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雪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没……”
将脸埋进司雨的怀中,光是味道和体温都足够让司雪厌恶,她几乎要抑制不住生理的恶心。
尤其是一想到司雨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和抱有的心事,司雪就想吐。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被司雨理解成了恐惧。
难得司雪肯给好脸色,司雨抓了机会对着那群负责绑司雪的人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还被控制着的程游历再没有出过声,相爱之人的默契无需多言,她听出了司雪话里的恶心,也明白了司雪此刻这些行为的动机。
看着为了自己不得不求饶的爱人,程游历只恨自己的弱小。
发完脾气还不够。
见司雪仍在怀中颤抖,以为人还是在害怕,司雨干脆把那大半的保镖全部赶走了。
黑压压的人群遣散,现场只剩下还控制着程游历的两个人。
“阿雪乖,姐姐把欺负你的人都解决了。”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停下,司雨再也抑制不住喜欢,低头轻轻吻在怀中人发顶:“留在姐姐身边吧,姐姐会好好保护你的。”
浅尝辄止的吻发顶根本无法缓解心中疯狂叫嚣的喜欢,司雨的手轻抚上了怀中人的脸颊。
不够,只想要更多。
“那你可以放了…”司雪话音未落,整个人如遭雷击。
吻顺着头顶落在了额头。
司雨,亲生姐姐,正在吻自己。
闭眼虔诚轻吻着的人根本没察觉,怀中人惨白的脸色冷得可怕。
司雪浑身发着抖抬起眼,与被迫跪在地上的程游历对上视线。
她的爱人甚至就在眼前啊,现场还有保镖,可是司雨的动作却越来越猖獗。
明明是姐妹,却要做这样的事情…
在吻即将顺着鼻梁落下的瞬间,生理性的恶心再也抑制不住,司雪猛地推开怀中人,站起身来不住地呕吐着。
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的司雪根本吐不出东西来,她的胃痉挛着,整个人都痛苦地抽搐着。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还沉浸在主动示好喜悦中的人被这呕吐的声音拽回现实,看着司雪涨得通红的脸颊,司雨只觉得像是被人扇了耳光。
一切都是假的,那声姐姐,那个主动示好全是假的。
看着爱人吐到力竭,程游历开始疯狂挣扎。
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程游历也认了,她不想再看司雪这样难受。
为了自己,司雪已经付出的足够多了。
“好一对痴情鸳鸯。”司雨冷笑着,“到这一刻了还在算计我,阿雪,不给你点教训,你是学不乖的。”
司雨抬起手拍了拍,刚刚才被她怒骂着遣散的人折返回来,只是这一次,每个人手中都多了东西。
小臂粗细的棍子比人还高,看着黑压压涌进来的人,司雪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踉跄着扑过去狠狠推开那两个保镖,抱住颤抖的程游历。
没有得到* 指令的保镖们站在一边,司雨冷眼看着司雪的动作。
亲手扯掉了束缚住爱人嘴巴的绳索,司雪虔诚地在爱人泛白的唇上落下一吻。
包含着无限爱意和亏歉的吻只是蜻蜓点水,却无比沉重。
司雪轻轻抵住程游历的额头,柔声道:“抱歉,是我的爱毁掉了你本该美好的人生。”
明明早就知道了司雨对自己的心思,可司雪却仍旧抱有希望。
她以为自己的忍让,自己的不戳破就可以保留最后一丝体面,能唤醒司雨心中的姐妹情谊。
从不做梦的司雪无比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噩梦。
但黑云一般压过来的影,脱力酸麻的手脚,呼吸急促无法讲出话的爱人无一不告诉着司雪,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木已成舟,司雪只后悔自己没忍住对程游历的爱。
如果当初就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司雪一定会忍住爱意,让程游历只是程游历。
而不是以司雪的爱人身份被搅进这场可怕的漩涡。
“不要道歉。”程游历能感受到身体的失重感越来越深,她知道这是病发前的征兆。
今天即使是被司雨放过,自己也未必能活下去。
抬手轻抚上司雪的脸颊,程游历温柔地擦拭掉了爱人的眼泪:“我人生的美好是由你带来的,所以我跟你走。”
爱人的默契无需多言,刚刚那个吻程游历已经明白了司雪的意思。
从出生起就是病体,死亡这两个字伴随着程游历一路生长,老天赋予她温馨的家庭可爱的妹妹,所以剥夺了健康的身体。
在十八岁那年的公开课上遇到司雪讲师时,程游历突然觉得老天奶对自己其实也挺好的。
家庭,爱人,事业,都没有薄待了自己。
一生虽然短,但也足够刻骨铭心。
轻抵在一起的额头分开,司雪牵住程游历的手,一脸赴死的冷漠表情,对眼前人道:“打死我吧。”
“从十八岁那年我就恨上你了,你躺在我的床上对我衣服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就该知道的,我们的姐妹缘已断,就算是你今天放过我,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你。”
“司雨,我从来没告诉过你。”
“我早就不把你当姐姐了,靠近你的每一刻我都只觉得恶心,参加的每一场家宴我都想吐,去你公司汇报业绩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只有你怎麽还不死。”
“你今天放过我我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离开你。”
深埋在心里的话在此刻如山洪倾颓,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打碎。
一字一句落在耳朵里跟耳光一样抽打着,司雨怒极反笑,冷哼道:“好啊,反正你恨我,那我就先打死她,让她去给你开路。”
司雨话音落,原本负责看管程游历的人猛地抓起她的胳膊,硬生生将牵着的双手给分开。
“呵。”
司雪竭力抑制着情绪,装作不在乎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她的出现才导致我讨厌你吗?”
原本想看司雪崩溃的期待落空,司雨没想到司雪会是这个态度。
她抬手命令那群人停止,双手环胸看向自己的妹妹,期待着司雪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我的感情,”
司雪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人:“现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就算没有程游历,就算我司雪孤独终老一辈子,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为什麽?”司雨忍不住反问:“为什麽不行?”
