你遛羊驼还是羊驼遛你?”

    岑依洄:……

    别墅门口,其他被吵醒的人穿了睡衣聚在一起,也被眼前场面逗笑。轻松的气氛中,赵及川的目光敏锐掠过梁泽手臂,不经意问:“平春,你上次说,依洄是梁泽二叔那个前女友的女儿?”

    “是啊。”靳平春转动脖子舒展腰肢,“虽然没成为真正的家人,但是呢,依洄毕竟在梁家住了快一年,总有些兄妹感情,所以梁泽对她有所照顾。”

    赵及川看着向别墅走来的两人,没搭腔。

    岑依洄跑了一身汗。自从停止练芭蕾,身体很久没经受如此大的运动量,连爬楼梯都慢半拍。

    度假别墅的设计区别于一般别墅,每间房都是套房设计,自带卫浴间。岑依洄回房间重新淋了澡,湿着头发开门,敲好遇见从赵及川房间出来的孙栩。

    “早啊,依洄。”

    “早。”岑依洄点头打过招呼,侧身准备下楼。

    “依洄等一下。”孙栩叫住她,同时上前半步,取走岑依洄头顶发梢不知那儿落到的一根线头,“好了。”

    岑依洄道了谢。

    孙栩是赵及川新换的女友,交往不到两周,自然还没探听到岑依洄真实身份。她以为岑依洄是梁泽有亲属关系的妹妹,于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依洄,你哥哥怎么没带女友来玩?”

    岑依洄愣了下:“他有女友吗?”

    孙栩眼波流转,“嗯?我瞎猜的,这种帅哥在大学怎么可能不交女朋友啊。”

    岑依洄如实回答:“我没听说过,也可能他没告诉我。”

    “那应该就是没有。”孙栩将笔直的发丝撩勾到耳后,“走吧,一起下楼吃早饭。”-

    靳家在申城主要经营中高端连锁商务酒店,高奢度假区是头一回涉足。硬件投入达到了一流标准,但酒店管理尚未跟上。

    聘请的服务人员大多是本地居民,紧急培训后上岗,许多细节化的服务没落实。

    有客人预备求婚,要求酒店在房间大床布置玫瑰花床,但服务员没有仔细检查花瓣质量,混入不少打蔫儿的次品,招到客人投诉。

    靳平春领了他爸的命令,跟随礼宾部主管前去解决投诉纠纷。

    天气闷热,其他人去了湖边玩桨板。波光粼粼的湖面,桨板犹如一叶小舟飘荡。

    岑依洄抱了块桨板下水,玩了五分钟,上岸躲到阴凉处继续看那本《苔丝》。她穿的泳装是周惠宣挑的分体款,白色吊带上衣,露出大片后背,以及低饱和度的藕粉色短裤。

    适合少女的保守,却又娇俏可人。周惠宣为岑依洄搭配的衣服从未出过错。

    岑依洄躺在湖边太阳椅上,一杯常温果汁忽然递到她面前。

    岑依洄接过,咬住吸管,“谢谢。”

    梁泽戴了副墨镜,镜片上倒映着岑依洄喝饮料的影子。他问:“怎么不继续玩?”

    “太热了,”岑依洄把摊开的书本贴在胸口,“我晚上去室内泳池游几圈。”

    梁泽拧开一瓶冰水,提醒:“别墅往返游泳池的接驳车十点结束。”

    别游太晚,否则只能走路回别墅。

    岑依洄点点头。

    泳池、健身房和SPA馆位于单独的一栋楼,进入大厅,左拐是直面山景的游泳池和健身房,右拐是独立包间分割的SPA馆。

    岑依洄肩上挂了个透明游泳包,刚踏进大厅,被匆匆往外跑的工作人员碰擦到胳膊。对方连忙停下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有没有事?”

    岑依洄摇头,望着乱哄哄的前台:“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有个老外想做SPA,请我们介绍项目,”工作人员头疼不已,“这栋楼就一个员工英语好,她今天休假,我去大堂找同事帮忙。”

    岑依洄想了想:“我试试?”

    工作人员面露喜色:“小姑娘,你会英语?那太好了!”

    问询的是位英国老妇人,穿着考究的缎面连衣裙,短卷发白了三分之一,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莹润透亮。

    老妇人见到岑依洄,彬彬有礼提诉求:我想尝试一种中国的理疗方式,曾经在一部电影中看过,就是用一块板,在背上划出伤痕。

    岑依洄瞬间理解她想尝试的是刮痧。

    前台工作人员面面相觑,SPA馆可没有刮痧服务。

    岑依洄如实转告妇人。

    对方点了下头,道了句可惜。随后抽出一本只有中文的SPA项目单,问岑依洄,写的都是什么项目?

    岑依洄介绍:精油开背、热石按摩、芳香疗法、身体磨砂……

    老妇人指着顶端的广告图,问:这个也是理疗项目吗?背上插满了针,会不会流血?

    岑依洄一时想不起“针灸”的英语,在满屋等待的目光中,她微微一顿,尝试用其他方式解释:不会流血。这是一种中医疗法,将细针插到特定穴位,以达成治疗病症或保健的功效。

    “我们这里的特色是火针。”前台补充道。

    老妇人一直盯着岑依洄,似乎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夸她口语好,问她来自何地。听闻岑依洄在香港和申城这两座城市生活过,老妇人惊喜地瞪大眼睛:我都去过!是中国夜景最漂亮的两座城市。

    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间。

    老妇人订购了火针项目,被工作人员迎入包间,岑依洄进了隔壁的室内游泳馆。游泳馆有一堵正对山体的透明落地墙,墙壁顶端呈三角形,足有两层楼高。

    夜晚的池子空无一人,室内暗了两个度。水底的照明灯令泳池折射梦幻的蓝色光芒,挑高的巨型落地窗外,山陵如一幅展开的卷轴层叠起伏。

    怕赶不上接驳车,岑依洄没做热身动作,扑通滑入水中。

    游了一个来回,前台匆匆忙忙进来,万分抱歉地请她再帮一次忙。那位老妇人似乎有一些陈年旧疾,想告知理疗师。

    岑依洄又去一趟。

    这一耽搁,彻底错过了高尔夫接驳车的运营时间。反正得步行回别墅,岑依洄不再着急,重新沉入水中游个痛快。

    梁泽找来游泳馆时,岑依洄正埋头闭气往前游,练习呼吸控制,未注意到岸边有人。

    闭气没坚持太久,岑依洄手臂轻轻划开水面,同时微抬起头深呼吸。柔软的水波浮漾,轻轻溅起的水花犹如闪动的璀璨珍珠。

    偌大的泳池中央,唯有岑依洄的纤细身影。

    窗外,天边的月亮散发明净的光芒,那光芒千变万化,落在窗外山脊上则显粗糙,落在水面则轻摇柔荡。而落在岑依洄手臂和肩背上的月光,呈现难以言喻的神秘和纯净。

    画面叫人不忍出声打扰。

    夜间水温偏凉,岑依洄准备加速游完剩余距离,许是动作太急,左腿肚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痉挛。剧烈的抽痛如电流迅速蔓延全身,岑依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绷紧腿部肌肉。

