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雕花窗打开, 簌簌冷风灌进来,床上的玉嫔也清醒了几分,赶忙胡乱揽了衣裳, 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宁德侯世子又恨又痛,只恨今日马失前蹄,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处处设计,连那武宁侯之女姜清慈也是他精心挑选的高门贵妇——

    侯府嫡女,父兄为太子麾下忠臣良将, 丈夫又位列九卿,在文官之中颇有威望。

    只要太子踏进偏殿一步, 便可顺理成章给他安一道奸污人妻的罪名, 到时候武宁侯父子如何还会再效忠于他?通政使手里的折子更是能让他声名狼藉, 人人唾骂。

    可他竟不知哪一步出了差池,不光被人反咬一口, 还连累了玉嫔……

    宁德侯世子跪在淳明帝面前, 痛声道:“微臣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趁今夜群臣大宴之时,在朝阳殿与陛下的妃嫔苟且, 这殿中熏香更是提前被人下了合欢散,微臣与玉嫔娘娘都是中了媚药才致如此……还请陛下明鉴!”

    太子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你当真是不敢?祯宁十五年二月廿一,陛下在朝日坛祭日,那天你与玉嫔人在何处?”

    此话宛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 玉嫔脸色煞白,原本空洞迷离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方才还在狡辩的宁德侯世子满脸震愕,额头瞬间冷汗爆出。

    祯宁十五年……

    淳明帝脑海中隐约有个念头, 却不敢往下深想,沉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子好意提醒:“陛下恐怕不记得了,玉嫔便是在祯宁十五年五月诊出的身孕。”

    淳明帝心脏隐隐发颤,震怒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眼底,人险些站不住。

    太子朝外递了个眼色,秦戈立即将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押上殿。

    太子:“当日发生何事,你如实招来。”

    朱武口中棉巾被扯开,立刻哆嗦着指证道:“祯宁十五年春分,陛下在朝日坛祭日,皇后娘娘携众位妃嫔娘娘前往隆宗寺为八皇子祈福诵经。玉嫔娘娘当年还是贵人,因偶感风寒,留在宫中,世子爷心下惦记,避开人多眼杂的时候,悄悄潜入了宝华殿……”

    “你胡说什么!”宁德侯世子当即暴跳如雷,“陛下!我这长随早已被人买通,他的话如何能信!”

    淳明帝后槽牙几乎咬碎,死死盯着朱武:“你继续说!”

    朱武才敢继续道:“三月底,玉贵人暗中给世子爷递消息,说月信推迟,不敢请太医诊脉,世子爷这才买通了太医院周兴岩周太医,对外将玉贵人的怀孕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月。”

    「一次就中,这世子爷真厉害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或怒火中烧,或惊慌恐惧,或慑于帝王之怒,或在思索如何脱身,唯有这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云葵还在心中感慨,冷不丁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个趔趄。

    「不是吧,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缩缩脑袋,继续往殿内瞧。

    淳明帝身边的汤福贵小心翼翼道:“玉嫔娘娘的确是怀胎不到九月,便生下了九皇子。”

    玉嫔浑身发抖,跪上前去,紧紧抓住淳明帝的袍角,泣涕涟涟道:“陛下,您相信臣妾,寿儿他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淳明帝眸若寒冰,眼里早已没有任何温情。

    他还记得,当时玉嫔孕肚硕大,九皇子生下来便有七斤重,周兴岩称是玉嫔妊娠期间食欲旺盛所致。

    当时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以为是夭折的八皇子又回来找他了,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把这个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幺子宠到了骨子里,甚至给他取名“寿”字,希望他健康长寿。

    当时有多欢喜,淳明帝此刻就有多震怒,恨不得将这对奸夫□□碎尸万段!

    他压抑着情绪,忽然想起:“周兴岩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已经亡故了?”

    太子道是:“周兴岩负责玉嫔从怀孕至生产期间所有的脉案,可九皇子出生后,他便在回乡丁忧途中,马车坠崖而亡。”

    宁德侯世子吼道:“他死于意外,与我何干?”

    朱武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周太医回乡途中,也是世子爷派人前去截杀灭口,制造了这场意外……”

    宁德侯世子死死瞪着他,“你跟在我身边十年,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太子启唇一笑,“世子不肯承认也无妨,孤还有一人。”

    话音落下,秦戈提着个胡乱挣扎的小胖墩儿进殿。

    玉嫔和宁德侯世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抬起头,两人脸上的惊惧恐慌也如出一辙。

    “阿娘!父皇!”九皇子哭着大喊。

    他还在御花园看宫灯,突然就被人抓了过来,进殿之后又看到太子和上回带他骑马的侍卫,九皇子顿时吓得大哭,找父皇和阿娘求救。

    然而平时满脸慈爱的父皇此刻铁青着脸,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漠和疏离。

    而平日光鲜亮丽的阿娘此刻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无视九皇子的哭闹与挣扎,锐利的眼眸忽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玉嫔。”

    玉嫔满眼含泪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双透着十足压迫感的森冷眸子幽幽看过来时,她便忍不住瑟缩,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凉意。

    太子的嗓音极淡,也极冷:“你与外男苟合,罪无可恕。只是稚子无辜,九皇子来到这世上便只认陛下这一个父亲,也被陛下真真切切疼爱了五年,只要你肯说实话,孤会劝陛下,将九皇子远远送去京城之外的庄子上,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否则,就算陛下想保下他,孤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混淆皇室血脉,你应该知道孤的手段。”

    玉嫔浑身抖若筛糠,满眼的绝望:“不,不要,寿儿他的的确确是陛下的血脉……”

    太子薄唇含笑,深戾的眼眸却涌动着嗜血的杀意,一字一句寒意慑骨:“一名成年男子足可凌迟三千刀,九皇子小小年纪,孤倒还没有试过,不知割多少刀才能断气?”

    此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玉嫔颓然跌坐下去,心里的防线几乎瞬间崩塌。

    云葵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

    太子脸色森冷淡漠,眉眼间没有半点温度。

    玉嫔满脸的绝望,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猛地朝太子跪了下去,“殿下,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啊,不要,不要,我都说……”

    宁德侯世子急中生乱地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玉嫔娘娘,你莫要信他!他在诓你!”

    九皇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就要死了,父皇看他的眼神好冷,阿娘更是哭得满脸是泪,到底怎么了?

    他跑上去抱住玉嫔的手臂:“阿娘,寿儿为何要死,寿儿不想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玉嫔哭得撕心裂肺,太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刀刀见血地割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谢怀川也必死无疑,甚至无数人都要因此丢了性命,可她不能不救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

    她挣脱了谢怀川的手掌,又跪倒在淳明帝面前,不住地磕头:“陛下,臣妾知错,臣妾任您处置!可寿儿是您宠大的啊,您留他一条性命,您不要杀他,他才五岁啊……”

    淳明帝狠狠踢开她的手,胸腔之内仿若烈火焚烧:“你这淫妇,果然背着朕与人苟且!”

    他已经失去理智,原地急转两圈,直接拔了一旁侍卫手里的刀,朝玉嫔脖颈挥去。

    云葵吓得赶忙避开了视线。

    有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传至耳边。

    再睁开眼,她只看到满地鲜血四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刺耳几乎奔溃的女子啼哭。

    “怀川!”

    谢怀川替玉嫔挡下了这一刀。

    淳明帝见此情景,深深地闭上眼睛。

    谢怀川替她挡刀,玉嫔更是直呼他姓名!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怀川满心愤恨不甘,五官因剧痛和恨怒而扭曲,可临死前看玉嫔的最后一眼却是温柔的。

    玉嫔摸了满手的血,她抱着谢怀川鲜血淋漓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空洞的眼眸却忽然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

    她抚摸着九皇子的脑袋,目光最后看向了太子:“还请殿下,说话算数……”

    一旁的云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拉到身后。

    她再次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从缝隙中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也听到了九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阿娘!阿娘!阿娘不要死!”

    玉嫔竟是也随着谢怀川去了。

    耳边是九皇子尖厉的啼哭,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鲜血几乎漫到了她的脚尖。

    她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

    云葵脸色苍白,心尖隐隐发颤。

    尽管她并不认识这二人,却时常在梦中看到过,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甚至连九皇子的身世,也是她在梦中的发现。

    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死,不能说与她毫无关系。

    云葵手脚发冷,忽然很害怕待在这里。

    淳明帝死死盯着面前二人,平日温和清雅的面容几近狰狞,“好一对同生共死,双宿双栖的狗男女!”

    九皇子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浑身都被鲜血染红,小小胖胖的身躯转过来,用力摇晃他的腿,“父皇!父皇!阿娘为什么死了?你为什么不救阿娘!”

    淳明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宠爱的妃子与人卖俏行奸,最信任的心腹臣子秽乱他的后宫,就连他养了五年、最疼爱的幺儿,也并非他的亲生子!

    帝王尊严被狠狠践踏在地,叫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还有殿内这些人,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淳明帝握拳攥紧,眸中杀意凛然:“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偏殿,今日之事,谁也不准泄露出去!所有看到、听到的宫人一律就地处决……”

    “陛下,”淳明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语打断,“热闹看完了,接下来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孤的人,孤就先带走了。”

    淳明帝再也绷不住表情,心中的愤怒仿佛决堤的洪水,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

    今日他颜面尽失,威信扫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设计!

    这世上无人敢直面帝王之怒,也唯有太子,敢在皇帝下令封口之际,熟视无睹地带着自己人离去。

    云葵反应过来时,冰凉的手指已经被男人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是一种陌生的包裹感,她满脸怔怔地被他牵着,离开这风暴中心。

    印象中,太子殿下好像从未牵过她的手。

    从来都是她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该不会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吧?」

    「特意带我过来看看,这就是与人私通的下场,倘若我再敢与侍卫们见面,太子殿下也必定让我血溅当场!」

    云葵满脸惊恐,吓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

    第42章

    才走出几步, 殿内突然冲出来一人,拨开拦路的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 “殿下!”

    正是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

    “您说过只要我说实话指证世子爷,便会给我解药,饶我不死,您说话可还算数?”

    太子颇为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说了,所有知情人等,一律就地处决, 你不光知情,还曾经为虎作伥, 亲自替你家世子爷与玉嫔传信, 孤便是想救你, 陛下也容不得你了。”

    朱武满眼的恐慌和不可置信:“太子殿下,您说过会保我性命, 您不能出尔反尔!我都已经为您背叛了世子爷……”

    “为孤?”太子轻笑一声, “你不是为自己的性命么。”

    他唇边虽有笑意,语气却凉薄:“东宫那些细作,孤如何处置的, 想必你也早有耳闻,凭什么觉得孤会救一个叛主之徒呢?”

    云葵闻言,小心翼翼瞟他一眼。

    「完了,这是在点我呢。」

    「隔三差五就要警告一次背叛的下场, 生怕我被人收买了!」

    太子:“……”

    朱武眼里喷着火,后槽牙几乎咬碎:“殿下就不怕我毒发身亡,死于狱中,一口咬定是殿下下毒威胁于我, 设计陷害世子爷?”

    “孤何时对你下毒了?”太子略略挑眉,“哦,你说那颗百毒丹,孤骗你的,那就是颗榛子,孤的侍寝宫女亲手剥的,怎么样,好吃吗?”

    朱武瞬间如遭雷劈,“榛子?!”