现场的气氛压抑得可怕,被架起来的程游历已经彻底明白了这对姐妹间的隐瞒。
这恶心的真相弥散在夜色里,就像司雨的感情一样,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因为我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啊。”
“我这辈子最恨,最恶心的,就是我骨子里跟你流淌着一样的血。”司雪恶狠狠道:“所以不管你会不会杀死我,我都会把我身体里跟你一样的血放干。”
说完,司雪带着视死如归般的决心,慢慢抬起手,狠狠地咬在了自己左手的脉搏处。
这一动作彻底惹怒了司雨。
那被司雨视为红线相连的血脉,居然是司雪最厌恶的。
比起本身被厌恶,这句对血脉的否认彻底击垮司雨。
理智再也不受控制,疯了一般的司雨抢过离她最近的保镖手中的棍子狠狠朝着司雪的手腕砸去。
当疯狂占据上风,得不到的欲念被扭曲。
毁灭是司雨唯一能做的。
所有人都没想过司雨会主动提棍子,更没想过司雨的手法棍棍都不留情。
手臂受到重击滑落,司雨仍旧不满足,她近乎疯了一般喃喃道:“别想离开我,别想离开我。”
挥舞的棍棒在夜色中划出猎猎风声。
沉重的敲击砸在了司雪的腿骨处。
凄厉地嘶吼声迸发,程游历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不住地开始哀求。
这哭声让司雨忍不住兴奋,她下手越来越狠,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烈。
已经被打到站不住的司雪从始至终都一声未吭。
她平静地接受着司雨带着恨意的虐打,一如这麽多年被迫接纳司雨这恶心的情感一样。
直到晕死过去,司雪也始终紧闭着眼睛。
鲜血在夜色中迸溅,分不清是骨液还是血水蔓延,双腿已无一处好肉。
饶是见过血腥场面的保镖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
泣血般凄厉的嘶吼回荡在夜色中,被迫以跪姿目睹一切的人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犹如凋零的落叶飘下去。
这声惊叫让沉浸在疯狂里的人停了手。
看着已经彻底不再有反应的人,司雨终于从疯狂中醒过来,她丢开了手中的棍子扑跪过去,将分不清是死了还是昏了的人抱入怀中。
低声呢喃道:“这次,你不会再离开我了…”
躲在玻璃窗后的人目睹了一切,也彻底坠入深渊。
安静了,也结束了。
大厅里弥散着死一般的寂静。
讲述完一切的司润诺猛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都发着抖:“再然后,司雨带走了司雪,那个人被丢在原地,我为她叫了救护车,就连夜离开了家。”
自此一别,司家再无司润诺。
痛苦的回忆如蟒蛇般缠绕,逼得人近乎窒息。
饶是冷静的程舒逸也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尽的冷意蔓延开,“你是说,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那个人是以清醒的状态目睹了一切吗?”
隐瞒多年的真相终于得知。
程舒逸却没有半分得知真相的喜悦感。
亲眼看着爱人的姐姐当着她的面,打断她爱人的腿。
本就有先天性心功能缺失的程游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直接吓到晕厥昏死。
怪不得程游历会一病十年,怪不得司雪从此了无音频。
程舒逸不敢想象当初的姐姐有多无助,也理解了司润诺那句,司雪不再是健全人。
“我知道了。”虽然没有听到回答,但程舒逸全部都明白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密密麻麻的细汗,光是听都出了一身冷汗的可怕真相。
亲身经历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呢。
“十年了,”程舒逸默默攥紧掌心,她将口袋里的录音笔拿出来按下暂停键,再抬起眼时,表情冷得可怕:“也该让一些声音被听见了。”
第157章 好久不见
挂在审讯室墙面上的时钟在眨眼间跳转。
十一点。
距离司雨被宜程颂从司家老宅里提审过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审了一晚上半个字都没有撬出来的审讯员已经被耗尽了耐心,这期间没有新的人证和更多的证据链支撑,而司雪下落也仍不可知。
现在按照规定,时间到,宜程颂必须要放人了。
听到推门声,已经被折磨到崩溃的审讯员求助地望向推门进来的人。
“宜上将,”记录员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面漏疲态:“已经到点了。”
听到这声汇报,宜程颂面无表情地嗯了声,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得到指令的俩个审讯员如释重负,没有半分犹豫地爬起来就走。
审讯室里安静了下去,宜程颂的视线落在了正打量着自己的人身上。
即使坐在刺眼的审讯强光下,司雨的面容仍旧精致到无可挑剔,完全看不出是被审讯了整晚的状态。
“过来。”察觉到宜程颂的视线落过来,司雨勾唇一笑,挑了挑眉:“我要上将大人亲自给我解开。”
她这笑容里挑衅味十足,一副你能拿我怎麽样的猖狂。
“很得意吗?”宜程颂垂下眸,看着司雨晃动着的手。
手铐撞击在审讯椅上,发出铮铮响声。
宜程颂抬头,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司雨此刻确实很得意,整整二十四小时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套出来。
不论怎麽审怎麽问,司雨都是不知道不清楚无可奉告,要麽就是沉默。
要麽就是无尽的沉默。
不愧是在京城财阀圈里拼杀出来的商人,过人的心理素质和超高的智商。
即使当年遭受重创,司氏如今仍旧是京城财阀之首,当年司雨上位后的决策司明裕沿用至今也毫不过时。
只是可惜,这麽聪明的人有一天也会输给自己的聪明。
“当年用九岁的小孩瞒天过海放走司雪,又害死一个记者拉我下马,给我扣了一个任务疏漏的帽子。”宜程颂没有理会司雨的话,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是江钟国的主意吧,当年那个在背后帮你运作的人,也是江钟国吧?”
十年前的宜程颂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她手握战绩又深得人心,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越级三连跳升的一等功。
可一切都埋葬在了那场绑架案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司雨掀起眼皮与宜程颂对视上,神色淡淡。
纵然强光正对着她,手腕脚踝上都是镣铐,她也仍旧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分毫没有被审讯的狼狈感。
“没事,接下来的你就懂了。”
宜程颂曲腿翘起,指节轻叩着桌面笑道:“当年你带着司雪出国,用的是你助理的身份,但两年后你开始很聪明的用了那个死去记者身份打点一切,‘周昭’这个人先是在纽约住了两年,然后又去巴黎,现在定居在新西兰,我猜你这次急着来解决掉司听白,所以留在司雪身边的人……”
“宜程颂!!!”
这个从进来后就一直泰然自若的女人终于失了态。
司雨重重的撞击着手铐,声音骤然大起来:“距离你非法闯入我家将我拘禁和违规审问已经二十四个小时了,我命令你把我放开!”
暴起的人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此刻若不是被手铐束缚,她恐怕会毫不犹豫扑过来撕咬。
“别急啊,你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吗?那就听我说好了,”宜程颂表情不变,仍旧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你以为只需要混过二十四小时就能顺利出去吗?司听白两天里下了七次病危通知,录音中你对司听白做的一切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罪,”
“你确实要出去了,但不是自由。”
“从这个审讯室里转出去,你将会被提到更严格的审讯室里,”敲击着桌面的指节微停,宜程颂忽而一笑:“对了,忘记跟你讲了,江钟国前年已经进去了,现在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我,送他进去的人,也是我。”
“所以,等下你被转出去,将由我亲自审讯。”
宜程颂每讲一句话,指节就不轻不重地敲击一下桌面。
声声骤响,警钟般萦绕在司雨心头。
“你到底想做什麽?”司雨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漫不经心的人:“世界上那麽多人叫周昭,你凭什麽就断定我是那个周昭!?”
自从司雪的名字出来后,司雨的理智就彻底崩溃。
二十四小时的神经紧绷,不论怎麽审讯都无动于衷的人,终于露出了马脚。
宜程颂原本只是想诈一下司雨,结果没想到真的诈出了东西。
申请下司雨的批捕令后,宜程颂特意调出了当年那起绑架案的卷宗。
司家三小姐的死讯几乎占据了当年的全部报道,司听白这个人已经彻彻底底的被死亡了,因为没有找到尸体家属也没有一直报案追踪,以至于真正的死者周昭至今仍旧是未销户的状态。
保险起见,宜程颂将周昭的行踪在国内筛查了一遍,发现早在十年前周昭的账户就已经暂停了使用,但奇异的是对比到全球动向中,这个早在十年前就死去的人,却在死后的第三年在纽约有了第一笔消费,并在两年后带着自己的外籍‘妻子’Air移民法国。
“你不该对司听白下那麽重的手,”宜程颂敏锐察觉到门外的声音,低头轻笑:“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你使用的弃子了。”
宜程颂的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就被暴力踹开。
女人的高跟鞋声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地撞击声。
突然闯进来的程舒逸将手中的录音设备甩给坐着的宜程颂,提起手包重重地砸在了司雨的头上。
沉浸在怒气中的人丝毫没有收敛,浑然不顾周围是否有监控。
带着恨意的攻击来得突然,被手铐禁锢住的人完全没有还手的力气,镶嵌着昂贵钻石的包面砸在身上,痛感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小何啊,”宜程颂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录音笔,懒洋洋道:“我觉得审讯室的监控好像有点问题啊,你说呢?”
