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知道是你,才来的。……
林鸢沿着湖边走了会儿, 抵达民宿周边的那条小街,毫无目的地逛起来。
像她这样孤身来的,竟也不少。
沿路小店灯光熠熠, 又从灯光里延展出来摊位。摊位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果实冰箱贴, 民族风的手工布包、皮具、银饰, 新鲜水果, 植物染料扎染的小裙子。
其实大抵她也知道会是些什么东西, 并没有太出人意料的新鲜, 却也逛得津津有味。
人
毫无目的做一件事的时候,即便不那么有趣至极, 都是如此轻松。
最终还是讨价还价, 挑了条扎染的吊带连衣裙,黄白渐变的, 她很喜欢这个颜色。
回去的时候, 餐吧里已经没什么人, 零星两个客人在喝酒,那个圆圆脸女孩在吧台后面。林鸢点头笑笑打了个招呼, 对方提醒她明早别忘了去前台领蛋糕。
到客房门口,忽地看见门把手上,多了只巴掌大的牛皮纸袋子。袋口探出一枝冬樱。
似乎是这里应季的花, 粉白色的, 成团时很漂亮。这枝却还是骨朵。
隔着道门,楼下湖水淡涌。
林鸢笑了笑, 将它拿了进去。窗台上有个正合适的玻璃小花瓶, 她中午进来就看到了。
第二天上午,林鸢真去前台领蛋糕了。
又是顾淮在,林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调班的。
拿过装在透明蛋糕盒子里, 造型简约的草莓奶油蛋糕,林鸢道了谢准备上楼,坐在小阳台上边欣赏风景边吃。
“林鸢。”
刚微侧身,顾淮突然喊她。很认真的两个字。嗓音低低淡淡的,却又有清爽的少年感。
林鸢一顿,某一刹那,莫名有种心脏某处,被人小心翼翼,轻轻碰触了下的感觉。
拎着蛋糕的指节,碰上蛋糕盒子,冰凉凉的,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未散的冷气。那感觉便也转瞬即逝。
“嗯?”她微扬眉目,轻淡笑了下,有些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那天帮你登记,看见的名字。”他看着她,像是解释道。
林鸢无声张了下嘴,想说他当天不就确认过了吗?可又觉得,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的必要。于是只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她做这个动作时,秀挺鼻梁上的眼镜,也跟着往下滑了滑。
漆黑瞳仁,清澈又茫然。
身上的吊带裙,是她昨晚带回来的,连夜过水,挂在阳台上吹了一整晚。
黄白渐变的颜色,毫无规则,独一无二。
像梨花掉进了迎春里。
顾淮舔了舔唇,低垂了瞬眼,蓦地说:“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话音低薄,又有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鸢愣了下。
这算是……传说中,旅途上的艳。遇?
明天就要回去了,林鸢懒得再换地方住,也不想得罪人,笑了笑,反问:“登记的时候留了,你不是知道吗?”-
林鸢是在吃完那只四寸小蛋糕后,接到江随电话的。
她都忘了,自己没回他信息。
“你去哪儿了?”电话里,江随问她。
问完,或许是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隔着电流,有调整呼吸般的压低的气息,解释道,“我看你一天一夜没回我。”
林鸢顿了半秒,话音平常道:“出来玩了。”
“哪里?”
“滇省。”
江随没问她为什么会去那里,反倒笑了笑,说:“怎么没见你发朋友圈?”
“大海和湖泊,我妈还是分得清的。”
林鸢下意识怼完他,就有点儿后悔。
有些行为似乎成了习惯。林鸢压着声儿长长呼吸了下,告诉自己没事,这很正常,不过是刹车后的惯性罢了。反正已经停了下来就好。
两边都有不明所以的沉默,还是江随先开了口。
“那等你回来……”话音微顿,“帮你约一下?”
林鸢没给自己思考的余地,轻笑了声:“好的呀。”
事实上她很想说,江随,其实你不用对我的感情生活,这么上心的。做朋友,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但她不知道是累了疲了烦了,还是仿佛突然就明白了。
你还有心劲儿解释吵闹沟通的时候,才是真的还在乎。就像民政局门口办离婚的夫妻,不吵不闹满脸平和,那就是确定了,今天一定得离掉。还有力气吵的,那多半还分不开。
“怕你没时间,而且也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先问问你。”江随仿佛解释起他打这通电话的原因。
“不会,”林鸢说,“你约好了告诉我就行。”
对面仿佛信号不良,没来由地默了片刻,喉间低“嗯”了声。“那,”又微顿,“我能联系得上你吧?”
“能啊,”林鸢笑起来,“我又不关机。”
江随听着对面先挂断了电话,面色平淡地站在客厅落地窗前,仍捏着手机,没有动作。
她这样的态度,没有拉黑他,也答应了不会失联,甚至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和他对峙、和他争吵。
他明明应该安心的,可为什么,会觉得茫然,又会生出难以名状的不安。
余光里,灰白色的镜筒就在他身边。他突然很想低头去看看,看看镜头里那颗,就算会暂时离开,也永远会在既定轨道上的天体。
可白天没有星星。
林鸢轻握着挂掉电话的手机,木愣愣地看着窗外。
她靠坐在床边木地板上,这个角度望出去,是看不到那片蓝灰色的湖的。倒是可以看见透蓝的天,丝絮似的白云。
明明不难过了,可为什么盯久了,还是会觉得眼酸呢?
林鸢将脸埋进膝盖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笑了下。
只是片刻后,肩线轻耸。
似笑似哭的气息声里,
“阿鸢,爸爸妈妈带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爱你的呀。”她慢吞吞地,这样对自己说。
客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本来就没关紧,还是被风吹开了一条隙缝。
某颗心脏,透过这条缝隙,在这样一句充满爱意的表达里,却没来由地抽跳了瞬。扯起绵细粘连的异样。
许久,那道缝隙被人从外拉住,小心翼翼,轻轻阖上,悄无声息-
林鸢第二天飞回北城,夜里到家,郑敏还在等她。
帮她解背包让她换鞋,笑着问她好不好玩,怎么没发朋友圈。
林鸢说没想到自己晕船,海上风浪好大,吹得她都没心情拍照。
郑敏说怪不得,怪不得看着她都瘦了,一定没好好吃饭。
林鸢笑起来,说正好减肥,让她快去睡。
郑敏却笑说不困,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林鸢看得懂她这样的表情,于是干脆主动说:“对了妈妈,我朋友帮我介绍了个年纪相仿的相亲对象,听说条件还不错,我打算去见见,您觉得怎么样?”
“好好,”郑敏笑起来,肩线轻落,“年轻人多接触点同龄人,就算不能更进一步,多一点朋友也没什么坏处。”
林鸢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的身体语言,弯着唇点点头:“嗯。”
小声让她快去休息,转过身,无声苦笑。
有一刹那,都都想恶毒地问问她: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自己找的对象,如果还出差错,就不是你们的责任了?
可她不会问的。
终归是不忍心,看到她认命又痛苦的表情-
第二天打卡上班,公司里同事仍在讨论着邮轮上的热闹,那天晚宴的奖项。
杜莱来时一脸长假过后的萎靡,但一想到没多久又能春节放假,又活过来几分。
只是听见陈工炫耀起他将100克金条送给他女朋友时,他女朋友兴奋的尖叫声,杜莱就也想尖叫。
“小林子,你不知道,就差了一个号码啊,就一个。”杜莱有气无力又无比懊恼,“柏哥让我挑两个号码,我犹豫了一下的,最后还是没拿那个。我都想好了,咱俩两个人的呢,到时候真抽中了,咱俩就一人一半。没想到……”
杜莱说不下去了,杜莱心痛得都要哭了。
林鸢哭笑不得,好一顿安慰她。
等闹腾散了,却轻长地吁了口气。
她的运气,果然应该、也只能用在别的地方。
还连带着杜莱的运气都差了些。
下午,那位大股东又叫人送来了下午茶,还是那家贵到叫人咂舌的甜品店 。
熟悉的草莓甜香混着奶油袭来,林鸢却没吃。
想起在滇省一个人吃掉的那只草莓蛋糕,林鸢突然觉得自己最近这一个口味吃多了,有点儿腻-
江随很快在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替她约好了相亲。
地点在近郊的一处赛车场。
林鸢曾经在大学时,跟着江随去过两次,算是李想除钓鱼以外的副业,家里给他弄的。如果晚宴华服艺术展算夫人外交的话,那这里应该就算他们圈子的二代外交场。
江随本来说要来接她,林鸢拒绝了。
她一想到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要和他在密闭的空间里相对无言,就焦虑到头皮发麻。
所以必须要找个合理的借口。
于是她问:“你和对方熟吗?”
“一般。”江随说。
“嗯,”林鸢解释道,“那你还是陪着对方等吧。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套。”
江随微顿了瞬,似乎对这样的理由很满意,终于散漫低笑,说了声“好”,又叫她到了告诉他,他去场馆门口接她。
林鸢随口应了声,反正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
林鸢到时,今天的车场里,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不少,正经在开车的却没看到。
跑道另一边,几辆颜色造型各异的跑车聚在一处。
几个身量高挑的男人或倚着车门,或歪身背对坐在敞开车门的驾驶座上。她想,应该就是那里了。
林鸢深呼吸,存在感极低地,贴着观赛席边走过去。
直到李想看见她,举手和她打招呼:“林鸢,这儿!”
她也笑起来,和他挥挥手。李想性格好,俩人倒也算熟悉。
李想喊完,那个穿着黑红色赛车服,在火红色跑车里背对她的男人,顿了一瞬,随即偏身站出来,微低头整理了下敞开的外套下摆,然后才不快不慢地转过身,直接看向她。
熟悉的凌厉眉眼,漆黑短发清爽,有新鲜修理过的痕迹。
上周还在两千多公里外的调酒师兼客房服务,此刻出其不意,又猛然出现在她眼前。
“……?”
由于太过惊讶,林鸢别说打招呼,甚至都忘了去看,另一辆黑色跑车边,姿态懒散倚着车门,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却仍是众人焦点的江随。
微瞪着漆黑圆润的眼,她迷茫疑惑地,看向正冲她弯起唇角的顾淮,仿佛在问:你到底,有几份兼职?
顾淮彻底笑起来,笑意低低薄薄地在胸腔轻颤,视线却锁着她。
“我知道是你。”他开口,语速比平常慢一些,强调般对她说,“知道是你,才来的。”
第22章 第 22 章 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身体里……
那天林鸢离开后, 顾淮又在店里待了好些天。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失眠。
店里客人留下的信息,除非有遗漏东西在这里, 否则按规定, 员工是不可以私联客人的。
就怕发生什么骚。扰女顾客的事情。
关键这规矩, 还是他自己定下的。
那几天的他, 在破坏规矩破坏原则破坏自己做人的底线, 和“我又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神经病联系一下又怎么了”之间上下回来反复横跳, 跳得他觉得自己真快神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回的小姑娘, 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波动得真想骂自己一句变态。
毕竟她拒绝自己加联系方式的那天晚上, 就是他这个变态,梦了点儿奇奇怪怪的, 跟她那条扎染吊带裙差不多颜色的东西。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醒来, 摸着冰凉的床单, 顾淮挑起眉闭上眼,抬手撑着额头, 狠狠刮了下眉心。
都想问自己一句,您老这青春期倒行逆施的,有点儿过分了吧顾淮?
他知道林鸢是这天离店, 却没有出去送她。
可能是变态的身份被证实, 让他觉得小姑娘昨天的拒绝,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
他也知道自己这跟有毛病似的行为, 不正常, 可也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更甚至或许……那晚的第一眼,他就不由自主起了点儿别的心思。
好奇、探究、想更进一步靠近的欲。望,在那个平淡无奇的夜里, 在那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里,就已经滋根生芽。
更遑论她站在湖边,侠客般,从天而降。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那天风扬着她发稍,有多叫人心旌荡漾。
他甚至想干脆不要脸地再去一中附近转转。毕竟,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到那边吧?
所以,当那天江随问李想要了自己联系方式,亲自给他打来电话,说想给他介绍个关系很好的老同学认识时,他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福至心灵地问了句:“能问声儿那姑娘叫什么吗?我姥姥说她给我算过命,姑娘得名儿里带点木,才能跟我合得来。”
对面有片刻沉默。
“她叫林鸢。”随后,江随说,
“双木林,鸢鸟的鸢。”
那一刻,他心脏紧张到开始无节律地乱跳。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他要是答应得太快,对面会起疑、会改变主意。
他向来精准的第六感告诉他,江随和林鸢,远不是老同学这样简单。
又怕他应得迟了,江随以为他要拒绝。
他知道他对林鸢的这种感觉,可能还达不到爱情的程度。
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欣赏她、想去了解她、想再靠近一些她,甚至,在看见她抱着膝盖,说爸爸妈妈都会爱她的时候……想去陪陪她。
24年来唯一一次动心,他不想错过。
于是他说:“行啊随哥,那麻烦您给我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先接触接触,看看再说,您看行吗?”
那天,他挂断电话,看见他摘给她的那截冬樱,在窗台上绽开了花。
…………
江随站在一边,喉结在脖颈上滚了滚,没来由地有些艰涩。
凉淡的眼风从呆愣的林鸢脸上,扫过那张,突然有些碍眼的笑脸。
所以,他那天就知道,今天要见的是林鸢。
而林鸢的表情,也只是讶异于,今天见到的居然是个熟人。
“你俩,认识?”
江随气音似的笑了声,林鸢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终于回神,想了想,解释道:“我去滇省玩儿,住的民宿就是他……”
林鸢本来想说他打工的地方,但现在倒有些不确定,顾淮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连她自己都忘了来之前还在想,再见江随该用怎样的态度。反倒显得此刻表现极其自然。
江随喉间的涩意却微解半分,冲她勾唇笑了笑:“这样啊。”
然后看向笑弧到现在都没往下落,眼神还挂在林鸢脸上的顾淮,语气莫名得了李想的真传,懒声问,“那还用我介绍吗?”
顾淮很快看向他,仍旧笑着,道:“抱歉了随哥,那天电话里没说明白。主要是,”他扫了眼林鸢,“怕林小姐知道是我,不想来。”
江随微挑了瞬一侧眉目,终于了然。
所以是顾淮,先前就有意思,但林鸢,对他没意思。
那点艰涩又淡了些。
林鸢俩手抄兜,眨巴了两下眼,一边消化着现有情况,一边脑袋乱哄哄地想着,那接下去该怎么操作?
倒是男士们先替她开了思路。
“再开两圈儿?”江随听顾淮解释完,微偏下颌指了指一侧的车,懒洋洋地问。
“行啊随哥。”顾淮笑意未消,答应得爽快。
林鸢却不知道为什么,本能似的,突然不想顾淮去开,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对他说:“要不让他们玩儿,我们……”她顿了瞬,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去旁边走走吧。”
不是说好来相亲的吗对吧?你们都去开车玩儿了是几个意思。
周遭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她。神色各异,心思自然也各异。
林鸢眼皮一跳,勉强尬笑了下。
顾淮却在一秒的微顿后,毫无异议地走到
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翘着唇角,声音却自然而然地低下来,对她说:“那你等我半分钟。”
林鸢愣愣地点点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就看见他快走两步到了那辆红车前,从驾驶座上探身去后排,捞了袋东西。
一层一层,跟剥洋葱似的,拿出一杯……牛乳桃胶?
看包装,还是民宿那条街上的。
她回来之后搜过,北城没有这个牌子,应该是当地的特色小店。
她只是觉得里面的桃胶很好吃,有点胶质的糯感,又煮得很有嚼劲,才多买了两次。
因为说是手工现熬的,还限量。
温烫的外带杯被塞进手心里,顾淮对她说:“不想喝就捂捂手。”
说完,难得表现得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解释了句,“我就是见你每次回来都拎着这家的东西,不是故意盯着你在做什么。”
也不是没有被人追过、献过殷勤,还相过那么多次亲,甚至差点儿跟人订婚,所以挺明白顾淮是什么意思的。
林鸢其实有点儿哭笑不得,她不是很明白,他们才第三次见面吧?
顾淮会不会表现得,对她太上心了一点儿?
要不是俩人前两次碰面,纯属偶然——毕竟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发展,她难免会觉得他这样速度过快的“好感”,是不是因为……她是江随的朋友。
顾淮也知道自己有点儿着急了,要是刘昶在这儿见了,高低得说他一句:“诶诶,淮子你崩人设了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性冷淡吗?”