    云葵:“……”

    「拿颗榛子骗人说是毒丸,太子殿下还真是……阴险啊。」

    朱武紧紧咬着腮帮,五官几乎扭曲。

    当时他人在殿外毫无察觉,那颗硕大的毒丸猝不及防就入了口,他还未尝到滋味,下颌被人狠狠一抬,毒丸就生生滚下了喉咙。

    太子说这是百毒丹,说世子爷已经被擒,只要他戴罪立功,乖乖指认主子的罪证,便能给他解毒、饶他性命。

    原来竟然只是颗榛子?!他被骗了!

    朱武怒吼一声,气急败坏地抡起拳头朝太子挥来,只是还未完全站起身,人已被秦戈一脚踹翻,三名带刀护卫紧跟着将人扣押在地。

    太子凉凉睥睨着他,“你给孤的侍寝宫女下毒,孤还没有找你算账,还敢来求孤救你性命?”

    云葵微微怔愣地看向太子。

    「还真是宁德侯世子给我下的毒啊,殿下这是在……给我报仇?」

    「好吧,收回我方才的话,太子殿下一点都不阴险!殿下是个好人!」

    朱武右脸着地挣扎不得,口中大骂:“你出尔反尔,阴险歹毒,不得好死!”

    他还想再骂,秦戈已经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棉布,手中剑鞘勾住他臂弯猛地一掰,直接废了朱武一条胳膊,疼得他满头冷汗,浑身青筋暴起。

    太子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谩骂和诅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抬步踏出宫门。

    云葵见他放开了自己的手,心中有种古怪的失落。

    凉凉的夜风吹拂着手心的薄汗,冷得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又生气了?」

    「怎么都不牵我了?」

    云葵追上去,看到他随意负在后背的手掌,迟迟没敢主动伸手。

    「罢了,我算哪根葱啊,敢去牵太子殿下的手,还要不要命了……」

    她紧紧跟在太子身后,小声嘀咕道:“殿下怎么还骗人呢。”

    太子神色冷冷,没理她。

    云葵抿抿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方才答应玉嫔娘娘,说要保住九殿下的性命,把他送到庄子里抚养长大,该不会也是骗她的吧?”

    太子冷声:“你觉得呢?”

    云葵低下头,“奴婢不知。”

    他能拿榛子当毒药骗朱武出来指证的宁德侯世子,就极有可能以同样的方法骗玉嫔说出真相。

    回想起方才殿中,太子一字一句吐出“凌迟”二字,云葵到现在还有种背脊发寒的恐惧。

    诚然九皇子欺负过她,她很不喜欢九皇子,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种极端的酷刑用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

    说到底,他并没有错,更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爹娘是谁。

    云葵自幼无父无母,她知道没有爹娘的苦楚,遑论九皇子一夜之间失去爹娘,失去疼爱他的父皇,不仅身份为礼法不容,甚至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一路默然。

    除夕的内宫挂灯结彩,辞旧迎新,本该是宫中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日,可朝阳殿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嗣混淆,帝王震怒,不知多少人要为此丧命。

    今夜太和门的烟花和天灯大概都不会放了。

    云葵想起在尚膳监当差的时候,每年的除夕晚上,忙完宫宴歇下来,膳夫们还会把剩下的食材端上来,给她们涮锅子吃。

    热气腾腾的涮肉下肚,驱散隆冬的寒冷,几个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庆祝自己又长一岁,在这吃人不见血的深宫中又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年,仿佛来年都有了盼头。

    今年她却是在东宫当差了,虽然侥幸苟活下来,却比从前少了许多热闹。

    虽是除夕,东宫上下却无半分喜庆氛围,冷冷清清,还如往常一样。

    太子殿下……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玄青绣金龙纹的高大背影,未及细想,人已走到东华门外。

    两道颀长的男子身影立在宫墙之下,一人健硕威严,一人清瘦挺拔。

    二人见到太子回宫,立刻上前躬身施礼:“末将/微臣拜见殿下。”

    太子淡淡抬手:“免礼。”

    年长些的武将正是武宁侯,他面露感激道:“若非殿下提前得知谢怀川的计划,及时救清慈于水火,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太子颔首,又看向沈言玉:“沈夫人可还好?”

    沈言玉刚刚安抚完妻子过来,太子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残存的欲色。

    “回禀殿下,好在转移及时,中药不深,人已经回府休息了。”沈言玉朝太子拱手,“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太子道:“谢怀川要对付的是孤,倒是孤连累她遭此无妄之灾,不必言谢。”

    云葵默默跟在太子身边,听到这三人的谈话,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那宁德侯世子想要给太子与这位沈大人的妻子设套,结果被太子提前发现,反将一军,把他与玉嫔私合生下九皇子之事暴露了出去。

    「倘若殿下没有及时发现,今日被捉奸在床的就是他和沈夫人……」

    「殿下名声本就不好,这次若是给宁德侯世子得逞,搞不好要遗臭万年,成为史上最荒淫的太子……」

    太子:“……”

    武宁侯与沈言玉正与太子议论九皇子之事,却见太子心不在焉,余光频频落在他那侍寝宫女身上。

    两人相视一眼,拱手告辞:“宫门即将下钥,臣等就不耽搁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

    太子便让他们回了。

    回到承光殿,太子忽然道:“今夜不用你侍寝,自己回去反省。”

    云葵:“……”

    他还为李猛的事动怒呢!

    「罢了,不侍寝就不侍寝呗,不是关小黑屋就好,我回自己屋还反省个屁,反省一眨眼的功夫都算我输!」

    太子冷冷地盯着她。

    云葵垂下头,装出一副乖乖顺顺的样子,俯身退下了。

    回去洗漱完,往吱呀吱呀的板床上一躺,竟然觉得有几分硌人。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睡惯了承光殿铺着层层锦褥的紫檀木大床,再睡自己的破烂小床,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刚从大通铺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是怎么看怎么宽敞舒适,才不过月余,她的眼光就被养刁了!

    云葵把自己的大金元宝从箱底捧出来,和皇后赏赐的那十两金子放在一起,铺在床上,就像大金锭生了五个小金锭,这都是她每次回偏殿都要检查一遍的宝贝,是她的家人们,是她的命根子。

    将来若有机会出宫,这些金子能给她买个大院儿,够她舒舒坦坦地过完下辈子了。

    可,何时能出宫呢?

    她现在对将来很迷茫,不知哪一日会被太子厌弃,也不知将来的太子妃会如何待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云葵,歇下了吗?”

    曹公公的声音。

    云葵赶忙把金锭藏好,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曹元禄笑得和和气气:“今日除夕,姑娘去陪陪殿下吧。”

    云葵愣了愣,小声问道:“这是您自己的主意,不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吧?”

    曹元禄道:“奴才来传的,就是殿下心里的意思。”

    云葵抿唇,“可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曹元禄好声好气道:“哪能呢,殿下喜爱您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您的气呢?”

    云葵想了想,问道:“曹公公,你可知道李猛,就是被殿下罚了四十杖的侍卫……他不会被打死吧?”

    曹元禄道:“姑娘放心,殿下是公事公办,不会公报私仇的。”

    云葵:“私仇?”

    曹元禄道:“您还看不出来吗,殿下喜爱您,见您与旁人谈笑风生,还同旁的男子议论殿下的不是,殿下才动怒的。”

    云葵小声控诉:“他还带我去偏殿,看玉嫔娘娘和宁德侯世子的下场,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曹元禄脑门滴汗,不得不为自家殿下说两句:“今晚宁德侯世子派人传话,想要引殿下过去,给的理由便是您与伶人私通,请殿下前去捉奸,殿下自是不信的,却生怕宁德侯世子暗中对您不利,还是派了护卫暗中保护您的安危。”

    云葵愕然,原来宁德侯世子还给她编排了个私通的罪名!

    想起殿中发生的一切,曹元禄道:“殿下也不曾料到,宁德侯世子与玉嫔娘娘会双双殉情,玉嫔自戕之时,殿下还挡住了您的视线,没让您瞧见那血淋淋的场面,您不记得了?”

    云葵眨眨眼,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那……曹公公,殿下说会凌迟处死九皇子,是真的吗?”

    曹元禄道:“那是陛下的家务事,自是陛下决定,殿下没理由插手啊。”

    云葵:“所以说凌迟就是吓唬玉嫔娘娘,骗她说实话的?”

    曹元禄让她放心,“这都是咱们用惯的审讯手段,有时候不逼两把,撬不开他们的嘴。”

    “原来如此。”云葵总算松了口气。

    想到曹元禄来此的目的,她轻声问道:“往年除夕,殿下都是一个人吗?”

    曹元禄叹道:“殿下要么就是在北疆大营,要么就是承光殿独自一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难得有个合意的人,姑娘就发发善心,哪怕陪他说说话也好啊。”

    云葵底气不足,犹犹豫豫道:“我今日同李猛见面,还在背后议论他,这会去了只会惹他不快吧,正好明日初一,今夜可不得好好教训我一顿,打完再过年……”

    曹元禄:“……殿下何曾教训过您?您那时受皇后差遣,被宁德侯世子下毒,便是进了刑房,殿下也是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唯一一次罚您关禁闭,还不是椅子没坐热就把您抱出来了……”

    云葵想了想,确实,他也就看着凶,她对他上下其手那么多回,他似乎也没有对她动过真格,今日还主动牵她的手……罢了。

    她咬咬唇:“那我跟您去吧。”

    睡一起还能摸摸腹肌,她也不吃亏。

    她随曹元禄一起去了承光殿,却没有见到太子。

    曹元禄道:“殿下正在净室沐浴。”

    云葵瞳孔幽幽一亮,扭扭捏捏地道:“净室还缺人吗?不如……我过去侍浴?”

    曹元禄啧啧一声,方才不还千不肯万不肯么,这会又比谁都主动。

    净室水汽缭绕,太子闭着眼睛,浸在水中,听到轻微一声门响。

    耳边随即传来少女极不正经的窃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来看腹肌啦!」

    第43章

    云葵轻手轻脚地进来, 见德顺看过来,她赶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德顺悄悄看眼自家殿下,见他闭着眼睛, 毫无察觉,便将手里的银匜递给云葵,自己小心翼翼退到屏风后。

    水面白雾升腾,太子赤着上身,宽阔紧实的肩膀露出水面,两条健硕手臂随意搭在池子边缘, 肌肉线条遒劲分明。

    云葵咽了咽口水,满脸痴迷。

    男人却在此时忽然开口:“怎么停了?”