她话音落,下一瞬,四面监控的骤然黑下去。
十一点半。
司雨的二十四小时关押期已经结束,流程上她已经是被放出去的状态。
但是审讯室的门却仍旧紧紧关着。
40克拉E级白钻在夜色中奏响泄愤的战歌。
那支可怜的价值七位数的Lana Marks手包直到最后一颗钻石的脱落,才终于彻底报废。
……
……
有了司润诺的录音和人证,当年那场绑架案被再次翻出来。
官方亲自下场,那位没名没姓埋在她人坟茔中的小记者的死讯终于被公开。
司雪失踪案重启,只是这一次查的罪名是猎清三水计划,由宜程颂亲自负责。
司雨以故意杀人的罪名正式于三天后被刑事拘留,她移交至京城最高检察院当天,宜程颂派出去的人已经开始查找‘周昭’那位外籍‘妻子’Air的下落。
一道道流程呈批下来,后续的进度走得很顺利。
自那晚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司雨。
整个八月和九月里司听白进行了多次抢救,平均下来几乎每周都要进一次手术室。
两个月的治疗司听白已经从ICU转出,她的情况基本稳定,只是现在仍旧是植物人的状态。
医生说随时会有苏醒的可能,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
司雨的落网并没有让程舒逸开心,她来回辗转在京城和江城里,程游历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司听白丢下的江城娱乐也不能全都给黎姿一个人管。
这两个月里程舒逸恨不能分身,吃饭睡觉几乎都是在飞机上进行的。
一如过去的十年间一样,程舒逸一人撑着江城娱乐。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她频繁出入寺庙时祈求平安的人不再是姐姐。
而是她的爱人,司听白。
当程舒逸登在从江城赶回京城的飞机上时,司听白的病房里多出来个不速之客。
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窗。
司润诺见到了自己十来年未见的妹妹。
“姐……?”刚从公司开完会过来的司明裕睡眼惺忪,在看清探视窗外的人时,惊得睡意全无。
这俩月里程舒逸需要会江城时,就是司明裕过来看护司听白。
自从司雨落网,上头对司氏进行了大规模的摸底行动。
跟程舒逸一样忙碌的司明裕要边管理司氏,配合上头随时会下达的红头文档,边奔波在京城医院里陪护司听白。
两个铁打的女人谁也不叫苦,暗中较劲着玩命工作,只为了挤出更多时间留在医院。
司明裕怎麽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司润诺。
这声姐的响起,让原本还沉浸在亏歉中的司润诺也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见了自己的另一个妹妹。
记忆里这个从小就被送出国的二妹,是本该拥有幸福人生的自由者。
可是现在司明裕却满脸疲惫,原本明艳的眉眼间有一种始终萦绕着的愁。
“好久不见。”
司润诺抬手擦掉眼尾的泪,轻笑道:“阿裕。”
第158章 姐姐
这声阿裕彻底让司明裕愣住了,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三天没睡够六小时所以出现了幻觉。
不然为什麽会在这里看见失踪了十多年的大姐?
记忆里的司润诺清冷矜贵,肤白若瓷,举手投足间皆贵气,是十分标准的富家小姐气质,就连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温柔。
而且眼前这个长着跟大姐一模一样的脸的人,不论是妆容打扮,还是肤色气质都跟十年前完全不一样。
牛仔热裤裹着一双长腿。
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着常年沐浴阳光的健康黝黑,满头长发被烫成爆炸式的卷,散在开肩头如海藻般。
尽管此刻那双眼中隐有泪意,但迎面扑来的却是自由野性的热烈鲜活。
这自由的鲜活烫得司明裕有些晃神,“姐姐你回来了……”
低低地唤了一声,司明裕的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当年把司听白送上那辆通往夏令营的车后,司明裕也结束假期回英国继续学业。
可刚离开不过一周半的时间,她就被司雨紧急召回。
莫名被绑架重伤到生死未卜的司念念躺在ICU,负责家族全部生意链运作的小姨下落不明,本该是继承人的大姐也负气离家出走。
短短一周内发生的突发事件几乎没有留给司明裕适应的时间,刚回国的她就被迫从司雨手中接过了分崩离析的司氏。
那些过往司雨从来没有跟司明裕解释过原委,司明裕也没有问过为什麽,只是沉默地扛下了所有压力。
这一扛,就扛到了现在。
当温暖的,带着姐姐味道的怀抱靠过来时,素来讨厌跟人发生亲密肢体接触的司明裕第一次没有挣扎。
这个在生意场上杀伐果决的女强人流露出难得的孩子气,乖乖地将额头抵在姐姐的肩膀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抱歉。”这句欠了十多年的话终于讲出来:“姐姐回来了。”
司润诺默默闭上眼,任由泪水浸透怀中人的西服外套。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司雨似乎只是为了找个地方泄愤,直到带着生死不明的司雪离家,她都全程没有进过家门一步。
躲在暗处目睹全程的司润诺头一次恨自己的身体太健康,承受能力太好。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场恐怖噩梦,可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味告诉她,都是真的。
本就厌倦这样生活又被吓傻了的人根本没有理智继续思考,司润诺脑子里仅有的想法就是逃。
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回这个魔窟来。
这样想司润诺也确实这样做了,没有收拾随身物品也没有留下半个字的道别,离开司家的最后一件事,她拨通了救援电话,将程游历送上了救护车。
此后,司家再无继承人。
原以为自己做了正确决定的司润诺在看见憔悴疲惫的司明裕时,被浓烈的内疚和负罪感吞噬。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现在所有拥有的幸福人生,都是从本该自由的司明裕身上偷来的。
“姐姐…”连续两个月的高压,司明裕的心理防线早已经崩溃,她在司润诺的怀抱中卸下大人身份,抑制不住的泣音:“这麽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没有责骂也没有质问。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关切。
血缘的奇妙之处大概就在于此,即使多年不见,一个拥抱也能恢复如初。
没有回病房的司润诺带着司明裕去了自己开在京城的秘密画室。
虽然当初离开时没想过再回来,这麽多年来,司润诺也确实一直游走在各个国家旅居,但她心里始终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惦念,所以在离开家第五年后,秘密在京城买了一方隐蔽小院落。
许久不见面的姐妹二人间仿佛没有任何隔阂。
两盏清茶一缕静心香,飞机在小院落的天空中飞过,姐妹二人彼此讲述缺席的人生十载。
……
……
当程舒逸打着哈欠推开病房门时,午后阳光正好,风过树梢万籁俱静。
病房此刻静悄悄的,从江城带回来的满身疲态在看见床上静睡着的人时全被卸了个干净。
距离司听白出事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从初夏的蝉鸣声中到现在空气里已经有了早秋的燥热。
