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顾珩收到孟跃的奏折时,已经过了中秋,他看完奏折,沉默许久。

    内政殿鸦雀无声,小全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唤:“陛下?”

    顾珩垂眸浅笑一声,“我早该知道的,跃跃素来是面冷心热。”

    小全子莫名,他不知奏折上写了什么,也不敢窥探。但他观陛下神情,估摸着孟跃一时半会儿不会返京。

    贼寇已经除了,她留在江南做什么?

    昭王也很好奇,与顾珩知会一声,光明正大派人下江南打听。

    然而江南地方官员的奏折紧跟其后,上达天听,奏折里明里暗里提着田地一事,认为孟跃越权管事。

    百官对此也颇有争议,朝堂上争执不下。

    殿上,昭王一脸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原是如此,竟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

    他忽然出声,将众臣都惊了一跳,司农卿迟疑:“昭王……”

    昭王仰首,仰着奉宁帝,一脸嗔怪道:“陛下好偏心,你我至亲兄弟,怎的也不任我为宣谕使和抚谕使,好叫我除寇后,一并解决了田地事。”

    众臣眼皮子一跳,“昭王,这件事……”

    “这件事繁琐细碎,你素来不爱。”奉宁帝语气有些无奈,但语气里更多的是纵容,可见亲昵。昭王哼了一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陛下怎么还用旧年眼光看我。再者孟将军做得的事,我怎么做不得。”

    他当下讨了差事,待众臣回过神想劝阻时,昭王已经拿了圣旨出京。

    百官当局者迷,恭王旁观者清,“一群蠢货,那兄弟俩故意做戏演他们的,还不明白。”

    他捏紧手中棋子,看着棋盘上逐渐势起的黑子,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少顷,棋子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江南那汪深水中,也哗啦落入一块石头。

    各地县衙前排起长龙,或短衣麻裤者,或衣衫褴褛者,或青壮,或老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忐忑和激动。

    前两日衙役通知,从前被妖僧夺地者,可去衙门前领回。

    消息一出,各地沸腾。最先涌来衙门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士绅豪族和地痞流氓。

    天上掉馅饼,不吃是傻子。

    然而事实证明,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名富绅报自己有三百亩地被夺,于是乎,书吏身后的左右银甲卫开始盘问。

    你有三百亩地,且说说何时被夺,因何被夺?

    富绅信心十足,他却不知这只是开始。

    左右银甲卫继续询问,三百亩地非小数,如何所得?

    答:祖上所传?

    左右银甲卫扬言着人走访,看富绅祖上三代是否有这许多地?

    富绅慌慌张张改口,又说自己记错,地是自己做买卖所得。

    这更好办了。银甲卫问他做甚买卖?有无账本,有无店铺?

    一条条问的极细,最后富绅被问的满头大汗,狠狠心不要这便宜了,却被另两名银甲卫拦住,道他形迹可疑,言语反复,将他收押。

    其他想占便宜的士绅和地痞:?!!

    当下有人离去,也有人贼心不死,直接伪造账本,不信官府有专人细细审查。

    然孟跃召集地方书生,专责此事。天下谁人不知江南文风盛,最不缺读书人。

    伪造账本的富绅:…………

    审查账本的读书人:不管了,虽然他们阅账本是有点大材小用,但是能在孟将军跟前露个脸也是值得。

    听闻底下人汇报的焉长史:………

    他咬牙切齿跟部下言语,“孟将军真是知人善任啊。一应琐碎事都推出去,叫旁人做,她主领大政,真会当官。怎么就不能天降惊雷劈死她。”

    部下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焉长史笑眯眯道:“这样看着本官作甚,你们今日公务都忙活完了?”

    部下们头皮一紧,立刻告退。

    孟跃这一招吓退不少居心叵测之人,终于轮到平头百姓来领回自己的地。

    好些是一个村子的人,彼此作证,从前家里有多少地,怎么得来的,最后地又是怎么没的,都能说个清楚明白,有些说到悲伤处,当下嚎啕大哭,身后排队者见状,无不掩面哭泣。

    书吏都麻木了,不得不开口制止:“继续说下去,核对无误,才能把你的地还给你。”

    矮瘦男人立刻擦擦眼泪,期间还打了个哭嗝,最后核对无误,书吏才将田契还与他。

    矮瘦男人将田契揣入怀中,站到一旁去,等待他的同村人,最后一村子十来个人拿回田契才回村,人多势众,路上也不怕田契被人夺了去。

    回村的小路上,处处都是高声笑语,无论胖瘦高矮,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和希望,日子又有盼头了。

    这一切都是陛下和孟将军带来的。

    天上的日头烈烈,似要驱散人间黑暗。

    城中酒楼雅间内,几名中年富商愤愤不平,屋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儿,一个个脸上酡红。

    “妇人就是好管闲事,若是一个正经将军,除了贼寇,早就走了。哪有这一堆子事。”

    “恬不知耻,呸!”

    “嘘,嘘!!莫要太过。”一圆脸富商忐忑道,其他人嗤笑:“怎么,你也被姓孟的吓破胆了。”

    圆脸富商不语。这几个人还不是酒壮怂人胆,平时哪敢出言不逊。

    他叹道:“妇人心善些。”

    另一富商啐道:“她就该脱了一身甲胄,回家相夫教子,这些事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吗?”

    “本将一个妇人管不了,难道诸位管得了?”熟悉的清越声透过木门传进屋中,方才还闹哄哄的雅间死寂一片,众人僵在自己的位上,连眼珠都不敢动。

    无边的寒意包裹他们,此刻雅间似乎变成一个冰窟窿。

    无人作声,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然而木门外的女声再次传来,打破他们侥幸:“难得巧遇,诸位不请本将坐坐?”

    屋内富商:………

    不请行不行啊…

    当下有人晕死过去,圆脸富商汗如雨下,他顾不得擦拭,颤颤巍巍起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走向木门,一点点打开。

    露出一张如玉似月的俊颜,孟跃抬眸,双眼含笑,似蕴了一汪春水,圆脸富商感觉这水太深,他要淹死其中了。

    于是乎,他的双腿从心的弯了,“将军,草民错了,求将军恕罪。”

    孟跃轻笑一声,越过圆脸富商走近雅间,这时她身后的人也露了出来,竟也是一群商人,但相比人们印象中商人的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他们更似读书人,颇有文气。

    领头的文士览微微叹气,他今岁三十有三,身量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相貌周正,蓄着短胡,常年穿一身宽袖素衣。他出身江北文家,家中供着子贡,亦是儒商一脉,与江州杜氏不相上下。

    屋内几个富商,文士览都认识,这几人在州内也算的上一号人物。真要说来,他们性子是臭了些,但做买卖还算公正,也不曾苛待工人,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文士览也没想到他们今儿与孟将军闲谈,听见隔壁吵嚷,寻声而来,会撞见这一幕。天晓得,他们在雅间外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孟跃在上首落座,雅间内跪了一地,几人的酒都醒了,个个面如土色。

    文士览摸着孟跃的一点性子,知道孟将军讨厌废话,他开口道:“将军,这几人醉后失言冒犯将军,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

    几个富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孟跃拎着酒壶转了转,在短暂的沉寂后,笑道:“既然冒犯,就罚酒三杯。”

    几人愣了一下,因为太过震惊,齐齐抬头看向孟跃,圆脸富商不敢置信重复:“罚酒三杯?”

    孟跃:“嗯。”

    圆脸富商心里发苦:不会是毒酒罢!!

    文士览压住心里的惊讶,见几人脸色,就知道他们想差了,温声解释几句,打圆场。

    最后孟跃离去时,圆脸富商忍不住掐自己一把,“我们,真的没事了?”

    文士览笑着拍拍他的肩:“能有什么事?孟将军是宽宏大量之人。”

    若非如此,孟将军也不能派人与他们做买卖。而是直接从他们钱袋子里掏钱了。

    文士览回忆这几人家里做的营生,心头转过几个念头,与圆脸富商耳语几句。

    次日一早,圆脸富商几人登门江北刺史府。

    一盏茶后,几人被请进府内,双方见面,圆脸富商一行再次道歉,孟跃大度表示不计较,几人坐了会子,就告辞离去。

    刘生亲自送离他们,双方一个眼神交汇,心里就有数了。

    临走前,圆脸富商试着向刘生提了一个地点,刘生应了。又两日,某酒楼雅间,双方就几桩买卖达成协议。

    刘生将契约书带回去给孟跃瞧,言语间透露喜悦,这几桩买卖能赚不少。

    钱是俗物,文人不屑提起。朝廷也不允官员经商。

    但钱却是最重要的。

    孟跃要养她的赤衣军,要培养她的势力,哪儿都需要钱。

    她的钱从哪来?

    当然是做买卖来。只她是官身,不便出面,她手下的人没有这个顾忌。

    从前她好不容易打通的商路,现成的金鸡,她怎会丢弃。

    瑞朝的茶叶,烈酒,丝绸,糖运去隆部。隆部的骏马,奶酪,毛皮,宝石运来瑞朝。一来一回都是巨大利润。更甚至,瑞朝内部的南北商路走一遭,也是大利润了。

    中州的邢窑在江南是抢手货,江南的字画,珍宝,丝绸,茶叶在其他州县也是有价无市。

    于孟跃而言,江州仅一个杜让不够用。她看上了新人——江北文家长子,文士览。一位文人作扮,文人行事的…儒商。

    第142章

    江南湖面吹过的风也带了寒意,然而凛冽风中,来往的人们双目有神,面色红润。

    未至腊月,街上就有了年味,远比去年热闹,常炬一边赶车,一边笑道:“将军,您瞧。热闹不弱北城。”

    长街无尽头,沿途铺子不绝,而他们身后的城北更是热闹,附近的乡民进城摆摊,街边小摊绵延长去。

    常炬方才赶车经过北城,比平常多耗费了五倍时间,这会子都晌午了,常炬提议:“将军,前儿是本地有名的酒楼,您要不要尝尝。”

    孟跃颔首。

    这些日子孟跃逛的差不多了,确保受妖僧所累的百姓都拿回田地,日子安稳了。于是腊月初,她带兵北上。

    焉长史装模作样要送她,孟跃似笑非笑,“这就不必了,只希望圣旨下达时,长史能严格督促下属执行才是。”

    焉长史神情一僵,圣旨?什么圣旨!

    “孟将军,等……”焉长史还要细问,然而孟跃一夹马腹,如一阵风行远了。

    自她走后,焉长史心中忐忑,私下清查一通,并没有什么明显错处,直到腊月二十六,天使抵达都督府,宣告圣旨。

    原是天子有感百姓受苦,是以重新拿回田地的苦主,减免一年赋税。

    焉长史接过圣旨,神情复杂,纵使他心中对孟跃如何不满,但孟跃的确在为百姓考虑。

    罢了,此事了了,不必再计较。或许今后,他都不会再与孟跃打交道。

    京都皇宫内。

    孟跃甫一入内殿,身后两扇红漆格子殿门嘭地关上,孟跃眉头微蹙,她环视四下,空空如也,“陛下?”

    无人应她。

    孟跃暗自警惕,缓步而行,忽然一道人影袭来,淡淡的兰花香萦绕鼻尖,孟跃抬起手的收了回去,被人抱了满怀。

    “跃跃!”声音缱绻,带着浓浓思念。一颗毛茸茸脑袋在她颈间蹭蹭,绸缎般的黑发蹭的她脸颊痒痒。

    孟跃啼笑皆非,“这就是你关殿门的原因。”

    顾珩一滞,微微松开她,有点别扭。但还是保持圈住她的姿势,侧首亲亲孟跃的脸,幽怨道:“我做梦都在想你。”

    孟跃眸光一软,抬手卡着顾珩的耳侧,亲亲他的脸,“我也想早些回来,可是事情没做完,我……”

    “我明白。”顾珩轻声道。

    若是没有孟跃在江南镇着,她前脚一走,剩下的地恐怕就入了乡绅富户的口袋中。

    顾珩与有荣焉,“跃跃就是最心善最能干的,这次我要给你升官,看谁有异议唔唔……”孟跃含笑捧住他的脸颊肉,顾珩弧形漂亮的嘴唇被迫嘟起,言语含糊不清,一双眼睛茫然的望着孟跃。

    孟跃噗嗤笑出声,“因为阿珩太可爱了哈哈哈。”

    她收回手,往里间去,顾珩立刻跟上去,单手搂住孟跃的腰,“只有可爱吗?没有别的吗?”