    吓得云葵手里的银匜险些没拿稳, 赶忙舀了一壶热水, 沿着男人的肩膀缓缓浇下。

    热腾腾的水珠顺着冷白紧实的肌理缓缓下滑, 自饱满的胸肌处没入水中。

    云葵指尖滑过他手臂上虬龙般的青筋,心中暗暗得意。

    「药浴的时候还藏着掖着不给看, 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此情此景, 应该赋诗一首——

    太子殿下最威猛,铜墙铁壁大胸肌。

    今日有幸摸一把,比我吃肉还开心!」

    太子:“……噗嗤。”

    云葵听到这声笑, 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好在人还闭着眼睛,应该是没有发现身后换了人。

    「这人是个疯子吧?沐浴的时候突然冷笑一声。」

    「吓死我。」

    她又舀了匜水, 顺着太子的锁骨浇下去,那嶙峋硬朗的喉结滑过手心,激得她轻轻颤栗了一下。

    她在宫里都是跟太监打交道得多,很少见到这样性感又漂亮的喉结了。

    宫中的侍卫们虽也生得高大威猛, 喉结突出,可他们整天日晒雨淋,脖子养得黢黑,放在从前,她大概也会觉得那是种阳刚之气,可如今有太子殿下珠玉在侧,那些大汗淋漓的黢黑脖子也就吸引不到她了。

    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阳刚之气。

    目光缓缓下移,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下,劲窄的腰身整齐铺开八块腹肌,每一块都如上等美玉雕成。

    只是他前胸及后背都有战场上留下的疤痕,那几道箭伤她亲手处理过,伤口结痂脱落,粉嫩的新肉长了出来,还有几处不知是何兵器所伤,伤处皮肤至今都不算平整,可以想见当时是何等狰狞惨烈。

    她有点心惊,却并不觉得难看。

    就像一柄枪林弹雨中浴血的宝剑,剑身每一道划痕都是它奋勇杀敌的证明,是它曾经的荣耀。

    尤其那伤口上还挂着水珠,更是说不出的撩人。

    视线自那深刻分明的壁垒往下,池水越来越深,许多东西便看不清了,仿佛汹涌澎湃的深海中耸立着黑压压的礁石,让人心惊胆战,却又热血沸腾。

    「呜呜呜,想在太子殿下的肩膀上滑滑梯,想在太子哥哥的腹肌里捉迷藏,想骑在哥哥身上啊——」

    云葵还沉迷在美色之中无法自拔,手腕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再猛地往下一拽,她脚底一歪,失去重心,“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顷刻之间浑身湿透,发髻两侧的兔耳朵湿哒哒地挂在耳边。

    她狼狈又震惊地抬起头,对上太子浓稠如墨的凤眸,“殿下何时知晓我来的?”

    太子扯唇:“孤真要那么弱智,连身后换了人都不知道,早就死千百回了。”

    云葵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殿下早就知道我来,却不提醒,反而趁奴婢不注意,把奴婢拖下水,您觉得很有意思吗?”

    太子冷笑:“你还委屈上了。”

    她打从一来,眼睛就长在了他身上,恨不得把他浑身上下看一遍摸一遍。

    他都没计较,她还敢委屈。

    云葵踩在水里,脚底有些发飘,才往前走了两步,脚底就猝不及防地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好在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及时揽住她的胳膊,人才没有摔进水中。

    她心有余悸,两手抓住他手臂,这才稳稳地站住了。

    怕他有意见,她还多问了一嘴:“奴婢怕摔,可以扶着殿下的手臂吗?”

    太子:“可不可以,你不都已经赖上来了?”

    她得寸进尺地想,「那可以扶着腰吗?」

    太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来作甚?不是让你回去反省吗?”

    云葵目光落在他健硕紧实的胸口,舔了舔唇道:“奴婢来伺候殿下沐浴。”

    「来看腹肌咯,但没想到你在沐浴,我就偷偷进来吃豆腐啦。」

    太子沉声道:“孤的话也不听了?”

    云葵忙道:“奴婢回去反省过了!奴婢不该私下与侍卫见面,也不该看跳舞的伶人,奴婢往后定会时刻谨记自己是殿下的人,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殿下一人!”

    「好听的话谁还不会说了?」

    云葵看到他绷直的唇角,还有那凌厉摄人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怵,“奴婢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殿下不信吗?”

    太子冷冷一笑,咬紧了后槽牙。

    云葵低声道:“奴婢还要谢谢殿下,刚才曹公公都跟我说了,殿下今日还特意派人保护我的安危,今日在偏殿,若非殿下护着我,陛下恐怕都要把我们灭口了,还有宁德侯世子先前给我下毒,殿下也算帮我报仇了……”

    说着说着,目光便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挂在喉结上的一颗水珠缓缓下滑。

    实在没办法不注意。

    这样一个身材堪称完美的男人赤身站在面前,谁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反正她不能。

    她脸颊红红的,软声道:“为了报答殿下的恩情,奴婢帮殿下擦洗身子,可以吗?”

    太子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云葵保证道:“奴婢定会比德顺更加小心仔细,定能侍奉好殿下。”

    他面色虽不善,但到底没有阻止,云葵便放心大胆地把手伸向他胸口。

    太子看着她紧紧贴在身上的衣裙,喉结微微滚动:“你就打算穿成这样伺候孤?”

    云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袄裙,早就被水里里外外浸透,又湿又沉,可她是偷偷来的,没带换洗的寝衣,难不成要……

    她觉得那样可能不太雅观,磨磨蹭蹭想往岸上爬,“奴婢衣裳不方便,还是让德顺来吧……”

    还没挪动两步,又被太子捏着后脖颈拽了回去。

    后背抵在池边的石砖上,两人换了位置,云葵瑟瑟缩缩垂着头,满脸通红。

    太子亲手将她湿透的外衫褪下,里面雪色的中衣被池水浸到几乎透明,清晰地映出小衣上鲜妍饱满的石榴纹样。

    他将那湿透的中衣一并扔到池外,目光落回她身上,一寸寸地描摹。

    少女面颊绯红,莹白细滑的雪肌被温热的池水泡得粉腻绵润,手感柔软得像细腻的糖糕,又像剥了壳的荔枝,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太子在那弱骨丰肌处轻掐一把,粉嫩的肌肤立刻多出两道清晰指印。

    他扯唇低笑:“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也没把你养得皮糙肉厚,这就红了?”

    云葵小声嘀咕:“是你太用力。”

    她甚至感觉下身温温热热,像有什么被他轻轻一握便幽幽荡漾出来,不是池水,应该是……她曾经尝过的,那枚扳指上的东西。

    云葵下意识便看向了他指骨上的那枚墨玉扳指。

    庄重威严,光而不耀,精致到那龙纹层层叠叠的鳞片划过皮肤时的触觉都清晰异常。

    她突然不敢伸手了,更不敢给他擦洗,双蹆被池水泡得软绵无力,几乎站不住,只能抵着身后的砖墙勉强支撑。

    她有些无措地看他一眼,被水沾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浮光潋滟的眼眸似蒙了层水雾般,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下一刻,下颌被人轻轻抬起,男人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第44章

    云葵不会凫水, 也从未在水中待过这么久,她整个身子都变得轻盈无力,四肢像丛生的蔓草, 悠悠荡荡漂浮在水中,为寻求一点支撑,只能紧紧缠绕着他。

    「这时候碰到哪儿,他应该都不会介意吧。」

    「可是你让我留下的哦!」

    云葵软绵绵的手搭在他腰侧,指腹贴着那温热紧实的腹肌,轻轻地来回搓洗。

    太子殿下自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稍稍一搓就是满手的泥。

    他的皮肤偏冷白,视觉上就比寻常男子清冽干净许多, 轻微的洁癖让他时刻保持清洁, 再加上每日沐浴焚香, 衣袍都有上百人的浣衣房精心洗护打理,连袍角都不会出现一丝褶皱, 身上自然更是洁净。

    这是咬上一口都会觉得香香的男人。

    只是水中到底不似干燥之时, 指尖没控制住便向下打滑,就这么与小殿下不期而遇了。

    掌心忍不住发颤,她犹犹豫豫地, 还未完全覆上去清洗,男人的呼吸愈发沉炽,舌尖重重碾过她上颚。

    云葵本就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此刻全身被池水包裹, 身若浮萍,只能完完全全依附于他。

    男人粗粝的掌心紧紧贴着细腻柔软,感受每一处细小的颤栗,最终还是忍不了她来来回回想要给他搓洗的心思, 一把扣住后腰,将人托起。

    双蹆骤然悬空,她吓得惊呼一声,脚底原就踩不实的湿滑池底便只剩下温热的水流。

    那种失去重心的缥缈感和无助感席卷而上,迫使她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

    四目相对,男人漆黑的眼底是沉酽的慾念,“你不觉得应该给孤一个交代吗?”

    云葵只觉得像身上一处又痛又麻的筋脉被人紧紧按住,激得她连脚背都忍不住绷紧。

    她轻轻吸着气,脸颊已然红透,“我这不是想侍奉您……”

    太子扯唇:“想来就来,想跑就跑,孤看你大胆得很。”

    软绵绵的小丫头在他手中,并不比一件兵器重到哪去,他忍了太久,早就恨不得收拾她,手臂使些力道,缓缓将人抬高,位置上回已经看过,并不难找到。

    只是才有触碰,她整个身子便狠狠地躬起,指尖紧紧抓住他肩膀,哭声也溢出了喉咙。

    「那扳指与小殿下……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明明才只是缓缓地磨合,她便已经丢盔弃甲,实在想象不出,全然不匹配的尺量,太子殿下如何能成。

    梦中她虽然见识过不少,但到底因为羞耻之心没有细细去看那处,可有时场面过于激烈了,她还是能看到动用时隐约的轮廓。

    至于画册中的,倒是看得仔细,可这些竟都远远不及太子殿下人中龙凤。

    像游走于水下,身子撞上坚硬的礁石,涌出的鲜血丝丝缕缕散在水浪中,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未及片刻,她便已经挣扎得满脸泪痕,水润的唇瓣咬得通红。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向来游刃有余的太子额角都浮出了细汗,于他而言其实不难,只是头回怕不知轻重弄伤了她,尤其她那些哼哼啊啊的心声更是聒噪至极。

    他呼吸渐沉,后背出了层汗,才勉强让她坐下来,这丫头竟然还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太子咬牙瞪她一眼,眸色沉得滴水。

    慢慢地,她心里的吱哇乱叫不知从何时开始,全都转移到了唇齿之间。

    脑海中一片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靠身体本能的哭喊来宣泄。

    太子自幼学习兵法,没有哪本兵书教过他退堂鼓怎么打,往往敌方越是叫嚣,他越是奋发蹈厉,誓要直捣黄龙不可。

    德顺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留两个宫女在门外守着。

    两个宫女相视一眼,都红了脸颊,又听得胆战心惊。

    怎么敢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失态成这样?

    弄得好像太子殿下在给她上刑。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在太子面前从来都是轻手轻脚,谨言慎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得殿下厌烦,可这侍寝宫女竟如此……无法无天。

    她们甚至都害怕太子殿下一动怒,直接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不知过去多久,更漏声传至耳边,远方似有烟花盛放的声音,与水面的汹涌巨浪交织在一处,云葵的身子亦是狠狠一震。

    久久之后,意识缓慢回笼,才发现是过年了。

    她也正式转正,从名义上的侍寝宫女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侍寝宫女。

    过程很不美好,水润润的荔枝被捣烂成泥,溢出来的汁水全成了她的眼泪。

    云葵软趴趴地伏在他肩膀,沙哑的嗓音呜呜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

    「画册都是骗人的,梦里也都是骗人的,一点都不快活!一点都不好!」

    太子听到她心里的哭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从小到大,读书、习武、打仗,凡是想做的就没有不成的,今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嫌弃成这样。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齿尖咬住她耳垂,沉声问道:“你觉得孤如何?”

    云葵吃痛地耸起肩膀,不情不愿地嗫嚅道:“殿下威武雄壮。”

    「……个屁。」

    太子咬紧后槽牙,沉沉吁出口气。

    池水已经不能洗了,他命人重新备水,将两人身上的脏污彻底冲洗干净,随后用一件宽大的寝袍,把那个软脚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再打横抱回寝殿。

    云葵痛得直不起腰,四肢软绵无力,不用想也知道,那腰侧、蹆根处定然全都红了。

    「呜呜再也不要他抱了!」

    「再也不手痒去摸什么腹肌了!」

    太子实在想不通,明明什么都是他在掌控,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受着,反倒比他还受累。

    云葵抽抽噎噎地躲在被褥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

    哭够了,又缓和好一会,听到外头零零碎碎的烟花爆竹声,想起来时曹元禄的话,她咬咬唇,转过身,慢慢往他身边靠,又因为方才的经历心有余悸,不敢靠得太近。

    “殿下,是新年了。”

    少女低低软软的嗓音拂过耳膜,那柔腻的雪肤甫一贴近,又让他想起方才净室中的旖旎。

    太子滚轻喉咙,压制住眼底深藏的慾望,缓声问道:“你喜欢过年?”