京城不似江城多雨,热起来就发疯似的升温,这会临近尾夏了也舍不得撒几滴雨点水星子降一降。
而对季节更叠一无所知的少年仍在沉睡。
用梦幻一点的话来讲,那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在此刻变成了一株沉睡中的植物,等待着某场春的降临将她唤醒。
但现实一点的讲法却是要家属做好一辈子都无法醒来的准备。
进到病房后的程舒逸将门反锁,踢掉高跟鞋,拆掉脑后的发簪,如瀑长发散下来,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鸢尾浅香。
随手将带来的东西搁在窗边,程舒逸轻声骂了句:“蠢狗,再不醒就秋天了,我可不会养这些玩意。”
昨夜通宵开季度会的程舒逸只在飞机上小睡了会儿。
此刻仍旧困到极致,她絮絮叨叨着慢慢脱掉衣服准备去洗澡。
将耳垂上的翡翠环扣褪下来放在床头柜边上,碎碎念到有些累了的程舒逸俯身吻了吻少年的额头。
这样没有回应的单方面亲吻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快点好起来吧,我讨厌京城的秋天。”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后,程舒逸抬手拍了拍司听白的脸颊。
两个月靠营养液维系生命的人已经瘦到让人心疼的程度,拿着衣服的程舒逸轻叹了声气进了浴室洗漱。
被困倦裹住的女人并没有发现,在她落下吻时,垂在被角外的指节轻轻动了动。
病房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沉睡的植物渐有复苏迹象。
将洗漱时间控制在最短的时间内,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的程舒逸爬进了早早被另一个人暖好的被窝。
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的司听白能做到自主呼吸,可各式各样的机能检测仪还是遍布了她的身体。
冷冰冰的导线缠绕,抱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但程舒逸丝毫没有介意,她小心地将额头搁在了司听白的左边肩膀上。
这个位置她可以看见心率检测仪,同样可以看见摆在窗台上那一排排生命力顽强又鲜活的植物。
夏末午后,轻盈阳光溢进来,安静的病房里只听得见碎碎念声。
“我是说你从哪里找到黎姿这个蠢货的?”程舒逸嫌弃地碎碎念着:“这家夥一点美商都没有就算了,签回来的经纪人也一个比一个废物,倒是爱打听八卦和消息,我看她转行去当狗仔更适合。”
“江城的天气也好热,姐姐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吃掉一些粥了,也能简单地跟我交流,今天我来她还问了你怎麽样。”
“等你醒来,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上周带着孟宁九在小镇录总决赛,虽然小爆出圈了,但我觉得这届新秀人一个出圈的都没有,向叶妮还琢磨着做第三季,我看够呛。”
“对了,录完决赛我还顺道去了趟白马寺,我替你挂了签,大吉呢。”
“俞原野的秘密任务出完了,这家夥真是疯了,好悬折了半条命,但你猜怎麽着,我发现她的壁纸是你那个小未婚妻的自拍,我怀疑这俩人关系不对,等俞原野好了我再拷问她。”
“哦还有,虽然新出道的那几个没有能打的,但我还是挑了两个签进来了,江城娱乐需要新鲜血液。”
“……嗯,让我想想再跟你讲些什麽。”
程舒逸的声音小下去,她闭上眼睛将脸颊埋在司听白的肩膀处,很轻地叹了口气:“快点好起来吧,我很想你。”
曾经连多说一个字都算是给对方恩赐的程舒逸,在短短两个月里也练就了大事小事皆会分享的本事。
医生说植物人苏醒的概率看运气和命,可程舒逸最不信的就是命。
这本该就是由自己握着的东西,凭什麽要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论?
所以不论工作多忙,程舒逸都会每周挤出时间来陪司听白过周末,跟她分享生活里发生的细枝末节。
奔波在人前生活里的程舒逸像是铁打不坏的精钢之躯,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也是站在时间轴轮里捡碎片的采集者。
日子一天天过。
她将司听白缺席的时间一点点收集回来,拼凑完全再讲给司听白。
像是细心栽种一株小植物,倾尽心血和爱意。
可人到底的血肉铸造的,最后一丁点精力也榨干的程舒逸昏昏沉沉着睡去。
其实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讲给司听白。
比如这两个月来程舒逸只有躺在司听白身边时才能短暂睡个好觉。
比如最近江城娱乐新签进来的艺人其实有很多,程舒逸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吃完过一顿饭了。
比如那个录着司听白声音的玩偶已经被程舒逸贴身带着有了体温,每次深夜情绪失控时,那是唯一能让程舒逸冷静下来的稳定剂。
还有许多比如。
但已经跌进梦中的人大方又小气,并不愿意拿出来分享。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心率检测仪的声音,但这却是能让程舒逸睡着的安稳。
不知疲倦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温度烧得多高,霞光就蔓延的多红。
急促的铃声将沉浸在梦中的人拽出来,彼时已近黄昏。
“喂?”迷迷糊糊睁着眼睛的程舒逸应了声:“我是程舒逸。”
电话那端的人讲了句什麽,还未从困倦中清醒的人听得并不真切,只嗯了声。
“我说,”宜程颂的声线清冷,但语气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司雪找到了。”
这次终于听清的人啊了声,登时困意全无。
下意识抬手打开了身侧的灯,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只温柔掌心从身侧覆盖过来,替程舒逸格挡了骤然亮起的强光。
这熟悉的动作让程舒逸的心跳慢了半拍,手一滑,电话扎进了枕头里。
电话那端的声音再听不真切。
覆盖在眼睑上的掌心温暖,清冽嗓音回荡在病房间,跟梦一样。
少年人缱绻低声唤着:“姐姐。”
第159章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通常情况下人是不太能感知到心脏跳动轨迹的。
但在此刻这算不上安静的响着仪器声的病房里,程舒逸却奇迹般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阵强过一阵,杂乱无章近乎疯狂的跳法,整颗心似乎迫切地想穿透胸腔跃出来。
压在眼睫上的指尖轻柔,泛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似乎是在耐心等待掌心下的双眼适应强光,所以那掌心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不曾变过。
可程舒逸并不是什麽耐心的人,她抬手攥住遮在眼睑上的腕骨,用了几分力气拉开。
入眼是少年人苍白的脸颊,那双清淩淩如镜子般的眼眸纯粹,漫天霞光在此刻仿佛都跌了进去,分明已是早秋,程舒逸无端从中品出了几分春色。
“姐姐。”看着怀中人满眼的欣喜和震惊,司听白宠溺轻笑:“你醒啦?”
她的话语轻松,若不是此刻她的面色仍旧泛着病态的白,这声轻问听起来就像只是在某个平淡的午后,彼此相拥入眠,在日落时分醒来的爱人调情。
“狗东西。”
这声姐姐唤得程舒逸没由来软了心,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旋即又红了眼眶:“什麽时候醒的?”