    耳旁隐约听到有人跳入水里。

    来不及回头细看,腰间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掐住。随后身体一轻,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轻松将她托举起放到岸边。

    第26章 梁泽 决定权在你。

    “咳、咳咳——”

    离开泳池时, 一口水呛进岑依洄嗓子,她身体稍稍弯曲,双手撑在泳池边缘, 咳得一阵晕眩。

    梁泽也上了岸, 伸手想帮岑依洄拍背顺气, 然而手掌心距离岑依洄背脊五、六公分的距离时, 他目光一凛, 忽然停住。

    这样做好像不太合适。

    至于到底哪里不合适, 梁泽一时间无法找到答案。

    岑依洄体型偏瘦, 背部线条纤细流畅没有一丝赘肉, 一对蝴蝶骨微微突起, 紧致光滑的皮肤凝了一层水珠。在幽暗的泳馆室灯下,勾勒出朦胧清冷的美感。

    初到梁家十五岁, 如今也不过十七岁,可梁泽却清晰感知小姑娘的成长。

    在他犹豫的间隙, 岑依洄已经缓解了呛咳的症状。

    岑依洄拍了拍胸口,顺手摘下泳帽, 湿答答的头发顷刻散落, 贴着脸颊下颌线滴水。

    她坐在岸边, 一手扶着屈起的膝盖,敲敲抽筋的小腿, 另只手掌心抱住小腿肚按揉, 同时抬头:“梁泽哥哥,谢谢,不过你怎么来游泳馆了?”

    “我去健身房,顺便看看你。”梁泽摊开手掌,掌心朝上, 伸向岑依洄,“能站起来吗?”

    岑依洄坦坦荡荡地将手搭在梁泽手上,借他的力企图站起身。可腿部一使劲,那阵抽筋疼痛复又席卷而来。岑依洄立即松开手,弯腰继续揉她的腿,“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再缓一缓。”

    从前练完舞,也要按摩肌肉放松,舞蹈工作室有专门负责拉伸的老师和助理。岑依洄本人的按摩技巧相当敷衍,时轻时重,反正就是一通乱揉。

    “嘶——”她自言自语,“怎么越按越痛了。”

    梁泽看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我帮你。”

    岑依洄氤氲水汽的睫羽闪烁一下:“啊?”

    梁泽不再多言,蹲下身,带薄茧的手托起她的脚踝,动作稳重又利落。

    岑依洄呆愣一瞬,身体惯性微微后仰,双臂撑在身体两侧维持平衡。从她的角度望去,脚尖非常贴近梁泽胸口的位置。

    记忆中从未被一个成年男性以如此近的距离看过脚,岑依洄心情一团乱麻,本能地想缩回去。

    梁泽握紧脚踝,固在原位,撩起眼皮道:“别动。”

    岑依洄身体不敢再动,目光四处游移。

    梁泽专注低头时,嘴巴抿着,下颌凌厉分明,轮廓线条透着难以忽视的英俊。

    岑依洄的完美主义人格隐隐作祟,她轻声开口,潮湿的语气带了微妙的情绪:“梁泽哥哥,你按小腿就好,别按脚,我的脚不是很好看。”

    因为跳芭蕾要减少舞鞋与脚趾甲间的摩擦,岑依洄已经养成习惯,只谈实用不顾美观,脚趾甲修剪得极短,几乎贴近趾尖。

    芭蕾鞋虽然有保护脚趾的垫子和支撑,但只要练舞,脚部还是不可避免会受伤。岑依洄跳了那么多年,脚背脚底新旧伤痕不计其数。

    梁泽从善如流接道:“嗯,不看。”

    岑依洄心头咯噔一跳。

    梁泽他几个意思?为什么附和她的话?正常人不是该委婉客套一下说“你的脚其实挺好看”吗?

    憋了十几秒,岑依洄别别扭扭找补:“长年跳舞的脚都这样,我的情况还算好,脚趾没变形。”

    梁泽嘴角不动声色地弯起:“哦。”

    说着,他的手掌加重力度,沿脚踝向上推动按揉肌肉,促进血液循环,拇指熟练地按在腓肠肌处打圈。抽筋痛在梁泽的按压下奇迹般化解了。

    岑依洄蓦然想起,梁泽高中时代是明诚校足球队的主力干将,拥有应对抽筋的经验不足为奇。

    “好了。”梁泽的手离开她小腿,“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一顿折腾,岑依洄的泳衣已经干了大半。反观梁泽就没那么幸运,他穿的是透气的运动短袖和短裤,泡了水,肌肤一阵阵黏腻的触感。

    岑依洄给梁泽递了块毛巾,自己也留了条擦头发,“梁泽哥哥,我们快回去。”

    她转过身的瞬间,梁泽递给她一间泳馆专为客人准备的浴袍,“别着凉了。”-

    离开游泳馆,出门恰巧遇见做完火针项目的老妇人。

    老妇人望见岑依洄,热情打招呼,聊了两句针灸体验,目光随即移向她身边的梁泽,带着不言而喻的打量。

    岑依洄介绍:“这位是我朋友。”

    “朋友”二字对梁泽而言甚是新鲜,尤其从岑依洄嘴里吐出这个词。也许“朋友”都只是客气的说法,梁泽猜想,他在岑依洄那边的真正定位,大概已经从“哥哥”,变成关系普通的“房东”。

    梁泽停下脚步。

    明明是他自己提的要求,现在却有点想变节。

    道路上人烟稀少,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黑,近处的路灯在地面投射暖黄的光。岑依洄裹着明显大于她尺寸的浴袍,温柔地融入夜色,她循着光蜿蜒的指引,走向别墅区域。

    空气中传来湖水的潮气和花草的清香,岑依洄突然回过头,似乎在疑惑:“梁泽哥哥,你怎么停下了?”

    梁泽复又抬起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度假别墅区域和酒店中间横了一堵围墙,围墙中央的铁艺大门入口,有一名着制服的保安看守。见到岑依洄和梁泽,保安恭敬地行了个礼,“晚上好。”

    “晚上好。”两人点头做回应,脚步不停顿地迈入住宅区。

    抵达别墅门口,梁泽开玩笑问:“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说是朋友,以哪个为准?”

    岑依洄闻言,平静地望向他。她的眉眼生得冷淡而疏离,但眼神带着清澈天真。饶是梁泽,也不由在这种反差中怔了片刻。

    当年正晴集团在游轮上举办上市庆典,梁泽听到许多宾客讨论周惠宣,说那个香港女人长得清高冷艳,看着就不容易讨好。其中也有人提到岑依洄,说:“看见她女儿没有?长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说不定青出于蓝。”

    彼时梁泽不以为然。岑依洄才十五岁,实在无法把她和“清高冷艳”联系在一起。

    而如今……

    梁泽微微眯起眼打量。小姑娘不笑的时候,确实有那股气质苗头。其实长成这样也挺好,没点自信的男人,不敢轻易追她。

    “梁泽哥哥,”岑依洄说,“以哪个为准,决定权一直在你,不是吗?”