但他只能说,老顾同志说得对,这事儿还是得自己体会。
刘昶那个单身狗是不会明白的。
林鸢见他低头看着自己,没来由觉得他眸色眼巴巴的,像……警犬见到了训导员。
“……谢谢啊,我想现在喝,有吸管吗?”她被警犬盯得不自在。
“有。”顾淮笑,递给她。
林鸢接过顾淮的吸管,撕开,啪唧戳进去,顾淮顺手接过她团起的降解纸,塞进赛车服口袋里,俩人很自然地往旁边走去。
嘬了口熟悉的味道,胃里一暖,林鸢好奇:“你不是,有我电话号码吗?”
那知道是她,怎么不直接联系?
顾淮眼皮猛地一跳,一秒钟摒弃脑子里那几天的所有画面,屈着指节蹭了蹭鼻尖,平平淡淡地,和她简单解释了下店里规定。
林鸢看他这会儿的样子,终于又有了先前冷淡拽哥的酷劲儿。
只是有些疑惑,直截了当问道:“所以,你真是去那里打工的?富二代体验生活?”
顾淮微扬眉:“不是。就那规矩吧,”话音稍顿,“是我自己定的。”
林鸢反应了一下,终于明白,突然有些想笑。
所以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挖坑?但没想到,这位还是个挺有原则的二代社会哥。
……啊,也不对。林鸢更好奇了,偏头问他:“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顾老师。”
顾淮一愣,笑起来。
“我真是老师,”他说,“一中的老师。”
林鸢微瞪眼,绝对没有任何歧视:“教什么的?”
“……体育。”顾淮舔舔嘴,要笑不笑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就我这成绩,倒是也不好意思误人子弟。”
林鸢眨眨眼:“北体?”
“啊。”顾淮下颌微点。
“那倒也不用妄自菲薄,”林鸢点头肯定道,“好歹也是双一流211。”
顾淮默了一秒,笑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人夸我成绩不错的。”
“你那是被网上的杠精荼毒了,”林鸢咬着吸管,口齿不清地说,“他们眼里非top2都是文盲。”又补充,“当然,top2就是卖国贼,毕竟以后是要出国的。”
顾淮乐出声。
林鸢又问他:“所以你主业体育老师,副业开民宿?”兼职混混社会,打打群架,替学生出出头。
“富二代败家三件套,民宿酒吧火锅店,”顾淮毫无心理负担地自我调侃道,“除了火锅店还没涉及,前两个我都占了。并且要不是没有房租负担,不亏钱还是挺有难度的。”
林鸢抿了抿嘴,低笑出声。
忍不住说:“谢谢你让我看到段子照进生活啊。”
…………
“哟,人家林鸢妹妹怕你欺负人呢。”李想看着俩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冲江随大喇喇道,“你说这么好的姑娘,是会心疼人哈。小顾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江随落在兜里的指节,在凉硬的打火机上来回摩。挲,视线和李想落在同一处,微眯了瞬眼,没理他。
良久。
“硬件是差了点儿,”江随实事求是,平淡陈述道,“但总比她自己找的那些好。好歹没什么坏心思。”
说完,又扫了眼那两个已经坐上观赛席的黑点儿。
他和顾淮不算熟,在李想这里,一块儿玩过几回车,各有输赢。
顾淮对他客气,却也谈不上多热络。江随看得出来,他没别人那些刻意的小心思。
但今天,他莫名就对顾淮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爽。
“人小顾哪里不好了?”李想不服气了。好歹也是连锁酒店独子小开,只不过顾家父母守成,觉得只经营好这一块就可以,这些年版图没有扩张,比不上那些后起新贵。
“我就觉得挺好,一辈子衣食无忧,哪个姑娘和他一块儿也吃不上生活的苦。更何况小顾家那家庭氛围,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我要生在那样的家庭,我比他还开心。”
话说完,李想就看见江随本来平静的表情,有一丝裂缝,又很快挤压好。
李想一顿。他也就是想刺激刺激江随,看看能不能把他扎醒咯。
但也无意拿顾淮的父母和江随的比。
毕竟是他兄弟,说到底,他也心疼。拿这事儿扎他,就实在是不地道了些。
“行了行了别看了,”李想一把将那个眼睛钉在俩移动小黑点上的人拉走,“反正你也没事儿干,走走走,干脆去开两圈儿。”-
顾淮并没有拉着林鸢聊太久,一是外面有些冷,二是这里回市区,还有些距离。
听她那杯牛乳桃胶,发出吸空气的声音,顾淮问她:“要不要先回家?”
林鸢鼓了下脸,一时倒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
她来之前,的确想的是和从前一样,见一两面,聊一聊,等接触下来再和“中间人”说不合适,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但来了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她先前对顾淮的印象并不差,还是刚刚聊得其实挺投机,所以她并没有那种“因为是江随介绍的,所以她就一定要拒绝”的念头。
虽然她暂时,的确对顾淮没有男女之间的想法儿。
“好啊。”她捧着空掉的奶茶杯,点点头,从观赛席上站起来,蹦跶几步下楼梯,奶茶杯扔进垃圾桶,回头对顾淮说,“那你们玩儿,我先……”
“送你。”顾淮跟在她身后,跨下台阶站到她面前,又添了句,“行吗?”
他后两个字离得近,却问得轻。
那种被当训导员看的感觉,莫名其妙又来了。
林鸢微眨了瞬眼,笑笑点头:“好啊,那谢谢了。”
这里叫网约车,还得加小费。
只是上车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林鸢习惯性地要往后排坐,但那辆跑车是四座两门,林鸢不知道该怎么上去。
顾淮若有似无地扫了江随一眼,低薄一笑:“我那副驾没别的女孩子坐过。”
林鸢愣了瞬,还是笑着认真说了下:“我不是因为这个。”
“这玩意儿的后排,坐起来挺憋屈的。”
“没关系。”
一边冷眼看着的江随刚想说,她不坐副驾,我车在外面,我送她。
就听见顾淮没再多劝,突然问:“有驾照吗?”
“有,”林鸢说,“但是……”
大四那年课业没那么多,几乎都是个人实习,学校里有驾校来推销课程,比市场价便宜许多,林鸢正好时间自由,自然要占这便宜。
大夏天裹得像青岛嬢嬢,终于考出了C1。
“我开不好。”她没买车,拿到驾照后唯一摸方向盘的机会,就是跟着谢师哥出去应酬,帮忙开过几次,慢得后车拼命双闪揿喇叭。
“没事儿,我信你。”顾淮笑,打开驾驶座门,又有些像上回他站在楼梯口,邀请他去赏脸吃晚餐似的模样。
林鸢顿了下,突然就来了些自信:“那,我开慢点儿。”
顾淮冲她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林鸢和李想江随道别,对俩人态度并无二致,侧身坐上车。
江随却突然问:“阿鸢,我的新年礼物呢?”话音散漫又熟稔,仿佛偶然想起随口一问。
林鸢一顿。
那天晚上,他好像忍了很久,在她回房休息前终于问她:“你是不是连我生日哪年哪月都不知道?”
语气莫名委屈。
林鸢憋笑,背手摸着腕骨上的矿石,不答他,只说:“那我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
她也不是忘了这回事,只是觉得那幻境似的一天一夜,所有发生的事,听到的话,是不是都不该再当真。
可原以为放手就好了,没想到新结的痂,轻轻一碰,还是会隐隐作痛。
也没辩白什么,林鸢捏紧方向盘冲他笑笑,淡道:“没时间准备,过些天给你。”
江随动了动喉结,涩意莫名。面上却勾唇,低“嗯”了声。
他不太明白,她说“开心”那天,明明笑得那样生动又亲近。可此刻,为什么如此客气。
顾淮垂了下眼。
“走了想哥。”帮林鸢关好车门,冲李想笑,打了声招呼。
“回见,”李想也笑着,冲他说,“带林鸢来玩儿。”
江随看着他坐进副驾,车窗下落,还没怎么样呢,便一脸春风得意地和他道:“随哥,谢了啊,回头请您吃饭。”
林鸢看了眼副驾正在和李想江随打招呼的顾淮,抿了抿嘴。
顾淮对江随挺热情的。但又不是那种,像江随身边有求于他,或想捧着他那样的热情。而是莫名其妙地让她想到了,当年老林对待妈妈家那些亲戚的态度。
热情,非常热情,堪称十里八乡优秀女婿。
但她知道,老林这人,就是阴阳怪气一把好手。他俩大舅子小舅子,经常被老林捧得飘飘然,又等人走了回过味儿来,在巷子口骂街。
结果自然是所有人都说老林好话,又明贬暗损郑家大小舅子不懂感恩吃心太重。
林鸢鼓了鼓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却没来由地,因为这样的认知,将自己先前对顾淮的一点怀疑,冲散彻底。
等人开远,李想勾搭上江随的肩,乐颠颠地问他:“随儿,你看那大红,像不像花轿的颜色?”
“还没谈上呢。”江随撩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这话说的,那不是早晚的事儿么。”李想才不管他扎不扎心乐不乐意,主打一个自己说得爽,乐道,“毕竟这可是您老人家,亲手牵的红线。”
李想后来又说了什么,江随没太听清。尾气轰鸣作响。
他站在跑道上,看着那火红色的一团,一点一点挪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林鸢坐上别人车的那一刻,牙齿会不由自主地,在口腔里缓缓碾压、挤紧,绷得太阳穴青筋都疼。
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身体里搅滚,像酸性的液体烫在他皮肤上,滋滋作响。
心底里某个声音仿佛在提醒他,有什么东西,正要开始变得不一样。
可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只要她不喜欢,就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江随一恍神,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他会莫名其妙有这样奇怪的情绪,只是因为气愤。
非常气愤。
毕竟,他跟司机似的伺候着的人,竟去给别人开车。
第23章 第 23 章 “还在追。”
林鸢将车开到大马路上, 就开始有些紧张,忍不住对顾淮说:“你路上别和我说话,别, 影响我的判断。”
这车她还赔不起。
顾淮抿了下唇, 忍下笑意, 一本正经的语气:“没问题, 放心吧。”
一辆小轿车很快打着转向灯, 耀武扬威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林鸢即刻识时务道, “真有要当心的路况,你还是要和我说一下的。”
顾淮舔唇, 喉间笑意难掩, 很清晰地“嗯”了声:“好。”
小区里,顾淮将她送到楼下。
反正讲究些的相亲对象, 也是送过她的, 她也没矫情地拒绝。
到了楼梯口, 林鸢冲他笑笑:“谢谢,到了, 你回去吧。”
“好。”顾淮唇边勾着淡笑,薄薄的眼皮微耷着,俩手抄在外套兜里看着她, “那你上楼。”
林鸢不知道他的意思, 是不是要看着她上楼,没有问, 点点头“嗯”了声, 道了声再见,转过身。
“林鸢。”
身后,他又像那天, 给她蛋糕时一样,认真叫住她。
林鸢顿了片刻,站定,转回身:“嗯?”
夜色里,不算明亮的路灯下,他认真看着她,问她:“我还能,自己再约你吗?”
林鸢微诧。
或许是先前相亲的经历,让她对有些男性的行为,有了温水煮青蛙般的错误认知。
有些男孩子被介绍给她,初认识,仿佛就已经认定了,这是中间人派发给他的“对象”,那联系、约会,甚至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自然是理所当然。
没人来问过她的想法,也没人来问过,她愿不愿意。
或许是这份独给予她的认真,让她在某一瞬间,有细微不可查的触动。
于是她看着他,弯唇,点点头,低道:“嗯,可以。”
顾淮闻言,顿了半秒,随即微低头,笑意在口腔里滚了滚,才忍不住唇角弯翘。
随即不再犹豫,走上前,拿出手机,将一早打开准备好的二。维。码界面递到她手边,眉眼带笑看着她,漆黑眸色熠熠,低声说:“那加个联系方式吧,林小姐。”-
江随在两人走后没多久,也离开了车场。
不知道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还是许久没来这里,忘了路况。
这个路口信号灯架得高,江随有片刻的恍神,直直地朝前开去。
直到扫眼看见红灯,猛地一个急刹。
空旷的夜,车胎在路面划出尖利刺耳的刮擦,嘭一声重响。
安全带猛然将人收紧,座椅护颈都弹出来,江随还是跟着惯性往前冲了瞬。
后车追尾了。
巨大震动后的安静,后车驾驶座门打开,一位女士惊慌失措,下车查看。
虽然是前车急刹,但依旧是她全责。前车后备箱盖都变形了,不知道她的100万三责险够不够赔的。
等到了越野车边,看见薄灰色的车窗里,驾驶座的男人靠着椅背,一动不动,更是吓得腿软。
敲敲车窗,声音都抖:“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以为撞坏了人,抖着手拨手机,不知道先报警,先叫救护车,还是先叫保险公司时,那扇车窗终于落下一道缝隙。
“先报警吧。”他说。
女人一愣。
低低淡淡过了磁似的一声,本就抓人,缝隙里那双眉眼,更是叫人心神不宁。
更遑论开着这样的车。
一时怔愣,都忘了再去摁电话。
那道车缝却很快回升,彻底将她隔绝。女人回神,脸红耳赤,低头去打电话。
车子仍在原地怠速,还能开,江随原本是想直接走的。
可没来由地,就想起大一军训时,他第一次开车带林鸢去秦湛那儿的事。
也是这样空旷的夜路。
上车前,林鸢极自然地走到驾驶座后,替自己打开车门,欲坐进去。
他起初也以为,是顾淮说的那样,于是没腔没调地和她说:“新车,没载过人。”
可林鸢仍坚持要坐后面。
直到他佯装不爽,戏谑她:“把我当司机呢?”
林鸢抿抿嘴,一脸无语的模样,僵持半晌,最终坐上了副驾,一脸紧绷地扣好安全带,命令他好好开车,不要和她说话。
江随好笑,懒声应下,车开进夜色里。
那次,却是他们追了前车的尾。
路口信号灯放绿,前面一辆高顶厢式车,没有丝毫减速地朝前行驶,江随跟着它,正常往前。
却在靠近路口时,看见前车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个急转,猛然冲进了旁边的车道。
江随这才发现,更前面,还有一辆长货车停在起步线。
这样的距离只踩刹车,势必是来不及的。
人的生理本能,让江随边踩刹车,边机械地想往左打方向来避开前车。却在一刹那瞬即清醒,在一切可能的前提下猛打方向,将车往右侧转去。
却不曾料到,有一股不输给他的力道,逆着他的方向,朝他而来。
最终,还是他将方向打偏,车子驾驶舱剐到前方停在红绿灯前的长货车上。
沉闷的撞击,速度停滞,江随压着剧烈的心跳,迅速反应,先将车开到路边更安全的地方。
车身停稳。
生气、害怕、惶惑、震动,难以名状的各种情绪铺天而来,将他紧紧裹挟。
他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她违背求生的本能。
这样不管不顾。
他害怕到失了克制,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都在颤抖,气得想问她一句:林鸢你是不是疯了?
你能不能,先顾着自己。
但他侧头,一低眼,看到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惊惶失措,和后悔自责。
心脏像藏在硬壳里的软体动物,一刹那被她眼底水光灼烫得骤然缩紧。
她红眼看着他,像是想开个玩笑,让气氛没那么压抑,竟努力扯了扯唇角,声线发颤对他说:
“我就说,我不坐副驾的。”
某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过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克制,就那样放任自己的念头。
却最终,不知道是冰凉的冷气从风口灌出,将他吹醒。
还是刚刚的撞击碰到了他,让他额角隐隐作痛。
他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很轻地拍拍她。
“没事了。”他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尽量平静,“没事了阿鸢,别怕。以后,不坐这儿了。”
他明白,她会这样,或许和她腿上那道疤,和她鲜少提及的父亲有关。
他不该自作多情,不该自以为是。
可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只是怯懦如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
那天后来,他想直接将车开走,带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她却说,先报警,让交警来定责。
他没再忤她意,乖乖照做。
好笑的是,那辆长货车停在路口,是因为司机疲劳驾驶,等红灯时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但他记得,她说过的话。
交警很快来了现场,定了后车全责。
没想到表面看上去撞击并不严重,后车车头却嵌得巧合,让他车冷却液流了一地。
交警让他们叫道路救援,把车拖走别开了。
江随谢过,照做,没再上车。
只是车要被拖走前,江随开车门,拿了中控台上的烟盒。
夜色里,一切又重回安静。
他应该叫人来接他的,却无端想站在这里,叫夜风再将他吹吹清醒。
路边,男人敲了支细烟,点燃,低头抿了口。
猩红火光明灭。
“帅哥,你要去哪儿?我叫了车,要不要送你一程。”
突兀的女声响起,江随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男人眼神薄得像过了凉血的锋刃,女人莫名颤了颤,没敢再开口。
再秀色可餐的男人,也要有命下口。
眼神下意识回避,落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微。信置顶的位置,头像是个很可爱的卡通小女孩。
原来是有女朋友了啊。
撇了撇嘴,终究是没敢再上前搭讪。快速跑向马路对面,叫了辆车。
周遭终于清净。
江随也似乎有了再去思考的能力。
他当时问她,是不是把他当司机。其实也并未那样想。
他只是,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他就是……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儿。
她从前不会开车,所以他好像有理由说服自己,那就他来开,然后按照她的意愿,让她坐在后面。
可后来呢?
