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之后,白承与沈悦灵在膳厅分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跨进院子的门槛一步,他垂在一侧的手忽地一握,眸光如刀般射向一侧:“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空气霎时一片安静。
半晌,就在白承打算转身离开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宛若幽灵一般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单膝跪地语带恭敬,声音难言激动:“岱舆山幻影,见过小主子!”
白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想当日老谷主找到他时,他正在万妖谷边界的那座山上安葬自己自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师父。师父一生只有他一个徒弟,也没有什么门人,所以,他自认不会是是他口中的什么“小主子”。
来人见他不语,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底是怎么都遮掩不下的激动:“卑职寻找小主子多年,如今总算得见,终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还请主子快些跟卑职……”
他声音由激动转为低沉,到后来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白承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再低头看着伏在地上那人黑衣上缓缓渗出来的滴滴血迹,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认命地将这半死不活的人往偏房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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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灵被翁兰拉着火急火燎地到了翁府门口,刚要跨进去,就见先前还大步在前的翁兰猛地缩了缩脚,拉着她的衣袖——躲在了她的身后。
见她看过来,翁兰很没底气地小声开口:“五……五千两哪有那么好得的?”
说完还弱弱地推了推她的后背:“你……你倒是走啊!”
沈悦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打岔,咱早就到了你的院子了好吗?”
翁兰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神四处乱瞟。
翁兰先前出门到沈府时没有带丫鬟,是以沈悦灵也是单枪匹马跟着她过来的。
看着一路几乎没什么下人,沈悦灵挑了挑眉,“你出门时关照过了?”
翁兰不解地眨了眨眼,待到反应过来时忙点了点头:“我爹去阁里处理事务了,我娘上个月例行到寺庙礼佛一月还未归家,所以今儿个就我一个人在家。”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一处清雅的院子,院门口昨日见过的那丫鬟正焦急地左右踱步、时不时还伸长脖子朝路口看一眼,待看清两人的身影后,忙小跑着过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沈悦灵看着她那张煞白的脸:“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害怕?”
丫鬟咽了咽口水,刚想反驳,却见沈悦灵已经转身快走几步,推开了翁兰住的小院。
“说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那种怪异的梦的?”沈悦灵姿态悠闲地站在门口朝里打量了一圈,而后转身问翁兰。
翁兰显然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回道:“大约,大约是月初时。刚开始我只以为是梦魇着了,便也没当真,可……”
翁兰平日里睡眠质量都比较好,但是自这个月月初开始,她就频繁地开始做梦,每次醒来都是吓得一身冷汗,但醒来又将梦里的情形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前几日晚上,她忽地梦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顶着一张惨白的骷髅头和一头杂乱的白发,非不停往她眼前凑说要她去给她早死的儿子做媳妇,她吓得不行一边尖叫一边拼命挥手,声音惊到了外间守夜的丫鬟,这才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她只以为这次和先前一样只是做梦,可……她居然在自己的指尖发现了几根缠绕的白发!!!
且梦里的情形,她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再到前晚,那道阴气十足的声音又在自己耳畔响起,说是她已经在准备婚礼,她这次是过来将聘礼替自己儿子送过来的。
——一串白中带黑的小骷髅组成的项链!
翁兰当时就吓醒了,更恐怖的是醒来就看到黑暗中床头的柜子上放着那串看着就阴森可怖的项链!
可待到丫鬟听到尖叫入内掌灯后,那东西又失去了踪影。
昨晚那骷髅老人枯槁的手上举着一块大红的、但一看就是放置太久破破烂烂的红盖头过来,说是吉时已到要带她走,随着那道身影的靠近,她越来越感觉睡梦中的自己呼吸困难,连带着先前几晚能惊呼出声的喉咙,也好似被人捏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眼见着那盖头带着一股腐木的味道冒着森森寒气就要往自己头顶盖,翁兰情急之下抓起睡着前放在枕头下的那片绿叶挥了过去,然后——
那道可怖的身影不见了!