    梁泽的笑容淡了些。

    黑夜隐藏了蛊惑人的奇异力量,梁泽竟从岑依洄的平淡的语调中,咂摸出一丝隐匿的委屈。他差点忘了,岑依洄跟随周惠宣在纷纷扰扰的大染缸闯荡多年,在人际关系上,是个成熟早慧的女孩。

    岑依洄明白所有,包括梁泽认为该保持距离的想法。她完全理解,并乐于接受。

    “你是觉得我称呼你为‘朋友’,辈分上不对吗?”岑依然兀自分析,沉浸在自有的一套逻辑里,边推开别墅门,边保证,“那我继续介绍你为‘哥哥’?但请放心,除了租房的事,我不会随随便便麻烦你。”

    别墅大厅没开灯,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屋子。

    砰地一声,大门轻声闭合。

    岑依洄嘴里念念叨叨不停,同时摸黑去找开关。开关没找到,却猝不及防地,听到厨房里头传来怪异的一记闷哼,隐隐绰绰,辨不真切。

    不知是否是错觉,梁泽的身体不自然地一僵。

    “奇怪,有人在厨房吗?我开灯看看。”岑依洄毫无邪念地准备开照明灯,被梁泽握住手腕制止。

    黑暗中,她转过头,视线与梁泽复杂难言的眼神顷刻交汇。

    厨房玻璃门从内被推开,与此同时,梁泽一把拉着岑依洄闪到储藏间木隔栅的背后。

    “呜——”

    岑依洄的嘴巴被梁泽未卜先知地捂住,灼热呼吸萦绕在梁泽的掌心。在强烈的压迫感下,岑依洄眼睛瞪大,向梁泽投去惊讶和疑惑。

    梁泽在她耳旁低声交代:“不要出声。”

    岑依洄忙不迭点头。

    手掌心离开,岑依洄深呼吸,久违的清冷空气抚平了急剧激烈的心跳。

    有两道人影窸窸窣窣走出厨房,岑依洄的视线追随他们踏上楼梯,虽然模糊,但她认出这是赵及川和孙栩。那两人之间,似乎弥漫无法言说的暧昧气息。

    以岑依洄目前的知识储备和实践经验,尚未联想到更深层次的暧昧缘由。

    等人上了楼,岑依洄严肃转过头:“梁泽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开灯?这样很像在做贼。”

    梁泽:……

    未成年有点烦人。

    他瞎掰:“别耽误人家约会。”

    岑依洄想了想,倒是欣然接受:“哦,有道理。”

    梁泽:……

    够了。

    离开木隔栅,岑依洄索性不开灯了,就着屋内一点点亮光,摸黑上楼梯,希望不要引起赵及川和孙栩的注意,否则难以解释她鬼鬼祟祟的行为。

    才踏两级台阶,就听见身后梁泽突然说:“依洄,我改变主意了——”

    岑依洄握着扶梯,一刹那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梁泽没吊她胃口,直接给出答案:“——我改变主意了,给你当哥哥,你好好读完高中。”

    就算当哥哥,也只是给眼前的女孩子更多些照顾而已,很容易办到。梁泽此刻想着。

    第27章 失眠 在?

    岑依洄在床上翻来滚去。

    虽然常把“梁泽哥哥”的称呼挂嘴边, 但心底清楚,梁泽没把她当真正的妹妹,只保持表面的礼貌关怀。

    梁泽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给她当哥哥的期限有多久?岑依洄心中怀有诸多疑问, 却无法坦然提出。她怕一旦追根究底, 梁泽就会收回承诺。

    岑依洄心想, 随遇而安, 过一天算一天吧。

    至少高考前, 她都能享受梁泽作为哥哥的照顾。

    隔日睡到太阳高高挂, 岑依洄顶了两个黑眼圈, 拖着行李箱下楼。靳平春拿着一杯加了冰的大杯美式, 在她耳边晃荡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依洄妹妹, 昨晚做贼去啦?”

    说到做贼去……

    岑依洄下意识看向赵及川和孙栩,随即迅速转移视线, 自以为滴水不漏。

    赵及川挑了下眉。

    今早去健身房锻炼碰到梁泽,对方提醒他, 别墅有未成年小女孩,让他行为举止收着点度。赵及川本来还纳闷, 他只是半夜在厨房和女友情不自禁了一回, 又没搞出格的玩法, 梁泽怎么还来特地提醒。

    原来是被岑依洄撞见了。

    “没做贼,”岑依洄入了餐桌, 先将一打文件夹合订的A4纸递给靳平春, 然后给一片烤面包抹黄油,“昨晚熬夜写了份入住报告。”

    岑依洄把靳平春的胡诌当了真,认认真真写完度假区入住体验和改进建议。

    工整的字迹,巨细无遗的考评分类,靳平春翻了两页, 嚎叫:“依洄妹妹,你是我捡到的宝!真不考虑再多住两天吗?”

    “高三通知提前开学,”岑依洄无奈,“我必须回申城了。”

    靳平春惋惜叹气:“我找人开车送你回去。”

    “我送她。”梁泽穿了一身黑色T恤进门,“我正好也要回北京。”

    靳平春一拍脑袋,了然道:“哦对了,回北京继续做你那个算法项目是吧,还挺忙。”

    岑依洄咬了口酥脆的烤面包,黄油焦香弥漫口腔。余光瞥见梁泽的眼神自进门就锁在她身上,只能默默抬起头:“梁泽哥哥,早上好。”

    这是一声崭新的“梁泽哥哥”,意味着关系的新开始。个中默契,只有他们二人了解-

    返回申城后,岑依洄这个准高三生,一头扎进备考的紧张气氛中。

    人在高强度的压力下,对时间的感知变得具有伸缩性。夜晚总是匆匆流逝,而白天异常漫长。暑往春来,岑依洄在无数道模拟题中,独自度过了十八岁生日。

    2010年依旧没有2月29号,岑依洄在28号的晚上,买了一只四寸的水果蛋糕。

    刚吹灭蜡烛,梁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岑依洄心头一喜,瞬间涌起期待,以为梁泽记得她的生日。随即又有些迟疑,梁泽从没和她共度过生日,可能连她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

    果然,电话接通,梁泽直奔主题,说给她发了一些邮件,有关高校报考信息。

    岑依洄无精打采:“哦。”

    梁泽那头微顿,问:“心情不好?”

    岑依洄拔掉蜡烛,切蛋糕,“没有,我去写作业啦。”

    梁泽提醒:“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知道了,梁泽哥哥。”岑依洄挑走蛋糕上她不喜欢的黄桃,“挂了,再见。”

    梁泽看了看断掉的通话记录,总觉得岑依洄刚才的语气有点怪异。想来想去,将小姑娘的异常,归咎于高三课业繁重。

    返回讨论室,小组成员热火朝天地讨论即将在申城举办的世博会。

    为首的女生叫薛嘉念,北京人,与梁泽同届,计算机系在读。

    薛嘉念站在白板前,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难掩优越感:“梁泽,我爸受邀请,七月份出席世博会的论坛活动。那时正好放暑假,我打算跟他一起去申城。我爸日程排满了,而我落单,你要不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世博会是规模重大的国际性活动,能被从北京邀请过去的人,都是非等闲辈的领导。薛嘉念平日行为处事非常低调,但又常在不经意间,展示出自己优越不凡的家境。

    “当然,欢迎。”梁泽笑笑,同时邀请其他成员,“你们来吗?只要来,我都招待。”

    “那必须啊!”