    云葵点点头,“当然啦。”

    每年的除夕和正旦,宫里都会下赏赐,除夕大宴之后,尚膳监也能短暂松口气,她们这些打杂的宫人可以轮流休息。

    最重要的是,自己又长一岁,离出宫又近一年,怎么会不高兴呢?

    太子听到她心中“出宫”二字,脸色微微泛沉。

    孰料那个娇娇软软的身体贴上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殿下。”

    太子低眸,见她水润的杏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樱红的唇瓣翕动着,一字一句道:“祝你岁岁常欢喜,事事皆胜意。”

    太子尘封已久的心,忽然就这么轻轻地漾动了一下。

    “欢喜”二字太过虚幻遥远,仿佛从来都是与他背道而驰。

    他没有守岁的习惯,每一年的除夕和正旦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哪怕新春伊始,也并不觉得比一年之中任何时候特殊。

    底下伺候的宫人不敢同他说这样的话,朝臣和麾下将士多半是奉承和客套,实则心思各异。

    他在这世上本就是异类,多少人盯着他储君的身份,做梦都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荆棘满地,众叛亲离。

    没想到这一年的正旦,有人软绵绵地窝在他枕边,一双眼眸澄澈透亮,不掺任何杂质,同他说,“岁岁常欢喜,事事皆胜意”。

    他沉默良久,忽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同多少侍卫说过?”

    第45章

    云葵哪想过他突然问这个, 立马指天发誓:“奴婢只对殿下一人说过!”

    「哈哈,怎么可能。」

    太子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云葵:“……要不然,我把真心掏出来给殿下看看?”

    「反正也不是真掏。」

    她在宫里当差, 之所以能混得如鱼得水,靠的就是人美嘴甜,恭维的话她可以张口就来,反正说了也不会少块肉。

    至于那些相识的侍卫,虽谈不上勾搭倒贴,但也从不吝溢美之词, 三两句话便能让他们心花怒放,记住有她这么一号人。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总之都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前程。

    她想出宫有个奔头, 想有个倚靠, 不必再颠沛流离,想像碧簪姑姑那样, 嫁一个心仪之人, 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也可以在床榻上纵情享乐,极尽欢愉。

    当然了, 对太子殿下说的这句绝对是出自真心。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她还在为小命担忧,每天睡前都为自己脑袋还挂在脖子上感到庆幸,尤其是做了太子的枕边人, 竟也接连不断有人收买她,甚至给她下毒,说是日日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用再时时担心小命不保, 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太子殿下躺在同一张床上,就算偶尔动手动脚,他也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她敢开口讨要赏赐,他也会投其所好赏她大金锭,她被人欺负了,他竟然都记在心上,还会给她报仇出气!

    到今夜,那个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竟然当真把她吃干抹净了!

    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总之,侍寝宫女之名坐实,她与殿下往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只有牢牢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她才能吃肉喝汤!

    少女杏眼溜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格外真诚,实则早就被他一眼看穿。

    太子冷冷扯唇。

    她这样乖顺听话,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刚刚好有权有势,有财有颜,能让她依附,能给她做主,顺便还满足了她对皮相的要求,可以给她时不时吃吃豆腐。

    换做任何一位侍卫有这样的资本,只怕她也早就屁颠屁颠地勾搭上去了。

    太子想到李猛,甚至还有更多人,那日她交代自己入梦之人时,光侍卫就有十个八个。

    他闭上眼睛,压抑着眼底沉沉的郁涩。

    云葵心里发怵,太子殿下没那么好糊弄,昨晚还打了李猛四十杖,可见对她的过往格外在意,不是几句花言巧语便能相信她的。

    她往他怀里蹭蹭,“殿下?”

    太子下颌绷紧,不予搭理。

    云葵干脆拱上去抱住他,嗓音甜甜地喊他:“殿下!”

    太子凤眸紧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让他想起方才浴池之中,那柔软滑腻的绵团仿若新鲜剥壳的荔枝,在风浪之中上下颠簸……

    云葵浑然不觉危险,以为他还在生闷气,一鼓作气,朝他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太子呼吸猛地一沉,一把扣住她手腕,反手便是欺身压下。

    云葵惊魂未定,被他紧紧压着双蹆,这才反应过来,小殿下什么时候起来了!

    身下泛起隐隐的疼痛,想起池中被他狠狠頂撞到几乎散架的身子,她有些害怕,脸颊却也微微地发烫。

    “我……我就是想同您说,那些人我向来是过眼不过心,殿下要有信心,我整日与您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还亲自感受了您的威武,如何还能看得上旁人?”

    太子薄唇勾起,眸光犀利:“这么说,遇见孤之前,你看上过很多人?”

    云葵算是明白了,无论她回答得多么妥善,太子殿下总能抓住漏洞,打她个措手不及。

    “自然不是,”她鼓着腮帮道,“我也不是谁都看得上的。”

    太子捏住她下颌,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往后那些话,只能对孤说,你的眼里也只能有孤,若是让孤发现,还有第二个李猛……”

    云葵吓得赶忙抱住他的手:“我哪敢呢!”

    太子咬紧后槽牙:“心里想也不行。”

    云葵:“……”

    「不让我看侍卫,连想都不准想,我说你不要太霸道了!」

    「才夸你两句,又暴露本性了!坏殿下!」

    太子眼底翻滚着浓稠的墨色,呼吸也愈发沉重,手掌扣住那纤细雪白的后颈,薄唇压着她重重倾覆下来。

    唇齿间传来细细的娇吟,她悄悄睁开水雾迷蒙的眼眸,只这娇娇怯怯的一眼,他本就没能完全歇下的慾念再度蓬勃而起。

    腰间的力道骤然收紧,她咬紧唇瓣,哆哆嗦嗦伸手去推他,“殿下,我真不成了……”

    奈何男人手臂坚硬如铁,撼动不了分毫,紧接着又是一□□风骤雨。

    太子深信浴池其实并非贪欢的好去处,尤其对初次的她而言,悬浮的身子缺乏安全感,而他又不太知晓轻重,只听她骂骂咧咧的心声,更是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是以他未能尽兴,她也吃了苦头,所以还是应该在床榻这种最原始、也最普遍,最不会出错的地方再试一次。

    然而结果并不如他想象得那般顺利。

    方才有温热的池水辅助,至少不会太过艰涩难行,可眼下研磨不知多少来回,逼出他一身的汗,也始终有所窒碍。

    她满脸的泪痕,人都恍惚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就在心里骂他。

    太子亦是烦闷,却也没法草草收场,到四更过半才缓缓释放。

    云葵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掐得发白,整个人软烂成了一滩泥。

    今夜之前,她本来还是一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的小葵花,此刻就像被暴风骤雨里零落成泥,又惨遭马车碾过的狼狈小花。

    虽然过程中也有过短暂欢愉,可这点欢愉还没来得及咂摸,又被翻滚的巨浪狠狠拍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身后的男人似乎冷静了许久,她也眼皮沉沉地睡过去,隐隐察觉有人在给她清理,她也提不起一点精神,只能任由摆弄。

    恍恍惚惚入了梦。

    也是在一张床榻,那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子她未曾见过,只瞧见她满脸酡红,泪眼朦胧,雪白的藕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腰身。

    至于这男子……云葵上前仔细看一眼,忽然有了印象,竟然是昨夜在东华门外见过的那位通政使沈大人。

    沈大人文官出身,面如冠玉,清隽文雅,身段虽不如那些武将魁梧健硕,却也是劲瘦如竹,伸展起伏间不急不缓,也能让沈夫人春心荡漾,欲罢不能。

    他甚至还会温柔地抚她的脸,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哄着她、夸奖她,让她不要害怕,仔细过问妻子每一处感受,再选择快或者是慢。

    沈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脸颊却如娇艳盛放的海棠一般,娇滴滴地里唤他“沈郎”。

    云葵也哭了——羡慕哭的。

    「怎么都这么快活!」

    「怎么会有人那么温柔!」

    她从前只以为武将侍卫们高大威猛,那方面自然异于常人,而书生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床榻之上多半不尽如人意。

    却没想到沈大人身为文官,不光风采卓然,床笫间也很有手段,根本不是她想象中文弱无能的书生形象。

    「沈夫人吃得真好!」

    太子本就睡得浅,很快就被她的心声吵醒。

    没想到她竟然梦到了沈言玉,甚至还在心中把他与那些文臣做对比。

    他竟还不如一个沈言玉!

    亏他还以为沈言玉是个清正端方的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种荒淫的梦。

    太子脸色沉沉地盯着那背对着他的娇小身影,恨不得立刻将人教训一顿。

    他伸手将人拨转过身,可一看到她潮红的眼尾和鼻尖,便想起她在身下泪眼盈盈、泣不成声的模样,纵使心中不悦,也咬牙忍了,只在她那张口出狂言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小丫头梦里嘤咛一声,下意识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无奈男人岿然不动,她又没什么力气,终于不再挣扎,乖乖窝在男人的臂弯。

    晨时,德顺进殿伺候洗漱。

    他悄悄往那重重叠叠的帷幔里瞧一眼,啧啧,太子殿下都起身了,姑娘还沉沉睡着呢,昨夜只怕当真是受累了。

    「咱们殿下果然是天赋异禀!」

    「可按理说,殿下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事儿办完都该是神清气爽,酣畅淋漓才是,怎么还板着个脸,是姑娘没伺候好?」

    太子听到他的心声,冷眼看过来:“昨夜是你放她进来的?”

    德顺心下一惊,“奴才是……”

    太子肃声道:“你未得孤的吩咐,私自将人放进孤的净室,该当何罪?”

    德顺心中忐忑地等着发落。

    太子面无表情道:“罚俸三月,下不为例。”

    德顺拱手应下,到廊下才敢耷拉着脸。

    曹元禄倒是很高兴,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做得不错,罚的那部分师父偷偷补给你,就当压岁钱了。”

    德顺这才欢喜起来,赶忙谢过。

    曹元禄进殿,见到自家殿下沉着脸,想不出是何原因。

    太子沉默片刻,道:“宣沈言玉进宫。”

    曹元禄愕然。

    这可是正旦日,殿下大清早的传唤人家作甚。

    第46章

    新年伊始, 大昭官员都有五日的休沐。

    昨夜朝阳殿出了意外,沈言玉没想到妻子竟被宁德侯世子设下圈套,险些失了清白名声, 好在太子及时相救,才不至酿成恶果。

    只是虽然及时转移,妻子仍是吸入了少量的媚药,世家贵女出身的姜清慈,往常便是床笫之间也恪守礼仪,昨夜却是从未有过的热情。

    沈言玉很喜欢这样的她, 好生安抚过她的情绪,也难得放纵了一夜。

    原以为昨夜出事, 长辈谅解, 今晨可以躲懒片刻, 没想到一大早就被太子殿下传召。

    沈言玉只能舍下娇艳缠人的妻子,换上官袍, 匆匆入宫。

    今日休沐, 太子不在素日议事的崇明殿召见官员,而是在承光殿偏殿摆了一局棋,只等他来。

    沈言玉入殿, 躬身作揖:“微臣拜见殿下。”

    太子一身玄青燕居服,略略抬手,叫平身,“孤传唤得不是时候, 可有打扰到沈卿?”