    “忒俊了。”孟跃在榻上落座,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目光落在顾珩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直勾勾盯着他,抿了一口水,像林间猛兽盯住猎物,极有侵略性。

    顾珩眸光颤了一下,微微垂眸,随后又在榻上坐下,随意取了杯子倒水,看向孟跃。

    “跃跃,我……”话到嘴边,他忽然没有了信心,捏着杯子的指骨收紧,腼腆道:“跃跃,我对你始终如一。你呢?”

    孟跃挑眉,“是吗,那我不是啊。”

    “什么?”顾珩大惊失色,杯中水都洒了。

    孟跃促狭道:“我认识阿珩时,你才这么点大。”她搁下杯子比划,“我看你就是个小娃娃,珩儿天真又烂漫。”

    “后来阿珩长大,我俩重逢,我心中看阿珩才不一样了。”孟跃一本正经讲述。

    顾珩:?!!

    顾珩反应过来,知晓他被孟跃给捉弄了,一口气把水喝光,咕哝:“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跃起身向他去,俯身与他抵额,“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有神,像太阳,像月亮,像星星,顾珩看的着迷。

    他身体快于脑子,双手圈住孟跃的后颈,心中酝酿千百回的话,终于说出,“跃跃,我喜爱你,非常非常喜爱你,我想与你成婚,我想宫里有你,我们朝夕相伴,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那么那么久了。”他太激动了,耳根和眼角都漫上绯红,都有些语无伦次,最后他记着最重要的一句:“跃跃,你愿不愿意,同我成婚?”

    孟跃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那双眼溢满了渴望,孟跃连片刻故作的迟疑都舍不得,灿烂笑应:“当然,我非常愿意。”

    她低头,啾的一声亲在顾珩嘴角,原是蜻蜓点水般,她刚要退离,却被人按住后脑,加深这个吻。

    下一刻天旋地转,她已经躺在榻上,孟跃愣了愣,随后笑着闭上眼睛,温柔的揽住顾珩的背。

    直到黄昏时分,小全子在殿外询问,是否传膳,顾珩才依依不舍同孟跃分开。

    晚膳后,孟跃离宫,天子传召中书令和门下侍中。

    次日朝堂,百官于两侧而立,孟跃静立殿中,殿上唯有对她的褒奖声,一番文绉绉赞美之后,擢升孟跃为正三品上的怀化大将军,兼领金紫光禄大夫,此后赞拜不名,开府三司。

    群臣不敢置信抬头,十二冕旒下,年轻的天子含笑,而中书令和门下侍中都无人反对。

    他们到嘴边的异议咽回去了。

    孟跃也十分诧异。

    她知道顾珩会给她升官,没想到顾珩会待她这样好,再添个赐九锡假黄钺,她可真达成篡位前的四件套了。

    宣旨内侍笑眯眯催促:“孟将军,快领旨谢恩啊。”

    孟跃回神,刚要行礼,顾珩就忙不迭免了礼,还对孟跃眨了一下眼,恍若邀功。

    孟跃:…………

    好意忒多了,她得消化消化。

    相比天子对孟跃的盛宠,之后天子封赏其他人,都俨然无味。

    散朝之后,孟跃果然被叫走。

    有臣子见状,摇头叹息,关尚眉眼低垂,视若无睹,径直往宫外走。适时,他身后传来唤声,“关尚书留步。”

    关尚驻足,御史大夫几人向关尚一礼,关尚颔首。两人虽为三品,但关尚乃吏部尚书,正三品官职。御史大夫乃从三品。

    关尚问:“不知诸位寻某何事?”

    御史大夫笑道:“年关将至,某来与关尚书贺喜。”

    御史中丞附和:“明儿年假,恐关尚书年关事忙,特意赶个早。”

    关尚也道:“同喜同喜。”

    一行人闲话三两句着出了宫。自明日起,年假七日。

    宫内,连太后派人将顾珩和孟跃召去,询问孟跃年假如何安排。

    孟跃看了顾珩一眼,对上顾珩期待的目光,她微笑道:“孟家那边有泓霖,我一人在府中,没有旁的安排。”

    “那跃跃留在宫中过年罢。”顾珩立刻道,连太后笑出了声,孟跃耳朵微热,含糊应了。

    第143章

    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在一片热闹中,太康宫也添了一人。

    殿内热意蒸腾,永福一身蓝色袄裙,脚踩彩绣双蝶穿花翘头履,乌发挽偏髻,斜插两支金枝钗,并两支碧玉簪,在耳侧簪了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眉心画就梅花花钿,端庄不失明媚。

    自从她解决京郊妖僧隐患之后,太皇太后隔三差五将永福从宗正寺接进宫,奉宁帝也睁只眼闭只眼。

    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耳侧的山茶花,有些不太满意:“这山茶花虽盛,到底是小了些,不及牡丹大气。”

    永福抬手虚虚抚了抚,莞尔一笑,“孙女觉得还行,皇祖母若喜欢,等翻年牡丹花开,届时孙女摘了牡丹插髻中。”

    她这话说的太皇太后心头一酸,堂堂一国公主,要朵花儿都还要算日子。太皇太后心里这样想的,面上也带了情绪,永福反捧住太皇太后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皇祖母,孙女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已经是陛下开恩了。”

    太皇太后一顿,叹道:“哀家明白。”

    永福见太皇太后神情恹恹,转移话题道:“皇祖母,孙女听闻孟将军留在宫中过年,我估摸着陛下和孟将军好事将近了。”

    “嗯?”太皇太后疑惑,“这从何说起。”

    倘若皇帝心喜孟跃,为何迟迟不将人接入宫。

    永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陛下是个心疼人的,他在等三年孝期过。”

    太皇太后更疑惑了,“永福,你把祖母都弄糊涂了。皇帝不是寻常百姓,他是一国之君,孝期于他,是以日代月。”

    永福走出殿门,把殿外伺候的宫人都支远些,她重新回到榻上坐下,与太皇太后细细道来。

    “陛下为国事,乃国之君,非他不可。所以非常时行非常事。但是嫁娶一事,天下人不敢议论陛下,未必不会议论旁人。”

    倘若奉宁帝刚登基,就迎娶孟跃为后。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孟跃。

    太皇太后感觉不可思议,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荒谬。

    “珩儿这些年不近女色,不是因为他身子不好,而是一直在等孟跃?”这话太过离谱,太皇太后自己都给自己说笑了:“他堂堂天子,为一女子守身?”

    真是旷古绝今的笑话。

    永福不语,她也觉得这事离谱,但是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到其他的。

    任她怎么瞧,陛下也不似病弱之像。

    “阿嚏——”

    梅园中,顾珩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蛐蛐我呢。”

    孟跃将手中的手炉与他,嗔道:“你是天子,谁敢蛐蛐你,估摸是天寒染了凉气。”

    “哪有!”顾珩眼睛睁圆,理直气壮道:“我正值壮年,身子好着呢,特别特别好。”他强调。

    小全子和红蓼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孟跃抬手抚在他眼角,顾珩黑亮亮的眼珠顺着她手指望来,孟跃道:“你……”

    孟跃又止了声,“回殿与你说。”

    她故意落后一步,摘了一支红梅,入殿后,顾珩挥退宫人,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孟跃从袖中取出红梅,插在顾珩的玉冠间,换下了原本的玉簪,她弯眸笑,“肤白若雪,乌发似墨,其上一点红,这才是雪里红梅。”

    顾珩面庞微热,下意识抬手抚了抚梅花,随后快步入内间,在他的等身铜镜前瞧,孟跃跟来,从身后抱住他,脑袋依赖的搁在他肩上,“如玉之颜,朗月清辉,无人能及你一二。”

    铜镜中映出绯色桃颜,顾珩忍着心中翻涌的欢喜,故作镇定:“怎么这么夸我,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孟跃笑道:“因为分别太久,再见阿珩,我觉得阿珩哪里都特别好,为君时杀伐决断,待亲人又温柔体贴。阿珩都这么好了,偏还生的姿容研美,敏慧聪悟,纵我想破脑子,也想不出阿珩半点不好。”

    “是…是吗,也没有啦哈哈。”顾珩如果不是笑成一朵花儿,恐怕会更有说服力。他反身抱住孟跃,亲亲她的额头,若他身后有尾巴,恐怕早转飞了。

    倏地,顾珩手上用力,将孟跃整个人都直愣愣抱起来,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十岁的孟跃抱六岁的顾珩那种抱法。

    孟跃一下子比顾珩高出一个头,她现在是俯视顾珩,那一瞬间的高低错位,仿佛穿过岁月长河,回到从前。

    孟跃回过神来,笑着拍他肩,“你这是作甚,放我下来。”

    “我不,我太开心了。”顾珩又把人往上抱了抱,抱着孟跃在殿内奔跑,“跃跃,你现在看这个殿宇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你看架上的摆设,会不会觉得它们很小。”

    孟跃忍笑,心道这么多年过去,顾珩哄她的话,还是当年她用来哄顾珩的旧语。

    她配合道:“是啊,感觉架上的摆设都变小了。”

    顾珩抱着她,跑起来更起劲了,殿内传来欢声笑语,勾的殿外的小全子心里痒痒。

    “不知道陛下和孟将军玩什么,这么开心。”

    红蓼瞥他一眼,“总归是不教你知道的。”

    小全子:…………

    一刻钟后,顾珩终于放下孟跃,他眼睛亮亮的望着孟跃。

    孟跃轻笑一声,抚摸他眼尾,“你知道方才在梅园,我想与你说什么。”

    “什么?”

    孟跃揶揄道:“你好好一双丹凤眼,每次你想让我依着你,都会努力睁大睁圆,显着无辜纯良。”

    顾珩:???

    “…笨蛋。”孟跃笑出声,转身望外去,却被人从后面抱起,顾珩一口咬在她肩头。

    不痛,有点痒痒的。

    他含糊道:“……你…你不许笑我。”

    孟跃忍着笑点头,“好,我不笑,其实阿珩这样也很可爱,我很喜哈哈哈……”

    她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越想停止越止不住。

    顾珩见状,咬着孟跃肩上衣衫磨牙,最后松开嘴,哼哼着由了她去。能博跃跃一笑,也是他能耐不是。

    第144章

    大年三十上午,孟五娘提着年礼回了孟家,开院门的是孟二丫的小女儿,甜甜的唤了一声姨娘,主动接过礼盒,迎着孟五娘进屋。

    孟母向孟五娘身后看,很是失望:“跃儿不来了?”

    孟五娘道:“阿姊下江南平乱,功劳颇大,是以陛下和太后留她在宫中过年。”

    这事孟泓霖早打听到了,可惜他去孟府只见到孟五娘,没见到孟跃。

    堂屋内坐满人,话题始终围绕孟跃,一会儿感慨孟跃少时瘦弱,如今却成了女将军,多么不可思议。一会儿畅想宫中过年是如何盛大。

    孟二丫眼珠子转一圈,对孟父道:“我没念过书,但也晓得天地大皇帝大,爹娘大。四妹妹怎么也不把爹娘带去享福啊。”

    屋内顿时寂静。

    孟父黑了脸,斥道:“一堆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闲的没事就滚回屋。”

    半点情面没给孟二丫留,孟二丫当即扔了手中瓜子,红着眼回屋,把门关的震天响。

    崔怜芳眼里闪过一抹愠色,瞥了孟泓霖一眼,借口回屋了。孟泓霖紧跟其后。

    回了屋,崔怜芳再也忍不住,“你说你把这人招来作甚,半点忙帮不上,尽托后腿。你能不能把他们送走。”

    “你以为我不想啊。”孟泓霖嘴里发苦。他明里暗里对孟二丫说过多少次了,他二姐脸皮比他还厚,就是不走。

    他难道还能把人撵出去?