    “去去去,肯定去,报纸电视都在播世博会新闻呢。”

    “加我一个。”-

    明诚高三教室,岑依洄正将耗费的水笔芯管捆成一团。

    季霖揣了本《世博会官方导览手册》进教室,边翻阅边挨坐在岑依洄身旁:“哇,丹麦馆把小美人鱼的铜像运来展示了。”

    岑依洄凑过去,跟着翻看几页,倒是对英国馆的种子圣殿很感兴趣。

    种子圣殿的外观是由数万根透明光纤组成的立方体,光纤顶端嵌入了不同种类的种子。阳光透过光纤进入馆内,犹如无数星星点点的生命闪烁。

    岑依洄和季霖在感兴趣的场馆页面打勾,约定高考结束一起去参观。

    季霖突发奇想:“干脆我们去当世博志愿者吧。”

    岑依洄:“志愿者提前一年就开始申请,现在报名是不是晚了?”

    季霖偷偷摸摸在手机上查看在线注册的链接,“还能打开网址,我们试试看,通过审核的话,有人会联系我们面试和培训。”

    岑依洄高考结束后的假期暂无安排,随手也填了登记信息。

    两人无心插柳,却意外接到了信息审核通过的电话通知。岑依洄彻底正视起志愿工作,也去书店买了本导览手册。

    临近五月份,也许是因为白天动脑过度,岑依洄夜晚总是辗转难眠,睡眠质量大跳水。疲惫的身体分明渴望休息,思绪却无法停止发散,她找了个英语播客催眠。

    结果听力水平实在太好,播客内容都能听懂十分之□□,反而越夜越精神。

    快要乱套的作息规律,在五一劳动节假期前,被梁泽逮个正着。

    那晚梁泽赶一篇选修论文,奋战到半夜查资料,看到岑依洄社交平台上的头像亮着。

    他皱了皱眉。

    连续观察了三天,发现岑依洄账号的下线时间都在深更半夜,可明诚高中历来有规定,高三生七点必须进入教室早读。

    大致算一下,岑依洄每天连五个小时也睡不满。

    于是,梁泽深夜点开了对话框-

    梁泽:在?-

    二回:梁泽哥哥,你还没睡?

    倒被她先质问了-

    梁泽:赶论文-

    梁泽:你为什么还不睡?

    等了半分钟,聊天框依旧没有新消息。正当梁泽以为岑依洄去忙其他事,或者不想问题这个问题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岑依洄的名字。

    梁泽眼眸闪动了一下,接起电话。

    女孩的嗓音透着烦闷和困扰,仿佛微弱的风无法吹散沉重的乌云,她轻声抱怨:“梁泽哥哥,我有点睡不着。”

    梁泽的指尖悬定在笔记本键盘上方,心头微微被挠了一下。

    岑依洄满怀期待地向梁泽取经:“你高考前有失眠问题吗?我尝试了很多方法,还是没法入睡,好难受。”

    梁泽问:“失眠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岑依洄在日历上数天数:“大约一个礼拜。”然后胆大包天地要求:“梁泽哥哥你忙完了吗?既然你也没睡,我们聊会儿天?”

    梁泽关闭笔记本电脑,“想聊什么?”

    岑依洄提到报名世博会志愿者的事,梁泽耐心地听完,给了她面试的建议。话锋忽转,又问:“难得的长假期,不出去玩玩吗?”

    “不啦,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梁泽好脾气地对岑依洄展示出倾听的耐心,岑依洄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她的想法话题天马行空,一会儿跟他讲香港好吃的某家茶餐厅,一会儿又跳到高考志愿,说打算留在申城,报考本地的外国语大学。

    梁泽说,留在申城读书很好。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兴奋的语调逐渐平稳,岑依洄的声音越来越低,语序组织也开始无章法,像在说可爱的糊话。

    梁泽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变轻。他叫了声“依洄”,无人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第28章 解压 梁泽:今天打算几点睡?

    2010年的申城, 是一颗举世瞩目、闪耀独特光芒的璀璨明珠。

    为了迎接世博会带来的庞大国内外客流,政府扩建火车站,开通世博会专线, 同时新增改造多条轨道线路。

    “城市, 让生活更美好”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岑依洄放学后去超市采购应付劳动节五天假期的生活物资, 连购物袋上也有这句标语。

    失眠的症状迟迟得不到改善, 岑依洄路过小区药店门口, 顺嘴咨询了安眠药疗效。店员看她年纪小, 无论如何不肯售卖, 岑依洄只好作罢。

    放假当天晚上, 岑依洄十一点多洗完澡, 倒立仰躺在沙发,半湿的头发直直垂向地面,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在空中拉伸画圈。

    岑依洄发量多,单次吹干至少二十分钟, 她懒得举吹风机,经常用这个姿势自然风干。既省力, 又锻炼到腿部线条。

    电脑菜单栏上, 社交软件的小企鹅晃来晃去, 提示收到新消息。

    岑依洄坐起身,半跪在沙发, 一只手探身撑在茶几边缘, 另只手握鼠标打开聊天框界面-

    梁泽:今天打算几点睡?-

    二回:争取两点前 T.T-

    梁泽:换身运动装-

    梁泽:下楼

    岑依洄愣了片刻,眼睛在“下楼”二字来回打转。她的呼吸和心跳,莫名被这句指令扯了一下,随即赤足踩在地板上,匆匆进卧室换了套黑色运动服。

    五月初, 天气微微转暖,小区花坛盛放的洋甘菊,在静谧的夜风中轻轻摇摆。

    入口的水泥空地,岑依洄一眼看到跑车前的梁泽。

    梁泽恰巧穿了一身与她颜色相同的运动装。他身形高大,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立姿从容挺拔,冷峻的气质和星光稀疏的夜晚相得益彰。

    岑依洄的发丝在路灯下透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泽,惊讶问道:“梁泽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临时决定的。”梁泽拉开跑车副驾门,“既然你睡不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岑依洄熟门熟路地坐进车,好奇不已:“去哪儿?”

    梁泽嘴角轻勾起,神神秘秘卖关子:“马上就知道了。”

    跑车在夜晚的路面划出一条流畅的光带,梁泽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许是车内光线暗淡,他的侧脸轮廓,添了一丝不羁。

    开了三公里,车辆停在一家壁球馆门口。

    岑依洄弯腰,研究玻璃门上贴的营业时间,是上午九点到晚上十点。她在台阶上转过身:“梁泽哥哥,壁球馆已经歇业了。”

    梁泽落后一步,指尖挂着车钥匙,慢条斯理踏上阶梯,英俊的面容带了戏谑:“前台有人值班,你按门铃,就能把人叫出来重新营业。”

    岑依洄将信将疑:“你可别骗我。”

    “如果不信,”梁泽目光挪向门铃,“按一下试试看。”

    岑依洄犹豫地伸出手。

    刚按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壁球馆招牌忽然被点亮,大厅和练习场瞬间灯火通明,像是魔法世界突然降临的时刻。

    场馆内,一个头发稍显凌乱的年轻男人,打了个哈欠,边伸懒腰边走出来。他刷卡打开玻璃大门:“梁泽,等你好久,终于来了。”

    接着转向岑依洄,问:“依洄妹妹,还认识我吗?”