其实是不是,她早有了掌控方向的能力。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可以把方向盘,把主动权,交到她手里。
北城冬夜的风足够冷,裹着辛辣的青烟灌进他肺腔,猛然呛得他呼吸都滞闷,却依旧没能叫他明白、清醒。
只觉有一股难言的郁结正拉扯着他,让他体会到一种,烟草燃烧般焦灼的情绪。
甚至沉香那股天然的甜意,都变得叫人矛盾、难受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车祸的撞击,让他脑子受了点震荡,想得越多,眼前便莫名地闪回起一些,令人作呕和麻木的画面。
白腻腻的,交叠的肉。体。殷红淋漓的,碎裂的车架。
画面支离破碎得像梦境般不真实,江随狠狠闭了闭眼睛,额角的疤,阴阴地作疼。
李想说,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可是他不明白,难道不是只有这样,他和林鸢的关系,才能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吗?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才会让自己后悔?
可他为什么,又会觉得困惑。
甚至……有避无可避的,不敢承认的恐慌-
顾淮说要再约她,就是等她到了家,回了自己的房间,二楼隔着窗帘的灯刚亮起,微。信就来了消息。
【明天一起吃晚饭行吗?】
林鸢甚至想去窗口看看,他是不是还没走,所以才能如此精准。
但她又觉得这样很奇怪,于是只是立刻回了:【行。】
【想吃什么?】
林鸢眨巴了下眼,无端坏心四起,一本正经回:【火锅吧,好久没吃了。】
林鸢不知道他是不是捏着手机笑了几声才回,速度都比之前慢了点儿,打字过来:【好,那你明天收拾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林鸢扬了扬眉:【不用,我们说好时间地点,我自己过去就行。】
【我放寒假了,不用上班。】
林鸢乐,甚至有些无从反驳。别说,还挺羡慕的。不过,还是和他约好了具体时间。
本以为聊天进行到这,也就结束了,没想到半小时后,他又发来:【我到家了。】
已经洗完澡的林鸢捏着手机,鼓了下脸,打下:【那,晚安?】
对面:【好,晚安。】
仿佛能看到,他微垂着眼皮,眉眼浅弯,低低薄薄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
吹风机蓬在发丝里的热意尚有余温,林鸢很轻地翘了下唇角,或许自己都未察觉。
收好手机,没再回他-
林鸢挑了和上回杜莱一块儿吃的火锅店,提前订了,按时到,店里客人还不多,没有等位。
商量着点好想吃的菜,虽然有擦手的湿毛巾,林鸢还是想去楼上洗手间再洗个手。
和顾淮说了,起身往二楼去。
没想到,擦上洗手液,就看见镜子里正在看她的……那晚左手阵营的黄毛大哥。
林鸢一顿,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洗手。
她今天没戴眼镜还画了个淡妆,或许和那天晚上长得也不太一样?
可事实证明,黄毛大哥那双淤青未消的双眼,似乎还是认出了她。
因为她下楼,直接去小料台调配料的时候,黄毛大哥又凑了上来。
林鸢拿着小碗,舀着调料,开始认真思考,她要不要告诉凶神恶煞的黄毛大哥,她和顾淮其实倒
也没那么熟,俩人暂时也就是互相知道对方名字的程度。
毕竟她的工作她的家庭环境,顾淮并没有问她。
要报仇什么的,要不还是去找本人?
结果却听他问:“妹妹,你这都放了些什么?看着挺地道的。”
林鸢眨巴眨吧眼,盯着手里小碗:“三勺香油,一勺蚝油,一点点盐和鸡精,一小撮白糖。蒜泥,香菜。”
可能人家就真的是,想知道她怎么调的料呢?
可下一秒,大哥说完谢谢弯腰捞了只小碗,或许是为了感谢她给的配方,突然鬼头鬼脑地,悄咪咪朝顾淮那桌的方向望了眼,暗戳戳低下头,非常义气地告诉她:
“妹妹,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和顾淮那小子好,你可得擦亮眼睛。这货老阴逼了,哥哥我在他手里,也吃了不少亏。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像混得开的,一脸讲义气的大哥样是吧?我跟你说都他妈是假象!”
“你看看我这脸,你看看他这下手重的,完全没把我当人打啊这是,全往脸上怼……”
“可你打人学生了。”林鸢冷不丁道。
黄毛大哥一滞,委屈狡辩道:“我那叫打吗?我就是这样,”他抬起空着的手,展平掌心朝下,做了个乒乓削球的动作,“这样削了下他脑袋。这他妈跟爱抚有什么区别?”
“……”行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大哥脸上的累累伤痕,的确有点罪不至此。
看林鸢脸上表情终于松动,黄毛来劲了,完全不介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巴巴地跟她说:“你知道那天你走了,他都干了点儿啥吗?他把我们干趴下之后,直接打了110,等警察叔叔把我们打包带进局子,他当着他学生的面,当着警察叔叔的面,态度那叫一个伟光正,当场向我们赔礼道歉赔了我们医药费……”
林鸢鼓鼓脸。倒是不知道,顾老师还挺为人师表。
结果,原来黄毛大哥的重点在后面。
“可他大爷的等我们出了局子,那阴逼居然跟我们说,”他现在一想到顾淮那阴恻恻的笑都一个激灵,温暖如春的火锅店都治不好,
“说以后要还在一中附近晃,见我们一次,打我们一次,反正医药费多贵他都赔得起。他大爷的明明刚刚在警察叔叔面前装得人模狗……”
林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听着正起劲呢,黄毛话音蓦地一个急刹。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林鸢下意识回头去看。
原本阴气森森,准备让黄毛再挣一笔医药费的顾淮,在对上林鸢微挑了一瞬眉,甚至漆黑圆润的瞳仁,闪过一秒激赞亮意的大眼睛时,突然就不准备再让他挣这份钱了。
他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就知道,她和他,肯定是一路人。
黄毛看俩人眉来眼去的模样,酸得直倒牙,忍不住冲顾淮说:
“淮哥,你是真他妈不地道。打架还带着女朋友。有你这么嘚瑟的吗?你也不怕万一输了丢人。”怪不得上回他看了一眼,被这逼重点照顾打得这么惨无人道。
顾淮看向他,平平常常地吐露起实情:“那倒是也没输过。”
黄毛脸抽得像摸了电门。
“但有一点,别乱说话。”淡淡瞥了他一眼,顾淮实事求是的语气,“还不是女朋友。”
林鸢微垂眼,挑了下眉,却看见顾淮又转过眼,看着她,漆黑狭长的凤眸微弯,笑得莫名少年意气,对她说:
“还在追。”
第24章 第 24 章 被人放在第二位是什么滋……
——“还在追。”
林鸢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 将这样的事情,如此具体明确地讲出来。
前一秒还对着他视线,没来得及挪开眼的林鸢, 睫毛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躲开他眼睛。
躲完, 又觉得自己有点儿怂。
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小脸一黄的事儿都能秒懂, 竟然被这么一句话, 搞得有点儿紧张。
这事儿怎么还带预告的呢?
于是她看着黄毛。
黄毛:“?”
“糖,记得只要加一点点, ”林鸢面上十分淡定地对他说, “一点点就行了,多了不好吃。”
“……明白。”
顾淮看着她此刻, 头一回顾左右而言他的状态, 舔了舔唇, 忍下更大的笑意。
林鸢监督着黄毛大哥调完小料,看见顾淮随便舀了一大勺麻酱对付了下, 跟她一块儿回座位。
菜很快端上来。
像是怕她尴尬,顾淮说起和黄毛的恩怨情仇缠缠绵绵。
原来从前顾淮在十三中上学的时候,黄毛就在那一片活动。结果本来的地头蛇, 硬是灰溜溜换了地盘。
原本消停了几年, 顾淮北体毕业,却去了一中当老师, 再一次狭路相逢。缘分不是一般的深厚。
林鸢好笑。
又聊到俩人共同认识的老师, 聊到顾淮会不会在期末考的时候也被迫“生病”。
气氛果然重新正常了起来。
顾淮知道她高一就转去了一中,特意问:“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有次全市篮球联赛,我们十三中还去一中比过一场。”
他说着眼神又垂向她, 笑得爽朗,“说不定你那会儿也在观众席?”
林鸢微愣,想到那时全心加油的对象,笑了笑,将画面眨掉,问他:“你比我们低一届吧?”
她倒也不意外,一中经常举行各种比赛,只要差不多那几届的,大学里工作时聊起来,说不定都有偶遇。
——我们。
顾淮听她这样问,本来想捞上来的那片毛肚,又在锅里多浸了几秒,弯唇,眼型没什么变化地“嗯”了声,点点头。
某种惯性,大概是没那么快能彻底消失的。顾淮酸酸地夹出毛肚,裹上满满甜麻酱。
“那你们那场,我还真远远看了一眼。”林鸢回忆,“我就记得你们和七中打到了加时赛。”
他们学校和二中的比赛结束了,另一个馆里的还在激战。
但最终,十三中还是一分惜败,林鸢后来没再看见他们校队的来打球。
顾淮眼皮一跳,一时后悔无比。
本来是想把缘分的时间线无限提前,结果忘了那场比赛输得有多惨多可惜。
本来还想问问她,远远那一眼,有没有看见那个穿红球衣的11号,也没好意思再问,只一脸正经:“我尽力了。”
“嗯,”林鸢同样严肃点头,“队友带不动。”
空荡荡的锅里咕嘟咕嘟,空气安静了两秒,俩人同时乐出声。
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仿佛明白了对方秉承的原则: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责怪他人。
同道中人+1。
锅里重新热闹起来,林鸢捞起两条刚放进辣锅的贡菜,裹上点香油,斟酌两秒,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
但问到一半,话音又顿住。
她该怎么形容呢?为什么会对她,
有兴趣?
有好感?
有点意思?
还是有点儿……喜欢?
或许是长久以来的自作多情,让她给自己划了道无形的线,将自己框住。让她免不了会去想,她这么问是不是很奇怪?
别人可能压根还没什么想法儿。
可先前的被“追求”经历和奇葩相亲路,又让她没来由地对这一点,十分在意。
正犹豫纠结怎么措辞的当口,顾淮眉目微弯,看着她认真道:“因为那天,你拉住我的那一下,我第一次想用有勇有谋来形容一个人。”
林鸢微诧。
他没有说,第一次想用某某某某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女孩子。而是说,形容一个人。
就像老林从前会对她说:“我们阿鸢真勇敢。”
却很少会特意带上性别表扬她。
不知道他是不是无心说了这一回,林鸢却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再看看的情绪。
她眨了下眼,点点头,淡定表示了解。
俩人默契地没提那些微妙的词。
顾淮干脆转移话
题:“你的微。信头像是自己吗?”
一个张开嘴,眯着眼睛笑的卡通画小姑娘,顾淮点开放大看过,还掉了一颗门牙。
林鸢端饮料的手一顿,抿了口,点头“嗯”了声:“我爸爸给我画的。”
“画的你小时候的样子?”顾淮问。张扬上挑的眼尾因为笑意,无端沾染了两分温柔。
“嗯,”林鸢翘起唇角,“画的我换牙时候的样子,我又自己重新渲了色。”
“你爸爸一定很爱你。”顾淮说。
林鸢微顿,唇角仍弯着,笃定点头:“那当然。”低头,又往锅里添了些菜。
顾淮细细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下去。
林鸢却想到,既然刚刚已经提到了老林,干脆问问他:“江随,和你说过我的家庭情况吗?”
“没有。”顾淮实事求是转述道,“他就说你是他老同学,很好一姑娘,就是……”
顾淮停住没说下去,林鸢却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帮他接了下去:“就是眼光不怎么样,自己找的都没法儿看是吧?”
顾淮笑起来,点头:“差不多吧。”
却再次讶异于,他们两人之间某种,或许自己都没在意过的,亦亲亦友的熟稔感。
“那我还是和你说一下我家的大概情况。”林鸢放下筷子,认真起来。
顾淮默了瞬,随即笑了下:“好。”
林鸢也没说得太细,只说了如今和母亲、继父、继兄一起生活,他送她回去的那个小区,就是继父的房子。
又说了在齐柏工作,薪水大概,也就比他当老师好一些。
顾淮笑:“那应该还是比我高不少的。”
等自我调侃完,才神色慎重起来。
“我本来想说,不管怎么样,都没问题。但觉得在你说之前讲这样的话,就像,”顾淮想了下,“就像我的学生告诉我,这节课怎么安排都没问题。等我叫他们绕操场跑十圈,他们能嚎得校长以为我又带头陪学生闹事。”
林鸢笑。
“现在我认真听完了,确定没有遗漏,还是觉得,”顾淮笑起来,他嗓音的低薄感,总会在笑意里变得柔软,然后才告诉她,“没问题。”
林鸢微怔。
心脏细细密密的小缝隙,仿佛也渗进了一点温软热意。
她明白,这并非心动。
只是不管是谁,总会为这样郑重的对待感到温暖吧。
“对了。”顾淮不想让她想太多。
“随哥不是说,你还欠他一份新年礼物吗?”唇角扬起笑,像个毫无心机的大男孩,“我看你上回挺为难的,好像也不知道给他选什么。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逛逛,我给你参考参考,咱们给他挑一份吧。”-
火锅店就在个综合商圈里,衣服皮具鞋品,林鸢看得眼花。
东西倒是很多,就是真不知道,能和那条手链价格对等的东西是什么。
想送份贵的,还了那份人情——没想过直接将手链还回去,因为知道江随那个性格,看她还东西又有得和她折腾。她不想费那个劲。
可看着奢侈品店里五位数往上的铜黑金字价签牌,又觉得她凭什么当这个冤大头。
又不是她想要收的。
“对了,我知道一个牌子还行,我也用过,我们去转转?”顾淮见时机差不多了,“恰好”提议。
林鸢一听,也不再毫无目的地闲逛,点点头跟他走,直接到了某个男士休闲品牌店。
服装统一X99,配饰不超过500。
顾淮拎起配饰区的一条简约款围巾:“这个怎么样?礼物其实就是送个心意,对随哥来说,其实都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不是正冷着么,围巾就正好。”
林鸢看着那条深灰色的针织围巾,觉得还挺配江随的。
也明白顾淮讲得有道理。江随要什么没有。
想想她收到手链那天晚上,还想着等回了家,要做本手帐。收录他们从认识到那天的所有照片和回忆。
幸好,幸好她没了送出去的机会。
否则这样的东西,就是网络上所谓的“最不想收到的手工礼物”之一吧。
对江随来说,简直就是毫无价值的垃圾。转手就该被扔进垃圾桶。
就像她那本消失不见的日记一个待遇。
几百块的围巾,他就算不喜欢扔了,她也不至于那么心疼。
“要不还是这个颜色吧阿鸢。”
顾淮见她发愣,也没问她在想什么,干脆换了条旁边的颜色拿起凑到她眼前。
林鸢果然回神,并且没有发现,他叫她名字的小小不同。
“墨绿吗?”林鸢盯着那绿油油的颜色,有点儿犹豫,“他好像从没戴过这个颜色。”
“没戴过绿色吗?那正好,戴个新鲜。”顾淮十分好心地建议。
林鸢一顿。
新鲜吗?
或许是吧。他应该,挺喜欢新鲜感的。就像他勤换的女朋友一样。
林鸢冲他笑了笑,又摸了下毛线,看了看水洗标,是百分百纯羊毛的,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吧?
