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厨娘年纪大,老师不好意思跟她抢推车,最开始便只在街口摆摊,一个陶罐在灶上烧着水,一个漏勺放在碟子边,一个陶碗的馄饨皮,半个陶碗的肉馅,一碗提前搅匀的配料,五个碗八双筷子,加上放置的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这些看着实在有些寒酸过头,但老师想得开:在这么山穷水尽的时候,节流才是最重要的,装备能用就行,好看是有钱以后才能讲究的事情。
她这套虽然瞅着实在不咋地,可该有的也都有了啊:
煮馄饨的容器——路上做饭的陶罐用滚水烫过几遍,再次上岗的。
灶台——在野外求生的时候碰上逃荒的人,用半块饼子换的手艺,定居以后挑了黄土自己捏的。
漏勺——吴母用木棍加草藤自己编的。
碗——路上吃饭用的。
筷——路过竹林的时候削的。
桌子——房间里自带的。
综上所述,馄饨摊置办的成本不过是一叠馄饨皮,半碗肉馅,还有那一大份调料,虽然肯定赚不了大钱,但也亏不了多少本钱——家里八个人呢,这些东西解决起来一天都用不了。
调料虽然贵重,却也不是没有平替,舍不得用紫菜虾皮,路上捡到的晒干的蘑菇磨成粉,一样是增香的利器;猪油要从肥肉里熬,用一小把芝麻炒香碾碎,冲开的时候一样有油水;香葱直接从地里摘,或者去别家
换,消耗并不算大。
“馄饨哎,热腾腾的肉馅小馄饨哎,五文钱二十个哎——”
老师吆喝着招揽客人,至于街边摆摊的羞涩……逃荒什么碰不到,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市面上的馄饨八文钱十五个,各个都是皮薄馅大的,她这边的面皮小肉也少,但折下来一文钱能买四个,多少也是有些竞争力的。
“这馄饨怎么卖的?”
低价引流的政策很好用,老师很快有了第一个客人,三角眼吊梢眉,面相瞧着颇为精明,说话的时候却很和气。
“五文钱二十个,现包现卖,一个大概这么大。”
老师用单手撑起馄饨皮,筷子在肉馅上飞快的过一下,再往馄饨皮上一抹一捏,举起来给女人看。
“这么小?”
女人有些不满意,这价钱是不错,但这馄饨皮的颜色实在不太好看,还小。
“小是小了点,数量多啊,五文钱就能买二十个呢。”
老师堆着笑说道,死咬着价钱不肯后退,柴水都要钱,再低真的卖不了。
女人从三文钱扯到四文钱又扯到四文半,老师就是不肯降价,她在糕点铺子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客人,看上去只要稍稍后退就能赚上一大笔,其实是只要松了口,他们就觉得还能压下更多的钱,最后你不卖了,他们还要污蔑你店大欺客。
“……行了行了,给我来一碗,都摆上摊子了,连价钱都不能少一点,以后肯定没多少生意。”
女人心疼的掏出五文钱,在老师包馄饨的时候一直嘀嘀咕咕,她家崽子早就想吃馄饨了,但她一直舍不得花八文钱,这个老板她嘴皮子磨破了都不松口,想来再压价也真赚不了多少钱,干脆买一碗回去让孩子们尝尝。
开门红以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生意,老师回去添了两次水,回去以后数一数,虽然是薄利多销,却也挣了一小笔铜钱。
厨娘那边吧卖烧饼的利润数出来,吴家两父子上交了今天赚到的铜板,每个人手上的都不多,汇聚起来的数字……也不怎么大。
不过覆盖全家人的开销是够了。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天,后面熟练了,赚的钱肯定还会多一点。
吴母不太好意思让人把所有赚到的钱都上交,众人劝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收下,只是也拿出了一张白纸。
“我写了些过冬要用的东西,后面有这两天出去看的大概的价格,你们要是没意见的话,这段时间交上来的钱会全用来买上面的东西,等买完,除了家用,剩下的钱我们再商量。”
按理说父母没分家,大家长以外的人都不能留私财,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短时间为了生存还行,长期这么干,一大家子只会离心,还不如提前把规矩定好。
众人的目光落在白纸上:冬衣,煤炭,柴火,粮食……桩桩件件都是冬天必备的,也没什么意见,还补充了几个吴母没想到的点。
“这张纸我会贴在墙上,买完一个就划掉一个。”
等必备的生存物资置办完了,还有必须的生活物品,比如装菜的盘子,喝水的杯子,灶台上的铁锅……不过也许那个时候大家就搬家了,现在还是先把不准备就会死人的东西给倒腾好。
有了明确的目标,吴家赚起钱来就更有劲了,翁婿两个除了给人写家书,还开拓了写对联的新业务,厨娘的生意稳定后,开始琢磨新饼子的口味,老师这边也不甘示弱,发展了以小孩为核心的新客户群体。
五文钱对小孩来说是个很大的数目,一文钱也不是一个小数,但老师推出了以物易物的行动,虽然能换馄饨的只有粮食布匹柴火煤炭等几个大类,对小孩来说却足够了。
最近桂花巷子孩子最能彰显财力的方式,就是掏出一枚铜钱,去老师那买馄饨。
吴家租住的地方,就在桂花巷子里。
为了招呼这群小客人,老师还推陈出新,研究出了气泡小馄饨的包法——错着手指一拢,连着馅料包进去一小团空气,煮出来像个营养很好的水母。
用料不比之前多,咬下去的时候却会有轻微的“卟”声,几乎是瞬间就俘获了所有小孩的心。
但过了一段时间,叽叽喳喳的小孩又带来了新的烦恼——
孩童的口轻,吃不惯葱姜的味道,但猪肉全靠这两样法宝去腥,老师一时没了思路,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厨娘听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吃不惯葱姜,你用葱姜水就行了,一样的。”
老师当然想到了这个办法,问题是不能用:
“成本太高了。”
泡水的效果要跟直接用一样,葱姜的用量肯定比之前的要大,成本上来了却提高不了利润,老师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冬天就要到了,他们的过冬准备还没做完呢。
“你说我做点葱油饼行不行?”
厨娘在老师旁边皱了半天眉,突然问道,老师的眼睛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
“姜也解决不了啊。”
厨娘灵感爆棚:
“做成红糖姜块,把柴火钱挣出来!”
老师的眼睛亮了,第二天,小孩们讨厌的葱姜
粒在馄饨中消失了。
“您为了这碟醋,硬是从种麦子开始啊!”
听完老师用葱姜水习惯的来龙去脉,黎秋月感叹着说道,然后就被揪住了耳朵,说尽了好话才让老师放了她耳朵一马。
“要么是魔法帽,要么是鼓元宝,你这包的……”
老师也没说下去,馄饨往锅里一丢,十来秒的功夫就散了架,黎秋月心疼的发出一声惨叫——
“我的高汤!”
她千挑万选的好骨头,千锤万炼的好火候,千等万熬的好时候的做出来的三好汤啊,本来打算分出来慢慢实验的,现在全给毁了!
老师心里咯噔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转身,迈着竞走的小碎步避难去了,等黎秋月双眼冒火的转上一圈,整个空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碟子剁好的白斩鸡放在台子上,仿佛表达着无声的歉意。
黎秋月怎么可能被一碟子鸡轻易哄好?
至少要三碟子,这么点根本吃不过瘾!
黎秋月气咻咻的把鸡肉蘸着清酱油吃了,愤怒的重新去挑炖汤的……这骨头哪来的?
黎秋月看着被斩好的新鲜骨头有些不解,她记得自己刚刚还没动手啊?
再一转身,台子上放了几块刚烤好的小羊排,色泽金黄酥脆,孜然喷香扑鼻,还不断传出细微的爆油声,黎秋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拿起一块进嘴。
好吃!
羊肉带着点去不了的淡淡膻味,浓重的香料没有掩盖住肉的鲜美,反倒像是西域美人身上的金饰,带着大漠特有的风情。
吭哧吭哧啃掉几块羊排,又出现一个酱色的猪蹄,然后是麻辣的兔头,带着牙签的牛肉,拌好料汁的粉丝……在黎秋月重新熬汤的这段时间,她的嘴巴就没停过,再怎么大的火气,在这种接连不断的投喂中也没了。
“把小馄饨的调味告诉我,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黎秋月看了眼薄如蝉翼的三文鱼片,果断挑起话头,她知道这个食材的滋味不会差,在空间里也不会有什么寄生虫危机,但出于习惯,她还是不想吃这份看上去颜值很高的生食。
“猪腿肉剁碎,加葱姜中滤出来的汁液,放一点盐和花雕,包的时候想着黄豆,别小于一颗,大于三颗,味道都很不错。”
老师一边说一边包馄饨,水母的元宝的帽子的晴天娃娃的,一会儿的功夫就放满了盘子,黎秋月却只想到另一件事:
“老师,你摆摊做小馄饨的时候,里面的肉馅有多少?”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呀老师,到底是多少?”