    岑依洄眨了眨眼,万万没想到,这家壁球馆属于赵及川,他的投资兴趣还真是广泛。

    壁球馆内部总共十间独立的壁球练习室,浅黄色木质地板干净清新,头顶射灯明亮但不刺眼。

    岑依洄没打过壁球,梁泽帮她挑好拍子,带她进入练习室,从握拍姿势到发球站位逐一讲解。岑依洄试了两轮,很快上手。

    壁球馆上下左右的墙壁都经过特殊处理,球体撞在墙面,发出干脆的“啪嗒”响,听着无比解压,岑依洄越玩越上瘾。

    梁泽退到一边,观看岑依洄变化节奏击球。

    岑依洄嫌热,随手束了个马尾。多年的舞蹈功底加持,她打球的动作比普通人轻盈漂亮。尤其专注挥拍时,伸展手臂带起的肩颈线条,流畅又优雅。

    梁泽安静地看着,偶尔纠正她的动作。

    球打高了,岑依洄猛地踮脚跳起,在空中挥拍的短暂瞬间,隐隐露出一截腰肢,柔韧纤细的曲线充满年轻活力的美感。

    梁泽蜻蜓点水般掠过,随后挪开目光。一错眼,与透明玻璃幕墙外的赵及川眼神相触,对方正满怀深意地打量他。

    “梁泽哥哥,你要和我一起打吗?”岑依洄掌心掂着球,“我觉得我有打壁球天赋,早知道不练芭蕾了,我应该去参加奥运会拿奖牌。”

    “等奥运会设了壁球项目再说,我先预祝你成功。”梁泽说,“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岑依洄不舍:“能再打一会儿吗?”

    “你每天睡觉时间太少,不能突然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运动。”梁泽低头看了眼手表,松了口,“最后再打五分钟吧。”

    岑依洄抓紧时间练习击球。

    梁泽走出练习室,接过赵及川递来的矿泉水,灌下一口,喉结上下滑动。

    赵及川压低声音:“平春上个礼拜还和我说你假期不回申城。你突然改变主意,不会就是为了带依洄妹妹来打壁球吧?”

    “快考试了,她压力大,回家后也没人能聊天。”梁泽望向练习室内玩得开怀的岑依洄,“给她提供一个纾解压力的方式。”

    赵及川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岑依洄意犹未尽,但很乖地掐着五分钟的时长离开练习室。运动完的神经活跃兴奋,喊“梁泽哥哥”的语调也带了雀跃。

    “依洄妹妹,好玩吗?”赵及川问。

    岑依洄点点头。

    赵及川递给她一张最高级别的不限时会员卡:“梁泽以前考试前也爱打壁球。壁球这个运动多好,不用找陪玩,一个人也能打到爽,你想来随时来。”

    岑依洄接过卡片:“会员卡是充值使用吗?”

    赵及川笑眯眯道:“我哪能能收你的钱,安心过来打球,我会找你梁泽哥哥结账。”

    此话一出,岑依洄明显露出犹豫。刚有把卡片退给赵及川的趋势,就听梁泽说:“收下吧,结完的账,加在你房租里。”

    岑依洄终于安心地收下卡片-

    发泄掉过剩的精力,岑依洄终于有了困意,重新洗过澡,沾到枕头几乎就睡着。

    高考前,她每周固定去壁球馆四次,混乱的作息,终于因为运动调整正常。

    精神充沛迎接考试,岑依洄答题很顺,考完整个人轻松下来。在家睡了整整一天,便和季霖参加世博会志愿者培训。

    六月下旬出了高考成绩,总成绩比预想中好,依照目标院校的往年录取成绩,应该是稳了。

    对于读大学这件事,岑依洄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重视。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去法国的舞蹈学校,却阴差阳错地要去读英语专业,称不上期待,也不至于失落。

    岑依洄第一天正式上岗,正在前往世博园区的公交上,接到梁泽电话。

    梁泽问:“我过两天回申城,到时还有几个北京的同学,一起来参加世博会,你在哪个位置?”

    “非洲联合馆旁边的志愿服务站,我负责引导方向。”岑依洄说-

    梁泽返回申城,发现岑依洄这个大忙人,连顿饭都没时间和他吃。

    他订了一家本帮菜馆招待北京来的同学,本想喊岑依洄一起,结果这小姑娘和其他志愿者聚会去了。

    折回包厢,同学们都在说申城的菜偏甜。这样的评价,梁泽听过无数次,笑着应和两句,同时约定第二天在世博园门口见面集合的时间。

    七月份迎来参展的第一个高峰,停车场车水马龙排长队,梁泽等了好一会儿才有空车位。

    下车后赶去约定的地点,到入口时,发现只有薛嘉念一个人站那里静静等待。

    “抱歉,我停车耽搁了时间。”梁泽左右望了眼,“潘俊他们人呢?”

    “已经先进去了。”薛嘉念说。

    薛嘉念穿了一条修身的牛仔连衣裙,脖间系了根十字架白金项链,黑色皮鞋有一小截根。她的打扮比平日更精致,像是赴约会。

    梁泽提醒:“里面走路比较多,你穿皮鞋方便吗?”

    “没问题的。”薛嘉念拨了一下卷发,“我听说埃及馆展示了木乃伊,每天都排长队,你能先陪我去看那个馆吗?”

    梁泽恪守待客礼节,自然说“好的”。

    而另一厢的岑依洄,穿着小白菜志愿服,一手拿指路牌,一手拿地图册,忙忙碌碌穿梭在游客之中。艳毒的阳光逼得人汗流浃背,岑依洄忙起来就忘记喝水。

    烈焰般的热浪灼烤,岑依洄走路时,渐渐感到双腿越来越沉。

    有游客问哪里能卖世博会盖章簿,岑依洄本能地抬起手,想要给他指路,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幸好游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路过的群众一拥而上,给岑依洄扇风递水,送她去阴凉处-

    埃及馆的长队已经绕了几个来回。

    个别游客素质欠缺,拉开挡绳插入队伍,年轻的志愿者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说“看世博会要有文明的行为”。

    那游客被他说得脸无处挂,当即嚷嚷着想找茬吵架。志愿者是本地大学生,年轻人脾性大,也被骂出了火气。

    这时一个小组长模样的人赶过来,拉开志愿者,“小周,千万别冲动,到处有摄像机在拍呢。”

    志愿者不听劝,摆出冲上去理论的架势。

    小组长搂着志愿者的肩膀往外走,轻声安抚:“非洲联合馆那边有个小姑娘中暑晕倒了,你这样,先去顶一下她的位置帮忙。”

    队伍中的梁泽听到这句话,皱着眉头,拨打岑依洄电话。

    嘟了两声,无人接听。

    第29章 聚会 男模风波(1)

    阴凉通风的遮阳伞下, 岑依洄面色潮红,四肢无力地趴伏在桌上。

    季霖被分配到另一个志愿岗,没和她在一起。一位刚认识的年纪相仿的女孩, 为岑依洄去隔壁医疗站拿冰袋、矿泉水和口服补液盐。

    女孩抱着大一摞物资, 刚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有道高大的人影挡住她去路。她一时不察, 胳膊抖了下, 眼看冰袋即将从肘弯处滑落, 那瞬间, 一只迅速出现的手接住了失衡的物品。

    梁泽微微颔首:“你好, 东西给我吧。”

    女孩狐疑地问:“请问你是?”