    他直觉这样做了,坏了名声,往后别想见到孟跃了。

    晌午时分,孟二丫没事人一样出屋门,一双筷子舞的虎虎生风,把好肉都拣她一家人碗里,孟五娘拿着筷子,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崔怜芳气道:“二姐姐,这还有爹娘在,你把肉夹走了,爹娘吃啥。”

    孟二丫啃着鸡肉含糊道:“爹娘平时吃香喝辣,不缺这一口。不像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

    孟父 “嘭”地一巴掌拍桌上,碗筷都震了震。

    孟父好面子,孟二丫却把他脸面踩在地,就踩没明说他苛待女儿。

    孟二丫的丈夫和儿女低着头不说话。

    一家子硝烟弥漫,孟五娘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晚饭后,崔怜芳迟疑道家里没有多余屋子,孟五娘顺势提出告辞,匆匆离去。

    崔怜芳:………

    “人家住惯金窝,哪瞧得上你这个破地方。”孟二丫靠在木门上嗑瓜子,笑话她。

    崔怜芳冷笑:“我这地方是破,就不为难二姐姐了,不知二姐姐何时另谋住处。”

    “你什么意思?”孟二丫柳眉倒竖,“我是你阿姊,你敢撵我走,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可没有嫁了人,还赖在娘家不走的阿姊。”崔怜芳拍拍自己的脸,拖长了调子:“崔家数遍上上下下百口人,都没这么厚脸皮。”

    “小贱人,你找打。”孟二丫一爪子挠她个脸花,刚从堂屋出来的孟泓霖撞个正着,用力把孟二丫推开,下一刻院里传来哭喊,孟二丫摔倒时用手杵地,把手给弄折了。

    也亏的是京都,大年夜晚上还有医馆救治,换了其他地方,只能硬熬着。

    孟家闹的人仰马翻,这些糟心事直到初三,孟跃出宫回府才听闻。

    后院花厅内,孟九给孟跃倒茶,她很是担忧,“这样置之不理,我怕后面出乱子。”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孟跃。孟九不在意其他孟家人死活,但孟跃不能有一点损伤。

    孟跃却盯着孟九的肚子,屋内生着炭盆,颇为暖和,所以孟九只穿了一件红蓝相间的袄裙,略收了腰,站时不显,孟九坐下时,腹部微微凸起,将裙子撑起。

    孟跃抬手覆在她小腹,温柔的抚了抚,“有三个月了罢,你这孩子来的不容易,莫要操心其他事,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孟九被转移注意力,她以前深陷泥淖,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晓得今后还能改命,不但过安生日子,还能寻良人,怀上孩子。

    这一切都是托孟跃的福,没有孟跃就没有她。

    “将军,有些事您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孟九话没说完,脸颊被孟跃捏了捏,孟跃道:“你知不知道,三十五岁是高龄产妇。你若不放宽心神,不好好养身子,后面生产会吃大苦头。”

    孟九听懂了“高龄产妇”,但只懂字面意思,时下妇人三十五岁,有些都做祖母了。她还怀孕,当真是老蚌生珠,一时臊红了脸。

    孟跃与她闲话一会子,见孟九乏了,唤人扶孟九回屋休息。

    之后孟跃唤来孟五娘,简单寒暄后,与孟五娘道:“你我虽未有同长大的情分,但当日庙下你救了我,于我有恩,我念这个情。”

    “阿姊……”孟五娘有些不安。她不想跟阿姊分那么清,她强调道:“我们是姊妹,我救阿姊是心甘情愿,不敢挟恩。”

    孟跃抬手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你年岁也不小了,我下江南时,你在府中也念了书,平日里有什不明,也去寻秦娘子和九娘子解惑,是个好学聪慧的。所以我今日问问你,你往后的规划。”

    “你欲再嫁,我会为你准备丰厚嫁妆,保你荣华富贵,绝不出现婆家欺辱你之事。”

    孟五娘咬唇不语,若是从前听闻,她一定欣然应下,可是见过阿姊活的肆意,又见孟家一堆子糟心事,孟五娘忽然就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孟跃见她不言,说出第二个选择,“我与陛下互相倾慕,往后我是要入宫的,我身边还缺人,你若有意,可愿随我入宫,做一名女官。”

    孟五娘惊喜抬首,看着孟跃俊俏威严的脸,当下起身朝她叩拜,孟跃受了。

    孟五娘道:“阿姊有所吩咐,五娘万死不辞。”

    “倒也不必你卖命。”孟跃将她扶起,抛给她第一个问题,“你跟在我身边,孟泓霖他们少不得眼红,寻着你吃拿卡要,你当如何?”

    孟五娘小心翼翼觑了孟跃一眼,试探道:“我所有,皆为阿姊所赐,我做不得主。”

    事实上,孟跃离京期间,孟五娘在孟府住着,孟家人来寻了她好些次,左右不过是叫孟五娘从孟府搬挪精贵物,孟父以孝道压人,孟泓霖敲边鼓,孟九和秦秋她们只在边上看着。

    孟五娘看着软弱可欺,但自有一股韧性,任凭孟家人怎么威胁恐吓,孟母软语哀求,孟五娘都未挪用孟府的一针一线。

    她心里分明,她一个外人住在府上,是孟跃好心,从未有鸠占鹊巢之心,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孟跃这才想着把人留下。

    之后几日,孟泓霖又来孟府,凑巧孟跃出门,双方没碰上。他抹了把脸,转而求见孟五娘。

    他神色不大好,眼底泛青,说着家里乱子,孟五娘低头不吭声,偶尔附和几句。

    孟泓霖看的来气,最后又泄了气,“算了,虽你帮不上忙,但也没添乱。”

    他现在是真后悔了,可惜没有后悔药。

    这次他离去时,秦秋送他,交给他一个礼盒,“将军事忙,不周到之处,还望海涵。”

    孟泓霖扯了扯唇角,接过礼盒,发现礼盒颇有份量,他以为又是点心或者笔墨之类,没放心上。直到他上马车,随意打开,顿时被礼盒里的银元宝亮瞎眼……

    “嘭”地合上,孟泓霖的心嘭嘭跳,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打开盖子,数了好几遍,“一、二、三、四、五!”

    五个银元宝,足有一百两。

    他逮住一个银元宝咬一口,顿时喜笑颜开。

    宫内,顾珩与孟跃议完正事,说起孟家人,得知孟跃给了孟泓霖一百两,他微微拧眉,“这会不会养大他的胃口。”

    孟跃想了想,“应该不会,我估摸着他那边也快到极限了。我是想给人一个教训,不是想逼着孟泓霖狗急跳墙。”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屡试不爽。

    顾珩叹气,“这是个隐患,我恐你憋屈,日子过的不如意。”

    “没有。”孟跃从高足盘中拿了一个蜜橘,去皮后,连着白色脉络混着橘肉一道儿吃了,“也不是白养着他们,他们有他们的用处。”

    “若是他们做的过火了,我自会出手。难道我是柔弱可怜的兔子?”

    顾珩想象了一下孟跃可怜巴巴向他求助的场景,可耻的有点心动,一回神对上孟跃似笑非笑目光,心虚的别开了眼:“当然,当然不是了……”

    顾珩打哈哈,内心小人忧郁叹气,跃跃面面俱到,他没有显身手的地方。

    孟跃观他神情变化,若有所思,将最后一块橘肉吃下。

    午膳时,孟跃吃鱼卡着了,顾珩担心不已,连唤五名御医,百般确认孟跃无事才放心。

    顾珩冷了脸,吩咐小全子:“从今后,撤了鱼肉。”

    “别啊。”孟跃软坐在榻上,环抱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身,顾珩顿时自尾椎骨蹿起一阵细小电流,眸子微睁。

    孟跃挥退宫人,她将脑袋埋在顾珩怀里,软绵绵道:“鱼肉鲜嫩,从今后若是吃不着,多可惜。”

    顾珩怜爱的捧起她的脸,孟跃琥珀色的双眸,如水温柔,不见半分凌厉,她嗔怪道:“午膳没吃两口就生了乱子,我肚子还饿着。”

    顾珩一颗心都快化了,俯首亲亲她的额头,命人把饭菜摆在榻上小桌,两人对坐而食,顾珩夹了鱼肉在碗里,仔细去了鱼刺,这才给孟跃。

    “怎么样?”他问道。

    孟跃眸弯如新月,含笑多情,“很好吃,如果不是阿珩这么耐心去了鱼刺,我只能弃食了。”

    顾珩眼睛亮起来,一顿午膳他没吃着什么,尽给孟跃理鱼刺了。午膳快用尽,孟跃按住他的手,打开手边的盅盖,舀了一勺肉羹喂他。

    年轻的天子笑若桃花,漂亮的眉眼间染了憨气,看起来傻乎乎的。

    孟跃眼中笑意愈浓,这顿午膳吃的折腾,但也吃的开心。

    下午孟跃离宫,顾珩肉眼可见的落寞,小全子道:“陛下和孟将军两情相悦,何不快快将人迎进宫呢。”

    顾珩起身,负手而行,“司天台那边说二月下旬才有吉日,让朕等等。”

    那么久他都等了,他不忍心最后一点功夫,让孟跃受委屈,更不愿别人因为这些事情,看轻孟跃。

    小全子也没了招儿,只能等着。每天两眼一睁就算日子。

    日升日落,转眼到了二月上旬,中书令上奏后位空悬,恳请天子为江山计,早日择后,生下皇子。这厢拟定后位人选,不是旁人,正是怀化大将军孟跃。

    满朝文武早有所料,皆无异议。甚至隐隐期待天子早日将孟跃迎进后宫。

    关尚出列,手持笏板高声道:“孟将军德行兼备,淑德含章,温正恭良,当为国母。陛下与孟将军乃天作之合。臣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附和,齐齐跪拜:“臣等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场面是何等壮观。

    而朝堂之上,唯有孟跃与顾珩直身,犹如璧人。

    顾珩心中欣喜万分,面上也带了出来,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无一人反对,文武百官皆恭贺。

    顾珩激动之下,绕过龙案,向孟跃行来,牵起她的手踏上御阶。

    孟跃俯视众人,目光在关尚身上短暂停留,笑意盈盈。

    这群赞同的声音下,起伏不一的心思。不过是想将她从朝堂驱逐入后宫,以礼法困她,可惜要让众臣失望了。

    顾珩,她要。

    权力,她更要。

    到她手里的东西,想再从她手里抢走,除非她死了。

    第145章

    司天台上禀吉日,礼部与中书省共议大婚之日,定在芒种,寓意极好。

    公文传向诸地。

    连太后花了两日时间挑选征礼正副使,一个是她从连氏旁支里,挑的伶俐俊俏的侄儿,连四郎。

    说来也是巧了,当初孟跃还与连四郎接触过,彼时连四郎以为孟跃被坑,劝孟跃连夜跑路。

    另一个是孟跃的亲信,陈颂。

    两人都是年轻帅气的郎君,作正副使是极好的,只年岁不大。

    于是,连太后特意唤来顾珩和孟跃,与他们商议,“现在人选还没彻底定下来,你们若有异议,快快说。”

    孟跃莞尔,“娘娘挑的就是最好的。”

    顾珩附和。

    连太后握住孟跃的手,嗔怪:“你同珩儿就要大婚,怎么还叫本宫娘娘。”

    孟跃难得有些无措,连太后在孟跃心底到底与一般长辈不同,孟跃待她轻不得重不得。

    顾珩笑道:“母后,跃跃会害羞啊。”

    孟跃低下头,一副腼腆模样,连太后噗嗤笑出声,“好好好,跃儿害羞。”

    之后连太后又说起六礼,这事是礼部和宗正寺负责,天子和连太后过目即可。

    顾珩和孟跃陪同连太后用了午膳,之后孟跃出宫当差,顾珩幽怨,“咱们婚事在即,你怎么不上心啊。”

    “我上心啊。”孟跃捧住顾珩的手,在他手背吧唧亲了一口,“我做梦都梦见咱俩大婚呢。”

    顾珩被哄高兴了。

    他特意送了孟跃一段路,两人腻腻歪歪,小全子都没眼看。

    孟跃出宫,径直回怀化大将军府,天子赐她开府仪同三司,她可在府中处理政事。之前的孟府与秦秋她们住着。

    没多久有人进府,向孟跃汇报事务。

    孟跃手下有几个刚提拔上来的,眼前之人正是其一,但时间太短,这些人还没站稳脚跟,需要孟跃看顾。还有几个待提拔的,孟跃打算趁着大婚前,把人升一升。

    往后她入主凤仪宫,虽也能擢升官员,但给人感觉不同,一个是她亲手提拔,一个是皇恩浩荡,终究不一样。

    她手里还有好些事,都要一一交代下去,这段时间委实繁忙。

    那厢顾珩批阅完奏折,思索聘礼一事,密密麻麻罗列,叫来小全子看,把人惊的目瞪口呆,“陛下,这可真是从没有过的。”

    “要的就是从没有过。”顾珩起身踱步。

    千百年来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孟跃,怎样厚待都不为过。

    顾珩忽然想起什么,清点私库剩下的东西,紫宸宫的灯一直亮到凌晨,顾珩忽然抬眸,对小全子道:“我私库里的东西几近都给了跃跃,留那么几件也没意思,干脆全给她。”

    小全子双腿一软,咚地跪在地上,怀疑自己大半夜还没睡觉,困迷糊了。

    眼见天子意已决,小全子忙道:“陛下,太后,太后娘娘那里怎么说啊。”

    太后娘娘不会应的…罢……

    “母后那边往少些说就好了,不必担心。”顾珩越想越觉得可行。

    连太后不知内里,从自己库里拨了大半物件添进聘礼中,宗正寺那边也拨了一份添聘。

    三月十八,天家下聘。

    京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天未亮就有专人洒扫,金吾卫清道。

    吉时到,日头高升,鼓乐手先行,乐声震天,身后跟着连四郎和陈颂俩征礼使,两人的神情动作都有些不自然。

    队伍从承天门鱼贯而出,初时还很寂静,渐渐街上有了百姓,他们张望着天家下聘的盛景。

    “听说帝后年少相识,感情颇深。不知道聘礼有多少。”

    “肯定很多,那可是天家下聘。”

    任凭金吾卫如何冷酷威严,他们此刻都不怕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瞧。

    “来了来了,嚯!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六匹纯白骏马!!”