“黄豆大?红豆大?总不会是芝麻大小吧?”
“……绿豆大。”
第232章
【十五的月亮:这个星期有空吗?】
钟桐可能没在手机前,并没有立刻回复,黎秋月躺在床上,手指机械的划过一个又一个视频。
从空间里出来的时候,黎秋月以为走了的低落情绪又缠了上来,喜剧电影不像昨天的那么有效,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跟世界的一切都隔了一层膜,就像面瘫以后的肌肉,看上去一切正常,只有对它掐拧拍打的时候,才发现它跟正常的部分并不相同。
唯一庆幸的是,这些emo情绪没有让她采取极端措施,只是让本来不怎么活跃的黎秋月变成了格外稳定的卡皮巴拉。
饱了不错,饿着也行;躺着可以,站着也行。
黎秋月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唐医生,但在这些无孔不入的情绪影响下,她觉得自己找不找都行。
【大大大凤凰:(来了。小狗表情包.jpg)】
【大大大凤凰:月亮有什么事咩?】
【大大大凤凰:有……】
黎秋月还没看完这条信息,短视频的界面就变成了通话的屏幕,硕大的唐医生三个字在上方张牙舞爪,黎秋月试图点上红色的挂断键,结果手一抖,摁到了接通上。
“快到预定的时间了,什么时候来?”
唐医生的问话很巧妙,直接规避了来不来的问题,黎秋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拒绝:
“大概要晚十分钟。”
现在动身,到地方差不多晚五分钟,多说五分钟是为了防止意外。
“好。”
唐医生得到确定的时间就挂了电话,只是脸色凝重了不少——黎秋月的声音听着没什么问题,可没事就是最大的事!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唐医生叹了口气,只觉得脑袋瓜子生疼。
***
“大忙人,找我有什么事啊?”
钟桐称呼的时候不太客气,勾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黎秋月主动跟她打电话哎!
“之前不是说请你吃饭吗,这两天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话,那就得等到至少下周五了。
如果黎秋月还在的话。
“有!”
钟桐开口的丁点不犹豫,生怕说完了黎秋月就去找别人。
“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请客请客,当然要以客为主,虽然黎秋月对她的硬实力有自信,但背调还是要做的。
……
“鱼是吗,我知道了。”
定下明天中午的聚餐时间,黎秋月松了口气,在本子上找到【聚餐】的事项,打了半个√。
等顺利吃完饭,这个勾会被补全。
这个本子是她意识到自己状况不对的时候摸出来的,上面写了些她在走之前打算完成的事情,卡皮巴拉归卡皮巴拉,她不允许自己当一个失信人,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黎秋月把笔盖上,小本子收好,去赴唐医生的约。
***
“叩叩叩——”
门铃过后是礼貌的叩门声,黎秋月甩了甩刚洗干净的手,看到明显打扮过的钟桐……应该是打扮了的吧?嘴巴上涂着口红呢!
“菜还没好,要等等。”
黎秋月让人在沙发上坐下,又指指那张钟桐的床,就又回了厨房忙活起来,钟桐左看看又瞧瞧,最后坐在地毯上,抱着蜜蜂小狗用手机投屏追剧。
是的,黎秋月没有把吃饭的地点定在自己家里,而是另外租了一间公寓式民宿,或者说酒店?
两室一厅的电梯房,桌椅床具齐全,灶台是通了天然气的,699一天,首次入住还有30的优惠券。
自家的席宴在自家做才方便,但黎秋月宁可麻烦点——如果她能在这边呆三年,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亲近,但现在她跟钟桐真正相识不过三月,还是在外面比较安心。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但想到钟桐可能还要打包,黎秋月便多准备了一点。
她早上赶了五个市场,买了三条大青鱼,准备来个全鱼宴。
“红烧肚档,沪市熏鱼,蒜瓣鱼肚。”
黎秋月点着菜跟钟桐介绍,这三道菜都是用鱼肚的部分做的,只是一盘浓油酱赤,一盘鲜甜香酥,一盘子鱼如菜名,肉呈现出蒜瓣的形状,钟桐在试图把餐桌移到投影前无果后,就开始了投影餐桌的来回跑运动。
“……你要偷吃,好歹偷吃的均匀一些啊。”
黎秋月看着比另外两盘明显少了一大块的蒜瓣鱼肚,有些无奈的扶额。
“忘了,这个怎么做的啊,鱼肉感觉都成一块了,一抿又成了细丝。”
钟桐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连吃带拿挺过分的,但按照黎秋月的性子,这些菜她短时间是吃不上
第二回的,可学了基础的做法,回去就能让厨师捣鼓个平替。
而且黎秋月对这方面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切开的鱼肚用白酒擦干净,放盐和生姜,根据口味再捣鼓点辣椒腌一下,用绳子绑着晾干,吃的时候加点葱蒸出来就行。”
黎秋月不怎么在意的说道,心里遗憾这么做出来的滋味还是差了一层,这个的原始版本是挂在屋檐下去掉水分的,但高楼大厦哪有那种奢侈的玩意,只能凑合的绑在阳台外面的晾衣杆上。
她做好的时候就在厨房先尝了味道,比屋檐下的版本的滋味要差上足足一节小指!
“糟熘鱼片,松子鱼米,瓜姜鱼丝,茄
汁鱼块。”
这是青鱼背上的肉做出来的四样菜,冬天的青鱼肥厚,但三条折四盘也有些不够,好在黎秋月精通摆盘,钟桐完全没发现分量上的不对,咔嚓咔嚓的拍了好多照片,兴致上来还把边缘装饰的白玫瑰塞进了嘴里。
“别吃!”
黎秋月话音出口的功夫,钟桐已经咔嚓咔嚓的嚼碎了,还有心情问她:
“这是梨子还是苹果?”
雕刻有菜雕和果雕,钟桐以为玫瑰是萝卜雕刻的,还琢磨着萝卜肉什么时候这样细腻,入口才发现不对劲。
“苹果梨。”
黎秋月冲着没猜对的钟桐得意的笑笑,苹果梨,科学家培育的新品种,苹果的肉质和外形,梨子的斑点和口感,她之前练习雕刻的时候发现这个水果特别匹配她的雕刻习惯,今天就换了一下装饰的食材。
“厨房在炖什么汤啊,闻着好香。”
钟桐竖起大拇指表示夸赞,又有点好奇的动动鼻子。
“鱼丸汤,一个小时前剔下来的鱼尾巴肉剁出来的,加了绿豆芽,可嫩了。”
黎秋月还做了个红烧划水,待会儿可以一起出锅。
“还差一个糟汤卷,一个煎汤卷,菜就全部做完了。”
这两个菜色听着相似,其实加的食材并不相同:糟汤卷是用青鱼下巴和尾巴加了酒槽入味后,配着鱼肉和鱼肠慢慢炖出来的,极为醇厚入味;煎汤卷则是用煎好的鱼肝加了冬笋和高汤烧出来的,汤都是金黄的颜色。
“据说古代的御厨能把鱼肝烧的嫩如猪脑,现在也不知道是原料不行还是手艺缺失,鱼肝烧出来的滋味跟猪肝差不多,还不如直接搞一道黄酒炒猪肝呢。”
“所以你做出来的是猪脑还是猪肝?”
钟桐暂停了电视,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做的呀——”
黎秋月浅浅卖了个关子,然后被钟桐摁在床上威胁要挠脚板底。
黎秋月:……
“我错了。”
黎秋月确定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法挣开以后,立刻服软。
“我做的是猴脑。”
乘着钟桐被她的话给镇住,黎秋月用力一掀,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钟桐也不在意,只接着问:
“那是什么滋味?”
黎秋月握住厨房的门把手,只觉得底气足了不少;
“你吃过猴脑吗?”
应该没有吧,毕竟早就成了保护动物。
“没有。”
钟桐诚实的摇头,别说猴脑,她连猪脑都没尝过几次,吃火锅甚至都不吃毛肚,也就是黎秋月的手艺能让她有尝试的勇气,不然鱼肝鱼肠被吹到天上,她都不会吃哪怕一口。
“我也没有。”?
“我们都不知道猴脑是什么味道。”?