“那就这个吧。”又有些不确定。小时候妈妈给她织的毛衣,总是扎得她脖子痒,于是问顾淮,“这个不会扎人吧?”
毕竟是他推荐的牌子,他应该了解。
“怎么会?”顾淮一脸正经,甚至仔细用手摸了摸,“你试试,挺软的。现在的羊毛纺织技术,肯定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了。”
林鸢也学着他的样子,又好好摸了下,的确挺软的。
“行,就它吧。”林鸢叫营业员帮忙开了票。
顾淮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抬手,微挑眉,屈着的指节蹭了蹭鼻尖,没说话。
其实这玩意儿就跟毛毛虫似的,在手心里爬压根不觉得疼,只有在手背这样毛孔细腻的地方,才觉得钻心地疼痒。
那可是他去年教师节,收到学生送他的,职业生涯第一份礼物。整整戴到放寒假才解放,绝对深有体会。
也希望这位“老同学”能喜欢。
林鸢付完钱,将贴好封口的围巾纸袋拎在手里。
“对了,这周末俱乐部还有个小比赛,听说随哥也会去,干脆我帮你带给他吧。”顾淮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建议道。
林鸢顿了下,笑着应了好:“谢谢,那麻烦你了。”
她的确,也不想和江随有过多牵扯-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放新年假,公司该赶的工也七七八八。
只有像林鸢这样,活儿长在甲方爸爸眼里,和需要维护拜访客户,送新年节礼的销售还有些忙。
只是林鸢没想到,江随这位大股东,又来他们这处小庙犒劳员工了。早知道他又会来,那围巾就不麻烦顾淮给了。
空气里,又是那家甜品店的香气。
林鸢却兴致缺缺,没有去碰。
那天火锅店,果品区上了新鲜的草莓,顾淮没见她拿,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只爱吃草莓口味儿的东西,并不爱单独吃草莓?”
说实话,林鸢那一刻,的确是有点儿奇怪的情绪生出来。
并不单纯只是认为,顾淮这人看着冷淡,其实很细致,而是觉得,原来她这样的习惯,也并不是很难叫人发现啊。
那江随能发现,能记住,好像也没有那么独一无二了起来。
这种认知就像是,突然跳出了信息茧房,新的思绪源源不断朝她袭来。
她是不是从前,太陷在自己那点暗恋的情绪里,以至于放大了许多,自认为江随对她的,特殊的态度。
林鸢还没完全想明白,却好像终于从乱麻里抽到根线头,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理清。
况且,十五分钟前,顾淮说给她点了外送。
也是草莓切片,却是一家新开的店。特色是自熬的草莓酱,对不喜欢草莓那点酸涩口感的人来说,更好入口。
她挺感兴趣的。
所以今天的点心,她依旧没吃。
直到江随从谢师哥办公室出来,走到她工位边,轻拉了下她马尾。
林鸢皱眉。
他不是已经将她介绍给别人了吗?这么没有分寸的举动,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怎么不吃?不饿?”江随低笑问她。
林鸢还在改图,盯着电脑屏幕,机械地摁了个快捷键:“不想吃。”
这家店,自从她高一吃过一次说喜欢,江随就永远只买这家的草莓蛋糕。
她闭着眼睛闻,都快背得出配方了。
江随搭着她椅背的指节用了点力,低
“啧”了声,漫不经心的语气:“这就不喜欢草莓蛋糕了?”
林鸢没回头,握着鼠标,做着机械的修改,语气却极其认真:“我不是不喜欢草莓蛋糕了,我喜欢。”
指节放松下来,江随唇角不自觉地上翘,却听她又说,“可我已经和……和别人说好了,要等他的草莓蛋糕。所以我要留着肚子,吃他的。况且,”
林鸢手上停掉,偏转头抬眼看他,“这家店,我已经吃了第九年了,我就不能换换口味吗?”
为什么他能事事新鲜,她就非得一尘不变。
林鸢说完,就没有再去看他,低头重新盯回屏幕。
自然也就没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闲适的表情,有片刻难以自持的撕裂缝隙。
所以,她的意思是,这世上,不是只有一块草莓蛋糕。
她吃了另一块,就不会再想吃这一块了。
并且,从前再喜欢的东西,也会有吃腻的一天。
他很想问问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那样的话在喉管里滞涩地滑滚,刮擦得他喉头发疼,却似乎竟然,毫无问出口的立场。
这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了,心意被拒绝,是什么滋味。
被人放在第二位,又是什么滋味。
第25章 第 25 章 再将那本日记交给江随去……
杜莱塞了满满一嘴蛋糕, 茫然地看着明明挂着散漫笑弧,却仿佛浑身散发出走火入魔气息的江随,没和林鸢打招呼, 转身出了他们办公室。
身边没了那股低气压, 林鸢肩线都松落下来。
林鸢不明白, 这人到底在不爽些什么。
更没心思去猜, 他到底为了什么在不爽。只要他以后少出现在她面前。
“小林子你真不吃啊?”杜莱看着她桌上没动的草莓切片。
“不吃, 你帮我吃了吧。”林鸢说。
“那我都吃啦。”
“好。”林鸢冲她笑笑。
杜莱拿过来, 剜了一大勺进嘴里。
莫名觉得以后,可能吃不到这家又贵又好吃的下午茶了。
但是管它呢。又狠狠塞了一大口。
断头饭也是饭-
新年礼物, 顾淮是亲自给江随, 送到极乐游戏那栋标志性大楼里去的。
至于听说最近俱乐部的那场小比赛,江随也会去……那不是听说么, 听错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直接给江随打了电话, 他助理将他带进办公室, 顾淮也没坐,将围巾礼袋给他。
“小姑娘好像也没什么经验, 大概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给男的挑礼物,选了好久。”顾淮闲聊般和他说, “后来我帮着出了注意, 就买了这个。随哥您要这会儿拆开看看吗?”
江随的脸色,就跟着他拿出礼品袋替林鸢来送, 又说是林鸢绞尽脑汁挑的, 再说最后是他出的主意而几经变化。
最终面无表情,拿出一条墨绿色的,毛线围巾。
江随微垂眼, 盯着那抹绿,唇角凉淡翘了下,不紧不慢道:“还真是辛苦你,特意送一趟了。”
“那不是她还得上班么,我反正放假了也没什么事儿。”顾淮仿佛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学生,听不出好坏音般笑道,“也不知道他们老板怎么想的,再多上这两三天是能发家致富?”
江随看向他,不置可否,无声笑了笑。
“再说。”顾淮特意停了下气口。
“阿鸢娘家那边也没什么亲人。说句托大的话,您不就跟我未来大舅子似的,帮着送趟新年礼物,应当应分的事儿。”
江随一顿。
阿、鸢。
他没记错的话,这俩人认识,绝不超过一个月。
已经熟悉自然到,可以这样叫她了吗?
江随真想问问他:你怎么不说,明年就要和阿鸢,一起给我送礼了呢。
“随哥您不喜欢吗?”顾淮见他不说话,好奇般问。
“嗯?”江随扬眉,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吗,她还怕挑的太便宜,您不开心。”顾淮笑了笑。
顾淮也是北城人,按理说,平辈间是用不上这个“您”的。
从前在俱乐部遇见,他也没这个习惯。
江随扯了抹笑,话音散漫:“放心,她送我的东西,一件一件,都在我家好好收着。”
顾淮表情微顿,江随笑意浓了半分,接着说:“毕竟,虽然是你挑的,但花的,不还是她的钱吗?”
“啊,”顾淮微垂眼,点了点头,想通般,“也对。”
“况且,”江随翘着唇角,漫不经心般,“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她的脾气我还不知道?看着乖,其实就是个倔的。她不高兴,我哪有好日子过。”
顾淮默了瞬。
“是啊,”接着扬笑,“随哥就跟阿鸢亲人似的,小姑娘在亲人和熟悉的朋友面前,脾气也不会想着收敛,挺正常的。我家那个小表妹,每次来我们家,那脾气冲的,都不知道把我当哥还是想当我姐。”
江随一滞。
这就,给他贴好标签了?林鸢知道吗,你就这么贴?
“那行,随哥您先忙。”顾淮见他不说话,笑了笑,打了招呼要走,还不忘好心提醒,“别忘了戴,免得好朋友伤心。这颜色挺衬你的,显白。”
江随点头,缓声道:“放心。”
唇角弧度完美无暇,“我很喜欢。”
顾淮不着痕迹地微挑了瞬眉,随即又恢复了准女婿见大舅子的热情笑容:“那就行,回头我跟她说一声,就说你收到了,很喜欢,谢谢她。”
他们,回头,还要再见面。
江随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唇角,慢腾腾的:“辛苦了。”
顾淮直说“哪能呢,不辛苦”,和他说再见。
转过身,唇角笑意一淡,不凉不热地挑了瞬一侧眉目。
等人走了,江随面无表情,拿起那条墨绿色的围巾,低眼看着它。
默然良久。
他什么时候,用过墨绿色的东西。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用过墨绿色的东西。
可他依旧告诉自己,这是林鸢给自己买的。是她特别记住,要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于是一圈一圈,执拗地将它绕上自己的脖子。
直到最后,忍无可忍,侧了侧下颚。
什么廉价的羊毛,刺得他脖子上的皮肤,又疼又痒-
林鸢没想到,年前放假,还能有最后一场应酬,需要她三工出席。
A大的张副校长,不知道是听说了江随入股了齐柏,还是真的想替李彤云这个学生谢谢她林鸢,叫上了江随谢松柏李彤云和她,还有她不认识的几位男性,请了顿饭。
还是上次的酒店,林鸢到了,才知道江随也在。
他穿得随意,套了件类似哑光防风衣的黑色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
脖子上空空荡荡。
林鸢瞄了一眼,没再去看。
主客颠倒,她和李彤云,却仿佛还是镶边。
“二公子,好久不见。郑老师她最近身体如何?”
“嗯,挺好的。”
“郑老师当初在我们A大教过半年学,时至今日,还喜欢年轻人叫她老人家郑老师。”
“但她不爱别人叫她老人家。”
“哈哈哈哈郑老师年轻的时候……”
……
林鸢都佩服张副校长,哪里找到那么多话题,和明显兴致缺缺的江随聊的。
文绉绉地把江随捧在上位,官腔还能打得这么地道。
倒是张副校长口中的“郑老师”,让她想起那位面相平和又慈祥的长者——江随的奶奶。
高中时,来给江随开过家长会。
他们那位见了江随就头疼的老校长,却对江随奶奶格外敬重。
陪着她在教学楼小花园里聊了很久。
林鸢不是故意跑去看的,只是怕郑敏找不到路,在一楼的回字
走廊里等着领她进教室时,看见了她。
她起初只是有些好奇,望了一眼,等校长提到江随,她才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那个是江随的同桌,林鸢。小姑娘很……”
林鸢没太听清,离得远,却明白了校长是在介绍她。
于是她看见那个奶奶,冲她弯起笑,点了点头。
她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莫名一紧张,给人奶奶弯腰鞠了一躬。
等直起身,听见她爽朗的笑声,脸烫得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正好看见郑敏来,她迎上去接人,等要离开回廊时,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眼。
她冲自己笑着招手道别,笑意包容,像在看一个晚辈。
林鸢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也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后来,郑敏回家说,江随的奶奶很有威严,很像那种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人。问她知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这让那时的林鸢有些茫然。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茫然,她和妈妈遇见的,是同一个人吗?
至于做什么的,那样的长辈,肯定退休了呀。
…………
林鸢迷蒙间回神,因为张副校长,热络地让李彤云给她敬酒,让她谢谢自己,上回面对孙经理的路见不平。
林鸢挂着客气的笑弧,喝了半杯果汁。
坐下时才发现,江随是不是终于知道热了,将拉到顶端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薄薄的开司米毛衣。
宽宽松松黑色的低圆领,正好露出那截,红痕点点的白皙脖颈。
“二公子还真是……”桌上有个年轻的男人笑开,似乎想活跃一下气氛。
那句“精力旺盛”,却消失在了江随凉凉淡淡的眼神里,改成了,“真是……活泼开朗哈,哈哈哈……”
张副校长瞥了眼不争气的侄子,对方悻悻闭嘴。
林鸢却长舒了一口气,竟也不再觉得多难受。
只是有些惘然,和本应如此的感觉。
有个男人,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闹肚子,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
江随有些烦躁地侧了侧下颌,扯了下领口,起身离席。
没半分钟,李彤云也说要去洗手间,跟了出去。
林鸢平淡地看了眼,继续喝碗里的甜羹。
李彤云看见江随,能没出状况地忍到现在,她已经要刮目相看-
江随去洗手间,拿凉水洗手,冰了会儿脖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牙碾得侧颊肌肉都绷紧。
她就不问问他,今天为什么没戴那条围巾?
她就不问问他,他脖子为什么成了这样。
她是不是也以为,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
她就那么平静地误会了,毫不在意?
……
江随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爽,气愤地擦干手,只想现在就回包间,把她拎出来问问。
“江随。”
却在出了男士洗手间门,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人叫住。
江随扫了她一眼,脚下未停。
李彤云愣住。
空荡荡的贵宾厅走廊里,脚步声都像有回响。
李彤云知道自己跟不上他,干脆突然问他:“江随,你有做过后悔的事吗?”
果然,江随脚步一滞。
李彤云快步跟上去,站到他面前。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李彤云抬头问他。
江随皱了皱眉。
李彤云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她就知道,他那点耐心,从来不会给别人。
“我叫李丹云,我们……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你不记得了?”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试试。
江随看了她一眼,淡道:“嗯,李丹云。有事吗?”
李彤云苦笑:“江随,我不叫李丹云。”
胸腔起伏,江随因为那句话而停下的耐心,彻底告罄,侧身绕过她,继续往前。
空无一人的走廊,李彤云站在原地。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那天的江随,明明看见了林鸢将那本日记,塞进他的校服口袋里。
他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提,悄无声息,转身下了楼。
随后,他就有了韩知希那位初恋女友。
之后的很久,李彤云都有想过,那天下楼,如果江随遇到的是她,那是不是,她就会是江随的“初恋”。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江随对林鸢,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林鸢大概不知道,高三最后半年,已经保送北理的江随,明明可以不来上课,却依旧天天陪着她听讲,陪着她写作业,陪着她梳理那些厚重到叫人喘不过气的笔记。
她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羡慕她。
一个人考试,两个人学。
真的情侣,也找不到这样的男朋友吧。
更遑论,他记得她所有喜好、习惯、忌讳、口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别扭。
可如果是喜欢,那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她甚至有时候,会阴暗、恶毒,并夹杂着一种扭曲的爽快感,去想:
如果,如果她以后,等林鸢和人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江随仍是随波将流地换着女朋友,她再将那本日记交给江随去看。
那他会后悔吗?
他会像她一样,在发现再也遇不见林鸢那样,全然一心一意,只是单纯地,想和她成为朋友的人时,在明白再也得不到那样一份纯粹的感情时,愧疚、懊悔、煎熬、遗憾吗?
会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回以同样的真心吗?
她真想看看那样,她从没见过的江随啊。
第26章 第 26 章 “我想离你近点儿。”……
江随回了包厢, 看见林鸢位置上,空空荡荡。
脚步微滞,神色不变地回到座位, 看了眼手机, 没有任何消息。
包间洗手间的门虚掩着, 她挂在身后椅背上的小包也不见了。
江随却依旧不死心, 想问问她是不是也去了外面的洗手间。
唇动了动, 就听见谢松柏说:“江师弟, 小林她妈妈给她打了个电话,好像是她……她哥那边爷爷奶奶来北城, 她哥和曾教授这会儿都不在家, 她陪她妈一道去接人了。”
其实谢松柏也挺纳闷,两位老人可能年纪大了, 对北城交通不熟悉, 想有人去接也正常。但曾湛英俩父子不知道他们要来么?忙着年关应酬, 抽不出时间去接趟老人?
而林鸢母亲,他也见过, 先前来给林鸢送东西,他经过前台听到了,说带她一道上去。
结果她连说不用, 说不好耽误他们的工作, 让林鸢空了下来拿就行。怎么劝都没用。
据他所知,林鸢连加班、聚餐、和杜莱一道出去吃饭, 都会提前和家里说一声, 免得多给她备了饭菜她又不回家浪费。
所以今天这餐饭,她家人该是知道的。
他说句难听的,这样性格的母亲, 就是怕给所有人添麻烦。
单不怕给女儿添麻烦。
谢松柏说了一大堆,解释得极详细,江随却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她先走了。
一整个晚上,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现在就连要先走,都没有告知他一声。
从前,只要他们有什么误会,她哪次,不是等着他去解释、去求和。
他明白,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其实也期待着他的让步和妥协。
那么现在呢?她已经不需要了?