    沈言玉忙道:“为殿下分忧乃是臣之福分,何来打扰一说。”

    「您也知道不是时候。」

    「我走之前清慈还不肯放手呢。」

    太子冷冷扯唇,若非能够听到心声,他还以为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通政使是如何的克己复礼, 正气凛然,原来也是个沉迷温柔乡的红尘俗人。

    沈言玉出身寒门,是当年春闱的探花,太子也是看中他刚正不阿,沉稳持重,这才暗中提拔,如今未及而立,已然位列九卿。

    大昭各地的奏章原本皆由通政司整理上呈,然如今内阁成为行政中枢,淳明帝即位以来又重用司礼监与锦衣卫,不再倚仗通政司通达下情、禀奏朝政大小事,通政司地位已大不如前。

    沈言玉虽不受重用,却能利用职责之便,替他收集四方奏报,广开言路,体察下情,及时查实淳明帝执政之下的官员贵族之间各种欺上瞒下的行径。

    外人只知沈言玉与武宁侯是翁婿关系,却不知沈言玉实则早就是他的心腹。

    抛开其他不谈,谢怀川以沈夫人来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堪称是一步好棋。

    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果然人不可貌相,身着朝服的沈言玉清冷威严,尘埃不染,实难与云葵梦中那个温柔火热的形象挂钩。

    太子抬手,“沈卿坐。”

    沈言玉颔首应是,两人对坐下棋。

    太子手执黑棋,凤眸凝视着棋盘,落子间,沈言玉将去年大昭几地重大灾害的治理情况上报,提到几个已经掌握罪证的贪官名字,又将锦衣卫这两年办理的大案简明扼要地提了提。

    太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最后启唇一笑:“罢了,今日你我不谈公事,只叙家常。”

    沈言玉:“……”

    「大过年的,来东宫陪太子闲话家常?」

    太子置若罔闻,随口道:“对了,孤没记错的话,沈卿今年二十有八了?”

    沈言玉:“是。”

    太子:“为何拖到去年才娶妻?孤记得,当年沈探花簪花游街,可是多少世家大族榜下捉婿的对象,连陛下的两位公主也对卿有意。”

    沈言玉面色严肃起来。

    「原来是在试探我的忠心。」

    他捻了枚棋子,思忖片刻道:“微臣迟迟不娶妻,一是公务繁忙,无心婚娶,二是未曾遇到心仪之人。臣出身寒门,入朝为官只为施展抱负,造福百姓,功名利禄都是其次,更不会为了一步登天而尚公主,抑或是攀附权贵,忘记自己的来路。”

    太子笑道:“这么说,沈夫人是沈卿心仪之人?”

    沈言玉总觉得太子话里有话,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妻子。

    「岳丈与妻兄同为太子效命,难道清慈本是有意晋选太子妃的?那宁德侯世子就因为这一点,才故意利用清慈来陷害太子?」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妻子与太子没有任何逾制的过往。

    太子:“……”

    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造成这样的误会。

    “沈卿不必紧张,孤不过是随意问问。”

    太子不想越描越黑,干脆换了个说法,“是孤将选太子妃,只是这些年南征北战,无心儿女情长,听闻沈卿夫妻恩爱,这才想要讨教一二。”

    沈言玉闻言才松了口气,“微臣与她,算是因缘际会吧。”

    通政司广开言路,天下臣民皆可陈情申冤,呈报不法之事,

    他在任通政司参议时,曾经收到一份来自民间的控状,其中揭发了养济院主管官员尸位素餐,私吞朝廷供给粮,虐待笃废残疾者致死等种种罪行。

    他将这份控状呈报御前,待查明真相,这些官员也得到了该有的惩治。

    不久之后,他又收到一封感谢信,与先前那份控状出自同一人之手,女子清秀的簪花小楷,纸张用的是入兰花汁而制,覆有兰草暗纹的花笺,他放在鼻端轻嗅,可以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气。

    其实早在先前收到控状之时,他便已在暗中查明了她的身份。

    花笺的来处,笔迹,与养济院的牵扯……线索太多,并不难查到。

    他捏着这枚花笺,沉默地坐了一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接下来的三个月,有意与武宁侯府结亲的几家都被他暗中设计,要么是被爆出外室大了肚子的丑闻,要么是远方表妹找上门求个名分,武宁侯府得知消息,自然不会让女儿踏入火海,将这些高门大户一一拒了。

    三个月后,他亲自上门提亲。

    沈言玉便将那书笺之事与太子说了,至于他是如何暗中设计那几家,不必告与外人知晓。

    太子:“……”

    他早知沈言玉颇有手段,可没想到他连婚事都是自己算计来的,沈夫人恐怕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

    太子笑道:“沈夫人乐善好施,蕙质兰心,沈卿有福了。”

    提起妻子,年轻的通政使眉眼间柔情似水,想起昨夜房中旖旎,妻子怯雨羞云的情态,百般娇娆的面庞,当真是他前所未见。

    尤其那纤细雪白的蹆缠上他腰身时,便是让他死在她身上……他也甘之如饴。

    太子平静地听着这道貌岸然之徒那些不可见人的污秽心思,指尖捻棋落子,神色如常。

    相反,沈言玉的棋路却明显浮躁了些许。

    「还是赶紧下完走人吧。」

    他有意相让,太子却不想让他如意,一局烂棋下到正午方才结束,太子也顺便将他心里那些活色生香的场面听了个齐全。

    末了,太子险胜一局,终于起身笑道:“沈卿与夫人琴瑟相好,孤看在眼里,甚是欣慰,今日是孤打扰沈卿与夫人团聚了。”

    沈言玉面前维持着该有的沉稳,拱手道:“微臣惶恐。”

    「终于能走人了,我还得买两样首饰带回去给清慈赔罪。」

    「对了,肠衣和润膏也该再买些了。」

    太子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这两件陌生的物什。

    回到寝殿,那个小丫头竟还懒懒地睡着。

    门外两名侍奉的丫鬟都在忧心她的小命,生怕她如此恃宠而骄,惹得太子不快。

    「昨夜就喊破了天,不伺候殿下也就算了,还敢让殿下服侍她清洗,今早也不起来伺候殿下洗漱用膳,竟然睡到正午!她怎么敢的……」

    「这还没当娘娘呢!待将来太子妃进宫,她再这般失了礼数,被打死都是轻的。」

    「也不知殿下打算给她安排什么位分。」

    「若是宠爱有加,怎么会到现在连个位分都没有。」

    太子微微蹙眉,冷声将人斥退,独自迈入殿中。

    才要把那个懒洋洋的小丫头提溜起来,忽然想起方才下棋时听到的沈言玉的心声——

    「这个时辰,她若还未醒,那就沿着她耳廓、颈侧的痒肉一点点地亲,总能让她醒来……」

    太子横眉怒目。

    果真是个轻浮放浪之徒!

    指骨揭开帷幔,那个软绵绵的丫头蜷缩成团,小小的一只拱在被褥里,纤长卷翘的眼睫密密压着卧蚕,脸颊粉腻,鼻尖玲珑,唇瓣嫣红。

    太子滚了滚喉咙,倾身拨开她耳侧的碎发,薄唇轻轻吻在她耳廓莹白无暇的肌肤。

    第47章

    云葵夜里被折磨得不轻, 直到快五更的时候才缓缓睡着。

    换做往常,这个时辰宫女们都要陆陆续续起身洗漱了,她累得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眼皮沉沉地压着,夜里被他拢进怀里也放弃了挣扎。

    早晨太子起身,她其实听到点动静,好在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吩咐底下人莫要打搅她休息,她便也心安理得地继续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 忽觉得耳廓痒痒的,似有湿润的东西缓慢滑过, 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头埋得更深了些。

    紧接着颈侧又是一股窸窸窣窣的痒, 她闭着眼伸手去挠,却摸到了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 她摸了摸, 又捏了捏。

    男人终于抬了抬被她胡乱抓摸的下颌,“还不起身?”

    云葵躬着身子,身下还隐隐作痛, 实在不想动弹,“殿下恕罪,是奴婢不中用,承受不住殿下的雄壮威武。”

    太子听得额角阵阵抽痛。

    按理说, 他这么亲完,她该温柔小意地依偎过来,或是意识到自己睡到正午太过失礼,应该立刻起身, 把自己收拾干净回来当差才是。

    反正不该是眼下这般,戳一下动一下,连堂堂太子都懒得敷衍。

    太子捏捏她的耳垂,斟酌片刻道:“宁德侯秽乱后宫、混淆皇嗣一案件,你该当首功,加之昨夜侍寝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我昨夜侍寝侍成那样,也算有功?」

    云葵虽然被欺负得太狠,心中怨怼,但说到有功,她还是有几分心虚。

    「趁机再要点赏金?」

    「还是要点珠宝首饰?太子殿下赏赐的珠宝,定然不会是外头铺子里随处可见的俗货,说不准他手底没个轻重,随手赏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那我岂不是发大财了!」

    太子蹙眉:“你眼里只有金银珠宝?”

    云葵:“我……嗯??”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太子似笑非笑:“你就不想恃宠而骄一回,同孤讨个位分?”

    他这二十年来还未动过娶妻的心思,更是连侍妾都不曾有过,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竟然会宠幸这么个心思污秽胆大妄为的丫头。

    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到底算是宠幸过了,他对位份并不吝啬,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只要她乖乖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点甜头尝尝。

    至于太子妃的册立,不急。

    东宫群狼环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此刻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时候,詹士府都在劝他尽快娶妻,绵延子嗣,可他至今还不知自己能否赢到最后,就算诞下子嗣,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待将来查明真相,重掌权柄,稳固江山社稷,再娶妻生子也不迟。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小丫头暗自嘀咕。

    「他这是想……封我当娘娘?」

    「算了吧,我可不想成为未来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别一进宫就把我先处置了。」

    「侍寝宫女虽然身份卑微,可没有录入皇家名册,应该可以随时卷铺盖走人?将来殿下厌弃了我,太子妃想要对付我,不用他们说,我自己主动带着钱财跑得远远的!有那些金子傍身,将来再买几个俊俏男子看家护院,再招个赘婿,也能过上呼奴使婢的生活。」

    心下打定主意,云葵赶紧道:“殿下我……”

    话音未落,目光恰好对上太子沉冷如墨的眼眸,吓得她心中猛地一颤,“殿下?”

    「分明上一刻还问我想要什么位份,怎么突然就……」

    「难不成是来试探我的?以为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飞上枝头当主子,这才沉了脸?」

    「苍天明鉴,我真没想当娘娘啊!」

    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殿下,奴婢不敢的。”

    孰料他的脸色并无半分缓和,薄唇抿紧,眸中透着森森寒意。

    云葵怕他不信,指天发誓道:“奴婢一定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痴心妄想!”

    太子盯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凉凉启唇:“如此,好得很。”

    云葵小声道:“如若殿下非要赏我些什么,那奴婢便斗胆说了,殿下不要怪罪可好?”

    太子面若寒霜:“说说看。”

    云葵小心翼翼道:“奴婢在殿下跟前当差,惶惶不可终日,将来若是奴婢犯了错,殿下或者太子妃娘娘想要处置我,奴婢想同殿下讨个恩典,您若不愿见我,就把我远远打发出宫就好,奴婢保证再也不会戳到殿下跟前,碍您二位的眼。”

    太子寒声一笑。

    打发出宫,买几个护院,再招个赘婿,岂不是正合她意?