“所以我也不知道鱼肝是什么味道。”
甩下最后一句话的黎秋月飞快的关上厨房大门落锁,也就半秒的功夫,门把手就开始晃动。
很明显,是觉得自己被耍了的某人试图闯进来,给厨子一点教训。
黎秋月:……
“还好我动作快。”
其实她真没说谎,煎鱼卷在空间里的滋味她尝过,真的嫩到了极致,但因为时间和精力条有限,在现实中她真的是第一次做煎鱼卷,人家揉面的师父都会根据空气湿度的不同调整揉面的时间呢,她在一切都不一样的情况下,不知道自己的菜的味道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钟桐这个船锚她选的果然没错,两人相处的时候,她都卡皮巴拉不起来了。
嗯,刚刚没注意,这几条青鱼的鱼鳔还不小哎,待会儿多做一道烧鱼鳔好了。
“咱们今个儿老百姓,真呀真高兴~”
黎秋月哼着歌做菜的时候,把耳朵贴在门上的钟桐终于停止了敲门的动作,回到床上继续看剧。
她跟黎秋月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今天的黎秋月实在是不对劲,好在笑闹了一场以后,这人总算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待会儿还得多盯着点。
第233章
新的周一,新的开始。
【您的快递已到达……】
黎秋月随手关闭短信,在系统的售卖商品中写上钵仔糕,至此,任务终于显示完整;
【任务十四:请宿主在下周每个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在光华寺旁的第三棵树旁售卖钵仔糕。】
这是她早就定下来的售卖商品,只是模具的快递不知道为什么卡在了路上,昨天九点都没到驿站,脑子里的提示音响的跟警报一样,黎秋月听的脑子疼,又想再等一等快递,就问能不能先决定摆摊的时间,出售的商品回头再填。
她本来只是试探性的询问,没想到系统直接同意了。
看着昨天半夜三点发来的短信,黎秋月觉得自己以前好像错过了不少,但她从不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所以只是飞快的把钵仔糕的原料提溜出来,提前做好配比。
钵仔糕主要有两种,常见的透明款式,和经典老版本的不透明款,黎秋月盘了下自己的工作时间,打算卖两天透明款两天老版本,这个星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今天来个红糖味,这个礼拜的第一天摆摊,得红红火火的才好。”
黎秋月乘着烧水的功夫把快递的模具拿了回来,庆幸自己特意打了电话让快递员放快递柜,不然钵仔糕都塑形完了,快递站也不一定开了门。
原来的老板很勤快,早八晚十的干,硬是把旁边的店铺都租下来变成了快递分仓,现在这个老板……要不是加盟的驿站有开门时间的规定,恨不得每天都在家睡懒觉。
传统红糖钵仔糕的做法不难,无非是清水粘米粉加红糖,但这么做出来的钵仔糕外表带着点颗粒感,现代人的舌头和喉咙都娇惯,这种做法的钵仔糕一个是新鲜,多吃几个就有点噎嗓子。
因为莫名的完美主义,在觉察到这个小缺陷后,黎秋月便死皮赖脸的磨着老师学了好几个改良款,选了个最合口味的来做——不麻烦,粘米粉里面加点小麦淀粉,倒粉浆之前在碗底铺一小层红豆。
“周一红豆,周二椰果,周三珍珠,周四水果。”
黎秋月碎碎念着这一周的安排,琢磨着明天或者后天得去趟超市,买点时令水果,反季水果也不是不好吃,但蒸完以后……总是还是捣鼓点应季水果吧。
粘米粉跟淀粉倒进大盆,清水倒进去启动打蛋器,打到所有的固体融入液体,才把开水倒进装了红糖的锅,再趁热把粉浆和红糖水搅拌均匀,形成类似奶茶的颜色。
装钵仔糕的小碗被一层层的放在保温桶里的蒸片上,简单预热以后放一点提前做好的甜红豆,然后把调好的粉浆倒进去,想吃多少就倒几分满,但最多不能超过九分,然后就是蒸。
蒸一刻钟,焖小半盏茶,盖子打开,奶茶色的粉浆已经变成了巧克力的颜色,中间的小窝倒是完美,虽然颜色不在预料之中,但放凉以后只要味道不变,就是成功的钵仔糕。
黑猫白猫,抓到耗子的才是好猫。
自然冷却需要好些时间,黎秋月想给中午多留点时间,便用起了歪门邪道——冰格里的冰块倒进杯子,加水搅匀以后把钵仔糕卡上去,不急不缓的白雾升腾的顿时剧烈了许多。
黎秋月去卫生间清洗掉一身的糖味,再出来的时候,这一小个钵仔糕虽然触手还有些温热,却已经可以脱模。
手感还算合格。
黎秋月把钵仔糕上下翻转左右弯折,发现它的柔软度堪比水太凉大人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开始测试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波仔糕的味道如何?
食客对食物的评价多出自色香味,这个巧克力的颜色放在平时没什么,但放在钵仔糕上,就有种做焦了的感觉;刚出锅的甜香也不差,奈何这个跟凉粉一样,是凝固了再吃的——
钵仔糕的香味在冷却以后全都被进了固体里,凑近到十公分能闻到,但哪个食客会在没买下之前把鼻子凑那么近?
色香不全,能产生竞争的就只有味,还必须是碾压式的味,不然并不足以补全另外两方面的差距。
“好吃。”
犹豫着将钵仔糕放进嘴巴,试探性的嚼了嚼,黎秋月终于松了口气——因为粘米粉和淀粉都是外面买的,比不上老师的手艺,但已经有了八份模样。
软糯弹牙,清甜不腻。
加了淀粉调和的糕点入口明显要细腻些许,红糖隐约的苦味消失不见,只留下甘蔗特有的清甜,钵仔糕的口感类似雪糕果冻和凉粉的结合,底下的红豆被舌尖抿开,多添了一股甜蜜的滋味。
“好吃!”
三两口把钵仔糕下了肚,黎秋月做出了相同的评论,她能做出四六骈文的描述,但她还是觉得钵仔糕更适合这种质朴的评价,毕竟空间里的老师就是这样,即使已到了发如雪的年纪,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月下清泉中的圆石,天然去雕饰。
“小姑娘的嘴可真甜。”
脸颊饱满的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端了一叠梅花糕出来投喂黎秋月,黎秋月一边嚼嚼嚼,一边认真的反驳:
“我说的都是实话。”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糕。
是的,不是制作,而是创造,这个笑容灿烂的老太太是钵仔糕的创始人,来自那个女性既能穿凤冠披霞,又推崇贞节牌坊,后妃还要给皇帝殉葬的时代。[1]
老太太出生在明朝的普通人家,家里人叫她三妞,指家里的第三个女孩,跟大妞二妞顺着排下来,没有任
何含义,不像专门带着米找了算命的起的兄弟名,志高,一听就知道是志向高远。
“他们应该没想到,千百年后,这名字竟然成了个招牌。”
老太太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家吸血的两兄弟,一个成了冰箱,一个被骂做小人,士诚,这名字可太适合他了,果然人还是要努力活着,不然哪能看到这么多乐子![2]
“那您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名?”
黎秋月乘机问道,刚刚小老太太一边脱模一边跟黎秋月说她改名的心理动机,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问题是最重要的名字根本没说,让咬钩的黎秋月急得不行。
“……当我没说。”
见老太太脸上的笑戛然而止,黎秋月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场就想溜,奈何编好的麻花辫实在太长,老太太一伸手,黎秋月就只能乖乖的滚回来。
“其实也没什么。”
见黎秋月一副想要把自己的嘴巴缝上的表情,老太太反倒自然了不少。
“我这辈子有三个名字,糕红,血糕,和红糕。”
头两个是自己起的,最后一个是别人给的。
老太太没机会读书,两个名字已经用尽了她的毕生所学,她也没想过找读书人,或者算命的改名,她跟钵仔糕纠缠了一辈子,这几个名字在她眼中也并不差。
“那个时候就有雪糕了?”
同音不同字,黎秋月听岔了,有些好奇的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空间里她的活人微死的状况就没了,感觉过清晰的情绪后,黎秋月就不怎么想回到隔着玻璃的现实,所以总是找话题拖延学习进度。
“我只知道冰淇淋在古代叫酥山,雪糕难道就直接叫雪糕吗?”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听了后面的话才知道是黎秋月搞错了字,但她还是诚实的给黎秋月解了惑:
“我不知道。”
嗯,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说的血糕,是血液的血。”
那些日日夜夜流淌着的所谓亲人的血液,在她活着的时候一度成为她的梦魇,但现在,她早已回想不起这些人的脸。
时间是有魔力的,一切都会过去。
“那是猪血糕,还是羊血糕?”
黎秋月完全没往可怕的方向想,她对世间的态度悲观,但思考的时候总是带着乐观,要不是这个性子,她也不能从最底下爬出来。
“难道是牛血糕?红姨您胆子也太大了,我记得古代杀牛是犯法的吧?难道您碰上了程咬金的后人?”[3]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用松花糕堵住了黎秋月的嘴。
“小丫头真不会说话,老太太我这辈子逃过荒杀过匪卖过艺,就是没给人做过仆。”
她不就说话慢了点吗,连程咬金都出来了。
“那总不能是鸡鸭血吧,那也没多少啊,顶多做个血豆腐,不然腥气着呢。”
黎秋月把松花糕咽下去,又接上了话,该说不说,这些糕点的滋味是真不错,应该是老太太从其他老师那边薅来的得意之作。
“越猜越离谱了。”
老太太熟练的抄起半张脸的大的绿色糕点糊住黎秋月的嘴,黎秋月也熟练的开始嚼嚼嚼……薄荷凉卷?