    “!!马后面拉着什么?”

    十六匹纯白骏马双排并驾,齐齐拉动龙辇,龙辇由金丝楠木所造,辇身刻有祥龙腾飞,色彩斑斓,一派华贵辉煌,轻盈的云纱飞舞,隐约露出龙辇内珍珠明月一般的容颜。

    热闹的承天门大街忽然噤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见过天子的百姓,双眼凸出,不敢置信。没见过天子的百姓,此刻也有所猜测。

    喜乐不停,骏马迈着矫健的步伐从人群前行过。

    一道身影飞快垂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紧。

    恭王死死咬着牙,才维持理智。

    顾珩竟以天子之尊,亲向孟府下聘。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礼部,宗正寺的人都干什么吃的,这么荒唐也不阻止!

    殊不知礼部尚书听闻后,当即昏厥了,礼部侍郎急的团团转。这事陛下没有透露一点口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阻拦无用。

    百姓们刚从天子亲自下聘的震惊中回神,抬盒没有盖子,一盒又一盒的金元宝在日光照耀下,一个金元宝估摸有五十两。璀璨夺目。

    “那个…那个金元宝,是…是真的罢?”

    旁边人哆哆嗦嗦道:“天家的东西…还…还有假?!”

    队伍不见尽头,除却金银,还有玉器古玩,珍珠翡翠,绫罗绸缎,不计其数。百姓们都看傻了眼,从此以后,金山银山也不过如此了。

    事后有商人粗略估计,只黄金一项,足有万两。旁的加起来,简直是难以计量的庞大数字。

    百姓们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一个个脸色通红,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激动的。

    人群拥挤,哪怕左右护卫护着,恭王也被撞了一下,他终于回过神来。

    这样无聊的事情,他不想看了。

    但双腿却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他如游鱼随流,到了怀化大将军府外。

    孟跃得了消息,在府门恭迎天子。她刚要行礼,被一道清越的声音止住。

    百姓们看着云纱掀开,一道颀长人影而出,堪为龙凤之姿,金尊玉贵。

    人群中一阵吸气声,不约而同感慨:陛下真俊啊。

    顾珩牵住孟跃的手,促狭的眨眼:“惊喜不惊喜?”

    孟跃张了张嘴,万般言语化作一个灿烂的笑,她双手拥住顾珩,如水温柔。

    恭王瞳孔一缩,他难以置信,一脸幸福依赖的抱住顾珩的女娘,会是孟跃?那个冷峻狠辣的孟跃!

    孟跃牵着顾珩的手进入大将军府,恭王还怔在原地。

    “王爷,人多势众,我们先回去罢,王爷,王爷……”

    恭王如梦初醒,不知如何回了府,脑海中却一直在想顾珩进了大将军府,会做什么?

    而这一天的盛景也迅速传遍京都,不断向外延伸。

    消息传回宫中,连太后一笑了之。

    太皇太后和永福心情复杂。

    纵使从前有天家下聘隆重,但天子亲至,也是头一份儿了。

    第146章

    四月廿三,所有藩王齐聚皇城,天子开恩,准太妃出宫与亲子相聚,骨肉团圆,朝堂上下皆赞天子仁厚。

    五月初一,皇后妆奁进宫,先有天子亲聘,抬盒队伍不见尽头,百姓间津津乐道,兴致正浓。天刚亮就有百姓齐聚怀化大将军府外和朱雀大街,好近距离瞧瞧皇后妆奁。

    “听闻皇后是平民出身,身家比不得天家,恐怕要寒酸了。”

    “这话说的,天下谁能与帝王家相比。”

    百姓们心里有了预估,降低期待。

    妆奁队伍由孟跃的心腹,虞由押送,孟泓霖知晓时,心里酸的冒泡儿。妆奁都是娘家兄弟押送,找个外人做什么。

    初时是寻常礼盒,渐渐地,地面颤动,百姓们莫名之时,竟从将军府中踏出骏马,百姓们下意识清点,一匹,两匹,三匹……六百六十六匹骏马!!

    “这马,这马……”

    “这马忒神俊了!”一名公子哥儿高声赞道。

    虽比不得天子的十六匹纯白骏马,但是眼前马匹高大威猛,双目有神,神气极了。

    最重要的是,共有六百六十六匹!

    百姓们都看呆了,一商贾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咱们这位皇后虽是出身平民,但却是个很本事的人,年少时以女子身组建商队,走南闯北,打通东西商路。又从隆部得骏马,命人与本地马培育而出,这马啊,一匹都价值千金哪。”

    众人倒吸一口气,商贾很满意周围人的神情,继续道:“后来皇后不甘商贾之事,弃商投军,以军功入仕,几次立下大功。诸位可还记得前两年青州蝗灾?正是皇后带兵赈灾,还有去岁妖僧之祸,也是咱们皇后带兵平叛。”

    商贾一提,众人都想起来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兴致再涨,然而那商贾看着长街蜿蜒的妆奁队伍,却无声叹了口气。他曾有幸与皇后来往过两次。

    皇后如此大才,倘若托生男子,不知是何等耀眼人物,从此改门换庭,史书称赞,千百年后也有人提起,交相夸耀。

    可惜皇后是女子,一入宫门深似海。

    商贾摇摇头。

    鼓乐声不绝,热闹非凡。

    将军府内,刘生清点抬数,他铁了心要给孟跃弄出无与伦比的大阵仗,问珠宝主事:“现在珠宝还有多少抬?”

    “还有八十九抬。”

    刘生又唤来古玩玉器主事询问,主事答曰:“还有九十抬。”

    刘生一路问过去,又看了看天色,此时孟九挺着大肚子而来,刘生眼皮子一跳,把人扶到屋里,“今日事忙,人多眼杂,仔细撞着你,你快回屋歇着。”

    “我怕你漏了东西。”孟九反手抓住刘生的手腕,急道:“一丈高的那尊翡翠观音像,你可千万别忘了。”

    刘生安抚她:“放心罢,这样的大件儿,我哪里敢忘。”

    “还有一人高的玛瑙盆景儿,隆部王送来的冬虫夏草,整张的貂皮,对了,还有隆部王送的十二箱宝石,我记得有绿松石,琥珀,羊脂玉……”孟九神情焦急,刘生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莫急,这些东西都备着,不会少的。”

    孟九愁眉不展:“不行,你还得再看看,财帛动人心,我怕有人偷拿。”

    除了隆部王送来的贺礼,还有各地商贾所献,北面儿来的虎皮雪参,南面儿的瓷器古玩,蜀地的锦缎,沿海送的鲍鱼瑶柱珊瑚景儿,东西繁多贵重,需得小心再小心。

    刘生笑道,“谁敢偷拿?纵你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咱们将军驭下手段。反而是你,你身子重,倘若今日有个什么,将军又该惦记你了。”

    孟九被说服了,好好待在屋内。孟熙过来送东西,陪她说了一会子话。

    “外面可热闹了,孟家人看着妆奁出府,眼睛都红了。不过昌哥盯他们很紧,不会出乱子的。”孟熙如此说着,握杯子的手却在抖。

    孟九:………

    “我阿娘那边还在忙,我先去帮她。”孟熙丢下一句就走了。

    天上的日头逐渐偏移,怀化大将军府的妆奁队伍却丝毫未停,犹如一个源源不断吐露金子的金山。

    百姓们随意买了饼子垫肚子,眼睛盯着妆奁瞧。

    有顾珩送聘在前,是以孟跃的妆奁进宫,也未盖盖子。

    天色已晚,盒内泛着莹莹光辉,“是夜明珠!!”

    “你看清楚,那是粉色珍珠。”

    “真漂亮啊——”女娘们看的眼也不眨,少有女娘不喜欢珍珠。

    孟家人都快被酸水浸透了,早知孟跃不凡,可这一箱又一箱珍宝抬出府。而他们还在为住处,一口吃食发愁。简直是云泥之别。

    孟二丫气的直哭,“爹,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坐拥金山银山,却给家里人两根野草,你还是不是孟跃的爹了!”

    “闭嘴!”孟父低声怒喝,孟二丫刚要反驳,却对上孟父赤红的眼,他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嗬嗬喘气,几欲噬人。

    其他人也被吓到了。孟泓霖咽了咽口水,“爹,天晚了,我们回屋罢。”

    孟父不语,许久,孟父才转身离去,其他人松了口气,跟上孟父。

    妆奁队伍还在继续,一直持续到次日巳时,昼夜不歇,足十二个时辰,共计九百九十抬。

    京都上下无不侧目,纵使顶级世家嫁女,六百六十六抬也是极限了。更遑论皇后妆奁,不仅量多,更是质贵,非滥竽充数。

    他们从前还是小瞧了皇后。

    恭王听着底下人来报,心中五味杂陈,良久,他阖上眼,“退下罢。”

    转眼芒种,大婚之日。

    连太后送来孙嬷嬷赵嬷嬷帮衬着,还特意寻了家庭美满的两名老妇人为孟跃梳头,谓之十全老人。铜镜中,孟跃发髻高梳,熟悉又陌生。

    她的眉心用朱笔描就繁复华丽的宝相花纹花钿,那对英气的长眉也被修剪,描了远山眉,眼尾斜红,弧形漂亮的双唇仔细勾勒出蝴蝶型状。

    秦秋和孟九远远坠在角落,惊叹道:“将军,您真美。”

    孟跃侧身对她们招招手,秦秋和孟九迟疑不前,她们前半生坎坷,承蒙皇后不弃,大喜日子让她们留下。换了其他人家,都不能让她们踏入家门,唯恐沾了晦气。

    孟跃道:“这发髻太高,你们帮我戴冠。”

    赵嬷嬷欲言又止,孙嬷嬷眼神制止她。

    孟跃静静地望着二人,秦秋和孟九红了眼眶,纷纷上前。

    两人跪在左右,共同将梳妆台上沉重的十二花树冠抬起,为孟跃戴上。花树冠由黄金打造,其上镶嵌玛瑙,宝石,琥珀等436颗,尊贵非凡。

    孟跃看着镜中人,威严尽显,她笑了一下,“这顶凤冠真重。”

    孙嬷嬷笑道:“天下唯有皇后能戴此冠,独一份儿。”

    孟跃起身,扶了孟九一把,叮嘱她仔细些。

    孟九含在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迅速别开脸,十全老人有些急:“可哭不得,今日…”

    “今日情之所至罢了。”孟跃拍拍孟九的肩,“等会儿就回屋了,好生休息。”

    孟九连连点头。

    孙嬷嬷伺候孟跃穿上翟衣,吉时到,屋门打开,孟泓霖在外面搓手笑道:“阿姊,今日您出嫁,我背您出府罢。”

    “不必劳烦了。”小全子笑眯眯迎来,朝孟跃行大礼,“主子,凤辇已至,请您登车。”

    孟泓霖神情讪讪,目送孟跃登上凤辇,羡慕不已。

    凤辇出府,孟跃看见府外熟悉的玄色身影,惊的掀开帘幔,双目大睁。???!!!

    顾珩笑盈盈做口型:我来娶娘子。

    这个人,真是……

    孟跃重重呼出一口气,赶紧抬手按了按眼角……

    顾珩连她都瞒着,打她个措手不及。

    孟跃现在体会到礼部和宗正寺诸人的感受了。

    顾珩得意的很,笑若骄阳,前方仪仗队开道,鼓乐不绝,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凤辇里的身影,一颗心怦怦跳。

    在他年少时的一个深夜,他就梦到了这一幕,八抬大轿娶心上人回家。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四年。

    先是做征礼使,又做迎亲使的连四郎,走路都在打颤,给天子当迎亲使,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同为迎亲使的穆延:深有同感!