    他冷声道:“你放心,真若有那时候,孤一定公事公办,绝不让你逍遥法外。”

    云葵:“……”

    「可恶,刚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

    除夕宫宴捅出了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私通生子的丑闻,淳明帝龙颜震怒,命锦衣卫指挥使卢槭暗中彻查,又将玉嫔的几名贴身丫鬟严刑拷问,结果与朱武的口供两厢一致。

    宠爱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二人,一个背叛他与人苟且,一个非他亲生,淳明帝几乎是压抑着滔天震怒,才没有立刻将宁德侯府与玉家株连九族。

    事关皇家颜面,当日偏殿所有目睹皇家密辛的宫人,除太子带走的宫女侍卫,皆已淳明帝暗中灭口。

    继位二十余年,淳明帝自问勤勉执政,仁心仁德,从无一日懈怠,可在不少老臣眼中他仍旧只是个代职皇帝,随时可以让位太子。

    太子哪怕千夫所指,但凡有一好,也不失景佑帝旧臣的支持,而他哪怕白璧微瑕,也足够这些人针对他那一点瑕疵狠狠攻讦。

    是以淳明帝这些年不论修身、齐家,还是治国,都不容许自己有任何败笔,落人口舌。

    偏偏谢怀川与玉嫔这对奸夫淫妇闹出这样的丑事,不光让他颜面扫地,后宫淫乱也是他作为帝王的严重失察,绝不能泄露出去。

    当日他当着太子的面说出“封口”二字,已是表明态度,如若太子坚持纠缠,不肯放过,叫此事泄露出去,他便是撕破脸面,也必定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宁德侯府这些年仗着外戚身份在外作威作福,大量侵占土地,搜刮民脂民膏,淳明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边同仇敌忾,共同的敌人是太子,宁德侯私底下也为淳明帝办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这回淳明帝龙颜大怒,哪还顾得上情面,命锦衣卫列出宁德侯十大罪名,直接将其抄家下狱。

    单单处置宁德侯府太过引人注目,淳明帝干脆趁此机会将一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挨个解决,玉家当然也在被肃清的朝臣之列。

    那些除夕宫宴上还与帝王举杯共饮的臣子们怎么也想不到,休沐日都还没过,竟等来了革职抄家的圣旨。

    淳明帝其实打从一开始便知玉嫔与谢怀川曾有一桩口头婚约,后来不了了之,谢怀川另娶,玉嫔入宫,淳明帝并没有深究过此事,却没想到两人竟旧情难忘,瞒天过海,苟合生子,奸夫淫妇还在他面前双双殉情!抄家灭族都算便宜了他们!

    至于九皇子,曾经对之宠爱有加的淳明帝如今只余满腔愤恨。

    他不缺子女,这个孩子的到来本身就是错的!让他帝王颜面扫地,是他一生之耻!

    淳明帝只能暂且将人监禁起来,待宁德侯府风波过去,再行处置。

    然而,即便消息压得严严实实,又兴师动众网罗罪名,试图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私通之事还是不胫而走,不光传到了皇后耳中,后宫嫔妃竟也开始议论纷纷。

    一夜之间,宁德侯府大厦倾覆,尚在禁足中的皇后与辰王皆是震骇不已。

    皇后又是惊怕,又是悔恨,没想到侄子对那玉嫔余情未了,竟然犯此弥天大错,最是聪明不过的人死在了一个情字上,早知如此,当初她又何必苦心相劝,让他娶了旁人。

    皇后仍在禁足之中,多次求见淳明帝未果,也只此事重伤皇家颜面,什么十大罪名都是遮掩,淳明帝这是想要将宁德侯度抄家灭族!

    夫妻二十余年,皇后对淳明帝的秉性最是清楚不过,若非她贵为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淳明帝这回恐怕连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与辰王已经失去母族支持,为今之计,只有替淳明帝除去太子这个心腹大患,辰王才能重获淳明帝的重视。

    淳明帝正是怒火中烧之际,岂会在这时召见皇后,听她为母家求情。

    他只恨此事被太子走漏风声,短短几日,前朝后宫中已经暗中传遍。

    他能将当日偏殿的下人通通灭口,却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这日,淳明帝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卢槭。

    向来沉稳温和的帝王眉眼间怒焰燃烧,杀意凛然,“太子留不得了,朕已经容忍他太久。”

    卢槭早年烧伤面容,一直以半面青铜面具示人,因为旧伤扭曲的半张脸也显得煞气腾腾。

    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便是朝中文武大臣对此人也是讳莫如深,只知他曾经救过淳明帝性命,而后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深得重用。

    淳明帝面容沉肃:“他已经查到你了,你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你在朕身边蛰伏二十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太子身死,你可以封侯拜相,加官进爵,揭开面具,用你原本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一回,绝不可再出差池!”

    卢槭咬紧后槽牙,当即拱手:“微臣遵旨。”

    ……

    云葵破天荒头一次,连着十余日没有见到太子。

    崇明殿整日都有官员议事,她也隐隐听说最近有不少官员被抄家,其中就有宁德侯府,应该与宁德侯世子有关吧。

    不过这些朝堂大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顾惜小命,也不会胡乱透露什么。

    太子不见她,或许是因政务繁忙,或许有了新欢,或许是以为她心比天高想当主子,想给她个教训,这才冷落几日,又或许是要选太子妃了,不能让人家瞧见他夜夜宠幸一个侍寝宫女,心中存了芥蒂。

    云葵还算想得开,她不用当差还能拿俸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只是这日经过廊下,听到有宫女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她才得意几日就彻底失宠了,云葵心里才有些空落落的。

    哪里空落呢,是富贵荣华眨眼就成了过眼云烟么?似乎也不是。

    她挺知足的,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锭金子就能让她欢喜许久。

    等到夜里,孤衾冷枕,自己哆哆嗦嗦蜷缩在被子里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那种空落之感从何而来了——

    那给她享受了两个月的男色不在了。

    午夜梦醒时摸不到清晰紧实的腹肌,想埋在胸肌里贴贴的时候,枕边却空无一人,那可以轻易掌控她身体、还能给她当枕头的健硕手臂也没有了,只有硬邦邦的枕头……

    换做是谁,心里都会有巨大的落差感吧。

    回想起除夕夜,其实也并非毫无愉悦。

    有几次深得让她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的瞬间,其实她也……挺想念的。

    其实她也不太好,本来就是给人当侍寝宫女的,侍寝是她的本分,结果差事办得不妥,她不光不自省,还谴责起了主子……这样的宫女,哪个主子还想再用?

    再有机会,她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当差,尽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转眼上元已至。

    太子多日未曾召见云葵,曹元禄心里免不得着急。

    按道理说,食髓知味的男人就算夜夜召幸也是人之常情,尤其还是自家殿下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近女色才不正常。

    「难道没尝到滋味?」

    「可云葵能为殿下缓解头疾,就算不宠幸,留在屋里侍奉也是好的。」

    「还是殿下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不愿再面对……」

    太子坐在案前翻看文书,听到他的心声,不由得蹙起眉心。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宁可出宫也不愿留在东宫,他堂堂太子,难不成热脸去贴她一个小小宫女的冷屁股?

    曹元禄小心翼翼道:“今日上元节,殿下还不肯召幸云葵姑娘?”

    原来都过去半个月了。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

    曹元禄立刻道:“殿下可是头疾发作了?奴才这就去请云葵姑娘进来!”

    太子还没来得及制止,曹元禄人已匆匆离开大殿。

    片刻之后,那梳着垂挂髻,着一身银红海棠袄裙,明显装扮过的小丫头垂着头缓步进殿,朝他躬身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可太子分明听到她心内磨刀霍霍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再来一次!」

    第48章

    太子闻声, 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心中那句“再来一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过几日没有召见,她也就心安理得待在自己的寝屋, 半月不踏入承光殿一步。

    她与曹元禄不是很熟吗?竟然从未想过多嘴问一句缘故,每日照样吃吃睡睡。

    太子想到这里,眸光不由得冷了下来,对曹元禄道:“你把她唤来作甚?”

    曹元禄忙找了个借口:“德顺被奴才派去内务府了,承光殿人手不够,奴才怕伺候不周, 这便做主请云葵姑娘过来了。”

    「奴才去请人,您可一句都没阻止啊!」

    云葵闷闷地垂下头。

    「原来殿下压根儿没想着叫我进来伺候啊, 白高兴一场。」

    太子眸光微闪。

    高兴?

    他扯扯唇, 淡淡道:“她能来作甚?”

    云葵:“奴婢……”

    「我能侍寝啊!」

    太子眸光微暗, 心口仿佛被那只绵软的小手轻挠一把,一股细微的痒意在血液里滋生蔓延, 甚至察觉身体某处隐隐炽涨, 几乎压制不住。

    他淡淡敛眸,语气无波无澜:“今夜孤要出宫,你随行吧。”

    云葵满脸惊喜:“出、出宫?”

    「今日可是上元, 宫外岂不是很热闹!我能去逛街赏花灯了!」

    正月以来,淳明帝龙颜震怒,收拾了不少官员,连昔日的帝王心腹国舅一家都被抄家削爵, 甚至还传出了宁德侯世子与嫔妃的丑事,宫人们茶言观色,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张灯结彩大肆庆祝,是以往年热热闹闹的太和门和御花园都没有操办灯火秀。

    说起出宫, 太子就瞧见少女潋潋杏眸闪动着光彩,樱唇浅浅弯起,笑靥粲然,尤其这一身海棠红裙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玉颈如瓷。

    此等祸水招摇过市,不知要吸引多少目光,而他本意是微服出行,并不希望引起百姓频频侧目。

    太子蹙眉道:“孤有公事在身,轻装简行便可,你这一身……太过招摇。”

    云葵摸了摸耳边的发髻,又瞧这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裙,怎么就招摇了?

    太子:“下去准备吧。”

    「可我也没有出宫能穿的衣裳呀。」

    云葵回到寝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可她十岁就进了宫,此后从未出过紫禁城半步,箱笼中多半都是入宫以来内务府统一裁制的宫裙,还有几件是先前皇后赏赐的衣裙,可太子殿下又嫌招摇……

    正打算挑件旧衣裳凑合凑合,屋外传来敲门声,是承光殿伺候的兰秀。

    兰秀带着一名宫女,捧着厚厚的衣裙进来,“这些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衣裳,有几件是内务部为侍寝宫女准备的衣裙,另外这件,殿下吩咐说让您今晚出宫穿。”

    云葵诧异地接过来,待人离开,立刻捧到床榻上一一铺开,竟然足足有六套衣裙!

    其中包含四件保暖厚实的冬衣,两件偏薄些的,初春就能穿。

    她细细地瞧起来,出宫要穿的那套襦裙虽是素净的藕荷色,纹路却也是银线暗绣的山茶花纹,其他几件都是上乘的面料,藤紫、窃蓝、杏黄、雪青,五彩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得有机会出宫,她还以为只能穿身破烂出去呢,没想到太子殿下很是上道嘛。

    云葵换上那身藕荷色的襦裙,欢欢喜喜地行至东华门外,远远便瞧见一辆华丽肃穆的乌木马车静静停在夜色之中。

    两匹骏马通体乌黑油亮,马车四角挂着华丽精致的六角琉璃灯,青铜兽头銮铃在夜色中像蛰伏的猛兽,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沉冷威严的气息。

    云葵踟蹰着不敢上前。

    曹元禄走过来笑道:“姑娘上车吧,殿下在马车内等着姑娘了。”

    云葵愕然:“奴婢也上马车?”

