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
符晓看着那不停往外冒涌的浑浊池水, 接连后退数步, 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从九恶口中说出的话。
她的娘亲是断然不会住在这种肮脏之地的。
恶鬼善于蛊惑人心, 一定是九恶的什么毁谤和谎言,她符晓的娘亲早已入了轮回, 说不定如今已经在世为人, 嫁了良人生了幼子, 过上了上辈子不曾过的日子……
然而不管符晓如何抗拒, 她仍然无法挪开落在那一汪浑浊池水上的目光。符晓眼睁睁的瞧见冒涌的地方探出了一条细溜溜, 白生生的胳膊。
凡间诗词里曾芙蕖出淤泥而不染, 符晓也没亲眼见过什么荷花, 不大明白诗词里的意思。在符晓看来,从淤泥里长出来的东西, 怎么可能不沾染尘埃呢
可而今看着那条软得像是水蛇一般没得骨头的胳膊, 符晓突然就明白了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的所谓含义。
起码这条胳膊上,白净的不曾见半点污浊。
“晓儿”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朦朦胧胧和记忆中哄符晓入睡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恍惚之间让符晓回忆起了被母亲搂在怀中, 摇摇晃晃进入梦乡时的日子。
可儿时回忆里母亲的手和胳膊是绵软而温柔的, 总是带着一股皂角的香气。而今从池水里探出来的那条胳膊,以及缓缓浮起的胳膊的主人, 与她记忆里的母亲没有半点的相似。
音色或许一样, 样貌或许也相同,可这人说话的调子里无有母亲对女儿的怜爱,眼神里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只是惊讶,仿佛瞧见了一件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个媚态横生的女人从池水里爬了出来,尽管污浊并没有沾染到她的身上,但鉴于符晓亲眼瞧着她从池水里走出,也难免露出嫌恶。
女子见到符晓的神色也是一愣,撇撇嘴看向一旁站立的九恶,半是戏谑半是嘲讽。
“儿不嫌母丑”
凡间,村落。
山风吹来,衣袂飘飘白衣胜雪。
长华山的仙君们齐齐出山,聚在了一处小小的山间村落。掌门将将从生死关里强行出来,面色长白唇色发青,眼下也是乌黑一片,瞧着苍焦虑极了。
跟在掌门身后的一众仙君也不曾好到哪里去,凡出山的仙君皆要取骨,生生取一根骨对于仙君来说,是他们活了千百年的岁月里受过最重的伤了。
长华山还未发生过仙君造人暗算的事情,更不要提是被亲生骨肉下毒,这事即便是在人间都耸人听闻,放在修界则更是……
难以启齿,且离奇。
仙君不说与日月同寿,也是寿比南山长。想要暗杀一位仙君,可并非是信手拈来的一时,更何况是在长华山,毒杀长华山的仙君。/p>
是故宣阳铃仙君的尸身寒冷,众位出山来追拿符晓的仙君们也都十分警惕,出山之前拿上了自己看家的法器,丝毫没有小看踏入仙途不久的符晓,甚至将其看做了难缠的对手。
“逆子当真是作恶多端。”
掌门站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脚下被凸起的石子硌得有些疼。
一众仙君左右环视,耳边能听到野狗的呜咽声,加之四下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尸块,胳膊和腿,以及被野狗吃到一半的躯干。
仙君的手段自然要比符晓强,他们无需挨家挨户的去查看,只消散出灵识探查,便能知晓这村落里死气弥漫,怕是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掌门说的不错,逆子的确作恶多端。
不仅在长华山里犯下了重罪,凡间也同样是个罪大恶极的祸患。
“寻!”
掌门一声令下,一众仙君便似离弦之箭,嗖嗖几声朝着四面八方散了出去。
宣阳铃仙君一事见不得人,是故此番出山排场虽大,但实则知晓的人并不多。毕竟如若被人知晓了,长华山未来千年,在各方道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符晓要惩处,可这惩处也要在暗地里实施。
辛缚山也在此行的行列之中,掌门一声令下,朝四面八方飞射而出的光影里头,他也是其中的一支。只是和众位仙君不同,辛缚山寻到符晓的念头并不浓厚,甚至隐隐的打有心底里,他对此还有些抗拒。
别的光影在村落里四处乱窜,而辛缚山却越走越偏,走到了村落的边上。
远远的,辛缚山瞧见村东和村各有一座塔。
塔底儿方方,塔顶儿尖尖,细细高高的塔没有门,只在高处开了一扇晓得不能再小的窗。
辛缚山也是打凡间来的,而他来的地方,似乎并没有这种东西。比起去寻找符晓来说,辛缚山更愿意去探查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
一道光影朝着村西的塔飞了过去,高高的塔对于能够御剑飞行的仙君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消脚尖轻点,辛缚山便悬浮在了高塔的窗边。
塔里黑压压的看不真切,辛缚山只能缓缓的靠近,近到能够把脑袋探进去。
辛缚山在靠近的时候已然察觉到了此地死气沉沉,但村中四处都弥漫着死气,衬托之下他也以为塔里也至多便和村中一样,是尸骨遍野的人间炼狱。
而当辛缚山的目光顺着小小窗口落入塔中的时候,他直觉心口猛地震颤,分不清这感觉是疼痛还是惊颤。
村中的尸首大多是被野狗撕咬吞噬,暴露在山风和雨中,鲜少见到血肉,所见皆是枯骨。而塔中的则不同,阴暗湿冷的地方,减缓了血肉腐烂的速度。
没有野狗或是山中的野物吞食,塔中的骨头上可还带着不同程度腐烂的肉,以及那些攀附在骨肉上,不停蠕动的蛆虫。
塔里的尸身一具叠着一具,上头的尸体还没有彻底腐烂,下头的则已然枯朽,连骨头都烂透了。显然压在下头的尸身在塔里有些年月,久到要比符晓活的更长一些。
“逆子当真作恶多端”
辛缚山望着塔中交叠的尸身,突然思索起这山村,是否当真如他曾经想的一样宁静,符晓又是如何养成了那个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