    同为迎亲使的陈颂和昭王:接受良好,甚至乐在其中.jpg

    连四郎和穆延:………

    真是两个憨人。

    迎亲队伍行过朱雀大街,从承天门而入,行至金銮殿外广场,天子下马,亲迎皇后。

    帝后二人双手交握,越百官,踏石阶,并立高台俯视百官,吴密和关尚主持仪式。

    吴密见关尚神情不虞,他将此事记下,上前高贺,今日帝后大婚,亦是封后。

    拜过天地,夫妻对拜。

    奉宁帝从小全子所呈托盘中,取下皇后宝印,亲手交与孟跃。

    恭王看着这一幕,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只觉分外刺眼。

    当初的小宫人也有今日了。

    邓王,胶东王,昙王等人神情复杂,纵使顾珩继位三载有余,可见他一身玄色龙袍,对他俯身称臣,仍如梦中。

    一场如鲠在喉的梦。

    昭王纯粹的为他十六弟开心,而臣子中的穆延,他曾为天子伴读,最是知晓帝后旧事,感慨万分,陛下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抬袖擦了擦眼角。陈颂眨眨眼,又眨眨眼,这位工部穆尚书怎么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看起来有些…脆弱额……

    陈颂赶紧望向高台,日光下,帝后仿佛在发光。

    汉白玉高台上,孟跃高举金印,陈昌领头高贺:“臣等拜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王再不甘心,也只能低下头,跪拜贺喜:“……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跃含笑聆听,贺声恢宏磅礴,绵延而去近万里。

    天上日头西移,天边一片艳丽彩霞,帝后同入凤仪宫。

    孟跃发现凤仪宫的墙上涂抹椒泥,殿内弥漫淡淡的麻香和温暖,顾珩落后一步,挥退众人,殿内倏地安静,唯有龙凤烛火动,红帐轻摇。

    孟跃转身看向他,心中百般滋味:“阿珩……”

    顾珩有些无奈又宠溺的抚上她的面庞,“大喜日子,哭什么?”

    孟跃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她哭了。

    她以为自己心冷如铁,不为外物所动,可事到眼前,她才发现她不堪一击。

    “阿珩!”她一把拥住顾珩,吻在他唇上,顾珩眸光一深,紧紧搂住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半晌,顾珩才恋恋不舍分开,唇中呵出一口热气,微微喘息:“好跃跃,别招我了,咱们还没喝交杯酒。”

    孟跃忍俊不禁,揶揄他:“一定要按流程走吗?”

    顾珩想了想,神情认真而严肃,仿佛在思索大事,笃定道:“交杯酒不能省。”

    孟跃噗嗤笑出声,牵住顾珩的手,两人在圆月桌边坐下,孟跃取酒,却发现顾珩指尖微颤。

    她顺势看去,只见顾珩红透了一张脸,犹如熟虾,见孟跃望来,眼睛一眨,竟是滚下两行热泪。

    孟跃诧异,顾珩立刻别过脸,含糊道:“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殿内一声轻笑。

    一双手捧住顾珩脑袋,擦去他眼角的泪,孟跃弯眸,笑如明月清风,“阿珩,我也好高兴。”

    孟跃心中除了喜悦,还有浓浓感激,如果没有顾珩坚定的选择她,他们走不到今日。

    顾珩吸了吸鼻子,这个动作透出一点稚嫩,很是可爱,孟跃仰首亲亲他的眼睛,面颊和嘴唇。

    “阿珩,我爱你。”

    顾珩脑子轰的一声爆炸了,脑袋空白一片,他用了莫大自制力,同孟跃喝了交杯酒,把人打横抱起,往床边行去。

    “!!等等阿珩。”孟跃叫住他。

    顾珩委屈回望,孟跃啼笑皆非,“容我去净面,你也不想亲一嘴粉罢。”

    顾珩:………

    一盏茶后,孟跃素面朝天向他行来,鬓角发根处还有些水露,勾人不自知。

    顾珩将她抱起,帘帐落下,屋内传来低吟和暧昧的喘息。

    春宵一夜值千金。

    第147章

    夜尽时分,红帐内传来软语夹杂着呜咽,孟跃有些受不住了,抬手拍打顾珩的肩膀,示意他慢些。顾珩反手捉住她手,亲了亲,动作愈发迅猛。

    孟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的孟跃给他背上挠了一爪子,帐内响起闷哼,顾珩结实白皙的背上顿现四道血痕,他侧首瞥见一点,喉头滚动,再次看向孟跃时,眸光幽深。孟跃心道不好,“阿珩,我……”

    阴影投下,将她遮掩严实,也堵住孟跃未尽之语。

    龙凤烛火烈烈,夜还很长。

    凤仪宫叫了几次水,寅时左右才消停。

    殿内龙凤烛火映着百子千孙石榴帐,晕出红云似的影儿,顾珩抱着累极的孟跃,有片刻心虚,忍不住亲亲孟跃的脸颊,嘬起她面上一小口肉,轻咬着,用牙齿磨着。随后松开,发出啵儿的一声,又忍不住亲亲。

    孟跃昏睡中蹙眉,顾珩这才罢休了,最后亲亲孟跃的唇,抱着人心满意足睡下。

    次日天未亮,小全子轻声唤着,顾珩顿时睁开眼,双目清明。

    他小心翼翼起身,床内孟跃眼皮抖动,缓缓睁开眼,双目茫然,缓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在哪儿,昨夜的荒唐一股脑儿砸来,令她耳朵微红。

    偏偏顾珩在此时道:“你昨晚受累了,我给你穿衣。”

    孟跃:………

    孟跃瞪他一眼,可以目光软绵绵,委实没有杀伤力,顾珩捧着她的手香了一口,“你我夫妻,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

    “……别说了。”孟跃轻声道。

    红蓼忍着笑,上前伺候孟跃穿衣,却被顾珩挡了,“我来。”

    孟跃瞳孔一缩:“阿珩,等……”

    顾珩取了中衣为孟跃套上,那精神抖擞的模样,令孟跃怀疑昨晚顾珩是不是采阴补阳了。

    这个想法太离谱,刚冒出来,孟跃立刻摇头挥去,惹的顾珩看来。

    她干咳一声,欲盖弥彰道:“昨晚……”

    “最是快活,给我神仙也不换。”顾珩含笑声起,将孟跃打横抱去梳妆台,竟要为她梳妆。

    孟跃不知从哪里吐槽,她看着顾珩摆弄簪钗,无奈道:“今日要去太庙祭祖,而后回宫向母后朝见,发髻妆面都有讲究,不能乱来,你让红蓼给我梳头,你簪钗好不好?”

    “好罢。”顾珩退至一旁,红蓼梳头手艺是极好的,此刻被顾珩盯着,压力化动力,神情十分坚毅。

    孟跃:………

    这是在燃什么?!

    一刻钟功夫,红蓼给孟跃梳好头,戴上假发髻,顾珩在一侧看的目不转睛,他取凤冠给孟跃戴上,插上金簪金钗。

    随后孟跃换上皇后袆衣,帝后同用早膳。

    瑞朝皇室的太庙在宫外,皇城内的东边,孟跃原是乘坐凤辇,然而顾珩握住她的手向龙辇去,意在帝后同乘龙辇。

    孟跃在龙辇前驻足,垂眸道:“今日庙见,若我与阿珩同乘龙辇之事传出,恐惹大臣非议。”

    顾珩不以为意:“纵使无事,他们也要挑理儿的,我才不理。不过同乘一龙辇耳。往后帝后同朝,他们还不得气死。”

    孟跃眼皮子一跳,抬眸看向顾珩的眼睛,轻声重复:“帝后…同朝?”

    “是啊。”顾珩紧紧握住孟跃的手,双目含情,“年少时,我就知道跃跃非池中物。这一路若无你,也没有我。这天下是你我共有。”

    孟跃眸光颤动,握着顾珩的手在自己脸颊边蹭了蹭,轻声应好。

    帝后同乘龙辇,金吾卫开道,一路前往太庙,早有官员在太庙侯着,见帝后前来,引二人进庙拜见,孟跃看着墙上挂着瑞朝历代皇帝的御容,飞快扫过,最后目光落回殿中摆放的牌位,低下了头。

    礼官唱道:“跪——”

    帝后向牌位行跪礼。

    礼官:“拜——”

    礼官:“叩首——”

    如此,顾氏一族的列祖列宗算是认可了新后。

    礼毕,帝后不做停留,乘坐龙辇回宫,上辇时,孟跃面色白了一瞬。

    顾珩搀扶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孟跃摇摇头,“我无事……阿珩!”

    顾珩抱起孟跃登上龙辇,孟跃又感动又无奈,最后抓过顾珩的手,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龙辇外队伍森严,龙辇内,顾珩抚着牙印哼哼:“你刚见过顾氏祖宗就咬我,薄情人。”

    孟跃:………

    孟跃眼神闪了闪,揉着顾珩手腕牙印,顾珩凑在她耳边,用气音揶揄道:“跃跃是不是毁灭证据。”

    孟跃丢开他的手,不理他了,掀开帘帐看街道。

    一只手从后面蒙住她眼睛,“跃跃看了外面的风景好些年,该看我了。”

    孟跃忍俊不禁,扭回头看向顾珩。当着顾珩的面,亲了亲他手腕上的牙印,顾珩的呼吸顿时重了,却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捉过孟跃的手把玩。

    巳正,队伍回到皇宫,帝后前去太康宫拜见太皇太后,他们去时,永福不在宫里。

    帝后二人进入正殿,看向上首端坐的太皇太后,齐声道:“孙儿/孙媳拜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孟跃,眼前人身着皇后袆衣,头戴珠翠九翟博鬓冠,面若桃李,双眸有神。太皇太后目光复杂,孟跃得到了皇帝所有的爱,令人羡慕又嫉妒。

    “起来罢。”太皇太后道,从嬷嬷所呈托盘中取了龙凤镯,召孟跃上前,太皇太后将凤镯戴上孟跃手腕,严肃道:“往后你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需要事事以皇帝为重,以国事为重,温良恭俭,你可明白?”

    顾珩不太赞同。

    孟跃颔首:“是,皇祖母,孙媳谨记。”

    太皇太后满意的拍拍她的手,随后将龙首镯给顾珩戴上,“天色也不早了,你母后该等着了。”

    “皇祖母,孙儿/孙媳告退。”帝后二人离去,太皇太后瞥了一眼宫门外,问嬷嬷:“怎么不见凤辇?”

    内侍道:“回主子,帝后同乘龙辇而来。”

    太皇太后惊愕抬眸。然而帝后已经远去。

    日头升起,龙辇行至长宁宫,描金和孙嬷嬷上前相迎,没一会儿连太后也从正殿出来。

    孟跃忍着不适,快步上前行礼,被连太后阻了,孟跃道:“母后,该我们去拜见您,怎劳您相迎。”

    “母后心里高兴,等不及了。”连太后握住孟跃的手,看见孟跃手腕上的凤镯,目光顿了顿。

    顾珩和孟跃搀扶她进殿,帝后行礼,孟跃从红蓼手中的红漆匣子里,取出一柄玉如意,奉与连太后。

    连太后当即收下,命孙嬷嬷好生收着。

    她道:“一家人不讲究虚礼,快起来。”描金和挑银搬来月牙凳,上置软垫,很是贴心。

    连太后看着二人,心中感慨:“你们也是好事多磨,如今成婚,很是不容易,母后只盼着你们往后恩爱,生下麟儿,一家子骨肉幸福美满。”

    孟跃和顾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应是。

    连太后打趣:“你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孟跃一副羞怯模样,低头。

    顾珩看的心痒痒。

    连太后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她招招手,孙嬷嬷奉上一对古铜孔雀灯,寓意吉祥。描金呈上一对宝石戒子,最后挑银奉上一整套翡翠头面,明显是单给孟跃的。

    孟跃起身谢礼,“儿媳多谢母后。”

    “你这孩子就是讲礼。”连太后握住孟跃的手,“近午时了,你们陪母后用膳。”

    “是。”

    午后,奉宁帝前往金銮殿,接受百官朝贺,孟跃回凤仪宫。

    按理她该召见孟氏一族女眷,只她无甚精神。

    但是是无甚精神,还是无心,见仁见智了。

    申正,奉宁帝携奉御而来,为孟跃号脉。

    奉御捋着胡须,扯了一堆专业术语,中心思想让年轻人节制点。

    孟跃:………

    顾珩:………

    小全子送走奉御,孟跃看向顾珩,“要不,今晚多备一床被子?”