    她什么身份,和太子坐一辆马车?!她还以为自己要跟着马车一路走过去的。

    曹元禄抬手笑道:“姑娘请吧。”

    云葵这才小心翼翼地上车,掀开墨青色的云纹帷幔,便看到太子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他一身乌金锦袍,腰间系墨玉带,面容冷峻,贵气逼人。

    清脆的銮铃声响动,马车往御街的方向缓缓行驶。

    云葵轻手轻脚地坐近,目光落在他袖口金线绣成的圈纹。

    「说好的不招摇过市呢?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却让我穿这么素净,不会是怕我抢他风头吧?」

    「不过看你送我那么多好看的衣裙,勉强原谅你啦。」

    「该说不说,几日未见,殿下似乎又英俊了许多呢。」

    「就是不知技术可有精进……」

    「再像先前那般只知道横冲直撞,让朕不舒服,朕可就不宠爱你咯。」

    太子:“……”

    车缓缓驶入街市,耳边开始有了嘈杂的喧闹声,小贩在吆喝,孩童在嬉闹,指尖挑开车帷,明亮绚丽的灯火就漏了进来。

    她已经六七年没出过宫了,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久违的惊喜。

    太子幽幽睁开眼睛,便见小丫头支颐望向窗外的背影,浅藕荷的衣裙随着车厢晃动,在幽黄烛火下静影流泻,银线勾勒的山茶花纹若隐若现,像铺在月色下的一幅恬静的画卷。

    云葵似乎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后背,忙转过身,恰恰对上太子沉暗如渊的眼眸。

    一瞬间,心底仿佛漏跳一拍。

    云葵忽然舌头打结,见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衣裳,就问:“殿下,我那些衣裙是您亲自挑的?”

    太子目光敛下,“你想什么呢。”

    云葵:“……哦。”

    她听着窗外愈来愈近的喧闹声,问道:“殿下今夜出宫作甚?”

    太子淡淡道:“公务。”

    云葵道:“那我要一直跟着殿下吗?”

    太子:“你说呢?”

    见她垂头抿着唇,太子开口道:“怎么,你不随行伺候孤,还想自己去逍遥?”

    云葵忙道:“奴婢绝无此意。”

    太子指骨轻轻叩膝,“你想去看灯?”

    除夕那晚从朝阳殿出来,她便在心里感慨,说看不到太和门的烟花和天灯了,想来应该是喜爱看灯凑热闹的。

    他今夜微服出巡,带着她也不费事。

    云葵欢喜地点点头,“奴婢带了银子,还想买买东西,可以吗?”

    太子:“你想买什么?”

    云葵见他没有直言不准,立刻满脸堆笑道:“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的东西。”

    「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爱看的东西!」

    像那些脂粉呀钗环呀,皇后先前赏了不少,宫里的成色自不比外面差,何况太子喜素净,那些胭脂香料她用得极少,难得出宫一趟,当然是买她最爱的话本子啦。

    「最重要的是,多买些与太子殿下探讨天地阴阳交欢的好东西,嘿嘿!」

    太子攥了攥拳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想买……话本?”

    云葵讪讪一笑:“这都被您猜到了?”

    「你还是单纯了,太子哥哥。」

    太子眸光微微一黯。

    她总在心里对他起一些奇怪的称呼,先前喊他大佬、活阎王,甚至还胆敢自称朕,太子都没有同她计较过什么。

    唯独这声“太子哥哥”,听得他心口酥痒,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

    他按下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道:“话本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书籍,你都是从哪看来的?”

    云葵如实交代:“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控不严,经常会有宫女托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去买,我也是问人借来看的。”

    怕他不准,她又忙道:“不光是我一个人看的,买回来大伙轮流翻看,一传十,十传百,有时候到我手里已经是一堆破烂了。”

    避火图也是同理。

    太子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是宫中禁书,孤也不好为你破例。”

    云葵才有些恼,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又摆出一副笑脸:“那不如殿下帮我买吧!宫中禁的是我们这些下人,倘若殿下要买,谁还能管到您头上?”

    太子嗤笑一声:“你可真机灵。”

    云葵大胆往他身边靠了靠,朝他挤眉弄眼:“殿下买来,借奴婢看两天就好,奴婢学有所成,才能为殿下分忧呀。”

    明知她模棱两可,又是一副谄媚嘴脸,太子还是不自觉地移开目光,朝外吩咐了几句。

    马车缓缓停在御街尽头一处巷子内,下车不远处便是京中最大的书斋求知斋。

    太子朝穿便衣的曹元禄使了个眼色,曹元禄立刻给云葵递上钱袋子。

    云葵惊诧地接过那一袋鼓鼓囊囊的银锭。

    太子淡淡道:“既是孤来买,自没有让你花费的道理。”

    云葵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多谢殿下!”

    太子又吩咐德顺:“去帮她搬上车。”

    云葵:……搬?

    殿下以为她要买多少,才用上了“搬”这个字眼?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发话,还给了银子,她也就不客气了!

    去到求知斋,云葵直奔话本区域,将时兴的本子买了个遍,又悄悄把书斋掌柜喊到一边。

    掌柜的见识多了,见她红着脸蛋扭扭捏捏,当即猜到来意,又瞧这小娘子出手阔绰,便直接搬出了镇店之宝。

    云葵偷偷翻了两页,差点惊掉下巴,竟有足足上百种姿势!且比她先前看的那些破烂小人书可清晰太多了!

    掌柜拍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有我这镇店之宝,必叫姑娘与郎君琴瑟和鸣,飘飘欲仙。”

    云葵大手一挥:“买!”

    第49章

    上元之夜, 整条御街火树银花,人流如潮,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挂满整条街市, 远远望去宛如一道明亮的灯河。

    走出去两步,琳琅满目的摊位瞬间吸引了云葵的眼球。

    那些在大人眼中只有小孩才会感兴趣的兔儿灯、糖画和泥人,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新奇趣味。

    小时候寄居舅舅家,她从来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兔儿灯,一句“想要”只会受到白眼和谩骂,哪怕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露出羡慕的表情,舅母的唾骂声都会立刻传到耳边。

    她不敢要, 不敢想, 甚至一度以为想要就是错的, 这种恐惧和怯懦萦绕着她的整个童年。

    她其实有些可怜九皇子,想来也是一种感同身受吧, 因为舅母告诉她, 她也是阿娘与人通奸生下的孩子,一个本就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

    舅母说, 家里光养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银两,她要懂事,要孝顺,可后来她才知道, 银两都是给表兄赌输了,舅母说的孝顺懂事,是要她给那老员外做小妾,挣一笔丰厚的彩礼, 替表哥还清债务,让他迎娶镇上的漂亮姑娘。

    她不愿意,她想逃,逃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哪怕在街边做乞丐,也有小孩子肯把吃剩的糖葫芦扔给她。

    入了宫,境遇再不好,也没有人会指着鼻子骂她野种,她还可以一点点地攒些金银,给将来的好日子添砖加瓦。

    太子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边做糖画的摊贩,开口道:“想要就买,下回再想出宫可就不知是何时了。”

    云葵缓缓回过神来,“那我可就买啦?”

    太子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低声道:“嗯。”

    云葵摸了摸荷包,腼腆一笑:“奴婢只带了一锭二两的金子,寻常摊贩大概找不开,殿下您看?”

    她这点小心思一览无余,太子无奈道:“孤还不至于连个糖画都吝啬。”

    云葵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殿下!殿下想吃吗?”

    太子道:“孤不吃。”

    云葵见秦戈上前似要禀报要事的样子,便自己去排队了。

    秦戈朝太子拱手,附耳低声道:“属下找到知情的工匠问过,千都门灯塔偷工减料,少了关键结构支撑,今夜楼顶风大,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塔身必然坍塌。”

    太子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人手可有安排妥当?”

    秦戈颔首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让水镜台开始唱戏,把灯塔下的百姓全部吸引过去,巡防营的官兵也已在暗中分布到位,竭力保证百姓安全,避免人员伤亡。”

    太子沉声道:“你亲自去盯着。”

    秦戈立即领命下去了。

    云葵做完糖画,回来看到太子面色冷凝,忍不住上前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转过头来,“与你无关,你……”

    话音未落,太子目光停在她手里那根糖画的图案,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也不是历史人物,倒有些像……

    曹元禄瞧瞧那糖画,又瞧瞧自家殿下,那鼻子,那嘴唇,多像呐!

    “姑娘这糖画,画的可是殿下?”

    云葵转了转手里的糖画,眨眨眼道:“不知道啊,我让摊主画个俊俏男人给我吃,他随手一浇,糖人就成型了,您觉得像殿下吗?”

    说完还当着太子的面,在那糖人头上“嘎吱”咬了一口。

    太子顿觉颅内隐隐作痛。

    曹元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姑娘简直是胆大包天第一人!

    几人沿着街市一路闲逛,云葵左手提着兔儿灯,右手吃完糖画,又吃糖葫芦,还想买些瓜果蜜饯吃。

    每次想买什么,都先去瞧太子的脸色,他不说话,她便放心大胆地买,没过多久,曹元禄和德顺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

    她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动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师徒俩各买了一盒点心以示感谢。

    曹元禄朝她挤眼睛,云葵也知道,曹公公这是想让她给太子殿下也买件礼物。

    可是能买什么呢?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缺,人又挑剔,外头的糖果点心看不上,她荷包里这三瓜俩枣能给堂堂太子爷买件什么,还不会被嫌弃?

    太子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目光落在远处的千都门灯塔。

    工部年年修建,年年偷工减料,今年甚至还用往年剩下的劣质石砖和木材蒙混过关,工部官员手里贪大头,再一层层地剥削,最后只能将灯塔的用料和工匠的薪水克扣到底。

    高达百尺的巨型灯塔,处处透着危机,然而塔下行人如织,人人都还沉浸在年节的喜庆之中,浑然不知将要面临怎样的灾难。

    云葵远远看到那灯塔,激动地拉住他手臂,“殿下,我们去灯塔下面看看!”

    太子拦着她:“别去。”

    云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许久没有看到过他这般阴寒冷酷的神情,连这冰冷的嗓音都让她有种久违的心悸感。

    「是不是我太放肆,惹他生气了?」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微微失神片刻,随即敛下眸中冷色,伸手将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握住了,“我们去看戏。”

    男人炽热的掌心将她紧紧包裹,云葵更觉得心悸不止,尤其是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一点即着,丝丝缕缕的酥麻化作无数火星在血液里蔓延。

    直到水镜台“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云葵鼓噪难平的思绪才缓慢清晰下来。

    掌心的触感温热分明,她有意无意想要缩回手指,他却迟迟没有松手,目光只停留在那戏台上一对含情凝睇的男女身上。

    云葵原本还不觉得这戏有何特别之处,直到听那台上男子唤那女子“玉娘娘”,而那泣涕涟涟的女子一口一个“谢郎”,她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便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呼:“这是宁德侯世子和宫里的玉嫔娘娘!”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一众哗然。

    “宁德侯府不是因十宗罪被抄家了吗?难不成是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的奸情被皇上发现了?”

    “这我知道!谢家与玉家本就是姻亲,谢世子和玉嫔娘娘青梅竹马,后来谢大人成了国舅爷,步步高升,逼得谢世子只能抛弃玉家女另娶佳人,玉嫔娘娘这才进了宫……”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九皇子其实是谢世子的儿子,现下已经被皇上监禁了……”

    “可别胡说!”