味道不错,回头有时间可以学学。
“这个血,是人血的血。”
老太太想把黎秋月给吓住,不但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嘶哑了声音,还招来了阵阵阴风,要不是手上的糕点还没吃完,之前几次投喂的滋味还在舌尖上转,老太太就真得逞了。
只是现在嘛……
“您没把人血做糕吧,这玩意有朊病毒,可不兴吃啊!”
将迟钝进行到底!
第234章
“我们家里的排行只按顺序,不按年龄。”
大妞出来是志高,二妞三妞以后是士诚,本来按照排行应该是二郎和五郎,但家里都叫大郎和二郎,在第二个儿子出生前,志高甚至一直觉得他是独生子。
而这个观念,在他知道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有名无姓的时候,直接在心里扎了根。
“有姓没名,算什么家里人。”
大妞二妞三妞是为了方便的称呼,跟名字从来挂不上钩,家里也从不在乎这点小事——姑娘都是要嫁出去的,现在随意喊喊,以后就还是“XX氏”,“XX媳妇”,“XX娘”了,换银子的东西要什么感情。
但就像是那句话说的,往往越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越是孝顺,大姐二姐明明是在苦水里长大,为了彩礼也没进什么好人家,却一个个都成了扶弟/哥魔,有点什么东西都赶着给娘家送过来。
也就还有个老太太这种少了吃喝就嚷嚷的全村都知道的女娃在这家里,不然村里看着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还要带着东西往家跑的女娃,高低得试试把自家的女孩也这么养——
“女崽就是个贝戈骨头,越作践越孝顺。”
老太太跟做梦一样说出这句听着就让人不舒服的话,黎秋月看着老太太,想到一个俗套的形容:女人的眼睛幽幽的,闪着狼一样的光。
“你能想象吗,当爹娘的这么说自己的孩子。”
老太太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两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她也养过孩子,可哪怕不是自己生的,这种话她都说不出来。
黎秋月想说点什么打破现在的氛围,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最后还是老师收拾好了心情,喝了口用水化开的秋梨膏,继续往下说。
“我刚出生的时候,按照现在的说法,可能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这个酷似小说的开头和叙述描写,一下就勾起了黎秋月的兴趣,一顿娴熟的彩虹屁拍下来,被哄得舒舒服服的老太太吃着合川桃片,接着往下说。
三妞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但当时的家里,不需要那么多女孩。
“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他们早就把女孩的用处给安排好了。”
因为生了三女一男,他们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男丁,传宗接代的再多都不嫌少,没有**二两肉的,多一个都如同眼中针。
“给女孩一口饭吃,希望她掏心掏肺;给男孩掏心掏肺,希望他给口饭吃。”
这种家庭现代也不少,只是生活条件好了,摄像头和追踪能力强了,舆论威力大了,洗脑的技术也更高了。
“这是你们这个时候才有的好事,我们那个时候哪里吃得上饭啊,都是野菜配着刷锅水,能活就活。”
为什么都讲究多子多福?除了劳动力和银子,也因为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
养了个志高的家里已经盘算好了,大郎六岁的时候送去学堂给先生看看,有读书的天分,大妞的彩礼就是赶考的银钱,祖坟冒不了青烟的话,那就是田契。
二妞的彩礼就很确定了,除非志高是文曲星转世,不然二妞的彩礼就是给志高娶妻的。
在这种情况下,三妞就显得尤为多余,所以三妞出生以后就被连夜丢进了据说有狼出没的后山,结果刚好碰上的吃饱了肚子又死了狼崽的母狼,人类的崽子就被当成狼崽养了三个月,在冬天来临之前被猎人发现,被重新带回了村子。
不想要女儿,但某些时候要名声的家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命大的三妞,却也不怎么照顾,好在母狼还记着这个崽子,时不时过来喂一顿奶,也让三妞熬到了吃野菜的年纪。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真正的娘是那匹狼。”
老太太记不清所谓的家里人,却还记得母狼的模样,眉心有一撮歪歪扭扭的白毛,后腿有个三角形的疤痕,眼睛很大,尾巴断了一小节。
“那个……红姨,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的确会讲古,但这个描述,是不是有点详细过头了?
“我亲眼看到的啊。”
老太太轻描淡写的给了黎秋月一个暴击,可能是觉得力度不够,又来了第二次:
“你不是生下来就记事的吗?”
黎秋月捂着胸口,决定讨厌老太太一分钟,这也太凡尔赛了!
老太太看着受打击的黎秋月笑而不语,她也是在有了一大把年纪的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生而知之,也不是每个人都过目不忘。
黎秋月花了点时间收拾好心情,嚼着鱼皮花生继续听故事,她算是明白了,能进系统的厨子不管性子怎么样,后面都有一段惊天动地的往事。
“都说狼心狗肺,可我还是觉得,人心比狼要狠多了。”
三妮就这么跌跌撞撞的长大,没人管教没人问,一直用着在狼群中形成的思考方法——模仿最强者。
大人她模仿不了,就去看小孩子,野兽争抢食物的时候不分男女,三妮看人的眼光也很朴素——最胖的肯定最强!
村里最胖的小孩是里正家的小孙子,三妮悄悄跟着,看着他讨食的甜言蜜语,撒泼打滚,然后在自家学以致用,有效的记住,无效的丢开,然后去观察第二胖的人。
在三妞眼里,父母都很古怪,明明把能女儿看的连狗都不如,在外面却不会承认自己对女儿不好,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不妨碍利用这点给自己争取到一些属于男人的待遇。
父母在家没少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三妞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就这么长到了十多岁的年纪,大姐嫁了二姐也出了
门,接下来就等她来天葵,收到最后一笔银钱。
贫瘠的村子困住了三妮的见识,她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提前给自己找个好人家,本来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直到那一天。
三妮从溪边一跃而下,救了水里挣扎的孩子,家长悄悄打听了三妮的事情,私下送了三妮一包红糖,半袋米粉,三妮把它们放到自己开小灶的山洞里,半点没带回家。
钵仔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研究出来的。
“也是巧,我在吃最后一份红糕的时候,二姐就带着父母到了山洞。”
那个时候的钵仔糕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简单粗暴的被称为红糕。
之前二姐要被打死的时候,三妮把她带到了这里养伤,没想到……
二妮不敢对上三妮的眼睛,三妮也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在又一次碰到被打的吐血的二妮的时候,转身就走。
山洞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三妮的爹娘盯上了三妮自己研究出来红糕,在知道这是女儿自己做的时候,顿时两眼放光。
在那个时代,要学秘方的难度跟学手艺差不多,都是要找关系觅师父,先做三年工,再看人性情,三妮的红糕不是随意能做出来的点心,在他们眼里就是闪闪发亮的金元宝。
威逼利诱的依次过招后,父母意识到三妮不像另外两个女儿,会轻易给出秘方,终于采取了怀柔政策,双方勉强达成协议,家里的母亲开始挎着篮子卖红糕,只是全家对制作方法依旧觊觎的很,毕竟靠着方子,这个赔钱货可是足足薅走了两成利!
若是她存着也就算了,在家里他们总有机会挖出来,可她每天拿到以后当场就花了,还都花在吃喝上,肉包汤面煎饼炒菜,拿多少花多少,熟食买不起就买生食,然后找别家去做了吃。
他们本来以为赚的钱多了,三妮多少能把钱留着点——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吃喝上的升级。
以前吃小摊,现在吃馆子;吃不完也不带回家,宁可分给村人甚至乞丐,还学着小姐们去听戏,他们辛苦赚来的铜钱直接往台上撒。
本来以为冬天到了,三妮总要买点厚衣服,但女儿的观念之先进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她找里正家租衣服去了,每天给点钱,从头到脚都是冷不着,人家还帮着洗!
不是没说过把这个钱交给家里,家里能把她伺候的更好更实惠,但三妮硬是不肯,就是要多花钱,那钱是钱吗,那都是剜他们心的刀子!