    顾珩一脸天塌了的崩溃神情,太过具象化,逗的孟跃捧腹,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在顾珩幽怨的目光中改口:“我顽笑呢。”

    顾珩控诉:“这个不好笑。”

    “且夫妻分被而睡,颇损感情。”他再次控诉。

    孟跃乐不可支,笑时扯着下/身,又嘶嘶抽气,一拳捶顾珩肩上。顾珩捧着她的手亲亲。

    新婚第一夜太放纵,陛下被迫戒荤,头顶腾腾冒怨气。

    小全子大气不敢出。孟跃见状哭笑不得,晚上挥退宫人,两人盖上被子,孟跃一只手揽住顾珩的腰,左右游走,被顾珩一把抓住。

    顾珩眉头紧蹙,低声唤她:“跃跃……”

    孟跃使了个巧劲儿挣脱他,单手向下,下一刻顾珩整个人都一激灵,红帐内传来低低的喘息。

    次日,奉宁帝满面红光,一扫之前郁闷,见谁都笑盈盈。

    小全子大感惊奇,皇后真乃“神医”也!

    大婚第三日,命妇进宫拜见皇后,礼毕退去。红蓼进殿通传,“主子,恭王求见。”

    孟跃抬眸,孟五娘不知孟跃同恭王的恩怨,但是也晓得天子同恭王不亲近,既如此,恭王来拜见皇后,就透着蹊跷。

    红蓼迟疑:“……奴婢,这就回绝了恭王。”

    “不必。让他进来。”孟跃理了理衣领,命人取来铜镜,她看着镜中人,今日见命妇,她梳高髻着华衣,满头珠翠,但方才吃茶,口脂淡了,孟跃吩咐:“红蓼,取口脂来。”

    恭王在正殿等了一刻钟,孟跃才姗姗来迟,恭王抬眸看去,微微一愣。

    云堆翠髻,桃面朱唇,新后端的是雍容华贵,艳丽无双。

    恭王的心跳漏了半拍,孟跃在上首落座,冷峻的目光令恭王回神。

    孟跃先发制人:“此为后宫,恭王一介成年男子,来此有些不大合适。”

    恭王恭敬一礼,孟跃挑眉,听见恭王道:“今日臣弟前来,是为过往之事道歉,还请皇嫂海涵。”他着重强调“皇嫂”二字,平添一丝旖旎。

    孟跃轻笑了一下,起身向他行去,围着他打量,恭王眼观鼻鼻观心,恭顺而谦卑。

    那张漂亮昳丽的皮囊下,不知道又揣了什么恶毒心思。

    孟跃道:“过些日子,藩王返回封地,恭王何不珍惜时间,与兄弟相聚呢。”

    恭王应是,随后朝孟跃行礼告退。

    红蓼心里不太安宁,“主子,恭王是不是真的改过了?”

    “谁知道呢。”孟跃不甚在意。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晌午,奉宁帝前往凤仪宫,一入殿便道:“我听闻恭王来寻你了,他又起什么坏心思。”

    “不知道,我把他打发了。”孟跃上前握住顾珩的手往次间去。宫人呈上午膳。

    顾珩习惯性夹了鱼肉,理了鱼刺,这才把鱼肉给孟跃。但他眉头微蹙,不大高兴。

    直觉一事不分男女,更遑论恭王曾经公然从顾珩眼皮下抢人,顾珩对此耿耿于怀。

    顾珩道:“跃跃,不若我将恭王分封出去,分去个穷乡僻壤之地,眼不见为净。”

    孟跃吃着鱼肉,细嚼慢咽,这才道:“陛下做什么,我都支持。”

    顾珩心头一热,挥退左右,挪动月牙凳,离孟跃更近一点,两人贴着坐。

    孟跃啼笑皆非:“你这是作甚?”

    “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要贴在一处。”顾珩理直气壮,嘚瑟不已。

    孟跃莞尔,随他去了。

    次日,顾珩在朝堂上提出此事,御史大夫异议:“陛下,恭王尚在孝期,此时分封他处,实在太过无情。还请陛下三思。”

    当初齐妃和先帝接连去世,恭王守孝四年,如今还有半年孝期。

    “臣附议,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大婚刚过,为声名计,也请陛下收回成命。”

    “既如此,邓王、胶东王与恭王一母同胞,也该留在京中守孝才是。”威严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百官惊讶抬首,只见龙座之后,新后一身华衣行来,奉宁帝起身相迎。

    关尚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皇后怎会在此?!”

    第148章

    文官队伍中的穆延顿时打了个激灵,武将中吴密,陈颂,陈昌等人也很意外,但他们目光落在孟跃身上,又生出奇艺的理所当然。

    皇后本非寻常人。

    御史大夫勃然大怒,他强压怒火,手持笏板出列,“此乃朝堂,皇后出现在此,未免不妥。”

    孟跃眯了眯眼。顾珩刚要反驳,被孟跃捏了捏手。

    殿上几名御史出列,厉声道:“恳请皇后离殿,以正礼法。”

    陆陆续续有官员出列,“恳请皇后离殿,以正礼法。”

    孟跃静静看着,顾珩回握住她的手,与孟跃并排而立,沉声道:“皇后从前乃国之重臣,才干过人,朕深倚重,离不得她。是以即日起,皇后与朕共摄朝政。”

    穆延:?!!

    吴密等人:!!!

    “陛下不可!”关尚再也忍不住,高声道:“陛下,乾坤有天地,世有阴阳,人分男女,此乃天理。古今男外女内,生生不息,可见正道。”

    “今日皇后插手朝政,岂不乾坤颠倒,阴阳混乱,此为祸乱源头。还请陛下三思。”

    顾珩顿时沉了脸。

    穆延被关尚的疾言厉色拉回思绪,大脑运转:陛下说今后,帝后同朝。

    嗐,他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帝后同…同…朝?!!

    穆延脑子翁的一声,差点昏过去。

    他犹如身上长了虱子,东张西望,下意识看向吴密几人,若是吴密带头支持皇后,他是跟着支持皇后,还是保持中立?

    念头刚起,穆延就有了抉择。

    于公于私,他都要站在帝后一边,穆延脑中头脑风暴,思考怎么反驳御史大夫的指控。

    但一时没有头绪,古有太后摄政,却几乎没有帝后同朝啊!

    这等大事,陛下和皇后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啊啊啊!!

    陈颂急的抓耳挠腮,但是朝堂上反驳,也要有理有据,不是随便撒泼就可。

    此刻吴密,陈颂,陈昌三人不约而同哀嚎:书到用时方恨少!

    关键时刻,只能干着急。

    而这短短功夫,朝堂上跪了三分之二的官员,奏请皇后离殿。

    “陛下!”御史大夫扬声道:“古人言,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今日帝后同朝,可谓天有二日,国有二君,届时朝臣听取谁的意见?人人媚上,各为其主,党争动摇国本,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此等罪孽,陛下真要置之不理吗?!”说到动情处,御史大夫双目通红,滚下热泪。

    御史中丞哽咽道:“陛下,臣等知晓皇后有大才,但谋其事,在其位,皇后想要一展抱负,何不教导天下女子为己任。何必涉足朝堂。”

    群臣高呼:“陛下,皇后,三思啊!”

    顾珩冷峻道:“朕意已决。”

    顾珩俯视百官,心中权衡,纵有三分之二的官员反对。但他施压,最后也会留下一半朝臣,再添新人,也够朝堂运转了。

    忽然,顾珩感觉手被捏了捏,他心有所动,听见身侧女声,“乾坤有天地,世上有阴阳,本宫与陛下正是阴阳合和,合二为一。”

    御史大夫皱眉:“皇后……”

    孟跃强势压下他的声音:“本宫与陛下既是合二为一,这天上仍是一日,国内仍是一君。何来乱象?”

    “皇后谬论!”御史中丞起身,“男女是二人,又怎能一人论。”

    “错,不是一人论,而是一体论。”不知何时,内侍搬来宝座,帝后二人并排而坐,孟跃不疾不徐道:“本宫与陛下将来还会生育麟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等对方问,孟跃又道:“诸位担心党争乱象……”

    孟跃轻声笑了一下,顾珩适时接茬:“遍观古书,历朝历代没有党争?”他尾音轻扬,透出讥讽。

    殿内哑声。

    顾珩继续道:“从前也有党争,依众卿之言,可见是有皇后临朝所致。从前既有皇后临朝,那便有古例可寻,朕今日不过遵古礼,又何谈乱了礼法。”

    “陛下……”关尚眉头紧蹙,十分不赞同。这分明是狡辩。

    穆延和陈颂等人立刻出列,高声附和:“陛下说的极是。”

    “陛下言之有理。”吴密和陈昌等人道。惹来御史大夫怒骂:“诸位也是七尺男儿,竟做趋炎附势之事。本官耻与为伍。”

    陈颂眉毛跳了跳,有点想打人。就事论事,怎么还人身攻击!

    孟跃神情淡淡:“阮大夫这话没道理。不与你意同,就是趋炎附势,好大的口气。莫不是今后这朝堂也不必议事了,权做你阮氏一族的一言堂,挟天子令诸侯。啊?”

    御史大夫神情骤变,跪下礼道:“陛下皇后明鉴,臣绝无此意。”

    孟跃微笑:“没有此意就好。朝堂上各抒己见再寻常不过,还望阮大夫以事论事才是。”

    顾珩面无波澜,平静的俯视百官。

    一名御史开口,声势却弱了,道党争与皇后是否临朝无关,也未有帝后同朝之先例。

    关尚闭目。蠢货,入套了。

    果然,天子金玉相击之声传来:“党争与皇后临朝无关,证明皇后临朝非是祸乱源头,既如此,皇后临朝又有何不可。”

    那御史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吴密等人再次附和奉宁帝,他飞快瞥了一眼关尚,随即,垂眸遮住眼中讥讽。关尚仗着从龙之功,意图一手遮天,却忘了天子在上。

    陛下铁了心为皇后撑腰,皇后就不会输。

    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散朝后,穆延被宣入内政殿,一同的还有吴密,陈昌等人。

    几人相继入殿,果然在殿内看见皇后,同时行礼道:“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顾珩吩咐:“免礼,赐座。”

    孟跃看向拘谨的穆延,莞尔道:“舒元可知本宫与陛下召你们前来为何?”

    穆延:………

    穆延起身一礼,迟疑道:“臣斗胆猜测,陛下和皇后召臣等来,或是为了皇后临朝之事。”

    “你猜的不错。”孟跃顿了顿,面上还是笑着,眼里却没了笑意:“明日恐怕好些官员都染了风寒,来不了。”

    穆延心头一咯噔,吴密如坐针毡,欲言又止。

    顾珩道:“吴将军有话直言。”

    “回陛下,皇后,倘若明日官员称病,朝堂空旷,臣担忧损了陛下和皇后脸面。”

    顾珩:“不妨事。”

    小全子捧着匣子上前,交与吴密,吴密犹豫着打开一看,神色大变。

    匣子里放着一沓纸,记载若干京官的腌臜事。

    殿内静谧,良久,殿内打开,吴密等人匆匆离宫。

    天上的日头升到正空。描金在殿外求见。

    顾珩和孟跃对视一眼,孟跃喉咙微紧,真正的难题在此。

    顾珩侧首宽慰:“莫怕,母后一直很喜爱你。”

    帝后二人同去长宁宫,宫门内冷肃寂静,正殿门外的宫娥刚要行礼,被顾珩止住。

    顾珩挥挥手,宫娥退下,帝后二人进殿,连太后坐在上首,神情严肃。

    帝后齐齐行礼:“儿臣/儿媳见过母后。”

    连太后看向孟跃,似要责备,话到嘴边又化为一声叹息,“跃儿,母后知你有大才,后宫诸事,母后都不过问,皆由你做主。这还不够吗?”

    孟跃心中有百种说辞反驳,如朝堂上那般对阵百官,可是她不能这样对连太后。

    不仅是连太后待她不薄,更因为连太后是顾珩生母,母子间感情深厚。

    孟跃沉默的低下头,顾珩跪下道:“母后,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孟跃瞳孔微缩,也跟着跪下。

    顾珩道:“朝堂上并不如何太平,其下暗流涌动。世家残留势力仍在,关尚当初助我登基,却是野心勃勃,私下结党营私。从前跃跃在朝中为官,能为我分忧,制衡百官一二。倘若她在后宫,我在朝堂势单力薄,岂不任由他人掣肘。”

    “什么!”连太后没想到还有这缘由,立刻将儿子扶起,顾珩不起,他握住连太后的手,仰首情真意切道:“母后,我与跃跃年少相伴,多年感情深厚,她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

    “但朝臣不同,父皇的儿子颇多,现下京里都有好些个,纵使没了我,他们也会立刻择出新君……”

    “珩儿!”连太后急的捂住他的嘴,口中念念有词:“说者无心,说者无心。”

    顾珩轻轻推开连太后捂他嘴的手,轻声道:“母后,跃跃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您也不清楚吗?”