    “怎是胡说?宁德侯乃当朝国舅,世子爷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今一夜之间便要抄家,想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百姓间议论纷纷,再加上戏台上二人缠绵悱恻、生死相随的画面很快吸引了大片目光。

    比起年年都能观赏到的灯塔,众人还是对近在眼前的皇家密辛更感兴趣,百姓们三三两两赶来水镜台下凑热闹。

    不出片刻,水镜台已然聚满了民众,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见这里人多,也挤破头地过来凑热闹,而本该是御街上最繁华的千都门灯塔下只剩寥寥数人走动。

    云葵被太子护到喜鹊桥旁人烟稀少之处,听着那戏台上的唱词,她不免有些担心。

    “陛下不是除夕当晚就封锁朝阳殿了么?怎么都传到宫外了?这么快就有人搭台子唱戏,今晚过后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落在远处,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云葵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见那灯塔似在风中轻微晃动,一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煞白:“殿下,那灯塔……”

    话音未落,太子眸色一凛,立刻抬手示意暗处巡防营的官兵前往千都门疏散百姓。

    此时大呼小叫太容易制造恐慌、引发踩踏,在那灯塔坍塌之前,官兵只能以塔下不可久留为由强行驱逐。

    等到百姓们三三两两散开,几十名官兵迅速拉开一圈两人高的挡板,将灯塔方圆十丈之内完完全全地遮挡。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那巍峨绚丽的灯塔在高空烈烈寒风中倏然发出一声苍凉刺耳的嘎吱声,紧跟着,砖石剥落、木梁撕裂的声音接踵而至,盘桓塔身的硕大龙虎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人群中一道惊恐尖厉的嗓音突然响起:“这塔是不是要塌了?这塔要塌了!”

    这一声下去,宛若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霎时引起不小的躁动。

    众人遥遥望过去,果然见远处巍峨的灯柱在风中晃荡,塔身不断有碎石掉落,支撑塔身的梁柱发出阵阵骇人的撕裂声。

    众目睽睽之下,那富丽堂皇的灯塔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塌!一时间宛如山崩地裂,飞石、灯笼、木材四下飞溅,坍塌的灯柱霎时燃起熊熊烈火。

    人群中惊呼和碰撞在所难免,好在大部分碎石木片都被挡板隔绝在内,只有少量木屑和烟尘飞向了水镜台下看戏的百姓。

    暗处的巡防营官兵立刻前往救火,东宫亲卫军则负责上前安抚疏散百姓,避免踩踏受伤。

    云葵眼睁睁看着百尺灯塔在面前轰然倒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方才她若是执意去那灯塔下游玩,此刻恐怕早已葬身废墟!

    她怔怔地回过神,抬眼看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身后的德顺与她一样,只觉得惊心动魄,久久后怕,而曹元禄知晓太子早在年前就已派人留意工部,今日灯塔坍塌,自家殿下也早有部署,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此时,混乱的人群中十几名黑衣人持刀飞身而出。

    只听为首之人口中大喊:“太子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今日你我便替天行道,诛杀此獠,以正乾坤!”

    云葵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拢入了男人温暖坚硬的怀抱。

    第50章

    云葵躲在太子怀里, 耳边百姓的喧闹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胡乱交织在一处,很快又夹杂了刀剑划破皮肉的闷响。

    她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样刀刀入肉的厮杀场面, 可莫名地,躲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臂弯中,好像一切都不需要害怕。

    她隐隐猜到,太子殿下就是提前知晓灯塔坍塌才决定出宫的,官兵及时引开百姓也是殿下在暗中部署,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 甚至方才还能耐着性子陪她逛一段路,这就是运筹帷幄!

    「殿下真厉害!」

    太子抚了抚她鬓边的兔耳朵。

    这丫头倒还不笨。

    喜鹊桥边一群百姓躲得远远的, 许是听到方才黑衣人喊话, 注意到那桥边高大挺拔的锦衣男子竟是太子, 一时又惊又惧,甚至超过了对千都门灯塔坍塌的恐惧。

    “是太子!太子出宫了!”

    “今夜这灯塔倒塌不会就是太子做的吧?他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肯定是他!他又疯又癫, 以杀人为乐, 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云葵听到这些议论,登时气血上涌,朝不远处叫嚣得最厉害的青衣男子道:“你胡说什么!是太子殿下救了你们!若不是殿下, 你们早就被灯塔砸伤了,你们非但不感激他,还污蔑他!”

    太子对那些谩骂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不在京中这些年, 淳明帝与皇后是如何编排他的,他心知肚明,无暇自辩。

    只是意外,这丫头竟肯为他当街与人起争执。

    那青衣男子寻到声音的出处, 原来是那躲在太子怀中的妖姬,他大着胆子道:“你没听到吗?太子暴虐无道,人人得而诛之,这些黑衣侠客都是来替天行道的,今日就让太子和你这妖姬一并身首异处!”

    云葵还想再骂,置于腰身的大掌骤然一紧,手里的兔儿灯突然被人抽走,再反应过来时,那提灯的木杆已经直直刺入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妈呀!我的灯……」

    太子蹙眉,低声道:“孤会还你。”

    云葵:“……”

    来不及回答,又有四五名黑衣人朝他们的方向提刀砍来。

    云葵手忙脚乱地拔下发髻上最不值钱的绢花簪子,塞进太子手里,“殿下,这些都给你当暗器用!”

    「这个也一并还我哈,最好用金钗来还。」

    太子无奈接过,大掌一挥,几枚簪花瞬间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打前头几名黑衣人登时应声倒地。

    「好厉害!」

    那为首的黑衣刺客注意到这边动向,与身侧三名同伴眼神交接,为首者提刀从正面攻来,另外三人迅速飞身散开,从侧面与后方包抄。

    太子踢开左侧方黑衣人的手腕,一手搂紧云葵的腰身,另一手夺剑横扫,挡下后方和右侧的攻击。

    此刻云葵的正前方,正是那一身武艺高强的刺客头领。

    他一身黑衣,黑色的头巾和面巾将脸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森寒漆黑的眼冷冷盯着她,一个眼神对视后,那人立刻抬起手中长剑,猛地向她刺来。

    云葵吓得一哆嗦,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完了!这次小命真要交代了!」

    然而在那剑尖距离自己不过半丈之时,太子猛然侧身,手中剑光一闪,哐当一声挡下那招凌厉的攻势,又与这刺客首领交斗起来。

    云葵小心翼翼躲在他身后东躲西窜,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太子殿下的武力,身形矫健,出招悍厉,舞出的剑招凌厉漂亮,确实比宫宴那只会花拳绣腿的伶人精彩多了。

    紧张的同时心潮澎湃,指尖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招式的变化,太子腰腹肌肉也在不断绷紧、张驰和震颤。

    「这也太强悍了!难怪能折腾我一夜。」

    太子:“……”

    每一次胆战心惊,以为要丢小命的时刻,太子都能及时出手替她挡下杀招。

    只是黑人的攻势越来越迅猛,几乎是抱着釜底抽薪的态度,只攻不守,招招狠绝致命,而她的存在终究是个累赘,黑衣人发现太子的身后挂了个拖油瓶,又极力地护着,所有人改换目标,凛凛寒刀直冲她攻来。

    「不要啊!」

    「我买的镇店之宝还没来得及细品,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啊!」

    数十道剑锋寒光交织,云葵吓得闭紧双眼,腰身被人扣紧,只感觉自己被提着飞上跃下,眼前刀光剑影应接不暇,又是一番激烈的缠斗。

    好几次惊险异常,云葵甚至感受到剑刃几乎擦着脸颊而过,转眼又被太子见招拆招地化解。

    然后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加入,杀招也愈发猛烈,嘈乱的兵器碰撞声中,云葵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太子一声闷哼,她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殿下,你受伤了?”

    太子暗暗咬紧后槽牙,没有应声,身形只微顿片刻,剑尖从面前刺客的胸口猛力抽出,复又与那围过来的十余人缠斗起来。

    好在秦戈等人及时抽身前来,分散了太子周遭大半的武力,黑衣人渐显弱势,最后终究不敌太子手下亲卫,一个个死于乱剑之下。

    那刺客头领愈发孤立无援,在秦戈与罗章的围困之下也自顾不暇,被逼至无路可退之际,他猛地跃身而起,翻过高树,秦戈手中的箭矢飞射出去,也只堪堪从他小腿擦过,那人转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葵抱着太子的手臂上下打量,终于看到他腰腹间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

    她眼眶一酸,嗓音焦急得发颤:“曹公公,殿下受伤了!”

    众人立刻上前查看,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只道:“小伤,不碍事。”

    今日这拨人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势要取他性命,好在他提前知晓灯塔有问题,带了足够的亲兵和暗卫,否则实难抵抗几十名高手的致命杀招。

    曹元禄扶着太子道:“殿下先回马车,秦将军,你速速去请何军医来!”

    秦戈立刻颔首应下。

    何百龄就在附近的医馆义诊,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

    好在伤口不算深,何百龄先给止了血,再上金疮药包扎,很快便处理好了。

    随后陆陆续续有巡防营官兵前来禀报灯塔坍塌事故的伤亡情况,云葵一直没有机会上车去瞧太子的伤势,只能心里干着急。

    马车内,太子亲卫统领郁翰正在禀告受伤百姓的安置事宜,谈及今日这群刺客,郁翰猜测道:“宁德侯世子已死,宁德侯还在狱中,如今还能动用这些武功高强的杀手来对付您的,怕是只有……今日那刺客头领的身手,属下瞧着像锦衣卫。”

    太子目光森寒,忽听到外头一阵唉声叹气。

    「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好像伤到了腹肌……」

    太子:“……”

    郁翰还想禀告水镜台的事宜,太子出口打断道:“你留下处理后续,明日一同禀告。”

    郁翰当即意识到,殿下受伤失血,他还在此多话打扰殿下休息,实属不该,赶忙起身告退。

    人走之后,太子揭开车帷,看向那个愁眉苦脸的小丫头,低声唤道:“云葵。”

    云葵赶忙抬起头,“殿下您叫我?”

    太子“嗯”了声,“上来吧。”

    云葵点点头,赶忙踏上马车。

    车厢内还有残余的血腥气,云葵想起方才何军医带出来的血水和血帕,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有些发紧:“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抬眸看她:“你是头一回见孤受伤?”

    自然不是头一回,可先前受再重的伤都与她无关,今日却是带她出宫时遇刺,倘若没有她这个累赘,殿下那么好的身手,定能轻易脱身。

    云葵小声道:“殿下是为了救我。”

    太子:“他们要杀的是孤,刀锋朝向你也不过是为了让孤自乱阵脚,应顾不暇。”

    「我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乱了阵脚?!」

    云葵抿抿唇:“我还以为殿下要拿我当肉垫儿呢。”

    太子:“……孤带你出宫,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全。”

    话是这么说,可换成任何一位主子,不让底下人挡刀就不错了,哪有人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她一个小小的宫女。

    想起方才厮杀的场面,云葵仍是心有余悸。

    可她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护着她。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像簪花那样被扔出去摔刺客的准备,可是也没有。

    这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可以永远躲在他身后,他会替她挡去所有刀剑,只要有他在,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

    太子喉咙微微滚动,良久之后,突然问道:“今日在喜鹊桥,你同那些人啰嗦什么?”

    云葵想到桥下那些百姓的污蔑,小脸都皱了起来:“殿下前脚刚救了他们,这些人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太子嗤笑:“孤也算好人?”

    “那可不。”少女一双乌眸清莹透亮,朝他眨了眨,“今日过后,殿下在我心中就是救死扶伤的英雄,我见不得他们污蔑你,就要骂回去。”

    见他神色稍缓,云葵瞅瞅他腰身的伤处,“殿下,我能不能看看您伤得如何?”

    她什么心思,太子还能不清楚,“已经包扎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葵坚持道:“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我看看腹肌是不是给人砍坏了。」

    「看看嘛,看看嘛!」

    太子无奈,只得缓缓解开了腰身的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