若不是此刻强光亮着,心率监测的仪器声滴滴,程舒逸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这株被医生委婉表达等不来春的植物,在初秋时节醒了过来。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司听白醒来时自己的反应,但真的在听见那声熟悉又亲昵的姐姐时,程舒逸除了眼泪,再落不下其它。
狂喜,惊讶,愕然,化作潺潺小溪流,从那汪干涸湖泊中流淌而出。
感知到温热散在肩头,原本覆盖在眼睑上的掌心向下,薄凉指尖轻拭掉那抹残泪。
“别哭,姐姐。”司听白的心都要跟着程舒逸的眼泪碎掉了,她温柔哄道:“有我在呢。”
所有的记忆都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司听白念着程舒逸的名字跌进无尽黑暗中。
那独留程舒逸焦急等待的两个月里,司听白跌进了唯有她一人的空间。
四周黑黝黝的泛着土腥味,身上裹着脏兮兮的泥点子,她一遍遍徘徊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走啊走,可是不论司听白怎麽尝试都走不出去。
那个空间里没有光也没有程舒逸。
曾经有好多次司听白在黑暗中碰壁到力竭,她也曾有过不愿再继续走下去的念头。
但就在那无边黑暗即将把她全部吞噬时,潜意识里又念起了程舒逸的名字。
很神奇是,每当司听白感到脆弱崩溃的时候,程舒逸的名字就是司听白会在心底反复念起的三个字。
一如十年前独自接受心理治疗那样,程舒逸这三个字早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字符。
这次,程舒逸仍旧是撑着她走出黑暗的灯火。
“混蛋。”
程舒逸以前从未发觉过自己的眼泪能有这样多。
泪腺像是感知到了温柔,积压的情绪崩溃爆发,蹭过眼尾的指腹轻柔,却怎麽也阻不断泪流。
“坏东西,”程舒逸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些,可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撑满她整颗心,“你真的,很坏。”
这柄锋利的刃也被霞光浸得柔软,司听白为人擦拭着眼泪,低声道:“嗯,我很坏,是不听话的坏东西,所* 以等我好起来,就要拜托主人把我变乖。”
她的声音温柔,掺在霞色里蔓延着无边暖意。
原本冰冷的病房也变得有温度,不再是夏的狂热也没有秋的燥,而是独属于春的柔。
司听白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眼前人的泪。
那被情绪冲垮的理智在这柔和中慢慢静下来。
“你最好祈祷自己快点康复,”程舒逸终于得以控制泪,她抬手按了床头铃,慢慢坐起身来:“所以你是什麽时候醒来的?”
哭过的嗓音有些哑,上扬尾音中透着几分魅,讲不出的性感。
司听白摇了摇头,很轻地笑:“你在我肩膀上睡着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为什麽要摇头。
明明不是表达否认的意思,但肢体却不自觉想做出动作回应,就像主人一抬手,小狗就会自觉将脑袋蹭过去。
司听白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的黑暗,在她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撞击挣扎下,终于漏出了破绽。
醒来前率先恢复的是嗅觉,然后感知到那熟悉的,让人能安心的鸢尾香。
靠在肩头熟睡的人很小心,即使是睡着状态也仍旧保持着警惕,在心底反刍过无数次的姓名终于变成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
在那刻司听白是恍惚的,上一瞬还陷在黑暗中头破血流的人下一瞬就看见了光。
若不是能听清程舒逸清浅的呼吸声,司听白还以为自己死掉上天堂了,不然怎麽会看见心中所想。
“狗东西。”程舒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开始起身穿衣服:“既然醒了,那就想着怎麽还债吧。”
她现在有许多话想骂骂司听白,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司听白的身体。
医生来的很快,程舒逸正盘头发间,主治医师就推门进来了。
司听白的情况特殊,植物人的苏醒三分看呵护,七分看运气,更多全靠患者的求生意志。
那三分呵护照顾已经被程舒逸做到了极致,万幸是运气也终于眷顾。
而刚刚苏醒的司听白状态很好,能感知到外界的刺激也能讲话自主表达意识,像这样强烈的生志,饶是从业多年的医生也有些惊叹。
初步检查还不能完全判断,刚刚醒来的司听白需要做更详细的全面检查。
电话打给司明裕叫来签字,等在检查室外的程舒逸才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接到的那通电话。
司雪找到了。
没有形容生命状态,那是不是说明司雪还活着?
脑海里一闪而过姐姐的笑颜,片刻犹豫,程舒逸再次拨通了宜程颂的电话。
“舒逸?”
这个点接到电话的云九纾有些疑惑,过去两个多月里,程舒逸从未主动联系过。
突然打来电话,云九纾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她小心吞咽了下试探问:“是听白醒过来了吗?”
那场局由程舒逸带来的录音完美收网。
被提升到最高审判院的司雨苦撑了一个半月,整个人被折磨到精神恍惚实在是受不了了,才终于给出了司雪的下落。
云九纾鲜少有用动物形容人的时候,但在知道司雪下落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怀疑司雨是千年狐狸的化身。
原以为只用了周昭身份打点一切的宜程颂派人在新西兰查了快两个月,几乎将这个国家都翻遍也没找到下落。
直到司雨松口,她们才知道,司雪早已经在司雨出发前就被秘密转移到了南美洲西北部的国家厄瓜多尔尔。
派去接司雪的人已经传回信息。
司雪的生命体征依旧平稳,只是自腰以下的躯体全都没有知觉,空荡的两条裤管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人眉宇间凝结着解不开的愁。
审批抓捕她回国的流程已经在走,因为十年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能指认司雪参与过三水计划。
所以合法手续最快也得十月才能彻底将人接回。
而那个被关押在监狱里的司雨仍旧幻想着解决掉司听白后,在那个永远是春天的国度里,搭建一场新的幻梦。
可是秋过以后是寒冬,司雨再也等不到春。
在听到云九纾声音时,程舒逸微愣了片刻,但还是冷冷嗯了声:“醒了,刚进检查室,做初步的身体评估。”
“真的吗?!”
云九纾没按耐住喜悦,连声道:“还在京医吗?我马上过来!对了,司雨已经判……”
未说完的话被直接挂断,程舒逸的态度冷硬,敌意明显。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云九纾不怒反笑,抱着手机不断顺着气。
虽然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该落网的都落网了。
宜程颂那道莫须有的处分也已经被申请重新核查,一切都是原本计划里最完美的样子,但这两个月里云九纾并不曾真正的开心过。
江宜和宋卿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着问过司听白的状态。
因为计划隐瞒的亏歉,江宜每每面对程舒逸时都无限自责。而程舒逸的态度也很冰冷,除了医生病人间的交流外,再没有多的信息透露。
这件事江宜小两口是被迫卷进来的,云九纾一直很发愁怎麽缓解关系。
直到这通电话的到来。
现在司听白醒了,那麽一切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也不枉费从不信鬼神的云九纾这俩月里天天拜佛求神。
“谢谢老天奶。”云九纾双手合十,虔诚地念道:“还请您继续庇佑,务必保佑这孩子平安啊。”
……
……
九月过半。
秋意刚冒头,就带来了一段绵长雨季。
不记得是什麽时候哪一棵树开始有叶脱落,满街梧桐叶染满秋色。
这时下时断的雨季,持续到九月尾,晚夏的最后点热才终于全部散去。
到底是年轻,司听白的身体恢复状态好得惊人。
除了每天积极配合治疗和检查,只要闲下来她就会开始做康复训练。
医生说在土里被深埋的那段时间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若是不及时干预,随时会出现再次昏迷的状态。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司听白每天都会谨遵医嘱,乖得不像话。
自从跟司明裕聊完,原本定下的南半球环游画展被司润诺取消,这个被迫漂泊十年的人,突然有了想安定下的想法。
照顾司听白小分队里有了司润诺的加入,让原本默默较劲的两个人都能轻松一些。
程舒逸还是来回辗转与京城与江城,每一个周末,不论日晒风吹还是暴雨如瀑都不曾阻挡过她的脚步。
司明裕也仍旧公司医院两点一线,从不落下任何工作日里能单独陪着司听白的机会。
饶是再后知后觉,司润诺也能品出几分这俩人间的火药味来。
尤其是每个周五时,就是小病房里硝烟味最重的时刻。
直到九月尾巴,司听白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的健康状态,在又一个周五里原本暗中斗着的两个人彻底翻了脸。
提着洗好的新鲜水果从复健室内接回司听白的司润诺在距离病房只剩两步路时慢下了脚步。
因为裹着火药味的争执声正从小病房里溢出来。
“姐姐来了!”听见程舒逸声音的司听白抑制不住兴奋,刚预备往前跑,就被攥住了手腕。
司润诺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嘘,里头不太平。”
她的话音刚落,司明裕破防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个人前体面的司氏继承人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不是,程舒逸。”
司明裕被眼前人的嚣张气笑了,讥讽道:“我希望你搞搞清楚,司听白是我妹妹,为什麽要跟你回去?”