睡梦中的她咻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醒了过来。
后背是密密麻麻浸湿了寝衣的冷汗,她猛地低头,就着墙角昏暗的夜灯,看到自己汗湿的掌心,此刻只剩下那片叶子底端的一寸小梗。
想到这里,翁兰的身子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一张惨白的脸衬得眼底下的乌黑越发明显了。
“灵……灵儿妹妹,我真的……我真的不是出现了幻觉,是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见翁兰抖着唇断断续续开口,沈悦灵很是理解地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我信我信!”
你头顶还顶着那团阴森森的黑气呢!
感受到周身萦绕的阵阵凉气,沈悦灵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带着的珠子,霎时,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结界出现将三人包裹在了其中。
翁兰和丫鬟先前还感觉脊背发凉,此刻却突然发现那股阴恻恻的凉意消失不见了,不由看向沈悦灵的眸光更加异样了。
两人紧紧跟在沈悦灵身后,见她在院子里足足转悠了一刻钟有余,才在院中的榕树下停了下来。
“你这榕树长得挺好的呀!”
翁兰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准备些朱砂和黄纸给她,让她先画几个符防防身。
毕竟先前她随手摘的叶子都能克敌,若是再经由她的手画出的符纸,应该效果也会不错的吧?
“啊——是,是挺好的。”
“最近在这榕树下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沈悦灵转头看翁兰,见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冷凝:“想好了再说!”
翁兰指尖一抖点了点头,思来想去了半天,这才再次看她,眼神明显闪烁不定:“月……月初我邀了几位小姐来我这院子吟诗作对,那日天气不错,是以午间的宴席便摆在这榕树阴下。”
见沈悦灵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她接着开口:“那日,那日府中一个粗使丫鬟冲撞了我的一个朋友,我气不过,便……便命人丈责了她一顿,然后发卖出府了。”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瞥了两眼沈悦灵,却见沈悦灵点了点头,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那日那丫鬟对你苦苦相求,求你绕过她一命,可你并没有如她的愿,所以她口不择言顶撞了你,你气她在你朋友面前落了你的脸面,便将她打得鲜血淋漓,而后在她怨恨的目光中,将她拖了出去——”
看着翁兰和她身侧丫鬟瞪大的双眸,沈悦灵歪头看她,一锤定音:“我说得可对?”
“你……你怎么知道?!”翁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开口:“你趴墙头偷窥我???”
刚说完就发现自己这话有些犯蠢。
沈府与翁府虽然挨着,但翁兰的院子是距离沈府最远的东面,就算沈悦灵趴在她家墙头,也断不可能看到这边的情形的。
难道是下人嚼舌根?还是——
沈悦灵见她眼珠转个不停,索性打断她的臆想:“我怎么不知道?”
她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那模样居然还带着些小可爱:“这榕树下的怨气,都快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你说我怎么知道?”
“你家原本的府邸,这榕树并不在府内吧?”
“是,我爹升任万珍阁阁主之后,才将院子拓宽了一点儿,听谷中同僚说这榕树枝繁叶茂,定能望宅,便将这榕树圈入了府内。”翁兰说完,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看向沈悦灵,“你,该不会是觉得这树有问题吧?我跟你说,这不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悦灵微微低头,龇着一口小白牙,往自己右手食指指腹咬了一口,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大步走到榕树边,然后——
将自己指尖冒出的血,抹在了榕树上。
翁兰:“……”
她嘴角抽了抽,刚想说话,“扑——”一声,一片叶子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她抬手刚想掸掉,“扑扑——”两声,两片叶子落在了自己抬起的手背。
而后……
“扑——”
“扑扑——”
“扑扑扑——”
“扑扑扑扑——”
沈悦灵看着快要石化的主仆俩,再看看不停往下跟放屁一般抖落叶子的大榕树,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你当吃多了巴豆放屁呐?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翁兰发誓,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她清楚地看到了面前那棵两人环臂才能合抱下来的榕树,抖了抖粗壮的树干。
——鬼知道一棵动都动不了的树是怎么违背常理颤抖的!
随后,先前一直不停往她们身上“扑扑”掉个不停的叶子,忽地好像被人按了暂停一般,停了下来。
沈悦灵递给两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收回视线斜睨着榕树,眼神笑眯眯的闪着光:“是你自己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