    梁泽:“岑依洄的哥哥。”

    女孩恍然大悟:“哦哦哦, 那麻烦你了——”

    岑依洄的皮肤布满虚汗,呼吸沉重, 灌入肺里的空气黏腻灼热。就在这时,一股冰凉触感贴在她的手背上, 凉爽沁入心底,给予她短暂抚慰。

    耳边同时响起一道熟悉的磁性嗓音:“还好吗?”

    岑依洄猝然抬起头:“梁泽哥哥?”

    抬头动作过于猛烈, 岑依洄两眼一黑,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前, 她把冰袋贴在脸颊上醒神。

    梁泽瞥见岑依洄因难受而皱起的眉心,愣了下, 拉开椅子坐到她身旁:“刚才在埃及馆那边听说有志愿者中暑晕倒, 还在想该不会是你吧,结果——”梁泽拧破另一个冰袋,“——还真的是你。”

    岑依洄接过冰袋,一手捧一个,包住两颊降温。

    “梁泽哥哥, 你今天陪同学来玩?”

    “嗯。”梁泽低头给薛嘉念发消息,说有点事,不过去了。

    薛嘉念隔一会儿才回复:“好的。”

    岑依洄中暑症状轻微,休息了半小时得到缓解,打算继续上岗奉献。

    梁泽对岑依洄崇高的思想觉悟表示赞扬,然后阻止了她在再次中暑边缘试探的想法,将她带去餐厅,吃顿午饭补充体力。

    世博园区的餐饮集合世界各地风味,梁泽挑了家有空座的日式简餐店。

    刚入座,隔壁餐桌的小女孩犹犹豫豫地起身,紧张又期待地递上一个玫红色数码相机,请岑依洄帮忙,给她和爷爷照一张合影。

    岑依洄欣然应允,找角度横幅和竖幅各拍了几张,将相机递还:“看一下照片,还满意吗?”

    相机里,小女孩和爷爷同时比出经典的剪刀手,女孩笑眯眯地点头说“满意”,还给岑依洄推荐咖喱牛肉饭好吃。

    岑依洄刚坐回位子,梁泽目光忽然望向窗外,同时做了个抬臂示意的动作。岑依洄捧着菜单,顺着梁泽的视线,目光越过落地玻璃窗,远处走来两男一女。

    从薛嘉念进入餐厅的那刻起,岑依洄察觉有一道不友好的审视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令她些许不舒服。

    岑依洄大大方方地对视过去,薛嘉念移开了打量的眼神,而那种被审视的感觉却没消散。

    除了薛嘉念和潘俊,剩余的男生叫李觅,看得出他们和梁泽的关系相当熟稔,互动起来自然轻松。

    梁泽给同学介绍:“这位是我的妹妹,依洄。”

    “原来你就是梁泽的妹妹啊,”潘俊彬彬有礼,“依洄,很高兴认识你。”

    岑依然安静地点头打招呼。她脸色还有点虚弱,穿着翻领的绿白渐变色志愿短袖,比实际年龄更显小,其他人当真以为她是梁泽某个亲戚家的小孩。

    餐厅没有点单服务员,需要统一去柜台,梁泽和李觅去买套餐,岑依洄随手拿起一张饮料菜单,研究花花绿绿的图片。

    对面的潘俊胳膊肘轻碰下薛嘉念,低声道:“你看,人家梁泽真的是去照顾妹妹,你别摆脸色不高兴了。”

    薛嘉念瞥了眼岑依洄,身上隐隐携带的敌意消失不见,“我哪有不高兴?又不是一定要梁泽陪着我才能逛。”

    潘俊笑道:“少嘴硬,我们可是特地给你俩制造独处机会的,千万把握好。”

    薛嘉念笑骂了句“神经”。

    这些话如同轻风飘入岑依洄耳朵,她没反应,只是低着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菜单上的一张果汁图片。

    “纤体猕猴桃混合果蔬汁,”梁泽点单回来,扫了眼发呆的岑依洄,“一直盯着,是想喝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岑依洄。

    岑依洄其实并不想喝酸酸涩涩的猕猴桃汁,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梁泽放下取餐牌,再次起身,“嗯,我去买。”-

    岑依洄当天回家,心头琢磨一件事:她已经成年,并且高中毕业,还应该继续住梁泽的房子吗?

    虽然名义上,她是交房租的租客,但梁泽从没正儿八经收过钱,只让她按时存入小香猪储蓄罐。

    岑依洄摇了摇罐子,里面有相当可观数量的百元大钞。

    既然梁泽没有明确提出让她离开,岑依洄便一如往常。

    七月中旬,身边同学陆陆续续录取通知书,纷纷在社交空间放照片分享喜悦。岑依洄打开同学们的谢师宴邀请函,心底微微泛起波澜。

    她也收到了第一志愿学校的录取通知,打开联系人列表,只着重通知了梁泽。

    然而梁泽迟迟没回复。

    岑依洄的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薛嘉念端量她时的眼神,思维跟着不受控制地发散。她心想,梁泽应该正陪同学游览申城,在江边吹风谈笑或在豫园看灯。

    胡思乱想的档子,蒋静沙发来消息:依洄,要不要出去唱K?-

    高考的结果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班里这次遭遇最大滑铁卢的,是偏科的蒋静沙。她惨不忍睹的总分,和目标院校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查到分数的那一刻,赵澜就决定送女儿出国,她紧急委托中介机构,为蒋静沙匹配合适的语言学校就读。

    蒋静沙消沉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晚上,按捺不住烦躁,找独居的岑依洄出去消解心情,还喊上了季霖。

    高中生的娱乐活动乏善可陈,无非是吃饭、运动和唱K。蒋静沙想着放纵奢侈一回,便在点评网上找了家人均消费极高的KTV,看评价,这家KTV在最受女性客户欢迎排行榜上位列第一。

    大门招牌金光璀璨,一进门,空间感十足的挑高大厅就呈现出奢华气息。

    季霖评价:钱都花在装修上了。

    说来奇怪,门口迎宾礼仪,一般都是相貌姣好的年轻女孩居多。但这家KTV不走寻常路,大厅门口,两边一字排开的全是年轻男模,目测平均身高一米八朝上。

    放眼望去,男人们一身名牌,抹了发蜡的发型一丝不苟,穿衣打扮格外讲究,从头到脚透露一种精心营造的帅哥气场。

    岑依洄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想明白,就听蒋静沙感叹:“果然是高消费的KTV,员工工资也高,穿的衣服比我还贵。”

    白衬衫黑西裤的大堂经理,笑着出来迎接三位客人。他刚走近,浓郁的香水味呛得岑依洄后退小半步。

    其实不止是经理,所有男模身上都有香水味。

    大堂经理热情道:“你们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蒋静沙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就开个包厢唱歌,你们这边是怎么收费的?”

    “就唱歌?”大堂经理愣了下。

    岑依洄和季霖对视一眼。

    蒋静沙也开始疑惑:“我们走错了吗?这里难道不是魔力汇KTV?”