自从司听白可以出院的消息一传出办公室,就迅速落在了远在江城的程舒逸耳朵里。
这个只在周末有时间过来的女人第一次在周五的傍晚出现了,可一出现就是以嚣张的主人姿态要带走司听白。
好不容易等回了大姐,盼一场姐妹团聚的司明裕怎麽可能同意程舒逸的建议。
两个暗地里斗了快三个月的傲慢女人,终于将战火转移到了台面上。
“要搞搞清楚的人是你司明裕才对吧,”程舒逸单手托腮,漫不经心道:“我是司听白的爱人,爱人住在一起有问题吗?”
“你!”
司明裕被那句爱人身份噎得一愣,好悬一口气背过去:“她才十九岁,你都三十了,你觉得你们俩之间能用爱人这个身份来形容吗?”
“不然呢?”程舒逸轻叩着桌面,反问道:“那你说,能做尽一切亲密事情的关系,不是爱人,难道是亲姐妹吗?”
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浓,没由来地想起曾经的那场交易。
司听白没有再听大姐的话,径直推开了病房门。
寸步不让的两个人被这声动静吸引,同时转过了头。
而被两双眼睛盯上的视线重心,司听白的眼睛从推开门的那一刻就落在程舒逸身上。
距离上个周末才过去不到五天,但司听白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虽然对眼前人争执的原因还不清楚,但程舒逸眼中的坚定就是司听白勇敢的决心。
“我跟你走。”
这四个字充满孩子气,却又带着少年人坚定不移的真心。
像是觉得这四个字的分量不够,司听白抬起脚朝着程舒逸走过去。
少年意气如骄阳般炙热鲜活,字字句句皆诚意:“程舒逸,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第160章 让过去,过去吧
“司念念!”
一直被忽略在后面的司明裕没忍住,低声怒斥道:“你在说什麽东西?”
“没听清吗?”听到答案的程舒逸得意一笑,冲司明裕挑了挑眉:“乖小狗,再告诉她一次。”
这声乖小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揉了揉司听白的发顶,她的心瞬间变得软软。
“好的主人。”司听白终于肯将视线分过去,转瞬即逝的笑意变成严肃冷漠:“我说,我要跟程舒逸走,她去哪我去哪,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
“没有人。”
少年嗓音清冽,回荡在病房中格外坚定。
但字字句句就跟刺一样扎在了司明裕的心上,她费力深吸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哎呀好了好了。”司润诺即使出现,提着水果当和事姥:“我们念念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阿裕,就让念念她自己选吧。”
从程舒逸在听完那些糟糕过往后对司听白做出的维护行为,以及司润诺从宜程颂口中听到的那晚和当年程舒逸两次自身上山营救司听白的事情后。
司润诺对程舒逸这个跟自己一样大的妹媳,叠满了滤镜。
强势,果决,有头脑。
即使遇到再危机的事情时能迅速做出正确且高效的应对反应。
永远清醒永远理智,永远是能好好解决问题的那一方。
这样的女人别说司听白了,就算是同龄人的司润诺碰上了,她觉得自己都未必能不动心。
聪明又有手段,更别提那作为程舒逸人格魅力加分项而存在的美貌,惊为天人的一张脸,看谁都跟看垃圾似的眼神,永远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可这样的掌控者却会为了司听白而失态。
“姐!”司明裕有些挂不住面子,冷着脸道:“怎麽连你也护着她!”
没想到司润诺会帮自己讲话,程舒逸轻笑着拍了拍司听白的狗,嗔笑道:“好狗,真乖。”
被拍拍头的司听白丝毫没有往日被人触碰时的厌恶感,甚至还主动贴着程舒逸的掌心蹭了蹭。
“你看啊姐!”司明裕快要被气死,嫉妒疯狂啃食着她的心:“她根本就没有把念念当人对待,这招式,训狗呢?”
这个被迫一夜间长大的人,在拥有家人依靠后开始渐渐袒露出些许藏匿的童真。
就连司明裕自己都没有发现,即使十年未见,她也能自然又亲昵地唤一声姐。
原本剑拔弩张的病房里因为这几句斗嘴而变得活泼。
司润诺突然有些恍惚和感慨。
如果没有那夜变故,她们三姐妹的关系肯定会跟盛家姐妹一样好。
被同个模具刻出来,都是得不到母亲疼爱,注定要作为工具存在的彼此更能懂得爱的珍贵。
可是那一切都在那个晚上毁掉了。
但幸好,现在似乎还有补救的可能。
从那天在病房外重逢,把过去的黑暗揭露给司明裕时,司润诺曾偷偷观察过妹妹的表情。
一瞬间的惊讶厌恶与错愕,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样情愫。
这几天的相处司润诺敏锐地感知到了司明裕对司听白的情感已经严重超出了姐妹间的情谊,也读懂了那天没读出来的别样情愫。
想来这个从小得过司雪关照和司雨青眼的小孩早已经被扭曲的家训侵蚀,亲自经历过母亲与小姨那场血腥的司润诺决不允许悲剧再一次发生。
万幸是司明裕比司雨要强,不论是生意场的手段还是面对自己情感的控制。
但毕竟是从小被灌溉的潜移默化,想要彻底劝动并非一朝一夕。
所以此刻的司明裕面对司听白时仍旧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但司润诺有信心能扼杀这欲念。
“阿裕,”司润诺很轻地唤了声,耐心道:“年岁未必是阻碍,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更重要的该是真心和良心才对,我们作为家人,需要筛选掉的是不怀好意的人,而不是用以为念念好的名义,阻止她的幸福。”
“你觉得呢?”
被这番话给架起来的司明裕有些语塞,她视线落在司听白身上,不自觉想起了母亲和小姨。
轻叹了声气,司明裕点点头:“我没有要阻碍她幸福,但我……”
“对呀,”司润诺没给司明裕但是的机会,轻声道:“家人应该是底气,而不是成为对立面的死敌。”
“你觉得呢?”
一连两个你觉得呢,程舒逸看向司润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和惊讶。
在经历那麽糟糕的事情后果断斩开一切选择重生,拼命逃离后现在却又能为了妹妹留下来。
让她厌恶逃离的是家人,让她牵挂不舍的还是家人。
被彻底劝没声了的司明裕终于松口,但看向程舒逸的眼神仍旧充满敌意:“我告诉你,江城的分部很快开业,我以后去江城的次数也会很多。”
“欢迎啊。”程舒逸体面地勾唇,指节轻轻掐把玩着司听白的耳垂:“我跟念念,随时都欢迎二姐你的到来。”
“!!!”