有人敬酒,江随没注意是谁,喝了一杯,赢得阵阵恭维。
那些声音,却像飞机起降落时,隔着一道耳鸣般不真实。
放下酒杯,江随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前两个月从秦湛那儿回来,他们差点和好,又变得关系更糟的那天。
她是怎么和他说的?
她说:哪天韩知希回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等她了,她会怎么想?
江随扯了扯又开始刺痒的领口。
他不知道韩知希会怎么想,也没兴趣知道。
他只知道,那天过敏之后,仿佛再穿什么,都叫人不爽、烦躁、气闷、难受至极。
李彤云没过多久也回来,桌席上除了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仿佛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改变-
林鸢不晓得曾湛英什么时候和两位老人说好,今年要来北城过年的。
她和郑敏都不知道。
将人大包小包地从高铁站接回家,本来就不大的客厅,一时间更显逼仄。
她高中时跟着郑敏,回曾湛英老家过过新年,后来,大概是这一趟着实折腾,曾家父子其实也早已不习惯老家的气候、条件和生活习惯,这些年都没有再回去过。
那个年代考来北城,后来又凭自己的本事分配到了北城的工作,留在这里安家置业的曾湛英,自然是老两口的骄傲。
那骄傲不愿回家,自然是郑敏的问题。
曾爷爷已经累得瘫到了沙发里,曾奶奶则跟在郑敏后面,监督她给他们弄些吃的。
老两口自然是有抱怨的。一家人今天都有应酬,郑敏凑合着吃了点,家里没有现成饭菜,一路奔波,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林鸢说带他们出去吃,曾爷爷说他累了实在不想再出门折腾。她说叫点外卖,曾奶奶说外卖都不卫生,最脏最烂的饭菜,都是装给你们年轻人做外卖。
林鸢笑了笑,闭嘴。
她盯了眼自己紧闭的小卧门,胸腔深深起伏,却依旧像重感冒的后遗症,喘不上气。
曾湛英和曾友安回来得不早不晚,等老两口吃完东西,她在厨房给锅碗过完最后一遍清水,父子俩前后脚进了家门。
客厅里自然是一派其乐融融天伦之乐。
“不住不住,我儿子在北城有房子,我们还住什么宾馆?浪费钱!再说我们又不是客人,”曾奶奶的声音,透过不密封的厨房门传进来,“客人才住宾馆。”
林鸢面色平淡,打开水龙头,又重新拿起第一只碗。
“那爷爷奶奶住我那个屋,我那屋宽敞。”曾友安十分孝顺道,“我睡沙发就成。”
“那不行那不行。”曾奶奶嗓门里都有摇头的风声,“你们年轻人不懂,大孙子我跟你说,你那个屋以后是要做新房的,我和你爷爷睡了,对你们不好。”
又是一番祖慈孙孝。
林鸢深呼吸,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
其实她对老两口来的原因,早有猜测,此刻只能说,果真如此。
爷孙三个,或者说是祖孙三代,如此有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必须让她意识到:这个家有多小,小到多放一张床都是奢侈。
林鸢重新沥干碗里的水,突然想笑。
这个家里的男人,是不是上了年纪之后,都不爱说话?怎么对手戏总留给家里女人和曾友安。
厨房门打开,郑敏在帮公婆收拾行李。
林鸢冲沙发上那团温馨一家人的画面笑了笑,平静道:“爷爷奶奶睡我那间吧,我个子小,睡沙发不占地方。”
既然两位老人都“没资格”浪费钱住酒店,那自然也轮不到她来挥霍。
还没放假,林鸢已经开始期待上班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吃了什么?貌似是饺子加许多菜。
具体是什么,林鸢都数不上来。
原来人在厨房里忙得晕头转向,是真的会有已经吃饱了的错觉。
家里很热闹,一家人围在沙发里看春晚。但对她来说,最热闹的还是她的微。信。
新年祝福络绎不绝。
对那些不像群发的,林鸢都回了新年快乐,还有简短的吉祥话。
回完,大多没了下文,除了顾淮。
【年初二有空吗?】
【有,怎么了?】
【图片.jpg】X5
【这几部电影,有感兴趣的吗?】
林鸢微顿,点开那几张图片。
新年档要上映的五部电影,居然连《熊出没X》,都被他做了简报。
电影海报加题材、剧情简介、出演主角和知名配角,甚至时长和最近影院播放场次都一一标明。
等她看了会儿,大概是顾淮突然想起有所遗漏,又手动发来一条:【对了,那部探案喜剧导演是褚师出,你要是避雷他,那这部就除名。】
本来就有些好笑的林鸢,直接无声笑起来。
这到底是看电影,还是让她做电影节组委会嘉宾?
本来不知饥饱的胃,笑过之后,好像突然有了点儿食欲。
林鸢从角落里起身,进厨房,舀了一碗酒酿甜汤圆。客厅的热闹,终于离她远了点。
喝了一口,她看见窗户下面,有个小女孩在玩仙女棒。
北城如今禁燃,但这种小朋友玩的小东西,还是不至于有人举报的。
林鸢喜欢看烟花,更喜欢烟花燃放后,空气里的那股硫磺味。
小时候,她以为那就是过年的味道。
楼下传来小女孩儿既欢喜兴奋,又有一点点闪躲的咯咯笑声。小姑娘的爸爸笑着叫她别怕。
林鸢隔着水池探过身去看,也跟着翘起唇角。
某张焰火下撩拨动人的脸,却在仙女棒的明暗间忽闪而过,林鸢唇角笑意一淡,收回探出的上半身。
垂眼喝完那碗汤圆,洗掉小碗,收进橱柜。
林鸢终于决定:【我想看那部新国漫,下午两点那场可以吗?】-
林鸢说要和老同学介绍的,正在相处了解的男孩子一起去看电影,家里自然没人反对。
并且似乎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只是希望她加快进度,不要拖拉。
除了曾友安还有些弦外之音的求知欲:“就上次开红跑车那小子吧?”
说完,又上下瞄了她一遍,笑得莫名不屑,“林鸢,你真可以啊。”
林鸢换好雪地短靴,放整齐居家鞋,慢腾腾地在玄关那儿直起身。
吃好中饭,两位老人终于在这小房子里待不住,让曾湛英和郑敏带他们出去转转。
曾友安的女朋友和朋友出去玩儿了,这会儿就他们俩人在家。
林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只笑得很平静告诉他:“你想早点结婚,就别有太多小心思。”
先前那位易总,不止一次通过曾友安,想再约她和她“朋友”认识一下。
曾友安也不止一次在家鼓动过曾湛英,想让他抵押这套房子,放在易总的公司“钱生钱”。
曾友安最烦她这副高高在上的平静感,气急:“你别以为我不敢……”
“知道,你敢打我。”林鸢打断他,露牙一笑,“那不是也没打得过我么。”
曾友安想起生平唯一一顿狠揍,肩膀脱臼的陈年剧痛感猛然袭来,抖着嘴离她几步。
“你想想,”林鸢一脸无害,笑眯眯地看着他,“哪个男的愿意还没怎么样,女方娘家人就惦记着他家的钱呢,是吧?”-
林鸢下楼时,顾淮已经在楼栋门前等她。
穿了件银灰色的立领字母羽绒服,浅蓝色的宽松牛仔裤,新得一尘不染,全无褶皱。
本来抄兜站在一楼的防盗门口,低着脑袋,看着自己慢慢腾腾,前后来回微颠的脚尖玩儿,听见动静,抬头朝楼上看过来。
他那个角度迎着太阳,林鸢从老旧的防盗门缝隙里,看见他抬起下颌笑得眼睛微眯。
像很开心,又像是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
林鸢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眯眼笑小狗表情包。
抿了抿嘴角笑意,默念了两声罪过。
“等很久了?”林鸢边推开防盗门边问他。
“没,才来的。”他已经跨上两步台阶,帮她一块儿拉开门。
林鸢也不知道他说的真话假话。
这几天她的房间被征用,她也没进去过,看不见楼下这个角落。
这么一想,倒是叫她下了楼梯,走到对面小花坛边的时候,往楼上她卧室窗户看了眼。
曾友安怂得没敢在那儿偷窥。
她果然高看他了。
“对了,我今天没开车。”顾淮站在她身边,唇角挂着自然的上翘弧度,对她说,“我们打车行吗?”
林鸢也没在意,点头道:“好
啊,那里也不远。“坐地铁打车都行。
“嗯。”顾淮点头,“我想着你好不容易放假,还是休息休息。”
又对她说,“下回你想练车的时候告诉我。或者不想开,也不想打车,我把司机叫上。”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林鸢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开就行,这样你也方便些。”
“我想离你近点儿。”
他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在她身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林鸢脚步都顿了瞬。
脸颊仿佛被今天正当盛的日头晒得微热。
她开,一起坐车,都能在一排。
是……这个意思吧?
林鸢颤了下眼睫,没去看他。
“你还,挺会……”谈的。她想说。
却见他突然快了两步,倒退着,站到她面前。
林鸢下意识停下来。
“没谈过。”他唇角微翘,低眼看着她,话音在清淡暖阳里低而笃定。
林鸢一顿。
“也……”终于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微低头,抬手,指节蹭了下鼻尖,“也没追过女孩子。”
“所以要是有哪儿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那你还真是……”
头一回和人光明正大地谈论这样的事,林鸢竟有些语塞。
想说无师自通。他会不会觉得她在讽刺他?
想说挺会追人的。哦,他刚又说没追过。
看着她为难的样子,顾淮翘起唇角,阳光下,张扬眉目笑得微弯,这回十分自信地告诉她:“家学渊源,纯靠自学。”
第27章 第 27 章 “那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对……
林鸢庆幸自己没挑错电影, 从画面到故事结构到叙事风格,都很出挑的一部片子,带点儿轻喜剧色彩, 极其适合过年合家欢。
他们那场小朋友也很多, 乐得咯咯直笑。
主角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配上高燃特效和BGM一出场, 不光小朋友们沸腾了, 林鸢甚至连主角的衍生画, 都在脑子里打好了草图,准备发在她小号上。
“看预告之后还要出2?”散场时, 顾淮敞开的外套兜里插了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一手拿着俩人吃完的两只小爆米花桶,一手虚挡着她身后拥挤的人群, 笑着问她。
周围也有不少人在讨论刚刚的剧情, 有说要过两天来重刷的, 有说期待第2部 早点上映的。
“嗯。”林鸢点头,嘬了口没喝完的奶茶, “不过要是按它这部的特效水准来,起码得等个两三年。”
顾淮微扬眉,点点头, 人群出了影厅, 四散开。
扔了那两只空桶,顾淮伸手问她:“要去洗手间吗?我来拿。”
被他这么一问, 林鸢还真有点儿想去了, 奶茶杯子递给他,道了声谢,去女士洗手间前排队。
顾淮没站在洗手间门口, 走到一旁去等她。
一低头,看见那根带着咬痕和口红印的淡白色粗吸管。
小姑娘今天出门画了个淡妆,唇色是那种有点儿亮晶晶的淡橘色。
直接看不明显,但印在了吸管上,仿佛连她唇形都在眼前晃了晃。
顾淮没来由地颤了下眼睫毛,喉结轻滚,一下偏开视线。
奶茶杯子微微下移,挪到心口位置,定住。
一脸严肃,目视前方。
林鸢洗完手出来,看见他站在墙角边,坚毅得像个哨兵,好笑地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顾淮余光其实早就看见她,此刻微低头,视线不受控地,在她不甚明显的唇色上扫过,正经道:“在想待会儿吃什么。”
林鸢恍然。这倒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严肃问题。
俩人挑的是离林鸢家不远的综合商场,这个点,正常吃饭还太早,但领个平时没时间排队,又不接受预约的网红火锅店号码牌,则正好。
拿回她的半杯奶茶,俩人走出影厅的范围,林鸢想了下,问他:“你还高兴吃火锅吗?”
“没问题。”顾淮回答得爽快。
“那你高兴陪我排队,吃三楼那家火锅店吗?”林鸢再次问他,“可能得排一两个小时。”
顾淮笑着偏头看她:“好啊。”
林鸢默默嘬了口奶茶,莫名觉得,他好像对排队这件事儿,还挺高兴。
顾淮是挺高兴的。
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愿意提出要求,自然是觉得,和你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下三楼取到号,前面已经有三四十桌,果然一两个小时起步。
顾淮拿着号码牌,给她过了下眼。林鸢用手机扫了下叫号提醒,准备找个地方坐会儿时,顾淮突然问她:“那你高兴过个两三年,再陪我来看第2部 吗?”
林鸢一顿,咬着吸管,都忘了做下一步动作。
她会和他,一起来看第2部 吗?
那场荒唐的订婚之后,林鸢其实也认真想过,即使那场订婚宴顺利进行,她也做不到逼自己,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进入婚姻。
所以与其那样临时后悔,她其实也已经决定,不会再去见那些“优质”相亲对象。
可能到最后,郑敏还是不会理解,不会赞同,那她大概,也只能做个叫郑敏失望的女儿了。
而她交友圈,其实很窄,周围也的确,从没遇见过叫她有一丝心动的人。
那么……和顾淮呢?
能感受得出来,他的家庭氛围、成长环境,应该很好。和冷冷淡淡的长相不同,他其实很会表达,心思也很细腻,应该,是个在爱里长大的男孩子。
林鸢觉得,和他相处很温暖,很舒服。
只除了偶尔的,他挥出直球时,她不自然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小紧张。
她其实不愿意去想江随,也不想拿俩人来对比,却依旧没办法不去考虑,她难道,只会喜欢江随那样的人吗?
会不会其实也有另一种,叫自己心动的存在呢?
每个个体,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
她会在漫长的孤单的青春里,喜欢上张扬肆意的江随,那她为什么没有可能,在成年后琐碎的生活里,喜欢上温暖细腻的顾淮?
她本来就是自由的,可以将自己,放在任何一种未来里。
于是她笑了笑,偏头冲顾淮说:“好。”
林鸢想了那么多,其实也就一刹那。
顾淮却下意识地,觉得她一定是在深思熟虑。
捏在手心里的等号牌,都微微皱了起来。
直到这声承诺给出,顾淮不自觉地无声松了口气。
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唇角浅翘,又问:“不算陪你排队的奖励吧?”
林鸢没来由地有点儿局促,这人怎么一会儿直球,一会儿婉转曲折意有所指的,不按套路出牌呢。
“应该……”林鸢抬头看他,指尖在捧着的奶茶杯上抠了下,心跳因为莫名其妙的紧张,跳快了一瞬,还是小声老实道,“不算吧。”
顾淮话音低薄,唇角却挂着笑,垂眼看着她说:“那就好。”-
俩人吃完饭,排队打车回林鸢家,已将近十点。
走在小区里,一户户灯火半明的玻璃窗,隔着宁静夜色传出热闹的烟火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了顾淮一个小小的承诺,让林鸢心态也起了点儿变化,让她站在他身边,没了先前那种没太有所谓的被动情绪。
于是主动找起,可以了解他的话题问:“那你平时就假期去滇省的民宿看看吗?”