哦,人家现在不叫三妮了,她给自己改名了,叫糕红,家里卖的也不叫红糕,叫了讨吉利的平安糕。
“我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痛快,但我知道怎么让他们不痛快。”
老太太的话中带着血气,黎秋月听着却出了神。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吃喝跟嫖赌一样都是败家的根本,糕红的两成利基本都进了嘴,一年两年三年……
糕红及笄的时候长得比两个哥哥还高,五指一捏衣服下的肌肉鲜明,连声音都中气十足,位列值得娶回去的女人之首——这身板一看就能干活,屁股大也能生娃。
至于糕红家说的挑嘴不干活……没嫁人的小姑娘娇气点很正常了,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不少自认为配的上的家庭都上门打探口风,而逐渐平静下来的糕红家里,也因为不断到来的媒婆起了波澜。
第235章
家里长年累月的盯梢并非一无所获,虽然依旧没摸清平安糕的制作方式,却已经用水磨工夫钻透了有救命之恩的那户人家,用更高一些的价钱换得了货源——
做平安糕最重要的糕点粉,就是从他们这边购买的,之前这家一直念着糕红的恩情,又因为公道的价格不愿松口,但今年被救下的孙子已经到了去私塾的年纪,他们想多赚点。
“糕红那丫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换个契挺正常的。”
老太太看着在墙角撒尿的孙子,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隐在烟后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们不知道,当时我就在院门口。”
老太太回忆起青涩的自己,眼中浮现怀念,她这一辈子也勉强算是波澜壮阔,但到最后,还是熬啊熬,熬成了阿香婆。
糕红本来是来问她看中的那个后生的真实情况的,猝不及防的打击后,她把看圈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浑浑噩噩的回家,因为下意识的避着人,家里回来的时候也没发现她在家,就开始大喇喇商量起怎么处理她。
“不能嫁出去,这只白眼狼要是把方子带给了夫家,我们就赚不了那么多了。”
当爹的给这场谈话定下基调,糕红虽然觉得不妙,却也不知道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会有多糟糕。
“也不能留家里,家里有个没嫁出去的女娃,名声不好听。”
主要不嫁出去那两成利就一直在糕红手上,他们舍不得,而且彩礼钱虽然
不多,但有一点是一点啊。
“手上的方子要尽快拿到,富贵人家的嘴巴挑着呢,换了滋味以后就不来了。”
大儿媳开了口,以前他们觉得糕红一个小崽子能随便他们摆布,就把人关起来不给吃也不给喝,什么时候吐出方子,什么时候才给食水。
糕红不做糕点,他们又舍不得到手的钱,便用米粉摸索着做了平安糕出去,刚巧碰上地主家要宴客,管事便把糕点全买了,他们前脚高高兴兴的回家,后脚就被打断了腿。
“我们小姐现在还哭着呢,要是做不出正宗的平安糕,你们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家里再也不敢抱着侥幸心理,连滚带爬的开了糕红的房门,自此他们再没试过这一招,只是现在……
“这几天找个借口,让三妮多做点,回头给她关到地窖饿几天,等她没力气以后把她弄瞎,再想法子把嘴撬开。”
公爹的话让大儿媳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天地良心,她能想到的也就是把人嫁远一点,为了增加底气,小姑子肯定愿意用方子换一份厚厚的嫁妆,他们咬咬牙多出点血,以后日子只会越发好过,但这公爹的意思,是要直接斩草除根啊!
人都瞎了,以后可怎么活。
“确定了是真方子,就把三妮往山里卖,深山的人娶媳妇难,瞎了眼的黄花大闺女也有个好价钱。”
婆婆紧接着开口,大嫂越听越心惊,这是要把骨头否都给榨出油啊,她跟妯娌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惊恐,而等到小叔子开口的时候,她才知道婆婆对三妮已经很心软了——
“说了方子再灌一碗哑药,我记得三妮认字,手筋也得挑掉,山里人靠打猎过日子,三妮能生娃就行。”
二嫂努力控制着自己别露出害怕的神色,但裙下的腿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她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家,莫不是豺狼披了人皮?
不对,狼可比这家里人有良心,三妮就是被狼给养大的。
二嫂跟大嫂对视一眼,又飞快的撇开视线,她在家里算不上特别受重视,但村里命最不好的姑娘,也不过是被家里送了人牙子换银钱,真没见过这种情况的。
大姑子挡了他们的路,就落了个这个下场,她现在跟他们站在一起倒是没事,可有一天要是也挡了路……还是大嫂好,嫁了个矮子里的高个……
“我读书的时候听同窗说过一件事,”
二嫂正在嫉妒妯娌,就听到大哥开了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她却下意识的看了眼大嫂。
“隔壁镇钱员外家的幼子得疾病去了,为了不让孩子在地底下觉得寂寞,钱家愿意出百两银,配冥婚。”
好的,这高个原来是个踩高跷的。
二嫂也不担心自己了,她开始担心起大嫂——金榜题名日,**再娶时,这可是戏文中经常唱的,过几个月可就又到了入场的时候。
大嫂读懂了妯娌的意思,心里也慌的厉害,而她的丈夫还在说话:
“只是他们肯花高价,要求也高。”
“一是要家世清白,处子之身。”
“二是要姑娘识字,八字相合。”
“还有最重要的,得塞发缝嘴,活入棺木。”
大嫂听着丈夫的一字一句,只觉得从来没有认清枕边人,她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尖叫着逃跑,小姑子跟他们不甚亲近,却也是一条人命啊,他就这么轻飘飘的……
这是让小姑子到阎王殿前都告不了状啊!
分,回去就分,哪怕是嫁妆都不要了,她也得跟这人分开,不然她怕自己哪天一睁眼,也被放到了棺材里。
只想搞点简单的争夺家产,顺便把小姑子远嫁的剧本的大嫂被彻底吓住,跟妯娌在对视的瞬间完成交流。
【这个家不能待了,我准备跑。】
【你跑我也跑。】
桌上的人还在商量着行动的细节,糕红缩在房间里,眼睛已经被泪水弄得什么都看不清,浑身的血好像结成了冰,让她冷得发慌。
“我当时一把就把自己的鼻子嘴都捂住了,就怕漏出声被他们给逮住。”
老太太眉飞色舞的跟黎秋月描述她多有先见之明,黎秋月却拍不出什么彩虹屁——她也碰到过相似的场景,只是没这么残忍。
以为是一家人,抬眼一看举目无亲。
“红姨,你吃豆腐不?”
黎秋月举着刚做好的汪豆腐问道,正宗的虾籽酱油汤,又烫又好吃。
“来一碗……你这个油不够啊,不够润。”
红糕老太太咂咂嘴,不客气的点评,黎秋月只是笑笑,小老太太年纪大了,要清淡饮食,千金难买老来瘦。
年轻的糕红听着他们把自己从头算计到脚,又悄悄从窗户那边翻了出去,假装自己刚回来,配合着一大家子演戏。
她照常出去吃吃喝喝,回来的时候丁点家务不干,父母骂人就说自己做糕点很累,跟之前的表现一模一样,其实她把钱买了菜刀,又私下置办了不少干粮,准备先下手为强。
“二嫂,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碰到你娘家哥哥和大嫂的爹了,说让你明天带着大嫂回去一趟,说是你侄子看上了大嫂的外甥女,想掌掌眼踩踩门。”
夜长梦多,糕红也不打算玩最高兴的时候陷入绝望的那一套,准备好了东西就要行动,只是想到两个嫂子这段时间明里暗里的劝她跑,也念着她们的情。
她们不敢把家里的算计跟她说,她也不会把自己打的主意秃噜出来,明对明,暗对暗,她们乖乖的出门就是逃过一劫,要是半途折返,那就是两人注定倒霉。
“小儿女的婚事是大事,去吧,但要记得把饭做好,明天我们也歇一天。”
两个儿媳是售卖的主力,想到自己要抛头露面,糕红娘果断选择给全家放假,但相看归相看,家里的事情可是不能耽搁的。
“不对,不是饭,明天不干活,我们吃粥。”
忙时吃干,闲时吃稀,钱就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妯娌没有怀疑,第二天一早就相伴出了门,家里盘算着两人回来就让三妮加大做糕的量,然后把人关到地窖去逼出方子,殊不知糕红在两人走后就下了床,一整包巴豆直接下到了粥里,为了防止吃出药味,还专门倒了点白糖。
她头一次干这种坏事,紧张的手心冒汗,但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从厕所争夺战到随地大小拉,手软脚软的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被她一刀一个的给干翻了,连惨叫都是哼哼唧唧的。
糕红看着卷刃的刀,在心里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血糕。
“三……糕红,你做什么去啊?”