被比自己还要大三岁的人叫了姐,司明裕刚刚平复下去的理智再次暴走,咬牙切齿恨恨道:“程舒逸,我跟你势不两立。”
眼看着刚安抚好的人又失控,司润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明明都是三十和奔三的年纪了,这俩明争暗斗互相较劲的人,看起来还没有被摸摸头的司听白沉稳。
司润诺轻叹了声气,眉眼间满是宠溺的笑意。
“随你的便。”
率先站起身的程舒逸轻拍了把司听白的脸颊,柔声道:“走啦小狗,我们回家。”
她的动作潇洒又干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司明裕。
转身跟两个姐姐挥挥手算作别,司听白欢快地小跑追上去:“回家咯!”
刚刚还欢快的氛围随着俩人的远去,登时变得冷清。
司明裕有些痛苦地叹了声气,一直垂在身侧的掌心才终于慢慢展开。
“姐。”司明裕很低地唤了声,语气里凝结着说不出的难过:“我刚刚是不是,差点又失态了……”
自从听着司润诺讲完母亲和小姨的事情,司明裕就再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她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会浮现出很多东西,以至于梦境总千奇百怪。
可那些奇怪的梦却总是重复上演着。
一瞬是孩提时期,夏日温暖的午后,司雨温柔地对小小的司明裕说,以后司念念的一切都属于司明裕,司明裕可以掌控司念念的一切,妹妹生来属于姐姐,这是家族里默认的规则。
一瞬却又变成黑夜,司明裕看着满手鲜血的自己和奄奄一息的司听白,想要做点什麽时,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司听白已经没有了意识。
数不清被这来回交织的梦境吓醒了多少次,独自清醒在深夜的司明裕再无睡意。
“没有。”司润诺看着妹妹泛白的面颊,轻叹了声气:“慢慢来,不要对自己太苛刻,这不是你的错。”
完全陷在情绪里的司明裕渗出满头细汗,再讲不出话来。
安静下去的病房让人窒息,司润诺轻叹了声气刚预仔细劝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问。”
盛南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没费多大力气,司润诺认出了眼前人,点头客气道:“当然,不知道盛二小姐来做什麽的?”
司听白住院和出院的信息都锁的很死,外界几乎听不到一点风声。
但这个时候盛家的人是来干什麽的?
司润诺没猜出个所以然,视线落在了已经走进来的人身上。
“我来找人。”
盛南辞目光灼灼,从进门后眼神就再没从司明裕身上挪开:“找一个躲我很久的胆小鬼。”
她一字一句讲的坚定,脚步也落得急切。
刚刚浮现在司润诺心里的那丁点子困惑也消散了,旋即轻笑起来。
幸好,一切都不晚。
……
……
日子一入秋,就过得格外快。
转眼翻篇到了十月,江城的风中有了第一波烤栗子的甜香气。
被程舒逸带回江城的司听白仍旧没法子复工,她的身体尚在恢复期,医生说万事都要多注意。
所以四舍五入,司听白只是换了个地方住院。
但是住在江城的司听白明显要比在京城时候快乐了。
比如程舒逸的工作尽量都安排在江城,她们每天都可以见面,每晚都可以睡在一起。
短短两个月,司听白觉得自己就像患上了严重的肌肤饥渴症,她迫切地需要那抹鸢尾香来缓解心中的焦躁和欲念。
可偏偏江城医院的医生看不懂司听白这个年纪的活力,再三叮嘱程舒逸,情况没有正式稳定前,尽量减少亲密行为。
那句尽量减少在程舒逸耳朵里就是一刀切。
所以不论司听白怎麽讨好耍赖,撒娇求饶都没用。
抱着睡,搂着睡,亲亲贴贴都可以。
但是总是在进行到更深入的时候,被程舒逸拒绝参与,眼睁睁看着程舒逸亲自解决。
作为病号的司听白只能忍受着老婆睡在身边自读,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无助感。
司听白切实体会到了报应这两个字。
过去在那间小黑屋里对程舒逸做的限制口口行为变成回旋镖,扎在了司听白身上。
除了这方面外,司听白在别的地方还是很开心的。
比如孟宁九经常会在工作结束后来看司听白,带来一些江城娱乐的八卦和圈子里发生的趣事儿。
不属同个公司的江雪宁行程满满。
但只要闲下来就会在小群里面打语音打视频,分享生活,调侃司听白只能呆在病房里。
不知道是从谁那边传出去的司听白生病,在乌镇拍戏的江雪宁得到了消息,还特意抽空来了次江城医院。
有了朋友们的调剂,司听白的生活终于不再只剩下枯燥和无聊。
今年是司听白来江城的第二年,上一个秋被无尽的工作给淹没,而这一个,她终于有了时间和闲心静下来好好体会。
江城其实是座极具有烟火气的城市。
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江城抬头四面皆是耸立的信息大楼,可垂眸,却能在小巷长街中找寻到几分家的归属感。
每每趁着程舒逸忙工作时。
闲下来的司听白就会独自一人戴着口罩帽子的遮挡溜去江边,有时是在老街里徘徊,或者独自漫步在布满霞光的环道。
她试图从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里去感知过去程舒逸成长的路径。
偶尔路过学校门口,司听白会忍不住慢下脚步。
那些从校园里涌出来活鱼似的少年人们身上自带着光芒万丈,她们鲜活又生动,踏着放学铃声在话语欢笑间跑远。
原地停脚的司听白会忍不住在人群中脑补出程舒逸小时候的样子。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司听白还是有几分嫉妒。
当司听白才刚睁开眼感知这个世界的第一缕光芒时,小小的程舒逸已经见识过山河百川的辽阔了。
年长者永远要快一步,被时间拽开的差距是不论年下者怎麽追逐都无法填补的。
而司听白能做的,只有故地重游。
走过幼时程舒逸走过的路,见一见那自己未曾参与过的少女时代。
在到达江城的第一个周末。
程舒逸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医生说司听白的状态已经彻底平稳,留观过整个十月后,将不用再住院。
自从司听白醒来后,程舒逸没有跟司听白提过司雨,而司听白也默契地没有过问。
就连那天发生的事情,司听白也试图一起蒙混过关。
但就在昨天,程舒逸接到了宜程颂打来的电话。
司雪已经被接回了京城,她的身体情况远比预想中还要糟糕。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落了残疾,日复一日的被司雨禁锢,让原本鲜活的人已经变成了一滩死水。
面对审讯员的问询时,司雪无法出声,只能做到点头和摇头当回应。
关于司雪的后续量刑一时间没法很快出来。
司雨当年手段做的干净,几乎没给司雪留下任何脏痕迹,甚至还不惜把抹不掉的几条罪名安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司雨就不一样了。
她对司听白做下的事情不可逆,当年跟宜程颂结下的旧仇已深,余生恐怕都出不来了。
这些事情程舒逸一直没有跟司听白讲过,她怕刺激到尚在恢复期的人。
但更让程舒逸为难的是不知道怎麽面对程游历。
“姐姐?”