“嗯。”顾淮唇角翘得斐然,“就你先前见过的那个,说话不太靠谱但人其实不错的刘昶,我大学同学,滇省人,主要他在那边看着。”
林鸢想起那天意味不明的玩笑,没好气地笑。
本来还想问些别的,就看见路边花坛里,一抔颜色奇奇怪怪的落叶。
林鸢眼睛盯着那一团,轻声道:“你看那团叶子的花色……”
“像个小猫。”顾淮接道。
俩人一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上前察看。
一只巴掌大的黄花狸,直挺挺地躺在泥块枯叶混合的陈旧花坛里,眼睛闭着,身上湿漉漉,肚皮有微弱的
浮动。
林鸢一滞,没多想伸手去捡,拉开羽绒服拉链,半揣半抱地放进去,边折返往小区外面走,边问顾淮:“能帮我查查附近还开门的宠物店吗?麻烦了。”
顾淮拉到一半的羽绒服拉链又唰地拉回去,拿出手机叫车。又下意识抬手,掌心在她后脑勺头发上轻轻抚拍了两下,像安慰,又像提醒:“上我家,我有经验。”
林鸢一愣,看他。
“我家顾小明年前跑遍这附近宠物店,洗了最后一个澡,”顾淮肯定道,“没店开门了。”
“叫到车了,走吧。”顾淮说,“很快,十分钟就到。”
顾淮提前打了电话报了车牌,门口没拦,车子直接开进一处叠墅小区,直到某栋楼前停下。
林鸢也没多问,跟着他进屋。
“别换鞋了先跟我来。”他在前面带路,林鸢跟着他上了楼,进了卫生间,看着他找到软毛巾和吹风机。
“来,裹着它,我来吹。”顾淮指挥她。
林鸢无声照做。
低鸣的热风里,男孩子温热干燥的指节,无意识地扫过她隔着软毛巾的掌心。
又低着眼,小心翼翼,在虚弱的小猫身上轻柔拨弄。
他漆黑的眉眼郑重而温柔,即便是这样,似乎有些撩人的接触,也不会叫人生出尴尬。
甚至有一瞬间,林鸢心脏某一处,也跟着莫名柔软起来。
没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鸢觉得这小家伙肚子起伏的幅度,都仿佛大了些。
十多分钟后,本来连眼皮都似乎没气力睁开的小东西,竟伸了下半透明的爪子,听不真切地张嘴叫“哇”了声。
林鸢心下一喜,抬眼看他:“这是,可以了吗?”
顾淮关了吹风机,摸摸它干透的毛发,低吁了口:“问题不大。”
林鸢放下一半的心:“那现在……”
顾淮放下吹风机,偏偏下颌:“下楼。你抱着还是我来?”
“我来。”
林鸢小心捧着,又跟着他下楼,看着他从客厅一处柜子里,拉出一只大箱子。
她在宠物医院见过的保温箱,宠物用的超小号奶瓶,羊奶粉,帮助小动物排泄的医用棉签……
林鸢瞠目。
“说了我有经验。”他难得有点儿嘚瑟的模样,挑了挑眉,笑着冲她说。
林鸢露齿笑,没反驳他。
这何止是有经验,那一小箱子东西,都快成小型宠物医院了。
等小家伙跟个小孩子似的,两只前爪抱着小奶瓶,喉咙里呜呜呜地喝上羊奶粉,林鸢彻底松了口气。
这些生命力极强的小动物,只要愿意吃喝,大概率就能活下去。
等这口气松懈,林鸢才发现,客厅角落里,正正襟危坐着一只黑背,神色喜怒不辩地看着她。
林鸢愣住。到底是她太不警觉,还是这只狗太过会隐藏气息。
“这就是我们家顾小明,”顾淮笑着对她说,“是条退役警犬。”
林鸢一顿,对这位小明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脊背都挺直了些。
顾淮好笑,垂在身侧的指节轻捏了捏。
对她这种偶尔露出的一点点莫名傻气,总没来由地,有些手贱,想揉揉她脑袋。
到底是忍住了,又对她说:“还有三只猫,都是捡的。大咪小咪花花,这个点应该在三楼睡觉。”
林鸢扬眉,一脸“你这么年纪轻轻就猫狗双全啦”的表情看着他。
顾淮笑起来。
“小爷我只吃喝不嫖赌,只玩乐不创业——那俩不付房租不亏本的不算哈。”顾淮张扬又正经地加了个补充说明,然后又一脸纨绔样,挑了挑眉梢,“我爹妈那么努力,还不够我霍霍的?养几只猫猫狗狗怎么了?”
林鸢愣了下,听着他吊儿郎当的理直气壮,忍不住笑:“有道理。”
不怕富二代吃喝玩乐,就怕富二代奋发图强。只要不创业,就能富三代。怎么不算真理呢。
顾淮见她笑得真心实意,没有丝毫轻视与失望,低眼眨了下睫毛,无声弯了下唇角。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毫无原则地什么都捡。”顾淮又和她解释。
遇到今晚这样没有判断能力,只能等着被绑架的小猫,他就直接上手了。但遇到成年的,他还是会非常尊重对方意愿地问一声,要不要跟他走。愿意让他抱,愿意进他猫包狗笼的,他才会带走。
林鸢点点头,一脸正经,表示理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淮真想和她握个手。
“对了,”林鸢想到什么,又看了眼已经在保温箱里睡着的小黄毛,挺不好意思地问他,“我能让它先在你家养几天,等宠物医院开门了,再来把它领走吗?”
“请你吃饭。”林鸢看着他,赶紧又补充。
顾淮一顿,心脏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软。
一开始林鸢给他的印象,就是胆大心细,选择性地趋利避害。
他以为,就算她高中后生活在重组家庭,至少也是不缺爱的环境长大的。
可细细相处下来又发现,其实她总有一种,生怕欠别人什么似的疏离感。
顾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造成了她如今看似有点儿矛盾的性格。
他只知道,他不想她这样。
“那你能又请我吃饭,”顾淮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着她,轻声问,“又和我一起养它吗?”-
大年夜晚上,江随回了华盛胡同一处四合院。
门口哨岗没见增多,他就知道,那位今年又没回来。
西厢餐厅里,和郑老师、陆靖,吃了顿年夜饭。
照顾了郑老师几十年的营养师兼厨师,还特意关照他,让他监督郑老师,最多只能吃两块红烧肉。
于是老太太还想夹第三块的时候,江随“诶”了声,摁住她试探的手,吊儿郎当地说:“怎么回事儿郑女士,还要不要保持身材了?”
“没大没小。”老太太板脸看着他,见他不为所动,甩起了老小无赖,搁下筷子靠进太师椅,“不吃了,大过年的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行,”江随只当耳背,站起来替她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那您喝碗菠菜丸子汤。”
郑女士嫌弃地离那一碗菜多肉少的清汤寡水更远了些。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不爱铺张,如今上了年纪胃口差,爱吃肉又不好消化,就更不愿浪费。这一顿年夜饭,六菜一汤,放在普通人家,都算不上多丰盛,但陆靖和他也习以为常。
她吃得也清淡,不像林鸢,更偏好辛辣……
江随一顿,瞟了眼依旧毫无动静的手机,收回视线。
“奶奶您跟他斗什么气?您什么时候赢过?”一旁陆靖开口,声线低沉微粝,话音却是带笑的,“就他那阎王来了都能拖一时三刻再上路的性子,您跟他较真?”
“啧,”老太太终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说亲弟弟的吗?”
终于肯放弃红烧肉,舀了勺热汤。
陆靖结婚六七年了,也有孩子,老太太没太多问他工作上的事,话题以她的重孙女为主,连来年要在哪儿上小学,都和普通家长无异般开始筹划。
直到多年的生物钟,开始催促她去休息。
江随和陆靖今晚也留下,帮她守岁,陪她到了内院,送人进去,看着照顾她的保姆将人带回正房,俩人又退到内院。
两个大男人自然不困。
陆靖烟瘾犯了,老太太又闻不得烟味,这会儿站到内院垂花门边,点了一根。
“要吗?”陆靖问他。
江随散漫:“不要,难闻。”
陆靖:“……矫情。”就抽你那甜滋滋的假烟吧。
俩人身量相差无几,陆靖却要比江随宽厚许多,屈臂时的线条隔着衣料,都给人偾张的力量感。
江随站在他身边,活像个散漫的纨绔公子哥。
两口青烟散去,陆靖忍不住问他:“你能气性别这么大吗?”
这么多年了,都不肯再改口喊一声奶奶。
“我哪里气性大了?”江随笑得没形没状,也没看他,甚至没问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懒洋洋地说,“我不是还叫着你哥吗?”
陆靖一滞,往唇边递烟的指节都顿了瞬。
侧颊凹陷,深深吸了口烟,陆靖没再提这事,改问他:“你和那小姑娘 ,现在怎么样了?”
江随闲散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大嫂和小北,还是初二过来?”
陆靖瞥他一眼:“嗯。”
江随点点头:“挺好的。”大嫂是家里独女,她要是来这里过年,那边老两口就得孤孤单单。
“其实你陪着去那边过,也挺好。”江随提议,没需要他的回答,又没腔没调地补充,“有些人也得回家尽尽孝不是?难不成光靠你,还有不成器的我?”
陆靖深吸了口气:“我在问你,和人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江随看着他,笑得更深了:“哥,您喜欢嫂子吗?”
陆靖开始有些上火,耐着性子回他:“我和你嫂子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
“嗯,挺好的。”江随点点头,“反正一年见不着两回,孩子也生了,也莫名其妙地长大了。”
陆靖彻底来气,眯了眯眼睛:“别逼我大过年的揍你。”
江随彻底笑开,话音都带着笑意的低颤:“怎么还真生气了呢。”
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陆靖憋着火捻了烟。
深呼吸。
真他妈欠这小祖宗的。
“回房了。”朝后头耳房偏了偏下颌,陆靖示意他要不要也去休息。这院子里游廊都铺了地龙,但明敞敞的内院,还是风吹露重的。
“你先回吧。”江随瞥了眼头顶上四方的天,“我赏会儿月。”
“……”陆靖抬头,一屋星斗。
想说大年三十的你赏屁个月,别他妈给我吹感冒了。想了想,还是算了。
爱看就看吧,好歹还有点儿事做。
等人走了不知多久,江随将视线从那片细闪里垂落。
每年这个时候,肉眼就看不见它了。
默了片刻,江随低眼,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划开屏幕。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是指节在夜露里冻得有些僵硬。
远处传来新年钟声的时候,他依旧没有等到,他想见的回信。
这是他们两个认识以来,他对她说过的第二次,没有任何回应的新年快乐。
哦,或许是第一次。
毕竟,去年回应他的,还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而今年,不知道他的新年快乐,她是收到了,忘了回。
还是淹没在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祝福里,让她漏了去看。
或者是,
看到了,不想回-
曾家两位老人年初三就回了老家。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床实在太小。
假期一闪而过,林鸢初七上班,收到了开工红包,心情颇好。
办公室里一片过年的气息,每个人还处于半摸鱼的状态,活儿也没完全展开,谢松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下午上班前,顾淮问了她不在午休,给她打来电话。
“要看看黄条子吗?它今天已经能自己抱着奶瓶躺那儿喝奶了。我们,打会儿视频?”顾淮平日里凉凉淡淡的语气,在听筒里仿佛因为过了电流,多了几分撩人暖意。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又说,“要是在办公室不方便没关系。晚点儿再说。”
林鸢突然有些想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长大的,提个要求都能替人想好拒绝的台阶。
她本来也没想到,他是为了和自己打会儿视频,才拿黄条子当借口的,但他欲盖弥彰地一解释,倒是让她确信了起来。
杜莱还没睡醒,林鸢小声说:“你等五分钟打过来,”又补充,“视频。”
“好。”他应得快,话音里都是笑意。
林鸢也不自觉地跟着弯唇,出了办公室,坐电梯上了天台。
江随是看着她半个身影,消失在另一部上行的电梯里的。
她抬着头看数字,没有看见他。
他不知道她上去做什么,想了下,重新摁了上行键。
天台和暖的风声里,他还没走上去,就在楼梯口听见了他们低低的笑声。
混杂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和句子。
“好可爱,它现在睡得多吗?”
“胖了吧?”
“我看它好像已经比前几天大了点儿。”
“有些会站了。”
江随唇角的弧度平直,脸上神色不明。
这是……在养孩子?
“在聊什么呢?”
林鸢本来扬笑的脸,在看见镜头里突然闪入的江随时,惊得屏幕都抖了下。
她是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这样无声无息的,像个不用呼吸的冷血动物一样靠近。
林鸢下意识摁了摁心口:“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
江随扯了抹笑:“怎么不聊了?”
他一入镜头,俩人就默契地停了。仿佛他,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林鸢突然觉得有点无趣,脸色也淡下来。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她还是对那头的顾淮笑了笑,“挂了。”
“好。”顾淮笑得眼尾都微弯,低薄声线莫名阳光,“你去吧。”
林鸢挂了电话就要下楼回办公室,江随却叫住她:“阿鸢。”
脚步顿住,林鸢有些困扰地站住,转身看向他。
江随见她回头,唇角翘起来:“过年我给你发消息,没看见吗?”
“没注意,可能漏看了吧。”林鸢想都没想,直接回他。
江随微滞,又问她:“所以没回我吗?”
“嗯。”林鸢淡道。
“那,”唇嚅了嚅,还是问她,“你回顾淮了吗?”
林鸢微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当然。”
江随垂在身侧的指节,有一瞬间的僵硬,仿佛那夜的寒露还渗着骨缝。他勾了勾唇,问她:“为什么?”
林鸢好笑地反问他:“顾淮不是你介绍给我的未来发展对象吗?我当然要回他。”
呼吸一窒,太阳穴的神经猛地绷紧,江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直到林鸢没再管他,说了句“我先下去工作了”,下了天台。
江随站了会儿,也进了楼梯口。
电梯已经走了。
他其实感冒了,有点儿严重。
讲话带着鼻音。
但她没发现,也没问他。
她从前,是连他午睡之后的鼻音,都会不放心地问一声他,是不是着凉了的。
转角角落里,一只从细网上掉下来的蜘蛛,躲在暗处,不知是冷静,还是惊恐地蛰伏。
江随低头,面色凉淡如水,盯着它。
两方视线,心有灵犀地对峙。
直到江随弯下腰,将意识到危险的硕大蜘蛛捏在指间,起身,将它放回杂乱的蛛网。
花灰色的节肢动物,触到自己熟悉的丝网,一时仿若反应不及般,顿在原地。
“怕什么呢?”江随微歪头,看着它笑了笑,轻声问,“我有这么吓人吗?”
他说完,见它不动,以为它终于明白,他并没有想过要伤害它。
唇角笑意加深,他缩回的手又重新探过去。
蜘蛛猛然逃远,躲在束缚里,盯着他。
他停下动作,指节顿在半空,唇角仍勾着笑,问它:“我欺负过你吗?”
在阴暗处生活久了的动物,触肢上细粉似的绒毛,日久天长,淬了天生的毒液,攀爬过他指节的地方,很快燎一阵阵叫人悚然的刺疼。
男人低眼,看着白皙指节上迅速蔓延的红痕。
不容忽视的灼痛、刺痒、涩麻,仿佛不仅牵地他眼睑泛红,连胸腔里那块软肉,也跟着焦灼起来。
无人转角处,呢喃般的轻问:“为什么,要怕我呢?”
良久,又响起带着回声的一记低哂。
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来、从来没有用那种语气和态度,和他说过话。
第28章 第 28 章 可她怎么能……厌烦他。……
江随没再去齐柏, 坐电梯回了地下停车场。
他觉得他此刻的状态,不太适合再见林鸢。
他怕自己说出问出什么奇怪的话,叫事情不好收场。
他坚信他们之间, 不会为了别人生出嫌隙。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 会输给一个她认识不过才月余的陌生人。
可为什么事情, 似乎在朝着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他为什么, 会有无法掌控未来走向的不安感。
为什么客套、疏离、无所谓, 甚至是淡淡的厌烦。竟然是林鸢对他,会有的态度。
江随觉得那天抵在他心口, 她没摁下去的扳机, 原来只是延迟了扣动的时间。
当时膛里的那颗子。弹,穿过时间, 终于无声无息, 将他整颗心脏贯穿。
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她怎么可以那样对他, 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这些年来,他不仅将她当成最要好的朋友, 其实,也将她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他只是……只是想和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维持从前那样的关系, 有什么不对?