    “呃……这里确实是魔力汇,但……”大堂经理谨慎询问,“我了解一下,您三位都成年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堂经理打了个响指,招来队列里一个烫卷发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是阿野,擅长摇滚和爵士舞。我们KTV呢,有一项定制服务,能安排各种类型的帅哥陪唱陪聊。当然啦,是要付钱的,一个帅哥598元,随你们挑几个,上不封顶。”

    帅哥?陪唱陪聊?

    合着这群男模帅哥立在门口是等接客呢!

    岑依洄大为震撼。

    “呃,不用了不用了!”蒋静沙摇手摇出残影,“我们自己唱就好。”

    大堂经理见的人多,眼前三个小姑娘,举手投足间能看出家境优越。即便没点男模,也还是把她们当作潜在客户,让阿野迎她们入包厢。

    推开包厢门,水晶球折射五颜六色的光芒,地面的深灰色抛光大理石一尘不染,四面墙壁包裹吸音软包,镶金画框和天使浮雕,呈现出暴发户式审美的巴洛克风格。

    阿野躬腰调试液晶屏幕和氛围灯光。客观而言,长相算帅气,就是骨架子太细,整个人看着有点弱不禁风。

    季霖自打从进门起,就觉得阿野神似某人。她打量阿野的侧脸露出的挺立鼻梁,突然间灵光一闪,脑海中出现某位当红韩国男团练习生在舞台上跳舞的剪影。

    阿野听罢,咧起嘴角:“哈哈,很多人说我像他,我还会唱他们团的韩语歌呢。”

    “真的啊?!”季霖是那男团的前粉丝,闻言惊喜地瞪大眼睛,递给阿野话筒,“让我听听?”

    阿野自信从容地接过话筒,折起衣袖。动感的前奏响起,他一开嗓子便是流利的韩语唱腔。这把嗓门,抵得上网络直播间的一些小网红的水平。

    季霖没办法和真正的男团成员唱K,但眼前有平替,不点白不点,区区598元而已,性价比超高。

    岑依洄没想到出来玩一趟还点上了男模,她欲言又止:“这样真的好吗?”

    蒋静沙即将远走他乡,早听说外国人行事热辣奔放,点个男模,就当提前熟练国外生活。她壮了胆子:“我也找一个,最好长得像梁朝伟。”

    岑依洄:……

    最后只有岑依洄没点。

    她实在受不了男模身上散发的浓郁香水味,尤其在这密闭空间,她忍不住想打喷嚏。

    在包厢的服务机上下好陪唱订单。大约隔了五分钟,阿野和新找的男模敲门进来,他们手里端了鸡尾酒和果盘,说是购买陪唱服务赠送的小食。

    粗略一看,新男模还真有几分神似梁朝伟,他取的艺名也很碰瓷,叫大伟。

    蒋静沙望着多进来的一位男模,说:“我们只点了两个,为什么来了三个人?”

    阿野扑哧笑出声,解释:“点二送一,有人自愿免费服务,我猜安迪大概看见漂亮妹妹了。”

    说着,最末尾一身黑T恤叫安迪的男模,带着果盘径直走到岑依洄面前,他附身微笑:“你好,因为你没点陪唱,所以不送小食,这份是我请你的。”

    第30章 接人 男模风波(2)

    距离过近, 岑依洄不经意吸了口气,安迪身上那股浓郁琥珀香猛地窜入她鼻腔,熏得人嗓子发腻, 犹如吞了一勺糖。

    岑依洄手臂撑在身体两侧, 边说“谢谢”, 边借力向后挪坐, 她清清冷冷的长相完美掩饰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安迪自然而然地挨坐岑依洄身边, 相隔一拳头的安全距离, 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我看你两个朋友挺活泼的, 已经进入状态了。”

    岑依洄的目光投向隔壁。

    季霖握着话筒, 立在两米宽的液晶屏幕前, 手舞足蹈让阿野教她跳团舞和韩语歌。还问阿野,他这身肌肉是真是假。

    阿野:“你摸一下试试看。”

    季霖理智尚存:“要加钱吗?”

    阿野解开脖子顶端一粒衬衫扣:“碰三秒以内不用加钱。”

    而蒋静沙在沙发座上开始借酒浇愁, 学电影里的情节,和大伟比赛划拳。她挺有划拳天赋, 每次都是大伟输了喝酒。

    岑依洄无声摇了摇头,心说在找乐子这件事上, 男女都一样, 能无师自通。

    液晶屏幕里浓妆艳抹的男团成员蹦蹦跳跳, 对着镜头顶胯抛媚眼,岑依洄看了小半段, 没分清这些人长相的区别。

    手机忽然跳出梁泽的消息, 是回复她之前发送的录取通知书图片-

    梁泽:恭喜-

    梁泽:有什么庆祝安排吗?

    岑依洄扫了眼包厢三个男模,莫名有点心虚,将手机倒扣桌面,假装没看到梁泽的消息。

    KTV的音响系统震耳炸裂,季霖临时加练的韩语唱腔和阿野大笑声此起彼伏, 而身边的安迪,想尽话题逗岑依洄开心,可惜岑依洄并不感兴趣,只机械地回应几句,眼睛时不时瞟向手机。

    在这狂欢放松的时刻,蒋静沙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呜哇——我一点都不想出国读书——”

    大伟被蒋静沙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吓到,手中的启瓶器一滑,啤酒盖“嗖”地在空中飞出一条弧线,落在地砖上弹跳几下,最后消失于沙发底部。

    季霖按下暂停键,包厢内的喧嚣戛然而止,岑依洄与她目光触碰一瞬,默契地坐到蒋静沙身旁安慰。

    蒋静沙的眼泪不受控制溢出眼眶,积压多日的情绪找到宣泄口,倾泻而出,抱着岑依洄的胳膊,埋在她肩头大哭,无力又不服气地说自己考运差。

    岑依洄轻轻抬起手,拍她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安慰。

    蒋静沙提出要喝酒,只能陪她一起喝个高兴,岑依洄随手拿起面前新调制好、晶莹剔透的蓝色鸡尾酒。

    阿野刚想提醒岑依洄这杯“明天见”的酒精度数,被安迪使了个眼神拦了下来。

    这酒闻上去果香浓郁,岑依洄猜测,它一定是甜的,放心大胆地大口灌下去。酒液淌过唇舌,舌尖一阵灼热,她没来得及反悔,剩余液体已经蔓延到喉咙。

    强烈的辛辣刺激直冲天灵盖和鼻腔,倒是挡住了那阵香水味,岑依洄发现喝烈酒也没那么难受,壮着胆子又尝试第二口。

    蒋静沙的话匣关不住,聊着聊着,把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全交代了。回顾过往人生,有爹疼有妈爱,万事顺遂,原来所有的坎都在高考等着了。

    忍不住长叹一声。想伸手拿酒,仔细一看,桌上全是空瓶子和空杯子。

    “你、想喝酒啊?那里还有一瓶!”岑依洄指着沙发边的案几,很有眼力劲地自告奋勇,“我给你去拿。”

    岑依洄头重脚轻地撑着茶几,刚起身,忽然感觉包厢一阵地动山摇,她的腿一软,身体顷刻失去平衡。幸而被箭步上前的安迪和蒋静沙一左一右扶稳。

    蒋静沙望向岑依洄手指的方向,噎了一下:“依洄,那是个花瓶,不是酒瓶,你喝醉了。”

    岑依洄稍一歪头,嘿嘿傻笑,多了几分平日鲜见的娇憨,“我没醉。”

    季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声如洪钟:“对!她没醉!”