村里人看着糕红拖着板车,有些好奇的问道,糕红就等着人来问,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家里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拉的都起不来了,两个嫂子一大早回了娘家,我不知道家里的银钱在哪,只能拉些粮食去卖了,换钱请大夫。”
这话她一路走一路说,得到了好些赞扬,光明正大的把值钱的东西放在板车上拖走了,到县城把车子一卖,买了个驴车,带着柴刀出城的时候却碰到了两个嫂子,她也没跟两人搭话,冲着她们笑笑,便赶着驴子往北方走。
然后从山上往南奔,两天以后到了陌生的小镇,把自己的板车升级为简易马车,居安思危的买了不少粮食。
再后来,就是兵荒马乱——她跑了大半辈子,最后定居在一个小镇,收了个养女,卖起了钵仔糕,还有了个红糕婆婆的诨名。
第236章
红糕婆婆后来也见过不少故人,只是多数都是擦肩而过,等大半辈子晃悠悠过去,在江南小镇给女儿梳辫子的时候,除了那小碗中的红色糕点,再找不见过去的半分踪迹。
那为了给独子读书而背弃的米粉家,因为糕红全家的亡故陷入售卖的危机,他们去找了糕点铺想继续当供应商,却直接被打入贱籍,全家成了米粉作坊的工人。
那独子在落水后本就是精细养着的,哪里能干
得了重活,到工坊的第三天就倒下了,熬了几个月便没了气,当爹的已经生不了崽,这是给全家绝了根。
“我儿子在作坊里放了把火,可能是老天有眼,炸雷把一切都毁了;我儿媳爬了管事的床,乘着刚做完没什么防备,把人给杀了,收拾了两块银子打开大门让我走。”
“后来我才知道,她乘着夜色,把那个下令夺我们方子的男人给抹了脖子。”
蓬头垢面的乞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血糕听着叹了口气,她知道米粉家是后悔了,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是要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家里的两个儿媳在逃荒的时候也见过,一大群人同行了半日,血糕也知道了她走之后的事情。
两个儿媳到了二儿媳的娘家才发现不对劲,本想着立刻回家问个清楚,又想到之前家里的打算,便拐了个弯去县城的大儿媳娘家,结果走到半路就碰上了赶着车的血糕,心里顿时就凉了。
她们也不敢回去,索性咬咬牙去了大儿媳娘家,半夜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反复商量,觉得做好了准备才往回赶。
然后就发现大/小姑子也是个狠人,老大一个家,连个喘气的鸡都没留下。
什么都别说了,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1]
这种惨案村里不可能瞒得住,因为血糕没有太多的掩饰,很快被打成了通缉犯,两个儿媳在“克死全家”的风声冒出来之前抢先下手,将“有福气才逃过一劫”的帽子牢牢扣在脑袋上,乘着百日热孝重新嫁了人。
“那是我女儿,那个是二妹的儿子。”
大嫂的脸上已经染了风霜,但精神头不差,她跟妯娌在惨案发生后就义结金兰,逃荒也是两家一起。
***
黎秋月在红灯前停下,清点了一遍车篮子和脚下的东西,确定没什么遗漏,便一拧把手越过菜场。
“嘎吱几噶……”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电动车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黎秋月停下车一看,才发现是后车胎不知道什么时候扁掉了,钢圈直接接触地面,才发出了七扭八歪的噪音。
好在她已经到了路口,离小楼也就三十多米,黎秋月干脆从电动车上下来,推着车往里走。
“小黎来了啊。”
“秋月又来看婆婆啊?”
聚在一起说话的大爷大娘们热情的招呼黎秋月,关系稍远一点的叫小黎,关系亲近一些的就叫秋月,还有叫月亮的,黎秋月熟练的扬起笑脸,挨个打招呼。
“太婆好,是啊,好久没来了。”
“七公好,之前出去赚钱了,现在赶着来一趟。”
“凤婶好,我爷爷奶奶过得怎么样,我打电话他们说一切都好,没撒谎吧?”
“小满大妈好,这是我给爷爷奶奶带的,味道还行。”
“欣欣姑好,我是来蹭饭的,人懒,不想在家开火,就来吃一餐。”
……
黎秋月说了一圈,才以肚子饿的借口往爷爷奶奶家走,身后人的目光明显还在她身上,但这也不是第一次,黎秋月早就习以为常。
众人目光灼灼的看着黎秋月的身影渐渐缩小,直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出来,带着黎秋月消失在拐角才将视线移开。
“腊梅家里怎么养的,这么孝顺?”
说这话的是一个胖嘟嘟的老太太,腊梅是黎秋月奶奶的名字,她跟黎秋月奶奶算是欢喜冤家,叫黎秋月奶奶的时候从来只叫大名,而不是谁谁谁家的。
“可能是天生就好?”
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是重点大学出来的,嘴巴跟抹了蜜一样,虽然只是个女娃,但现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愿意用男娃来换。
一个男娃不够,一家子的男娃也是可以的,现在又不是只靠种地赚钱的日子,一只金凤凰可比一窝子泥鳅好。
可惜大凤凰小凤凰都是别人家的。
黎秋月并不知道大娘大爷们的聊天,她给了奶奶一个大拥抱,就大包小包的把东西拎上了楼,一边吃着爷爷从百宝箱里翻出来的零嘴,一遍缠着奶奶让她不要把姜蒜切丁,不然回头不好挑。
“黄尖嘴。”
被左摇右晃的奶奶皱着眉头骂了一声,本来要拍碎的大蒜整颗下了锅,油烟配着蒜香升腾上来,黎秋月被奶奶赶回房间休息。
“小女孩子家家会做什么菜,等着吃就行了。”
黎秋月也不跟奶奶争,长辈的性子她早就摸清了,奶奶喜欢为后辈做点事情,要是她真的抢了锅铲,奶奶嘴上说着懂事,心里却会觉得自己没用。
奶奶的观念比较传统,是那种女人一定要学会做菜,不然会被人笑话,平时也不太会让爷爷进厨房,但她对黎秋月很双标,甚至形成了自洽的逻辑:
黎秋月没嫁人,是女娃——女娃不是女人——不用学做菜。
之前黎秋月在这边大显身手,奶奶吃的的确很香,但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月亮肯定吃了不少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一手好厨艺。
爷爷奶奶的房间配置很简单,一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实木衣柜,一张推都推不动的实木床,角落放着冰箱,柜子上放着比两手长开还宽的电视,地上是水泥刷漆,有点疙疙瘩瘩,夏天却比瓷砖地面还凉些。
床上的垫子很厚,上面的被子很软,黎秋月本来只想躺着玩玩手机,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秋月,吃饭了。”
黎秋月迷迷糊糊爬起来应了一声,脚踩到地板就被冻的一个机灵,把棉拖穿上才觉得好了些,琢磨着待会儿得去网上找个地毯之类的东西,昌南只有冬夏,三月都冷得发慌。
“秋月,过来吃饭!”
这次的声音大了些,黎秋月应了一声,抓紧时间穿鞋,要是第三次叫了还没出来,奶奶的巴掌待会儿就要落到背上。
黎秋月没点菜,奶奶做的也家常,辣椒炒肉,芹菜炒牛肉,青菜蛋花肉片汤,还有一个红烧排骨。
“本来说给你做个虾的,但今天卖虾的没来……”
奶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嘴上的絮叨也没停下。
吃饭喝酒是奶奶的习惯,以前没个数,后来家里买了套杯子,规定一餐最多一杯,也就是二两的量,奶奶就自己偷摸着买了个一钱的小杯子,每次把大杯子倒满,然后分到小杯子里慢酌。
黎秋月小的时候经常听爸爸唠叨奶奶的这个习惯,担心喝酒伤身体,但这几年已经很少这么说了,只是悄悄控制奶奶的饮酒量,然后约好每年体检,只要没有明显的毛病,就不管了。
不是不爱,只是老人家的日子很少,想让她高高兴兴的过。
奶奶不是什么厨艺高手,做出来的菜也只能说凑合,但她记得黎秋月喜欢吃一整根的排骨,红烧排骨里面都是精排;知道孙女炒菜不喜欢肥肉,辣椒炒肉里面的肉一点肥的都找不到。
芹菜炒牛肉里面没有叶子,肉丝都是黎秋月喜欢的细长模样;蛋花汤里的蛋花是轻飘飘的云朵,青菜连叶带梗不过手指高。
还有那提前挑出来的姜片,撇掉的蒜子……黎秋月有点心虚的低头,难得觉得黄尖嘴没叫错人,她自己做菜的时候也从没亏待自己,但跟奶奶一比,才知道什么叫做处处合心,桩桩顺意。
下午还要摆摊,黎秋月没有在奶奶家久留,只是在走之前把父母这个月就会醒的事情跟两位老人说了,让他们有点准备。
“你是不是要走了?”
奶奶看着笑容灿烂的黎秋月,突然问道,知孙莫若长,黎秋月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奶奶想了半天,才从记忆力挖出相似的场景——他们一家送黎秋月去大学,跟黎秋月告别的时候,她孙女的笑跟现在的很有几分相似。
黎秋月想要把话题扯开,两个老人却始终不肯,黎秋月的笑脸从自然变成僵硬,然后跟见到太阳的雾气一样消失了。
“我的月亮啊……”
小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爷爷在旁边也红了眼睛,两个月亮都是孙女,他们念着消失的那个,却也舍不得现在的这个。
***
可能是风太大了,黎秋月骑着爷爷的大电驴回家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结果洗热水脸的时候无意中看了眼镜子,才发现不是风的问题,是她的眼睛哭肿了。
还不是普通的肿,而是直接肿成了动画效果的大桃子。
黎秋月:……
敷热毛巾,滚鸡蛋,一系列努力后,效果不是没有,就是——
“你打算吃哪家?”