她有哪里不满, 尽管可以告诉他。
像从前那样,骂他, 生他气, 说他有病,都可以。
他哪次、哪次没有按她的想法去做、去改。
可她怎么能……厌烦他。
长年不见天光的地下停车场,潮湿、阴冷、窒闷。感冒的后遗症, 叫他脑袋胀痛、心律失常、呼吸不畅。
所有的一切,让他思考都混乱、迟钝、麻木。
喉头发哽。
他要先离开这里,他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随机械滞顿地往车位边走,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男人堆着讨好的笑拦住。
男人身上仿佛许久未清洁的味道,混杂着烟气和酒味朝他奔来,江随皱眉停住。
孙经理没敢再上前,只摆低姿态,想要个明示:“江少爷,二公子,我都已经向您朋友道过歉,也没再给她和她朋友找过任何麻烦,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那些先前和他有过首尾,或是本来就半推半就你情我愿的女人,统统倒戈,简直将他往死里整。
他现在就怕不光丢了位置,还要吃上官司。
他知道以他的地位,就算没出事,也见不上这位。所以原本是想上楼找林鸢的,求求她,让她帮忙和江随说两句好话。看得出来,这位应该很看重她。
结果那么好运,在停车场遇见了本尊。
江随闻言,像是终于想起他是谁,脑袋微歪,凌厉眉骨轻轻抬起。薄睑半垂,缓慢地开阖了下。颇有种认真思考般,天真的无辜感。
偏他生得邪气,这副表情在停车场惨白的灯光下,反叫人不寒而栗。
男人愣住。
江随却突然笑了下,唇角扬着,长睫微抬压住眸光,神情晦涩不明,对他说:“因为有人,不喜欢用更大的权力,解决权力。”
所以他自己解决。
用她喜欢的方式-
似乎有了一只需要共同喂养的小猫,林鸢和顾淮之间不仅多了许多共同话题,那份原先有些距离的疏淡感,也一下子消弭。
开工后,周边宠物医院也陆续开门,她和顾淮一道,在周末约了去给黄条子做检查,排除猫瘟和传腹这些传染病。
又根据它开眼的程度,判断它应该已经满八周,只是爱喝奶。安排上了第一针猫三联。
拿了接种卡,林鸢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好第二针第三针,还有狂犬疫苗注射的时间。
一下子,生活里好像又多了个小小的,需要惦记着的重心。
至于为什么叫黄条子,因为顾淮那样叫了一次,林鸢也就默认了这是它的名字。
毕竟,她这样的起名废,大概也取不了比大咪小咪花花,还有顾小明更好的名字。
有了猫的人,大概终于会理解一点朋友圈里晒娃人的心情。
林鸢忍到给黄条子做好检查,终于忍无可忍,把它在医院检查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其实外人看来,小家伙除了小肚子喝得又饱又突,脸和四肢都瘦瘦的,还因为被医生摁着,鬼迷日眼地喵喵叫挥动着小爪子,其实应该也不咋好看。
但林鸢就是没来由觉得好可爱。
于是果断晒出:【我的猫。】附上亲妈滤镜强大的丑照一张。
没一会儿,就收到N多点赞评论,祝贺她有猫了的,昧着良心夸可爱的,林鸢美滋滋。
直到顾淮私发来消息,一张朋友圈编辑好文案和配图,没发出去的截图。
【她的猫。】附一张阳光下小猫抬脸精装美照。
【请示一下林小姐,能发吗?】顾淮打来文字。
不用去猜,林鸢都仿佛能看到他唇角微弯,却认真执着问她这话的模样。
她坐在工位上,低头盯着屏幕,没来由地有些想笑。
抿了抿唇角笑意,高冷回他:【OK】
【谢谢林小姐。】
林鸢觉得他此刻一定在笑。
随后,朋友圈里果然秒刷新了,他刚刚编辑好的那条。
林鸢正想给他点个赞,旁边杜莱蓦地“哼哼”两声,一脸八卦小声道:“小林子,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就你刚刚笑的那样,不是在嗑CP就是热恋初期,”杜莱极有经验地说,“再不济也是在搞暧昧!”
林鸢眨巴眨巴眼,蓦地有点儿脸热。
这么……明显的吗?在她自己都没怎么察觉的情况下,在旁观者眼里,她这已经算是,在搞暧昧了?
“就……”林鸢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含糊其辞,“有个挺聊得来的朋友,在和我聊,我发在朋友圈里的,我的小猫。”
说完,还点了点头。
“小猫?什么小猫?你有猫了?!你居然背着我偷偷有猫了?!”杜莱一下就忘了审判她,赶紧去拿手机看。
“……”倒也没想到这个借口这么好使。果然猫比男人吸引人。
林鸢抿了抿唇角笑意,她想,还是等确定了,再和她们说吧。
然后顺速给顾淮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收好手机。
而另一头,江随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给顾淮点了个赞,又被李想紧跟其后,最后,才是林鸢点赞的那条朋友圈,牙根都压得发痛。
太阳穴的青筋,跳得他偏头痛都犯了。
他们不仅,一起养了只小猫。
做了她和他之间,从没做过的事,有了她和他之间,独一无二的经历。
就连点个赞。
她都不想和他挨着-
元宵节前一天,顾淮听说昌平公园有灯会和烟火晚会,问林鸢在家吃好晚饭,要不要去看。
林鸢其实挺喜欢这种户外传统活动的,虽然正月十五,还有点儿冷,但也没拒绝。
俩人依旧约好在她小区门口等。
林鸢说想练练车,顾淮便把车开上。他后来见她,一直开的是一辆半新不旧的保时捷Macan,因为余一欣开过这车,林鸢知道,新车大概五六十万的样子。
和他那辆红跑车比,还有他停在叠墅门口的两辆造型怪异的银黑色跑车,林鸢开起来的确心理负担小了许多。
林鸢明白,这个人,又不声不响地,在小细节上做了文章。
结果,因为当天去昌平公园的人太多,怕发生踩踏和群聚事故,烟火会临时取消。
林鸢其实有那么点失望,今年过年,除了除夕那晚隔着玻璃窗看到的片刻,她连烟花沫子都没闻到一星半点。
回程时,顾淮却叫她改走了另一条路。
将车停在了泓清湖边一处宽胡同里,俩人下车。
湖对面,清吧茶肆乐声摇曳,微光点点。
这一侧,水声潺潺,还没爆芽的垂柳风静浪平。
林鸢呼吸了一口干净清冽的空气,那点失落突然就没了。
“我还从没看过这个时间点,这里的风景呢。”她笑着冲顾淮说。
顾淮无声笑了下,却去开了后备箱,弯腰拿了两盒东西。又在外套口袋里揣了个小盒子。
然后重走到她身边 。
林鸢自然认得他手里的东西,抬眼看他。
“过年的时候小表妹来玩儿,吵着闹着要我带她去买。”顾淮看着她,唇角微翘,着重强调,“特意多买的,不是她玩儿剩下的。”
林鸢轻眨了下眼,一本正经地“哦”了声。
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他怎么总能突如其来地,又早有准备地,直白那么一下,叫人措手不及。
握上细细的铁丝,顾淮划亮火柴,替她点上。
晶黄色的火花,在夜色里窸窸窣窣地小声燃烧,发出熟悉的硫磺味道,林鸢盯着它,有些出神。
原本唇角微弯,低眼盯着她的顾淮,突然弯下腰来,将自己整张脸,放在那团碎光后。
林鸢微愣。
她忽然发现,他睫毛其实好长。漆黑的,并不卷翘,像是偏硬的质感,微微往下生长。
温暖淡薄的跳跃的光,将他低垂的长睫,在下眼睑处拓上轻晃的剪影,又让他水光漾漾的眸子映出萤火虫似的星点。
像是发现了她的怔忡,顾淮倏地笑开,低薄笑意在胸腔里蔓延,涤荡到她耳边。
林鸢蓦然回神,睫毛跟着心跳一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轻颤着快跳了一瞬。
她下意识拿开已经燃尽的仙女棒,没再去看他,盯着黑漆漆的灰烬低怪了声:“小心溅到眼睛里。”
顾淮轻轻地笑,直起身,慢道:“好。”
又递给她一根新的,划了根火柴,再次帮她点燃。
团簇的花火,将火柴幽蓝色的光苗烧出崭亮的璀璨。
“我还以为……”顾淮低声开口,话音含笑。
湖对岸,听不真切的歌手,低吟着缠绵情歌。
林鸢眨了下长睫,慢腾腾地偏头,手里光源跟着移动,她透过眼前淡金色的碎光,看见他低眼望着她,唇角弧度温柔缱绻。
然后慢吞吞对她说:“让你那样看着我,我也会更好看些。”
第29章 第 29 章 她将目光完完全全,给了……
他话音轻落, 一脸无辜,林鸢却冒上来许多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本来就挺好看的, 透过仙女棒看她, 就更好看了, 对吧?
可除了第三次见面, 她稍稍打扮了一下,第12回 , 可以说每次都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和好看, 应该也不怎么沾边。
都说大多男女之间, 问起“你为什么喜欢我”,男的最怕听见“因为你有钱”, 女的最不喜欢听到“因为你漂亮”。
可被他这么拐弯抹角地夸好看, 林鸢居然觉得……还挺开心。
她轻咳了一声, 将点完的仙女棒放回纸盒里,重拿了两支新的, 递到顾淮跟前,示意他帮自己点上。
顾淮看了她一眼,弯着唇角给她点燃。
然后看着她离远了些, 又慢慢抬起胳膊。
“好像……”她透过灿金色的星光, 仰脸看着他,翘起唇角, 慢吞吞地说, “是要更好看一点。”
顾淮一愣,随即笑开。
抄在外套兜里的指节,下意识动了动。
还是近了半步, 慢慢伸出手,掌心虚悬在她发心上方,停住。
像遇见防备心重的小猫,小心翼翼试探,将选择权留给她。
他虚贴上来的掌心,蹭到她新长出来的,不怎么听话的几簇短发,有些痒,林鸢顿了下,捏着仙女棒的手指有点紧,却也没有排斥和想抗拒的感觉。
她微低下头,但没有躲开。
无声的默许,叫顾淮的欢喜跟着唇角一道飞扬。掌心覆上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心跳跟着干燥温暖的轻抚跃动,林鸢听见他说:
“元宵快乐,阿鸢。”-
那天在天台分开后,林鸢没再见到江随来他们公司,将近月余,这人又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她生活里。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还会想,他那天到底是来找谢师哥的,还是要找她的。
不然怎么,两人发生了点小龃龉,他就又生了气,直接走了。
而如今,只有松了一口的感觉。
她也不是想和江随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每次看见他,仿佛都在一遍遍地提醒她想起从前做的蠢事。
那些不为人道的,纠结低微躲在角落里的单恋,甚至某些时刻,刻薄恶毒的小心思,都叫她不愿回想,不愿再从边边角角里拉出来体验一回。
尤其是,他仍旧一点没变的态度,让她更觉得从前的自作多情有多么叫人羞耻。
元宵节后,北城各大中学统一开学,顾淮自然也上班了。
俩人一块儿带黄条子去打了猫三联第二针,顾淮平时,也会把它和四位哥哥姐姐一块儿玩的视频发给她看。
偶尔也会发一两条,他学生生无可恋做体能训练的视频,让她知道他这位顾老师名不虚传。
林鸢也又在周末,去过两次他家看黄条子。
后来才意识到,那晚他直接带她上去的,是他卧室的卫生间。
顾淮这人,实在很有分寸,他把黄条子的窝按在了顾小明身边,每回再去,他们只需要待在一楼。
俩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杜莱那天形容的,暧昧不明,又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挑明。
林鸢第二次在他家展柜里,看见那只黑白分明,很像一位动画片主角的毛毡后,忍不住问:“这个是你买的吗?还是自己做的?”
七八公分的一个小猫毛毡,非常可爱。
林鸢在某宝这一类毛毡DIY的评论区看过买家秀,绝对可以说是快乐源泉,emo解药。
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手艺可以多元化到这种程度。买家秀和主图,竟可以这样突破种族界限。
所以她才会想,这是不是顾淮买的。
毕竟她也没看见,他家有长这样的猫。
顾淮见她好奇,也没解释,笑了笑,打开展柜玻璃门,将那只小毛毡拿出来,放到掌心里,问她:“要摸一摸,试试手感吗?”
林鸢扬眉,伸出手,食指指尖,轻轻在小猫毛毡脑袋上摸了下。
很神奇的手感。像……真的猫毛。
“这是我的第一只小猫,警长。”顾淮和她解释,“已经去猫星了。这是用它平时自己掉的毛做的。”
林鸢一愣,抬头看他。
顾淮笑:“怎么这个表情?好多年了。人都有生离死别,何况是寿命不长的小动物。”
林鸢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喉头反而有些发哽。低眼,掩饰情绪般,又在小猫毛毡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听说被人好好爱过的小动物,”顾淮话音里笑意温柔,抬手摸了摸她发心,“下辈子可以选择继续做猫猫狗狗,还是做人。”
林鸢抬眼看他,明明这话说得她心脏软暖,却仿佛叫她喉间哽意更甚,眼眶起了些热意,抿唇笑了下,点头:“嗯。”
顾淮还想说点儿什么开解一下她,温馨酸软的气氛,被沙发里震动的手机冲散。
林鸢看了眼,指指:“你收起来去接吧。”
顾淮笑了笑,说“好”。
走去沙发边捞起电话,划开接通的手却一顿。
他重新走回来,手机还在震动。
林鸢莫名,就看他捏着手机,食指在唇边虚比了比,然后接通,开了免提。
“随哥,找我有事儿吗?”
林鸢已经看见了屏幕上江随的名字,微愣。
电话那头,没多久响起不紧不慢的声音,低低淡淡,仿佛因为开了免提,带着点儿鼻音。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他说,“那就定个日子,叫上阿鸢一起吧。”
这回轮到顾淮愣了下,看了茫然的林鸢一眼。
他想了下:“行,那我和她商量下,再给你回信。”
林鸢其实昨晚就收到了江随发来的消息,给她转发了一家新开的川菜店,问她要不要去吃。
她本来想当做没看见不回的,但一想到他上回突然出现在天台上,兴师问罪般,问她为什么不回他“新年快乐”,她就还是回了一句:
【最近有点儿忙,以后再说吧。】
就算是没有社会经验的大学生,也该看得出来这话的敷衍和婉拒。
何况是江随这样的人。
他昨晚的确是没有再来任何。
林鸢终于松懈地想,天之骄子的大少爷,总算觉得自尊与矜贵受到了挑战和质疑,总算觉得无趣愤懑不想再理她了。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
“要不月底我生日的时候,叫上随哥一起?”顾淮侧头,看着有些发呆的林鸢问,“你还没去看过我另一个副业吧?到时候现场人多,也热闹。”
多他一个也不会尴尬。
“嗯?”林鸢回神,仍有些迷茫。
顾淮笑,微低头看着她:“本来也想邀请你的,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那,这个月20号,能赏个脸吗?林小姐。”-
林鸢在给顾淮准备生日礼物这件事上,又犯了难。
她也由此第一次知道,顾淮也不是全然随意包容,也有双标的一面。
譬如她暗示地问他喜欢什么,他这回不说“只要心意到了就好”了,他说,想要特别的。
林鸢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面无表情,长吁了一口气。
市面上能买的,对他们这些富家公子来说,是不是都不算特别。
挠破脑袋,最后准备了两份。
一份是一幅电子画,他和他家警长、顾小明、大咪小咪花花的全家福。
画得极细致,是给陈工要加钱的程度。
还有一件,是对铂金小袖扣。
她见顾淮穿过一两次衬衣,应该也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顾淮生日那天,她下了班,带着礼物过去。
这家酒吧,其实算个live house,她从前就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过,经常会有演出,也会请些小众歌手来做专场。
顾淮来门口接她,她把礼物给他,又说了声生日快乐。
她睡得早,没能熬到零点,早上醒来第一时间给他发了“生日快乐”,又把那张全家福做了个类似于电子贺卡的邮件发了给他。
所以这会儿顾淮的意外不是装的:“还有?”