    连太后一噎,认真想来,她其实并不了解孟跃,但神奇的是,有孟跃在她身边,她就会很安心。

    顾珩见母后神情动摇,他推了最后一把,“母后,百官谩骂跃跃,天下人不理解跃跃,她承受诸多骂名,都是为了我。跃跃为我牺牲太多了。”

    孟跃在一旁听着,面皮微热。

    连太后隐隐觉出哪里不对劲,但又琢磨不出,当下顺着儿子的思路走,她握住孟跃的手,扶起孟跃:“母后误会你了,方才有些严厉,你莫往心里去。”

    孟跃抬起头,眉目柔软:“不会,我一心盼着母后和陛下好的。”

    殿内恢复往日和谐。

    帝后同连太后一道用了午膳,午后离去,孟跃对顾珩道:“你先回内政殿,我去处理一些后宫事情。”

    顾珩颔首,又忍不住叮嘱:“莫怕,万事有我。”

    孟跃莞尔:“我记着呢。”

    她目送龙辇远去,转身去御花园闲逛,离长宁宫远了,红蓼才低声道:“主子,上午太康宫来人,请太后过去一叙。”

    孟跃驻足,抚过手下盛开的牡丹花,微微用力,牡丹花顿时折断,她眸光晦暗:“太皇太后真是爱操心。”

    红蓼犹豫道:“上午才发生的事,怎会传那么快。”

    孟五娘隐隐嗅到一点风雨欲来的气息,“阿姊,太皇太后是您和陛下的皇祖母,太后见了太皇太后都要行礼的。”

    言外之意,太皇太后辈分高,压着孟跃这位皇后。

    孟跃看着手中的朱红牡丹,抬手在鬓边比划,问道:“好看否?”

    红蓼和孟五娘疑惑,但孟五娘还是由衷道:“这朱红牡丹盛丽,堪配阿姊。”

    孟跃把牡丹递给孟五娘,微微俯身:“替我簪上。”

    之后,孟跃命人剪下十来支颜色不一的牡丹,前往太康宫。

    宫门外,嬷嬷恭敬道:“回皇后,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已经歇下,皇后改日再来罢。”

    “皇祖母病了?”孟跃一脸担忧,道:“本宫这就派人传奉御……”

    嬷嬷立刻道:“皇后不必劳烦,太皇太后只是旧毛病罢了,已经用过药,眼下好生歇息即可。”

    孟跃看向关着的朱红宫门,沉默不语,嬷嬷心中紧张,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好罢。”孟跃道。嬷嬷如闻天籁,很是松了口气。

    孟跃命人把牡丹花留下,“永福喜欢牡丹,留与她簪花。”

    嬷嬷:“是。老奴恭送皇后。”

    孟跃登上凤辇离去,红蓼有些气闷。

    回到凤仪宫,没了外人,红蓼忍不住道:“主子是中宫之主,太皇太后上午才召见太后,可见无事。偏偏午后主子去寻她,她就称病,太落主子脸面了。”

    “她这是对我临朝不满,给我下马威呢。”孟跃并不在意,太皇太后对顾珩都未必多满意,更遑论她了。

    孟跃想的是另一件事,一个消息传递的快慢,能反映很多东西。

    永福的势力除尽,如今孑然一身。太皇太后的母族也收拾的差不离,按理没多少人手。

    今日之事是太皇太后的人打听到的?还是有人故意给太皇太后递消息,拿太皇太后当枪使。

    这有本质区别。

    若是前者,这后宫恐怕要再来一次清洗了。

    若是后者,那是有人的爪子伸的太长,正好杀鸡儆猴。

    第149章

    日落西斜,暮色渐来,陈昌从兵部侍郎府中离去,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向皇宫方向,一脸志在必得上了马车。

    马车行过长街,在陈府外停留。陈昌甫一进府,一身青衫裙的美妇人迎了上来,“昌郎。”美妇人捏着香帕为他擦汗,又奉上冰镇过的玫瑰饮子与他解渴。

    陈昌一口喝了饮子,缓了神色,“这种事不必你做。”

    周杏儿眉目流转,欲语还休的望他一眼,“我心里念着昌郎,想要多看一看昌郎。”

    陈昌面上不显,心中很是受用。

    周杏儿亲密的挽着陈昌的手,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二院去,周杏儿言语娇软,说着琐事,道陈荷白日里来过,还送了吃食酒水。

    “我晓得妹妹妹夫不缺嚼用,只是瞥见妹妹素面,所以我自作主张,送她些胭脂水粉,”

    陈昌点点头。

    那厢张澄也回到府中,咕咚咕咚喝了三杯水,然而看了一眼花厅,除了三两下人,不见陈荷影子。

    张澄幽怨:“娘子呢?”

    婢女神情犹豫,张澄道:“你说。娘子问起,我担着。”

    婢女:“主君,娘子面上肿胀,羞于见人。”

    “什么!”张澄坐不住了,匆匆往后院去,院门的小厮还想拦,被张澄目光一瞪,骇的退下。

    张澄大步入正院,听见屋内动静,里面慌张女声喊着:“你别进来。”

    屋门却从外面推开,张澄已经进屋了,陈荷捂着脸往里间去,张澄挥退下人,跟了进去。

    “娘子?娘子,是我啊。”

    陈荷背对他不语,张澄落寞:“你我夫妻,也要这么生疏了?”

    “不是。”陈荷忙不迭转身反驳,一张通红的脸也入了张澄眼睛。

    那不是羞涩的晕红,竟是泛肿,颧骨处还破皮了。

    张澄大惊,抬手要碰,陈荷慌忙躲开了,张澄把住她肩膀:“娘子,可看过大夫了?”

    陈荷深深低着头,“我看过了,大夫说要些日子才好。”

    “可是我上朝前,你的脸还好好的。这怎么……”像被人掌掴了。张澄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他如今也是四品京官,谁敢随便动他娘子?!

    偏偏陈荷支支吾吾不肯说,张澄多问几句,陈荷就偏过头掉眼泪,张澄也不好再问,抱着人安抚,再次着人请大夫。

    天色已经黑透了,关府灯火明亮,书房内,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文官愤愤不平:“荒唐,实在太荒唐了。我等若不阻止,天下都要毁在孟后手中了。”

    “关尚书,当初是你一手扶持陛下登基,有天大的功劳啊。”

    关尚敛目:“过去的事,不必提了。”

    那人自觉失言,讪讪闭嘴。

    御史大夫道:“左右我是不会屈服,明儿就告病假。没有朝臣,看陛下和皇后如何自处。”

    关尚沉默不语,但此刻不反对,便是默认了。

    一行人议定,明日告假。

    门外通传:“主君,有神秘人传信。”

    御史大夫几人也看来,关尚接过信纸一看,神情骤变。

    御史大夫急问:“关尚书,怎的了?”

    关尚把信给他们瞧,几人也变了脸色,一名御史坐地怒捶:“堂堂天子,竟威胁臣子,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先皇,您在天有灵,管一管罢。”

    “先皇啊——”

    关尚面色铁青,“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官看你是糊涂了。”

    若是自身正,哪能被陛下捉到错处。

    他心头窝火,但一时也没有良策,御史大夫迟疑:“那明日还告病假否?”

    关尚双手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凸显,咬牙切齿:“照旧上朝。”

    他派人送走御史大夫,又召来传信小厮:“让你传信的人是什么样子。”

    小厮摇头:“那人一身黑袍,效仿女子戴黑色幕笠,完全看不见脸。只说小的不转交信,关府会有大祸,小的这才斗胆通传。”

    他说谎了,实则因为黑袍人给了他一锭金元宝,钱财动人心,他这才冒险一试。

    关尚不知他所想,夸道:“你做的不错。”顺手赏了小厮二两银子。

    小厮千恩万谢的退下了。他行走在夜色下,也忍不住琢磨那名黑袍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关府。

    黑袍人在京中绕了大半圈,打更声响了两道,这才回到恭王府,而邓王和胶东王也在府中。

    恭王颔首:“你做的很好,退下罢。”

    黑袍人离去,书房内剩下三王。

    胶东王不解,“十七,你为何这么做。难道转性了,替陛下分忧?”

    恭王嗤笑一声,他懒散地倚坐榻上,慢条斯理地剥葡萄,晶莹的葡萄塞入口中,汁水四溢,酸甜可口,令他眯起漂亮的眼睛,“怎么可能。”

    邓王在榻的另一侧坐下,若有所思,“你怕关尚他们倒下的太快,无人抗衡帝后。”

    恭王偏了偏头,面上笑意更浓,昳丽若霞,“知我者,四哥也。”

    胶东王坐在桌沿,手上摩挲白瓷杯,“就算如此,以帝后之盛,朝臣也抗衡不了多久。不过早晚问题罢了。”

    恭王挑眉,似笑非笑道:“七哥,你在胶东的日子太富足,磨平了你的心气了。”

    胶东王沉声:“十七!”

    邓王也道:“十七,他是你兄长,莫要无礼。”

    恭王取了方帕擦手,起身同胶东王一礼,“弟弟言语无状,是弟弟不是,还望七哥海涵。”

    胶东王哼了一声,揭过这茬。

    恭王坐回榻上,又取了一颗葡萄,不疾不徐剥着,汁水顺着他修长的指骨,落在小桌上。邓王迟疑:“十七,你是怎么想的?”

    恭王咬了一口葡萄,口中清甜,齿间滚动着果肉,那湿软的口感,犹如一块真肉,他垂眸浅笑,“医术有言,疮者,治标不治本。非得全部剜去,才能好全。”

    邓王和胶东王心头一跳,额头渗出细汗,胶东王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水,入口冰凉。水早就冷了。

    恭王视若无睹,一心一意吃着葡萄,铜鹤台上的红烛削减,高足果盘里的水晶葡萄也见了底儿。

    恭王意犹未尽的擦擦唇角,“上贡的果子是比宗正寺分的野果好许多。”

    邓王倏地抬眸,“你截贡品?”

    “哪里能叫截?弟弟我真金白银买来的。”恭王打了个呵欠,芙蓉面上浮现疲色,“天晚了,弟弟乏了,且歇下了。两位哥哥全当自家随意。”

    恭王走的利落,留下胶东王和邓王心如擂鼓。兄弟俩对视一眼……

    夜色深深,月上中天。

    张澄哄着陈荷睡下,蹑手蹑脚退出正屋,顺势将陈荷身边伺候的婢女带去厢房。

    他没了外人面前的温和风趣,烛光映着他沉沉的一张脸,犹如寒刀:“说罢,主母的脸是怎么回事?”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叩拜道:“主君,上午主母携礼去陈府,与周娘子相谈甚欢,于是周娘子送了主母胭脂水粉。回来后,主母取用了一部分,没多久主母的脸就红肿了。”

    张澄皱眉,吩咐道:“去把周杏儿送的胭脂水粉拿来。”

    “是。”

    不多时,婢女带着东西回来,张澄打开瞧了瞧。

    他曾跟着孟跃行商,对市面上的各种货品都有了解。他捻着胭脂水粉搓磨,又仔细嗅闻。

    半晌,书房传来一声闷响,胭脂水粉砸了一地,张澄怒极反笑,“好个周杏儿,我娘子拿好东西与她,她打发叫花子呢。”

    婢女深深埋下头,不敢吭声。

    张澄闭了闭眼,冷静些许:“你们出去,明日主母问起,你们搪塞过去。”

    书房恢复寂静,张澄看着铜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只觉得那股火烧在心头。

    转瞬想起陈荷的泪眼,又将他的心火浇灭。

    难怪娘子不肯与他实话说,这事捅穿了,陈家兄妹间不好收场。

    可叫他娘子吃这么大个闷亏,而不作为,他又实在憋屈,一晚上思来想去,睡不下来。

    次日,他顶着眼底淤青上朝,刚入宫门被人拍了拍肩膀,陈昌低声道:“放心罢,天命在陛下和皇后。”

    张澄看着大舅哥,就想起陈荷破皮红肿的脸,一肚子窝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昌哥比我得主子看重,平日里主子给你的赏赐不少,有钱了还是买些好东西罢。”

    话落,张澄一头往前去,不理会陈昌。

    陈昌一脸莫名,张澄脑子进水了?