    安迪顺势搂着岑依洄坐回沙发,躬着腰回头,对蒋静沙道:“我扶着她,你照顾边上那个吧,她好像要吐了。”

    蒋静沙一个头两个大,让季霖忍一忍再吐,她按了服务铃喊买单。

    “你好,女士,今晚一共消费了6817.2元,”经理彬彬有礼地递上账单,“请核对一下。”

    蒋静沙被高昂的数字瞬间吓清醒:“消费了六千多?点一个陪唱不是才598元吗?”

    经理双手交叠身前,挂着淡定从容的笑容:“一个陪唱每小时598元,包厢使用费包含酒水每小时780元,你们已经唱了三个小时,总计5928元,并要另付15%的服务费,加起来就是6817.2元。”

    蒋静沙卡内余额和现金加起来凑不够。

    在经理越来越饱含深意的打量下,蒋静沙的脸上迅速升起红温:“稍等,我问问我朋友身边带没带钱。”

    季霖彻底不省人事,指望不上,岑依洄似乎还有些意识。

    岑依洄支吾着说有钱,在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张世博会志愿者胸牌,递给蒋静沙,告诉她取款密码是920229,里面有好多钱。

    蒋静沙深吸一口气,有点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敢面对屋内其他人的眼神。

    “经理,我跟您商量一下,还差的两千块钱先欠着,等我回家拿了钱再付,可以吗?”

    “不可以的呢,必须付清才能走。”经理铁面无私,“要不然,让你们谁的家长来送一趟钱?”

    蒋静沙立刻否决这个提议。要是让家长知道她们高考结束点男模,不把她大卸八块她就不姓蒋。况且点男模没钱付这种事好丢脸,要是让其他同学朋友知道,她以后不用在申城混了。

    安迪贴心建议:“我可以先借给你两千块,你回家拿钱。”

    蒋静沙眼睛亮了起来,双手合十:“谢谢!谢谢!我今晚一定把钱送过来。”

    “不过……”安迪面露难色,“万一你不还,我岂不是亏大了?这样,你两个朋友留在包间里休息,你回去拿钱。”

    蒋静沙扫了眼不省人事的两位朋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安迪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蒋静沙在脑海过了一轮联系人列表,最后锁定了她非常有钱、且人在申城的表哥梁泽-

    梁泽下午送完薛嘉念一行人去机场,就被赵及川叫去改装店聚会。凌晨两点半,南非世界杯季军赛,乌拉圭对阵德国队。

    接到蒋静沙十万火急的求救电话,梁泽愣了一下:“魔力汇KTV?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蒋静沙结结巴巴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依洄和季霖也在包厢。不付清账单,店家不让她们离开。

    梁泽和靳平春喝过啤酒,没法开车,只有赵及川刚才光顾着哄吵架的女朋友,没沾一滴酒精。

    赵及川的座驾是一辆超大空间的SUV,比梁泽的跑车空间舒适不少。他望见到梁泽脸色有点不对,故意带着几分调侃缓解氛围:“都是刚成年的小女孩,考完试,肯定是出于好奇去魔力汇见见世面,总不可能点男模吧。”

    车辆很快到达目的地。

    夜生活正式开始,魔力汇门口人山人海,赵及川望了眼几十米长的停车队伍,“梁泽,我就停大门对面,你接她们出来吧,停车场估计要排个把小时。”-

    包厢内,季霖吐了两轮,此刻在卫生间趴着洗手台漱口,蒋静沙在旁递矿泉水。

    同样是醉酒,岑依洄的状态乖很多,她安静地窝在沙发一角,眉心紧皱,仿佛被一层无形沉默的透明薄膜隔绝包围。

    安迪接了一杯温水,喂到她嘴边:“喝一点。”

    浓郁的香水味一靠近,岑依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她挣扎着想后退,但身体没力气。迷迷糊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黑色的T恤,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黑色T恤……是谁……

    记忆中,梁泽哥哥好像穿过黑色T恤。可是梁泽哥哥身上没有那么难闻的香味。

    岑依洄的眼神迷离而恍惚,她揪住T恤一角,慢慢地凑上鼻尖,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她的梁泽哥哥。

    包厢门被推开,梁泽就看到了这副令他生气烦躁的场景。

    他压住心头涌上的火气,大步走向岑依洄,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喊了她的名字。

    岑依洄微微一震,动作迟缓地松开黑T恤。她的思维因醉酒变得僵滞,触及梁泽锋利的眼眸,迷茫地喊了句“梁泽哥哥”。

    潜意识里,只要叫了这声称呼,她就会进入安全的环境。

    梁泽伸出手臂,不太温柔地捞起岑依洄,没给其他人多余的眼神。

    岑依洄未意识到梁泽的面色有多难看,只觉轻松,因为鼻尖令她烦恼的香味终于消失了。她眯着眼睛,描摹梁泽的眉眼轮廓,下一秒,意识突然模糊,额头直直地撞向梁泽胸膛。

    蒋静沙扶着季霖走出洗手间,迎面对上她表哥的修罗表情,当场三魂去了两魄,差点抱着他的腿痛哭认错。

    梁泽:“蒋静沙,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解释。”

    蒋静沙大气不敢喘,声音放幽:“知道了,回头给你解释,我今天先送季霖和依洄回家。”

    梁泽怀里的人不安分,一直在他胸前蹭来蹭去闻味道。梁泽掐着岑依洄肩膀不准她乱动,对着蒋静沙吩咐:“你把你同学送回家,依洄我来送。”

    蒋静沙巴不得快走。

    赵及川的汽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灯,他时不时地观察路对面的KTV大门。

    大约隔了一刻钟,梁泽和三个女孩出门。先拦了一辆出租,让为首的两个女孩坐进去。

    出租车离开,梁泽搂着走不了直线的岑依洄过马路。

    赵及川下车,帮忙拉开后排车门。梁泽让岑依洄坐进去,岑依洄不知犯什么倔脾气,不肯进,圈着梁泽的脖子,非要埋在他胸口闻味道。

    梁泽的火已经烧到嗓子眼,直接抱着岑依洄进车,对赵及川道:“我带她一起坐后面,麻烦你帮忙开去建德花园。”

    静谧的车厢隔绝了噪音和暑气,岑依洄在包厢浸染到的香水和酒味愈发明显。

    赵及川降下窗户,让新鲜空气涌入车内。

    即将抵达建德花园时,赵及川无意瞥了眼后视镜。

    醉酒的岑依洄,几乎整个人被梁泽圈抱在怀里。她好像睡着了,毫无防备,纤细的胳膊柔若无骨地缠在梁泽脖间,头埋在他怀里,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而那双笔直白皙的腿,被梁泽稳稳地挽住,盘曲在坐椅上。岑依洄有些不安分,双腿无意识地轻轻摩擦蹭动,嘴里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

    赵及川没听清,但收回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