他笑问。早上那份礼物已经足够特别。他能保证,一定是她送出的独一无二。
“实用的小东西,”林鸢说,“最后一份了,这下真没了。”
顾淮笑得肩线都轻颤,视线却牢牢锁着她。
问过她同意,站在门口就拆了礼盒。
很简约别致的袖扣,顾淮舔了舔唇角笑意,低声说:“那下次见面,我穿衬衣。”
“……”门口人群穿梭,明明没说什么,林鸢却被他背着人似的低薄话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身,准备叫他先进去吧,却看见一旁神色寡淡不明,只穿了件黑色衬衣,单手落在裤袋里,微侧头正看着她的江随。
还是那副矜贵公子的模样,只是看上去比从前冷淡了些。
还有些她仿佛错觉般的落拓意味。
林鸢一滞,话音卡在喉咙里。
她第一反应是,这人不冷的吗?阳春三月,那是农历,不是现在。
紧接着又看见他空落落的手,眨了下眼,看了看他。
“随哥早就来了。”一旁顾淮冲林鸢解释,又扫了眼江随,“刚刚说出来抽根烟,才会在这儿的。”
又笑得一脸无害,对林鸢说:“随哥冲了张vvip卡,寄存。”
心里却默念了一句罪过。怎么一不小心就挣上情敌的钱了呢。还挣得如此轻松。
林鸢张了张嘴,闭上。
行吧。是她想窄了。
江随这么大方,她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了,由顾淮领着进去,坐进顾淮替她安排的座位,放下包。
演出台前正当C位的一张长卡座。
江随果然是早来了,侧边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他的西装。面前放着他的酒杯。
顾淮离开了片刻,给她调了杯无酒精的鸡尾酒。
淡淡的酸甜味儿,挺好喝。
演出台上有个叫得上名字的男歌手,正在唱民谣,低低荡荡的调子,林鸢跟着轻哼了两句,发现……好像常有客人,来他们这边晃悠。
酒吧灯光昏暗,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兴味的神色。
林鸢莫名。
身边顾淮却轻“啧”了声。低眼,无名指抵着鼻尖轻挠了下,还是和她解释:“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叫他们别过来吓着你。你就当不知道,真给他们眼色了,我怕他们乱叫人。”
林鸢:“……”
那她还是,就当不知道吧。
音乐声并不低,顾淮讲得轻,又为了让她听清,偏侧头凑过去,离得极近。
江随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两个人错位般,已经靠在了一起。
他一瞬不错地看着,看见她没有丝毫躲避。
看见她故意肃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知道,每次这样,她其实内心已经波澜。
江随没想到,他原来还有这种自虐似的癖好。
林鸢不知道江随什么时候站过来,要敬顾淮这位寿星酒的。
顾淮却说:“抱歉啊随哥,我没法儿喝,我酒精过敏。”
林鸢微诧,倒真不知道这点。
但看见江随威士忌酒杯还半端着,脸上笑意低淡,视线却看着她。似乎希望她说些什么?
林鸢不知道是灯光的关系,还是他有些疲累,只觉得他目光晦暗不明。
某一刻,像是安安静静放置在琴桌上的古琴,被不通音律的孩子胡乱勾着手指拨了下。
林鸢下意识撇开视线,伸手想去拿酒杯:“我来喝吧……”
手背却被顾淮压了下:“你要开车,也别喝了。”
林鸢一顿。
一曲终了,相对安静的间隙,江随鼻腔里气音似的,又像笑,又像低嗤。视线掠过林鸢手背,又重新看向她:
“那怎么想到要挑这儿的呢。”
“感冒这么严重,”林鸢收回手,抬头看着他,平淡地说,“你也别喝了吧。”
她仅仅是作为普通朋友的立场,甚至只是个熟人,也会提醒一声。听他这么浓重的鼻音,黯哑低沉的嗓子,累得像是随时能睡着的样子,何必再喝这些烈酒。
况且她记得,他酒量也不怎么样。
可这一句,却让江随的心一下雀跃起来。
她还是关心他的。
林鸢只觉得他身上淡隐的戾气一下消散,唇角勾翘的弧度也不再那么机械,很轻地笑了声,对她说:“好。”
林鸢微怔,不解。
顾淮不动声色扫了两人一眼,站起来,微侧身,弯下腰才对林鸢说:“想听歌吗?”
林鸢注意力一下转移:“嗯?”
顾淮笑,抬手在她后脑勺上轻拍了下。然后和台上乐手示意了下,走上去。
很快,舞台灯光暗下来,顾淮半坐半靠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抵着地板,一条长腿朝前抻着。
有点儿懒,也有点儿痞气。
林鸢好笑,不知道他要唱什么。
乐队前奏响起,一首有些熟悉的歌。
他开口第一句歌词出来,林鸢一顿。
“他留给你是背影,
关于爱情只字不提,
害你哭红了眼睛。”
“他把谎言说得竟然那么动听,
他不止一次骗了你,
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
“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
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
顾淮唱歌时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有点不明不白的少年感,某些地方的咬字,又很有穿透力,整体的发音,是轻沙的质感。
像用手扯开的宣纸,毛绒绒的沙沙的边,轻蹭过手背。
柔软的,不会割伤人,又存在感极强。
所以,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默契地,在她面前丝毫不提。
林鸢有些哭笑不得,鼻腔又莫名有点儿发酸,却不是觉得难过。
她曾经那么害怕,有人发现她喜欢江随,何尝不是因为,怕旁人、或是潜意识里怕江随本人,觉得她……自不量力。
她害怕看到那样的不屑、厌烦、质疑。
以至于即便,她其实也想
有个人同她分担那份涩然酸楚的情绪,却始终不敢让自己暴露。
她斜抿了下嘴,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最后还是酸着眼睛,有些没好气般地看着他,又撇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首歌,台上顾淮只唱了一半,便任由伴奏独自响起。
随后笑看着台下女孩儿的表情,抬手示意了一下远处。
全场不知道是哪里的机窍,轻轻的、统一的一声,穹顶上落下像跨年庆祝时一样的纷繁。
却不是彩带,是那天挂在她房门口的冬樱。
细细碎碎的,已经过了这个季节的冬樱花瓣。
“今晚有位男士,想给他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一点小小的惊喜,所以特意拜托我们,安排了这场意外。希望她能喜欢。”
台上顾淮扬笑,这样对她说。
漫天的花瓣,喧腾嘈杂的热闹、起哄,与艳羡。
还有她脸上,从前只为他出现的克制的欣喜。
早就重新坐回角落里的江随,机械地抬了抬下颌,刺痛般,微眯了瞬眼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恍惚,甚至开始不明白,他非得用这种方式,见一见她的目的。
她刚刚那句话,真的是在关心他吗?
还是,仅仅是为了替顾淮挡酒的托词。
她一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新坐下的。
甚至他此刻离开,她都不会发现吧?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他在的地方,她将目光完完全全,给了另一个人。
第30章 第 30 章 “你好,顾老师,我的初……
林鸢和顾淮没待得太晚, 明天还要上班。
只是不知道,江随什么时候走的。
他面前长几上的酒杯里,只剩下了几块半融的碎冰, 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也已不见。
江随这人, 向来肆意惯了, 随来随去, 似乎也不奇怪。
林鸢偏开视线, 没去多想。
顾淮自然也看见了那处空位, 识趣地没去多嘴。
室外停车场里,顾淮打开车门, 林鸢接过车钥匙, 斜身坐进去,熟练地插。上车钥匙。
酒吧里仍有隐隐乐声传来, 林鸢忍不住边扯过安全带, 边好笑地问:“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怎么弄的, 她像主角了一样。
顾淮看着她低头扣安全带。
“咔哒”一声,眼皮一动。
他习惯了帮她开车门, 等她扣好安全带再关上,所以此刻,仍一手撑着她身后座椅, 一手搭着车门上沿儿站在她驾驶座外。
林鸢见他不回答, 偏侧过头,仰脸去看他。
顾淮却微挑了瞬眉, 反过来问她:“为什么我生日, 不能你是主角?”
“嗯?”林鸢一愣。
讶异于他明白她的潜台词,又疑惑他这样问的意思。
俩人之间的空气,奇异地安静了两秒, 顾淮才像是终于自己想好了答案,慢腾腾地俯下。身。
清爽的皂香,混杂着橙色水果的清新酸甜味儿,还有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某种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低低地压下来。
林鸢不由动了下,才想起已经绑好了安全带,这一下,绑带自动的感应功能,反而将她往后收紧,更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后脖颈抵住椅枕,林鸢莫名有些紧张。
“可是我爸妈让我出生,”顾淮声音悬在她额角上方,脑袋微侧看着她,低薄的嗓子里有淡淡笑意,轻声问她,“不就是为了,让我来这个世上爱人的吗?”
那在这一天,让你做主角,不是理所应当。
林鸢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心脏的某一处,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猛然击中。某种情绪,和记忆中的美好回忆,有片段的重叠。
在短暂的恍神后,心脏不可忽视地快速跳动起来。
她突然觉得他气息离她好近,近得她必须克制呼吸的幅度和频率,才不至于鼻息间全是他的存在。
但越是这样呼吸不畅,心跳就跟着越来越快。
可她竟蓦地开口叫了他一声:“顾淮。”
“嗯?”他微扬眉,神色间也有明显的疑惑,却耐心等着。
她没有回避,因为她就想问问:“你是……”
“喜欢你。”他忽然出声,很轻的一句,恰到好处地打断她未尽的,本想问出口的话。
林鸢微张着嘴,唇动了下,一时愣住。
“我喜欢你。”
不用你问出口,只需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来说。
他轻轻笑了一声。浅鲜又好听。
仍旧那样侧头看着她,漆黑的眼一瞬不错,仿佛只是为了,让她确信,他眸间的郑重与笃定。
林鸢猛地闭上了嘴,眼神像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下从他视线里弹开。
胸腔里的心脏,开始跳动得完全不受她控制。
原来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如此暖融。
空气里都是柳条抽爆新芽的气息,热得她脸颊都滚烫,灼人红意迅速攀爬上耳廓。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又坦荡地……告白。
手脚莫名其妙不受控地,开始想做点儿什么。
比如右手指头快速地很轻地捏蹭了下耳骨,然后去拧动了一早插。入锁孔的车钥匙。引擎发动,本来缩在后面的左脚,伸出去踩了下自动挡的刹车。闲着没事干的左手,牢牢地捏紧方向盘。
顾淮等了片刻,垂眼,舔了下唇,直起身,忍着笑意问她:“要叫车吗?”
所有动作一顿,林鸢缓缓偏头:“……?”
顾淮颤着肩低笑。
深深深呼吸。半分钟后。
“上车!”林鸢俩手端好方向盘,朝右一划下巴,没好气地说。
“好嘞。”顾淮扬翘唇角,替她关好车门-
林鸢开车和坐车,都不爱说话,这一路,顾淮也没再说任何别的、或是刚刚那一小段春意插曲的衍生话题。
车厢里舒缓的轻音乐响了一路,林鸢不在调的心脏,似乎终于再次正常跳动。
下车后,顾淮也没问什么,只和从前一样,送她进小区。
林鸢的心跳,却在失去了音乐的安抚下,在他身边,再次失序似的跳动起来。
其实今夜还是挺冷的,林鸢明白。
因为呼吸进鼻腔的冷空气,让她一阵胡思乱想,一阵尤为清醒。
林鸢俩手抄在柔软的羊羔毛外套口袋里,手指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又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在快到楼栋门口前,突地往前快走了两步,转身站到顾淮面前。
脚步一顿,顾淮心脏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落在裤兜里的手,狠狠捏了捏。
他知道,小姑娘这副一脸严肃的模样,一定是准备好了什么。即便今夜会是个愉快又难忘的夜晚的概率,有七八成。或许九成。
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紧张。
他是不是太着急了?
他刚刚是不是吓到她了?
他是不是该再给她些时间,适应一下,想清楚,不应该如此轻易地表白?
……
顾淮面上镇定,勾着唇角看着她,微扬了下眉,仿佛在问:想说什么?
内心的小草稿,却已经期待又不免懊恼地,推翻重演了无数遍。
林鸢压着呼吸轻吁了下,终于开口。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可要让她自己说出口“喜欢我”三个字,好像还怪别扭的,一时间又语塞。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从前那些相亲对象,她生不出问这种问题的念头,但在顾淮这里,她就是……想知道。
而听了她一半话音的顾淮,紧绷的肩线,终于松落了半分,很轻地笑了声,没要她问下去,却直接开口告诉她:
“我从前会想,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权衡利弊和为什么。”顾淮看着他,唇角噙笑,“与其说喜欢这种事儿也能找出
理由,不如说是在某个瞬间,心动得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林鸢微怔,一时间忘了去惦记她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整个人安静下去,听他缓声来说。
“但我后来才发现,不是的。”顾淮很确信地说,“喜欢有理由。”
“如果说第一次见你,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在客栈遇见你,那点突如其来的惊喜,是我没办法否认的。”
“但真正让我心动的,是那天傍晚在湖边,”他回想起来,笑意都忍不住温柔又骄傲起来,夕照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渡的光,好像都能分毫不差地记起,“你不知道,那一刻,你就像个小英雄。”
“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
他说这些话的音量,放得很低。语气和表情,也没有任何夸张与着重的地方。
却让林鸢怔愣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心跳怦然。
林鸢突然觉得很快乐。
她知道,她其实骨子里别扭又矫情,这个年纪了,事实上内心期待的,仍是一段没有权衡利弊,无关房子彩礼,不涉及家庭繁衍的,纯粹的感情。
所以,在明白这种相互的、完全的、有所回应的,没有量时度力,没有论斤上称的情感,她也可以拥有时,她才会这样欢喜。
林鸢低头,微弯腰,俩手死死抄着外套口袋,踢了一脚地上不存在的小石子。
然后才重新抬头,突然问他:“顾淮,暗恋算恋爱吗?”
“那当然不算。”口袋里握紧的指节,和不假思索的话音脱口而出。
随后,顾淮才让自己尽量放松一点,语气稍缓却一本正经地说,“恋,是个动词。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个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物体,不产生力。所以一定必须绝对,得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同时进行第一次恋爱,才算初恋。”
林鸢一顿,唇角忍不住抿出笑弧。
他不是说他成绩不好吗?当年仅存的一点物理知识点,是不是都用在今晚了?
她好笑地腹诽,手却从口袋里拿出来,打气般快速吁了口,翘起唇角:“那……”
郑重地伸出手,轻浅话音里有难掩的紧张,又有自然的温暖柔软,大胆对他说,“你好,顾老师,我的初恋。”
顾淮站在那里,有片刻呆愣。
似乎没料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等反应过来,有动作时,也只是将手同样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握上她指节。
林鸢还是第1回 见他如此犯傻的模样,正暗笑呢,整个手却突然被人握紧,连带着不知道是被他扯了一把,还是他倏地倾身靠过来。
仿佛是她往前栽了一下,下一秒,整个人就已经扎扎实实,撞进了他怀里。
林鸢懵了瞬,笑人的心思戛然而止,反倒是自己犯傻似的,略显僵硬地呆住。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推开他,顾淮本来拉着她的手,已经横在她后腰,另一只胳膊,圈环住她肩膀,将她轻轻又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男孩子滚烫的体温,好像隔着这么厚的面料,都能感受到。
“我知道可能太快了也吓着你了,但是……”顾淮笑得很轻,下巴虚磕在她颈窝里,耍赖似的和她说,“能不能别骂我,让我抱一会儿。”
林鸢呆呆地缓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他克制的,却仍比平时热重的呼吸,隔着她发丝与衣领,洒在她颈窝皮肤上。
心脏仍是无序又欢愉地,像小时候倒在嘴里,抿上唇,就能毫无预兆四起跳动的糖粒子。
可这样的感觉,似乎又并不叫人不安。
林鸢微微眯上眼睛,最后又还是完全闭上,下巴小心磕到他肩膀上,试探地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
唇角不自觉地上弯,很低很低地,“嗯”了声。
今晚,好像真的是个春夜-
江随离开酒吧后,并没有回家。
他想过来等着她,和她聊聊,问问她,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不是没有拉黑他吗?那她的意思,不该是原谅他了,愿意和他继续相处下去吗?
那为什么,又总要避开他。也不理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奇怪。
或者,他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林鸢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相信她,那为什么,不能在某些事情上,也选择依着她、信任她。
他刚刚没有催她走,没有催她快回来,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她今夜很开心。
那他就等在这里,反正,她总要回来的。
可此刻,他明明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冷得他站在这里,皮肤和骨骼都麻木、僵硬。
冷得夹烟的指节,都仿佛还沁着刚刚冰透的酒液,克制不住地颤抖。
可胸腔里,却像滚着一团灼烫的液体。黏稠的、沸腾的,攀附、浸润、紧裹住他整颗心脏。
熬煎着他,折磨着他。
他只觉得这样矛盾的寒冷与滚烫,叫他心神恍惚。
仿若在梦境,毫不真实。
于是他将那半截未燃尽的烟,握进掌心里,缓慢地、细细地碾开。
妄图用那点灼烧的疼痛,来找回一点感知。叫他辨清眼前一切的真伪。
可是那点猩红烫上皮肉,低滋作响的微弱痛感,丝毫抵消不了喉间滚烫。
那滚烫间,又生出一种铺天盖地的、陌生的,他从未体验过的,
或许该叫做嫉妒的情绪。
这情绪让他迷茫、不解、惶惑、痛苦。
甚至忘了去愤怒。
他只想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他吗?
那她为什么,要拥抱别人。
对,他嫉妒那个,被她拥抱的人。
滚油入喉,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