    恭王抱胸望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姻亲又如何,仍是生龃龉。

    他慢吞吞往前走,身侧行过的官员向他行礼,又神色匆匆往前,愁眉不展的模样。

    终于,百官入殿,恭王随意扫了一眼,朝堂上九成官员都来了。

    剩下的官员,今日不来,今后恐怕也来不了了。

    随着太监甩尘高唱,“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奉宁帝一身明黄团龙纹圆领袍,腰系九环玉带,脚踩玄靴,矜贵非凡。

    皇后则更隆重些,一身深蓝黑色袆衣,满绣翟纹,腰间宽赤带,头戴珠翠九翟博鬓冠,眉若远山,唇红如日,英气而明丽。

    帝后携手而来,耀眼夺目,其璨璨若明珠。

    群臣一时垂眸,避其光芒。恭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孟跃,在对方看过来时,垂下眼。

    百官齐声道:“臣等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帝后二人并排而坐,顾珩温声道:“爱卿免礼。”

    君臣双方默契略过皇后临朝一事,如过往般,上奏政事。

    穆延偷偷松了口气,这样就是最好的,双方都不要正面冲突,无声无息把矛盾解决就好了。

    这样大家都体面。

    忽而一名御史出列,怒指孟跃:“妖后,别人怕你,姜某不怕你。你倒行逆施,颠倒阴阳,迟早天诛地灭。”

    穆延:???

    话落,姜御史一头撞向金漆盘龙大柱,血溅当场。

    穆延:!!!

    穆延吓的一颗心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怎、怎么办!!

    陛下,皇后……

    殿内死寂,穆延下意识望向帝后,皇后面无波澜,淡声道:“罪人姜氏,御前失仪,诬陷国母,惊扰圣驾,数罪并罚。今革其官职,姜氏一族男丁戍边,女眷罚没为奴。”

    御史大夫惊怒交加,“陛下,皇后她……”

    顾珩道:“皇后之意,便是朕意。”

    御史大夫骤然失声,原本死寂的大殿,凭空泛出寒意。

    起居舍人压下心悸,如实记录。

    奉宁四年,五月中旬,帝后同朝,姜御史愤而斥之,死谏大殿。孟后降罪姜氏一族,男丁戍边,女眷为奴。

    金吾卫抬走尸身,朝会继续,众人却是心神恍惚。

    昭王一颗心似有蚂蚁在爬,几次张嘴又闭上,终于挨到朝散。

    他急吼吼求见天子,快步入内政殿,孟跃亦在。

    昭王浑身别扭,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一张脸憋的通红。

    孟跃见状,起身道:“陛下,后宫还有事,臣妾告退。”

    孟跃离去,昭王再也忍不住,“十六弟,我知道姓姜的骂的很难听,但他是御史,劝谏帝王乃职责所在,如今他身死也算折罪,何必再牵连家人。”

    顾珩想了想,“十五哥,你意如何?”

    昭王试探道:“能不能免了姜家人的罪,对其好生照料。”

    顾珩看着他,叹了口气,昭王心里莫名忐忑:“十六弟?”

    顾珩道:“十五哥,倘若如此,皇后威严荡然无存。天子之威,也大大降低。你也为曾带兵平叛,该知晓主将无威,是何等祸事。”

    “无人听你所言,无人行你所令,架空你,隐瞒你,视你若傀儡。”

    昭王急道:“可是,可是……”

    顾珩起身,绕过龙案向他行来,“君非君,臣非臣,秩序混乱,奸人浑水摸鱼,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昭王:………

    昭王失落的低下头,纠结而难过:“十六弟,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顾珩握住他的手,“我和跃跃不会收回成命,但十五哥暗中保人,我们也不知晓。”

    昭王抬起头,对上顾珩温和清澈的眸,他落寞的双眼也慢慢染起光亮,把顾珩抱了满怀,“我就知道十六弟还是我的十六弟。”

    顾珩拍拍他的背,手上忒用劲,把昭王拍的咳嗽,昭王道:“弟,你手劲好大,别拍了。”

    顾珩收回手,哼了一声,昭王反应过来他十六弟是故意的,嚷嚷着要同顾珩切磋,给拍回来。

    兄弟俩打了一架,刚生的嫌隙就打没了。

    顾珩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对三步开外躺尸的昭王道:“母后也想你了,晌午你同我一起去长宁宫,陪母后用膳。”

    昭王一口应下。

    午后,昭王神采奕奕离宫。

    探子匿去,迅速回恭王府禀报,正好叫邓王撞见,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跟上去。

    “姜御史死谏,是不是你撺掇的。”

    面对邓王质问,恭王不以为意,随手挥退探子,他亲自给邓王倒茶,“四哥,消消火。”

    第150章

    邓王眉头紧蹙很是不赞同:“十七,你太胡来了。”

    恭王眼眸微弯,眉眼间溢出浓浓的靡丽色彩,“一个小把戏罢了,何必那么上心。”

    他端起玫红茶盏,呷了一口饮子,唇间残留饮子,更显得唇色嫣红。

    邓王一顿,道:“到底是条人命。”

    “哈。”恭王轻笑,像是看什么稀罕人物的看着邓王,“我们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天下人匍匐在我们脚下,莫说是一条人命,就是一千条,一万条也不过蝼蚁。”

    恭王啧啧摇头,“四哥,你变了。从前不是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邓王给气笑了,念及对方是自己亲弟弟,还是劝道:“十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恭王不以为意,他把玩着手里的玫红茶盏,目光玩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条人命,压的下一时,压不下一世。她同大臣之间的隐患已经埋下,往后还有的热闹,哪顾得上我。”

    恭王勾唇一笑:“跃儿想撵我走,我偏不如她的意。”

    邓王腾的起身,难以置信刚才听见什么,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方才…说什么?”

    恭王一脸乖巧笑,“跃儿,当今皇后的闺……”

    “住口!”邓王厉声喝止,他用力把住弟弟的肩,警告他:“我不管你什么心思都收起来!就算她不是皇后,也是你皇嫂。”

    恭王使了个巧劲,拨开他的手,慢条斯理理着衣领,“四哥,你真是个老古板。”

    邓王:“十七,你……”

    “好了,我们说点正事罢,四哥。”恭王闲闲打断他的话。

    半个时辰后,邓王忧心忡忡离府,一名小厮从恭王府后门而入,向恭王汇报。

    “昨日陈娘子前往陈府,与嫂子话家常,临走时周娘子送了陈娘子胭脂水粉,当日陈娘子就用了周娘子给的胭脂水粉,谁知没多久,陈娘子面皮红肿,府中小厮匆匆出府请大夫。”

    “于是小的折返陈府,使了银钱买通陈府下人,打听到周娘子好华服脂粉,市面上的品类都搜进府中,每日打扮不重样,但鲜少丢弃胭脂水粉盒子。”

    一个人只有一张脸,每天都使胭脂水粉,但每个品类都用一遍,想要用尽,也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恭王道:“周杏儿把她放久了的胭脂水粉给陈昌的妹妹了?”

    小厮垂首:“回王爷,很有这个可能。”

    “好一个废物利用啊。”恭王笑出了声,戏谑道:“陈昌娶了一个好娘子啊,非常好。”

    有道是一只白蚁冒头,周围肯定有蚁群了。

    “你去查查周杏儿还跟哪些娘子来往,整理成单给本王。”

    小厮:“是,王爷。”

    小厮退下,恭王又召来心腹,“去查周杏儿的籍贯,看看她家中还有什么人。”

    又几日,孟跃将后宫排查了一通,什么也无。

    孟五娘迟疑,“阿姊,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孟跃不语。

    下午宫中采购离宫,车马在外绕了一圈,停在宗正寺后门外。

    守卫护着黑袍人进入后院,不多时左右守卫压着一名成年男子而来,对方一身素衣,头发凌乱,下巴处还有胡青,但五官实在英俊,宽背窄腰,这种颓废在他身上反而有了另一种江湖剑客的味道。

    屋门关上,曾经的六皇子,受封的桐王,后又被贬为庶人的顾琢,他看着上首的黑袍人,嗤笑:“藏头露尾,十六,你上不了台面。”

    “六哥对阿珩当真念念不忘。”清越的女声响起,孟跃取下头顶兜帽,露出一张英气凌厉的脸,好整以暇望着惊愕的顾琢。

    顾琢皱眉,“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孟跃反问。

    顾琢噎住,他在孟跃下首,随意寻了一张席子,没骨头的仰坐着。

    他恶意满满:“皇后背着陛下私会外男,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孟跃微笑:“怎么会呢,陛下仁厚,睦爱兄弟,然兄长暴戾恣睢,犯下大错,他心中介怀。遂遣本宫探望。”

    顾琢顿时沉了脸,双眸如漆黑古潭,阴恻恻,看不见底。

    孟跃不偏不倚回望。

    半晌,顾琢起身,“鄙人卑贱,恐脏皇后的眼,先行回牢房了。”

    他行至门处,听见身后道:“先帝在时,皇子争斗不休。你虽分封桐州,但那时惠贵妃留于宫中,是你远程操控,加剧了这场争斗。”

    顾琢侧首,挑衅的看着孟跃,“是啊,你能奈我何,皇后若是气不过,大可赐我毒酒一杯。”

    “何必这样针尖对麦芒。”孟跃并不生气,语气温和,“我今日来寻你,只有一件事,你在宫中的钉子还有多少。”

    顾琢嗤笑,显然是不打算理会她。

    孟跃悠悠道:“顾琢,你的妻儿如何,在你一念之间。”

    顾琢双目锐利,疾步逼向她,然而顾琢眼前一花,面上湿润,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被人摔在地上,孟跃搁下空了的茶盏,居高临下俯视他,“你们总是看不清局势,一朝天子一朝臣,固执己见是要吃大苦头的。”

    顾琢恨恨的别开脸,面上残留的茶水顺着下颌滑落。

    孟跃道:“人活一世,不止为己。你大可效仿先太子,一头碰死,好成全你的骨气,但这些日子,你不也活得好好的。”

    她话语中的讥讽溢出,分外刺耳。

    顾琢双手撑地,半坐起身,头微微垂着,神情比之前恭顺了些,半垂着眼道:“……我在宫中的钉子几近于无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出其他钉子的法子。”

    孟跃颔首:“本宫洗耳恭听。”

    屋外晚霞艳丽,透过格窗投下一片规正的霞晕,给单调的屋子添了一抹温馨。

    孟跃戴上兜帽,临走前撂下话,“且放心,陛下宽厚,既已拿了你,自然不会苛待你的妻儿,本宫也会着人庇护他们,虽比不得皇室子弟,但也是衣食不愁。”

    宗正寺后门的车马溜溜达达,一路入宫,一日后孟跃捉到人,两名宫娥,一名小内侍,却不想对方很是忠心,咬破齿间毒囊,自尽了。

    线索就此中断。

    孟跃只好作罢,命人将尸体处理了。

    此时,太康宫来人,红蓼进宫禀报:“皇后,太皇太后想要见您。”

    孟五娘抿唇,先时太皇太后对阿姊避而不见,如今又特意召见,怎么瞧都像来者不善。

    孟跃命人取来铜镜,她今日未戴冠,而是在发髻正中插了一支九尾正凤钗,左右各插六支金簪,华丽非凡。

    “再取两支红宝石簪来。”孟跃吩咐。

    孟五娘犹豫,这会不会太繁复了。

    孟跃临走前,将杏色外衫换成云纱广袖大衫,斜披水红渐变鹅黄纱罗披帛,她生的俊俏,稍微改一下眉毛弧度,给人感觉全然不同。

    此刻,孟跃满头凤钗金簪,红裙云纱,远山眉,牡丹红唇。不似端庄皇后,反倒像极先帝时期的淑贵妃,秾丽逼人,花开盛极。

    果然,孟跃一入太康宫,太皇太后就皱了眉,孟跃见礼后,在下首落座。

    太皇太后简单寒暄,就切入正题:“今日唤你来,非是哀家本意。实因有人求到哀家跟前,为国计,为民生计,劝你回心转意。”

    孟跃虚心受教模样:“孙媳愚钝,还请皇祖母明示。”

    太皇太后梗了一下,见孟跃装傻,她索性挑明了,“自古未有皇后临朝之事,姜御史为此死谏,按理该将他厚葬,宽待其家人。偏你反其道行之,殊不知民怨四起。”

    孟跃神情淡淡,没有太皇太后预料中的惶恐。

    太皇太后一时没了底,提高音量告诫:“皇后,盛世太平得来不易,若因你之故,盛世分崩离析,你就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