白雅问丁兰,光华寺的游客不少,石阶下的摊子也有七八家,她不算挑嘴,但丁兰是有选择困难症的,除非碰到断层的独一无二,不然只会在摊子之间反复徘徊,根本做不出决定。
“吃那个钵仔糕。”
白雅还以为又会有一场漫长的纠结,没想到丁兰只迟疑了两分钟就做了决定,看着同伴有些不相信的眼神,丁兰冲着她笑笑;
“这个老板的眼睛是悲伤蛙,太有特色了!”
第237章
“老板,钵仔糕怎么卖的?”
丁兰兴冲冲的问道,黎秋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白纸,白雅好奇的将脑袋转过去——
【摊主拒绝拍照,合影,当背景,谢谢合作。】
白雅默默的转头看向好友,好家伙,
丁兰脸上的遗憾和太清晰了。
“钵仔糕多少钱一个?”
为了缓解尴尬,白雅假装没听见丁兰的话,又问了一遍价格。
“两块七一个,五块钱两个。”
价格就在车旁贴着,但指了一次纸的黎秋月很体谅顾客,没有指第二次。
“有点贵了。”
白雅真心地说道,昌南的钵仔糕一般都是两块钱一个,有些地方还能降到一块五,光华寺的这个景区不要门票,水和食物没有景区的不接受建议价,黎秋月的钵仔糕的价格就显得有些不合理。
“而且钵仔糕不是透明的吗,你这是……”
窝窝头?红糖糕?
白雅想不出合适的词语,但不妨碍她觉得面前的这个钵仔糕瞧着不太对劲。
据说馒头到海外赚钱的时候给自己取了花名,叫什么中式无糖小面包,这个钵仔糕是不是红糖发糕的花名?人家一大块一块钱,这个两口就要两块七。
“这是老式的钵仔糕,红糖和水粉做的,你可以上网查查,关键词写经典钵仔糕,或者老式钵仔糕就行,成本高才卖的贵一点。”
黎秋月熟练的解释,琢磨着待会儿得把这段话录音,明天她可是打算做椰奶钵仔糕的,到时候全都认成白糖发糕,解释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费嗓子。
“……给我来两个。”
白雅查完,红着耳朵回来要了一份钵仔糕,而丁兰看着带了悲伤蛙眼睛特效的黎秋月,又一次犯了选择困难症。
钵仔糕在她心里的决定性优势就是摊主,但摊主不让拍照,优势虽然还在,却消减了一大半,让丁兰再次陷入了买和不买的纠结中。
“你是继续在这边站着,还是跟我去旁边休息?”
白雅拎着自己轻飘飘的小袋子过来,问道,老板的钵仔糕虽然贵了点,但暂时不吃的话,可以跟锡纸盒一起带走,服务还是蛮周全的。
“我再想想。”
丁兰的回答在白雅的意料之中,白雅慢悠悠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一边给钵仔糕脱模,一边看着丁兰徘徊在街上,扮演晴天下的丁香姑娘。
钵仔糕从小碗中脱落的很干净,串在竹签上以后轻轻的抖动,让白雅想起了以前吃的兔子布丁,入口才发现并不相同。
能被她打屁股的兔子布丁比豆腐软,比蛋花滑,入口就顺着喉咙下去,只在味蕾上留下一抹甜香的痕迹。
钵仔糕也很甜很软,但它的软并不跟布丁一样,它带着点筋,吃起来的口感有点像是鱼鳞冻,抿碎了也是分明的,它的嫩是让人咽下去的时候不觉得粗粝,跟布丁的转瞬即逝形成鲜明的对比。
底下的红豆已经被熬成了豆沙的口感,不用牙齿也能将其碾开,没有跳跳糖的刺激,时不时爆出的的一点甜味却总是挠的人心头发痒,只想多品尝一点这个滋味。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四个兔子布丁要五十八,钵仔糕买两个的话,价钱能摊到两块五。
白雅噌的站了起来。
“不用挑了,就选这钵仔糕。”
她从丁兰身边走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再次走到了黎秋月面前。
丁兰在摊位挑选上有点像是胡一菲的择偶:要么靠着碾压性的味道征服她,要么靠着独一无二的特性吸引她,没说出不能拍照的黎秋月是第二款,尝过钵仔糕就能发现人家是靠着硬实力赚钱,根本不用纠结。
“我要五十个,老板能便宜点吗。”
白雅说的气壮山河,心里打着小算盘,准备拜完佛就把钵仔糕转手卖了,最近的公园成人票十块钱一张,就这个钵仔糕的味道,她进去以后卖五块钱一个都是特价大甩卖。
一个净赚两块五,倒手一趟,能去吃个烤肉自助餐了。
她之前经常这么赚外快,雪王的四块钱柠檬水到景区转手就能卖上六块,要是生意好一点胆子大一点,定团餐还能再压价。
“不行。”
黎秋月非常直接的砸碎了白雅的美好幻想。
“每人限购四个。”
别人或许会欢迎白雅的倒买倒卖,毕竟到手的钱是真的,也就没必要管对方赚了多少,但黎秋月不愿意——
“为什么,您赶紧卖完走人不好吗?”
白雅有些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丁欢默默支起了耳朵。
“不好。”
黎秋月看了眼刚过半小时的时间,把拒绝黄牛之类的重话咽下去:
“我喜欢自己慢慢卖。”
她真的想赚钱的话,也不会定这个价钱,但这么说就有点凡尔赛了,白雅身上的班味儿实在有点严重,黎秋月也不想对打工人迎头痛击。
“老板,给我四个钵仔糕。”
白雅还想说些什么,丁欢先开了口,就像白雅知道她的偏高,她也明白白雅的选择——白雅赚外快喜欢挑选大品牌的商品,除非食物的味道是碾压性的断层胜利,不然她根本不会选择路边摊。
钵仔糕能被这么软磨硬泡反复尝试,肯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对对对,先给我来两个。”
白雅赶紧跟了一句,能不能批量购买的事情再说,这么好吃的钵仔糕,得先把个人额度用了。
“好的。”
这次,黎秋月没有拒绝白雅的购买,只是把后面劝说的话语继续当成耳旁风,还是那句话,她真的想赚钱,就不会是这个价格;她真的想赶快卖完,也不会在群里一言不发。
“你还吃不?”
丁欢享受完自己的四个钵仔糕,见白雅还在攻略黎秋月,便戳了戳好友的肩膀。
白雅要是不吃钵仔糕的话,能给她吃不。
“吃!”
白雅一眼看出丁欢的想法,直接拿了一个出来大快朵颐,还不忘把袋子捏紧——趁其不备虎口夺食是两人之间的常态,虽然后面多吃的得补上少吃的钱,但吃掉的东西也不可能转眼就变出来,还是得做好防范。
“没必要防的这么紧吧?”
丁欢有些不满的嚷嚷,白雅只是露出一个冷笑:
谁不知道谁啊,这种便宜美味还限购的食物,两人的争夺已经不是逃离巨齿鲨了,而是丧尸攻防战。
紧张兮兮的啃完剩下的钵仔糕,白雅看了眼已经有人排队的摊子,在纠缠摊主和寺庙参观之间选择拜佛许愿:
“佛祖菩萨金身罗汉,青狮白象大威天龙在上,信女愿用三日单身,换得广化寺外悲伤蛙眼睛的摊主的一百个钵仔糕购买权,愿用三年单身换五百万彩票,愿用今生姻缘换财富自由,求您大发慈悲,叩首再叩首。”
白雅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祈愿,磕了三个头才爬起来,丁欢的耳力好,在音响里的念经声干扰下把白雅的愿望听得清清楚楚,在旁边实景演绎了目瞪口呆。
“你就给一块钱啊?”
丁欢看着贴了收款码的功德箱,不知道是该先问白雅就给这么点钱好,还是问她从哪里找来的一元纸币好,最后还是只问了心里最先冒出来的问题。
现在的单身可不值钱了,她用这么点钱许这么大的愿,也不怕惹怒佛祖?