司听白连续唤了三声,才终于将程舒逸从思绪中拽出来。
“啊?”反应过来的程舒逸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病房,有一瞬间恍惚:“就快到了,前面第三间。”
难得的休息日。
程舒逸兑现着曾经许给司听白的承诺,她带着她来见自己的家人。
自从因为上次司听白的涉嫌闹翻,程舒逸跟江宜的关系跌倒冰点,不再是能彼此玩笑的好友,而是又变回了普通的医患。
程游历的病情在经历手术后有所好转,可她病的时间太久,日常生活仍旧无法脱离仪器。
江宜曾经很委婉的表示过,程游历的生命就像一张已经被打磨到很薄的膜。
千万不能再给任何一丁点外界的刺激,否则随时都会有碎掉的可能。
程舒逸不敢再奢求更多,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眼下的每一天她都努力珍惜着。
可是现在……
“姐姐你还好吗?”司听白看着程舒逸的脸色,她并不知道程舒逸刚刚的呆滞是因为司雪,还以为是对接下来要见家长而紧张,于是安慰道:“姐姐你别担心,我嘴甜人乖会来事,我觉得程游历姐姐一定会喜欢我的。”
同样是第一次见家长,司听白却表现得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尤其是在得知了程游历曾是自己小姨的爱人时,司听白才终于明白为什麽每次见到程游历总会觉得头痛了。
原来冥冥之中,自己与程舒逸的缘分在这麽早就已经定下。
“会的。”
程舒逸整理好思绪,轻轻勾了勾唇:“开门吧。”
不同于司听白那个病房里摆满绿植游戏机的生活气,当程游历病房出现的瞬间,司听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
——静雅。
月白纱柔了秋日暖阳,摆放在阳台处的兰花开得正盛,桌几上还铺着几幅未写完的大字。
在听见开门声后,原本正坐在窗边看书的人抬眸望过来。
一双秋水杏眼,弯弯柳叶眉,身上雾蓝的长裙与瓷白肌肤相应,光是一个眼神就能带来无限安宁。
“姐。”刚刚还心事重重的程舒逸在进门的瞬间切换表情,笑眼明艳看不出任何异样:“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提着东西跟在身后的司听白礼貌地鞠了一躬,抬头时灿然一笑。
“你去陪姐讲话,”程舒逸轻拍了拍司听白的脑袋,交代道:“我去洗个苹果来削。”
接收到任务的司听白连连点头,乖巧应好。
程舒逸的短暂离开,司听白大着胆子朝着坐在阳台边上的女人靠过去。
虽然表现得毫不怯场,但其实司听白早就在网络上斥巨资九十九买了见家长秘籍指南,仔细学透了。
数据里教的放到实际上时,司听白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听见了程游历的声音。
“你是,念念。”
没有片刻犹豫,在看清眼前人长相的瞬间,程游历下意识唤出了声。
即使沉睡十年,昔日小孩已经成长为大女孩了,可程游历仍旧一眼就将人给认了出来。
没想到会被先一步叫出小名,司听白微怔片刻,旋即涨红了脸颊:“对,我是司念念,阿程姐姐好……”
“嗯?”
在听到这声久违了的称呼时,程游历的笑意微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叫我什麽?”
病房里原本欢快的氛围突然冷下去。
尽管眼前人仍旧在笑,司听白却再不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喜悦。
甚至,还意外读到了些许难过。
司听白有些不能明白,明明一眼就将自己认出来的人,为什麽会听见这声称呼时而难过呢?
按道理说,记得过去的人不应该更快乐吗?
洗完苹果出来的程舒逸,看着瞬间变了态度的姐姐,有些不明所以:“怎麽了?”
同样不明所以的司听白摇了摇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第一次流露出没有经过伪装的乖顺。
你们刚刚聊了什麽……”程舒逸不解的嘟哝着,将视线转移到程游历身上时,刹那间变得慌乱:“姐?你怎麽了姐?”
笑意还僵在唇边的人明明什麽都没变。
可眉眼间的那抹温柔却瞬间消散,被称呼勾起来的往事纷至沓来,程游历无法抑制地掉下泪来。
阿程…
阿程……
司雪以后再无人唤阿程。
这个称呼程游历已经十年没有听过了。
久到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听见。
可此刻却被另一个小孩叫了出来,不知道为什麽,程游历总是能在司听白身上看见旧人的影子。
“没事。”程游历强撑起笑意,抬手拭去眼角的残泪:“就是眼睛有点累了,你们不要这麽紧张嘛。”
她的声音仍旧温柔,回荡在病房里,只是刚刚的温馨已不在。
“是这个称呼的原因吗?”司听白有些歉疚,小声道:“抱歉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脱口而出这个称呼,我不是故意……”
眼看着活泼开朗的小孩变得胆怯内疚,程游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更努力笑道:“念念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自责,跟你没关系的。”
这笑意落在程舒逸眼里,没由来地有些刺痛。
聪明如程舒逸,她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原委。
司听白的那句阿程姐姐,无意间勾起了程游历对过往的记忆。
该怎麽跟她将,她的爱人已经被磋磨成了……
于心不忍的程舒逸皱着眉,轻叹了声气:“姐,念念她什麽都不记得了,当年她被我从山上抱下来后,就失了忆。”
刻意不提司雨的名字,也不提司听白失去记忆的真实原因。
尽管知道司雪回国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但程舒逸总觉得不该是现在。
光是一个称呼都能勾起泪来,真正得知的那一刻,程舒逸不敢相信程游历会怎麽样。
“我真的没事。”程游历抬手擦拭掉泪痕,冲司听白招招手道:“念念快过来,跟我聊聊你跟舒逸之间的事情吧,别聊以前了。”
这样的话题转移即使有些生硬,但当下三人谁都默契地没有拆穿。
一直陪着程游历到她该休息的时候了。
程舒逸才带着司听白离开。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程舒逸很深地叹了口气。
即使在生意场上已经足够做到游刃有余,但面对亲姐姐时,程舒逸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藏不住心思。
就连一丁点谎言也会变得忐忑不安。
正当程舒逸要被这乱情绪折磨到崩溃时,她转头想回去坦白些什麽时,却意料之外的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姐姐,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司听白抬手将人抱紧,轻声道:“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会比锋利的真相更好。”
虽然程舒逸现在仍旧不太会把烦心事主动分享。
但敏锐如司听白,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从自己醒来后程舒逸只字不提的司雨,到担任慈母身份的大姐回到生活里,再到面对自己时竟然学会隐忍克制的司明裕。
司听白不问,但是她什麽都知道。
司雨的落网肯定会连带着翻出司雪,以司雨的疯狂与偏执,能留住司雪这麽多年,肯定是用了非人的手段。
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姨恐怕早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摸样了。
所以司听白一次都没主动问过程舒逸有关司雪。
没有记忆和只能死守着回忆。
这两者其实差不多可怜,但也有着不同的好处。
前者若能向前看,就不会现在过去,后者若是沉睡在过去,就可以避开失望的现实。
程舒逸没想过自己会被抱住,也没想过司听白能全部读懂。
素来苦撑习惯的人跌入温暖的怀抱中,再也忍不住的情绪崩溃,微小哭声决堤。
司听白耐心轻拍着怀中人的背脊,安抚道:“阿程姐姐一定不会怪你做这个决定的,她其实都知道,你为了让她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不要太欺负你自己了,好吗?”