丁欢的眼前都具象化出“得罪了方丈还想跑.gif”的表情包了。
“我还扫了付款码。”
白雅淡定的把丁欢敷衍过去,两人在求神拜佛上面的三观并不太相合,所以她不会告诉丁欢,这个付款码她只是扫扫,根本不打算付钱;也不打算告诉丁欢,要不是公交车票都涨到了两块钱,她连这张放在手机壳后面应急的纸币都不会捐。
“那没事了。”
丁欢高高兴兴的跟白雅接着逛光华寺,还蹭了人家的导游:
“大家看过来啊,这就是光华寺有名的寺猫,叫带福,相传是住持下山化缘的时候,当时还是幼猫的带福受到佛音感召,爬上阶梯入了庙门,自此成为光华寺的一员。”
导游关闭了小蜜蜂,指着墙上的橘猫介绍,橘猫的戴着四只白手套,是标准的踏雪金丝虎,盘靓毛顺油光水滑,身上的蒜瓣毛格外明显,看到人们兴奋的眼神也不害怕,只偶尔懒懒的喵上一声。
“当然要
只是这样,带福也称不上移动景点,很多人对它真正的了解,应该刷到的荀家谢礼。”
导游挤眉弄眼的做出你们懂的姿势,人群里很快传来了应和的声音,白雅和丁欢没看过这个视频,好奇的搜索了一下关键词。
荀家小姐争夺家产失败,本来打算出家当尼姑了此残生,结果带福在她拜佛的时候跑过来,往她肩膀上一蹦,荀小姐突然觉得自己还能再奋斗一下,孤注一掷创业成功,带着保镖专门给带福建了个遮风挡雨的房子。
……
这边的白雅还在查资料,那边的导游已经开始吆喝了:
“摸摸橘猫头,富贵不用愁。”
“摸摸橘猫尾,钱如长江水。”
可能是被摸多了,刚刚还挺平静的来福突然炸了毛,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失落的叹息。
第238章
“老板,你要收摊了?!”
白雅惊愕的看着黎秋月,又低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多久啊,钵仔糕生意这么好吗?!
“嗯,卖完了。”
硬实力摆在这里,限购也抵挡不住群众的自来水宣传,两个小时直接卖的干干净净,本来黎秋月是打算把车骑走,自己回来上足剩下四个小时的班再走的,无意中瞥了眼系统界面,才发现今天的进度条已经到了25%。
进度条是黎秋月抗议出来的产物,能够直观的查看任务进度,四天为一个周期,摆摊满六小时,售出产品一份后,进度条就会往前蹿四分之一,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工作时间竟然提前走完了。
黎秋月怕是系统出了bug,秉着工作留痕的理念把这个问题上报给了系统,得到的答案是今日工作已完成,那还在这边傻站着干嘛,当然是把东西收拾了,把自己的需求清单完成啊。
鬼知道她是不是明天就走……等等?!
“那晚上还来摆摊吗?”
白雅还想试着努力一把,想通关键点的黎秋月也没心思跟她绕弯子,直接拒绝:
“晚上不来,也不批发,你也不用多问。”
一句话把白雅噎回去,黎秋月骑着小三轮直接走人,三转两转到了桥边,下车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再次找到了系统:
【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干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大环境还没有恶劣到底,虽然老板是上午将她辞退的,那一天也算了工资。
不像是后来的工作,六点下班五点五十跟她说以后不用来了,五十五把她赶出公司,发工资的时候还因为她没有干满一整天,扣掉了当天的工资,顺便薅掉了她的全勤奖。
当然她也不是好惹的,前一种公司好聚好散,后一种她直接买了喇叭扯横幅,该拿的钱拿回来了不说,顺便搞臭了公司形象,还多一笔精神损失费。
【请问可以思考完毕了吗,可以作答了吗?】
黎秋月从回忆中清醒,才发现之前根本觉察不到思考速度的系统还在装死,只能说系统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有些事情可以浑水摸鱼,有些事情却是混不过去的。
一个任务基本要求在不可变更的核心的,非智能的系统,突然改变了相当于底层代码的任务的完成度,这个系统的权限是哪里来的,好难猜呀。
……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黎秋月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意外——灵魂中的冥冥感知已经让她有了准备,让黎秋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好情绪,跟完整版的系统谈赔偿事宜。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写的投诉信都在主系统的信箱,只是当时的系统自主分割,代码解读不全,才暂时搁置,现在系统完整了,只要一个读信申请发出去,这玩意就完了!
不需要什么证据,她站在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人证。
前提是她还没有跟黎秋月换回去。
没换回去,核弹按钮。
各归其位,罚酒三杯。
所以黎秋月想要跟系统私了,最好的时间点就是现在,签了合同有了见证,也不怕系统赖账。
好歹是职场上混过的社畜,黎秋月可太知道主动权在自己手上的重要性了,把信息从系统那边套出来以后,当场就开始讨价还价。
黎秋月手握核弹按钮,但随时可能失效;系统想要私下了结,但因为把柄在别人手上,不敢压价,在这种都不敢过分的情况下,交谈便显得格外顺利,即使有争执,也能迅速彼此理解。
【就这几条,你要是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签子。】
黎秋月看着意识中的电子合同,询问系统,系统已经把自己有意见的地方争执过了,现在的确定就是走个过场,飞快的说了没有意见,一人一统同时抬笔收回,补偿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另一个黎秋月的补偿黎秋月没管,她只要了自己的补偿,也就几条:
1、在钵仔糕任务未完成,黎秋月回家的话,美味点按照完成计算,不足五点的补足五点,方便购买商品。
2、她会继续拥有菜谱和学习空间的使用权利,其中时间流速照旧,但不需要完成任务,也不需要强制将菜学会才能回归现实,黎秋月死亡后,菜谱和学习空间回归系统。
3、互换的时间按月计算,回归后互换时间按照出差计算,金额为每月税后十万,直接以不引人怀疑的方式打进银行卡,不满一个月按照一个月计算。
4、回归后有穿越时空的补助,每月税后五千,同样以不引人怀疑的方式打进银行卡,黎秋月寿尽后停止。
黎秋月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一个月五千块看似多,其实年收入也就是刚到起征点,她主要是想有个固定的收入,让她在体验人生的时候有个托底。
系统对补偿金额方面也没什么意见,人类货币赚起来有难度,但真正的大头还是商城的各种道具,还有学习空间。
祂虽然跟黎秋月私了,但这件事情真正要过去,祂还是要主动去主系统那边检讨受罚,这个惩罚很全面,包括且不限于商品提高购买价。
商场的道具系统是有内部价的,宿主购买了以后了,系统也能得到一些好处,但这个优惠价格是清白系统的,祂这种的商品购买价格至少要涨三倍,在商城的价格还不能变。
这也就算了,因为黎秋月是在一米七的时空中购买,要带回自己的身体使用的话,还要交一笔运输手续费,这个价格高的……
除此之外,学习空间的费用也不低,不是贵在厨艺方面,而是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流速比,她走的时候忘了把流速固定,非智能系统以人类为主,直接把时间流速拉满,黎秋月在里面学习的每一秒,系统都在烧钱。
现在这个流速还被带回去了……系统只能祈祷黎秋月少用点,她学的越多,祂的负债就越大。
如果说商品费用,运输费用和出差补偿金是砍在大动脉的三刀,那每月补助和时间流速就是持续放血的血槽,一次性的压榨还好,这种持续不断的……系统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哦,忘了,还有个要补偿的,哈哈。
【我什么时候会走?】
黎秋月并不知道系统的代码狂舞,谈妥了补偿后,她的注意力就转向了第二个重要的问题,预感归预感,还是要个确切答案才稳妥。
系统:……
系统的回答跟她预料的一样,病床上的父母苏醒的时候,就是原来的黎秋月回来的时间,只是——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黎秋月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医院那边的态度很好,但不妨碍他们没办法给出更精准的清醒时间,只能保证按照正常的恢复情况,也许下一刻就能睁眼,也许明天就有意识,也许还要过段时间,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月肯定能醒。
黎
秋月:……
上次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
刚挂了医院的电话,又有新电话打了过来,黎秋月以为又是那些神通广大的骚扰电话,正要拉入黑名单,就看到联系人处显示的大大的【唐医生】。
黎秋月沉默了。
她没有接电话,也没有挂断,而是等着手机自动将电话变成未接来电,才继续开始使用,不知道唐医生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没有再打第二个电话,而是改成了发短信:
【今天还来吗?】
抛开一切其他因素,唐医生认真负责,水平高超,是个很好的医生。
【不去了。】
黎秋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快就要走了,以后都不去了,您的治疗很有效,谢谢。】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唐医生没再试图联系黎秋月,黎秋月也没发第三条信息。
唐医生的治疗很有效,但太有效了,即使是她主动要求的响鼓重锤,也不想再跟她见面。
这么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打个比方,正常人的精神状态可能是潺潺流水,黎秋月的精神状态是一整块坚冰。
冰要成水,要么等春天到来自然融化,要么用外界高温辅助融化,正常的心理医生缓慢治疗相当于把冰块放到开了加热的空调房里,融化缓慢但化水无痕;激进的治疗手段则是把冰块用锤子砸碎,然后放到火上烤,时间短见效快,但会留痕。
黎秋月本来也想要慢慢来,但她没有时间,唐医生的治疗很有效,一天碎冰,两天化水,等到周日的治疗以后,黎秋月就好的差不多了,唯一的缺点是再也不想看见唐医生。
很小的代价,很鲜明的副作用,就是有点伤人心。
黎秋月看着唐医生的联系方式,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拉入黑名单,她看着手机的绿信上不知不觉多出来的联系人,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就想做,但一直没做的事情。
【十五的月亮:你那边有恒温水龙头的现货吗,现在帮我安装,我包来回车费,劳务费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